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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賴與誠信之間: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的法理構造

2023-10-29 23:17:39徐周鵬
西部法學評論 2023年3期
關鍵詞:無權信賴代理人

徐周鵬

一、問題的提出

《民法典》第171條第3、4款規(guī)定了無權代理人對善意和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形式上采用了以相對人為中心的二元結構,這區(qū)別于我國既往立法和域外法所采用的一元結構。從歷時性看,原《民法通則》和原《合同法》均只要求無權代理人對善意相對人承擔賠償責任;從共時性看,比較法亦只規(guī)定無權代理人對善意相對人承擔責任,且通常明確排除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責任。我國《民法典》采用的二元結構內(nèi)蘊了立法者的特殊價值考量,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和中國特色,其規(guī)范意義值得探討。

《民法典》所規(guī)定的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作為制定法,已經(jīng)為我國學界所接受,但其背后的法理依據(jù)仍未得到清楚揭示,這也導致學界對于這兩款規(guī)定及其體系關系的解釋分歧。學界主要形成兩種觀點:“獨立說”認為兩款責任相互獨立,第3款系信賴責任,第4款系獨立的締約過失責任或侵權責任;(1)參見張家勇:《論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的雙層結構》,載《中國法學》2019年第3期;紀海龍:《無權代理人過錯責任及其減免——〈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解釋論》,載《法學》2023年第1期?!耙栏秸f”則認為第4款附屬于第3款,是第3款的過失相抵規(guī)則。(2)參見韓世遠:《合同法總論》(第4版),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306-307頁。對于爭議的回應,首先應當從法條本身出發(fā)。對《民法典》第171條第3、4款進行文義和體系解釋,可以發(fā)現(xiàn),兩款責任的構建基礎存在實質(zhì)區(qū)別。第3款規(guī)定行為人對善意相對人承擔責任,這是基于信賴產(chǎn)生的無過錯責任;第4款規(guī)定行為人與惡意相對人按過錯分擔損害,這是非基于信賴產(chǎn)生的過錯責任。前款目的是保護相對人的合理信賴,只要相對人有合理信賴,無論行為人有無過錯均承擔責任,這契合信賴原則的內(nèi)涵。后款因行為人之過錯而施加責任,無論此過錯是侵權之過錯(3)主張“侵權過錯”的觀點,參見紀海龍:《無權代理人過錯責任及其減免——〈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解釋論》,載《法學》2023年第1期。,抑或締約之過錯(4)主張“締約過錯”的觀點,參見王利明:《論無權代理人對相對人的責任》,載《河南社會科學》2020年第5期。,都表現(xiàn)為無權代理人宣稱自己有代理權,進而導致相對人遭受損失。換言之,該款是因行為人故意或過失違背誠信,侵害他人利益,而對行為人施加懲戒,這正契合了誠信原則的內(nèi)涵。

由此可見,在我國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的二元結構下,存在著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的二元基礎。與之相對,我國既往立法及比較法上的一元結構均以“信賴原則”為單一基礎:相對人有合理信賴,則給予保護;無合理信賴,則不予保護。這種結構性差異值得反思。在二元結構的形式表征下,信賴與誠信能否支撐起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的實質(zhì)內(nèi)核?它們?nèi)绾巫饔糜谫r償責任的具體內(nèi)容及體系關系?本文將在厘清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之間關系的基礎上,進一步闡明兩種原則在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中的作用機理。

二、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的二元關系

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之間的關系,在理論上有“區(qū)分說”和“包含說”。(5)“區(qū)分說”,參見馬新彥:《信賴原則指導下的規(guī)則體系在民法中的定位》,載《中國法學》2011年第6期;“包含說”,參見劉丹:《論行政法上的誠實信用原則》,載《中國法學》2004年第1期。從概念涵義和核心功能比較看,二者存在本質(zhì)區(qū)別,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之間應當是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補充的有機統(tǒng)一關系。

(一)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互相分立

1.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的涵義界分

信賴原則是指,當事人在與他人的交易中付出信賴,并因信賴而改變自己的法律地位,只要這種信賴合理,法律就應予以保護。(6)參見馬新彥:《信賴原則在現(xiàn)代私法體系中的地位》,載《法學研究》2009年第3期;[美]詹姆斯·戈德雷、阿瑟·泰勒·馮·梅倫:《私法比較研究導論:閱讀、案例、材料》,張凇綸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21年版,第461-462頁。信賴是社會復雜性的簡化機制(7)參見[德]尼克拉斯·盧曼:《信任:一個社會復雜性的簡化機制》,瞿鐵鵬、李強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0頁。,合理的信賴應當受到法律保護。在交易過程中,如果某人通過實施某種行為,使相對人相信特定法律情況存在,并改變其法律地位以適應這種情況,則相對人的信賴應當受到保護,否則“法律交易就會負載過強的風險和不確定因素”(8)[德]赫爾穆特·科勒:《德國民法總論》(第44版),劉洋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58頁。。自簡約之訴起,信賴就已通過合同得到救濟。在18世紀末至20世紀初,信賴保護的責任基礎經(jīng)歷了“從合意到信賴”的轉(zhuǎn)變,信賴基礎責任在法律上獲得認可。(9)參見[英]P.S.阿蒂亞:《合同自由的興起與衰落:一部合同思想史》(下冊),范雪飛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22年版,第480-488頁。20世紀信賴基礎責任的發(fā)展成為推動法律發(fā)展的主要動力,禁反言理論、權利外觀理論等均獲得法律承認?!靶刨囋瓌t逐漸與私法自治原則共同構成法律行為交往中的基本原則?!?10)[德]卡爾·拉倫茨:《德國民法通論》(上冊),王曉曄、邵建東等譯,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59頁。在我國民法典中,信賴原則本身并未被明文化,但其在民法典規(guī)則體系中的地位不可忽視。《民法典》中的善意取得規(guī)則、表見代理規(guī)則、締約上過失責任規(guī)則等無不滲透著信賴原則,它們均是以信賴原則為基礎構建起來的規(guī)則體系。法律原則是法律的靈魂,無論成文法是否將信賴原則刻于法典的條文之內(nèi),它早已蘊含在法律體系之內(nèi)。(11)參見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第1冊),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7頁。誠信原則是指,人們在市場活動中應講究信用,恪守諾言,誠實不欺,在不損害他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的前提下追求自己的利益。(12)參見梁慧星:《民法總論》(第5版),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273頁。我國《民法典》第7條明文規(guī)定了誠信原則,要求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時,應當遵循誠信原則,秉持誠實,恪守承諾。誠信原則構成了人們法律生活的支配性基礎,任何人在行使權利和履行義務之時,都應當依照誠實信用行為。(13)參見杜景林、盧譫:《德國民法典評注:總則·債法·物權》,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92頁。“保護誠實與維護信用塑造了法律交往的基礎,尤其塑造了一切法律上的特別關聯(lián)的基礎?!?14)Larenz,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and I,Allgemeiner Teil,14. Aufl.,1987,S.127.轉(zhuǎn)引自于飛:《公序良俗原則與誠實信用原則的區(qū)分》,載《中國社會科學》2015年第11期。誠信原則為具有法律上特別關聯(lián)的行為人設定了行為義務,在存在法律上特別關聯(lián)的情況下,行為人應當兼顧相關人的利益。(15)參見于飛:《基本原則與概括條款的區(qū)分:我國誠實信用與公序良俗的解釋論構造》,載《中國法學》2021年第4期。誠信原則塑造了人們社會交往中權利義務的基礎,因而被奉為現(xiàn)代民法的最高指導原則,被稱為“帝王條款”。(16)參見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第1冊),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50頁。

2.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的功能區(qū)分

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在形式上都與“信”關聯(lián),但信賴原則之“信”是指相信、信任;誠信原則之“信”是指守信、不欺。(17)參見馬新彥:《信賴原則在現(xiàn)代私法體系中的地位》,載《法學研究》2009年第3期。信賴原則關注信賴方有無合理信賴,而誠信原則更關注當事人是否誠實守信。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在評價對象和倫理基礎方面存在根本分野。

其一,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的評價對象存在根本區(qū)別。信賴原則側(cè)重于評價內(nèi)心狀態(tài),誠信原則側(cè)重于評價外部行為。羅馬法從最寬泛的意義上理解“誠信”,將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都置于“誠信”范疇之下,其中,信賴原則屬于主觀誠信,誠信原則屬于客觀誠信。主觀誠信是一種內(nèi)心狀態(tài),是主體確信自己未侵害他人權利的主觀心理狀態(tài),主體在形成這種確信時盡到了注意義務,未發(fā)生故意和過失,法律因為主體的這種確信而賦予其有利的待遇;客觀誠信是一種外部行為規(guī)則,它要求當事人以其行為忠實地履行義務,這是一種課加給主體的具有明顯道德內(nèi)容的行為義務,這種行為義務的內(nèi)容為:除了為保護自己的合法利益之必要外不得損害他人之利益。(18)參見徐國棟:《客觀誠信與主觀誠信的對立統(tǒng)一問題——以羅馬法為中心》,載《中國社會科學》2001年第6期。

其二,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的倫理性基礎存在根本差異。信賴原則不以道德倫理為基礎,其對信賴的保護只是一種法律技術手段,目的在于提高法律行為交易的穩(wěn)定性,追求商品和服務的流通簡易化(19)參見[德]卡爾·拉倫茨:《德國民法通論》(上冊),王曉曄、邵建東等譯,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59-60頁。,而非從道德層面獎勵信賴之人或懲罰制造信賴之人。與之相對,誠信原則以道德倫理為基礎,從道德層面約束交易行為參與人,要求其在不損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實現(xiàn)個人利益。(20)參見馬新彥:《信賴原則在現(xiàn)代私法體系中的地位》,載《法學研究》2009年第3期。

由此可以看出,信賴原則屬于法律技術手段,不以道德倫理為基礎,它關注當事人的內(nèi)心狀態(tài),只要當事人客觀上存在內(nèi)心信賴,即對其予以保護。誠信原則屬于道德準則,它以道德倫理為基礎,關注當事人的外部行為,評價其行為是否符合誠實守信的倫理要求。因此,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在核心功能上是相互獨立的。

(二)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互為補充

1.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互補的可能性

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之間并非對立沖突的關系,二者在多個維度呈現(xiàn)出交叉融合的關系。其一,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所依賴的現(xiàn)實情境通常存在交叉。一方保持誠信,并獲取另一方的信任,構成一切法律上的特別關聯(lián)之基礎,一方的誠信與相對方的信任往往是相互聯(lián)系的。(21)參見于飛:《基本原則與概括條款的區(qū)分:我國誠實信用與公序良俗的解釋論構造》,載《中國法學》2021年第4期。比如在無權代理情境,信賴代理權外觀之人通常也是遵守誠信之人;而制造代理權外觀并違背允諾之人,常常也是違背誠信之人。信賴與誠信在現(xiàn)實情境中的深度交叉,為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的結合提供了現(xiàn)實基礎。

其二,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在“信”的社會契約論概念的基礎上能夠得到統(tǒng)一。根據(jù)羅馬法上的“誠信”概念,我國法的誠信原則屬于客觀誠信,側(cè)重于行為人的行為規(guī)則;而信賴原則屬于主觀誠信,側(cè)重于相對人的內(nèi)心確信。這兩種誠信在西塞羅的“信”的定義下可以得到統(tǒng)一。西塞羅將“信”解釋為“行其所言謂之信”,相當于中文的“言必信,行必果”??陀^誠信和主觀誠信都是對社會契約的信守。在客觀誠信中,誠信就是對承諾或協(xié)議的遵守和兌現(xiàn)。而在主觀誠信中,基于社會契約論,社會成員之間存在彼此不侵犯他人財產(chǎn)的社會契約,若某人在不知情的情形下侵占了他人財產(chǎn),可以認為他仍然遵守了社會契約,仍不失為誠信。所以,在“信”的社會契約論概念的基礎上,主觀誠信與客觀誠信是統(tǒng)一的,(22)參見徐國棟:《客觀誠信與主觀誠信的對立統(tǒng)一問題——以羅馬法為中心》,載《中國社會科學》2001年第6期。與之相應,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也是統(tǒng)一的。

其三,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的法政策目的一致,均旨在保護動態(tài)交易安全。“法政策目的是立法者試圖通過制定相應規(guī)則實現(xiàn)的效果目的?!?23)于程遠:《民法上目的性限縮的正當性基礎與邊界》,載《法學》2019年第8期。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改革進入深水區(qū),如何維護民商事交易安全,促進經(jīng)濟高質(zhì)量發(fā)展成為私法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信賴是簡化市場交易的機制,而誠信是實現(xiàn)經(jīng)濟高質(zhì)量發(fā)展的良性環(huán)境基礎。(24)參見崔伊霞:《傳統(tǒng)文化中“誠信”價值理念探析》,載《道德與文明》2023年第1期。信賴原則有利于維護信賴,促進交易效率,保障動態(tài)交易安全;誠信原則有利于建設誠信營商環(huán)境,進而也有利于維護動態(tài)交易安全。

2.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互補的合理性

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在多重維度深度交叉,二者具有功能互補的現(xiàn)實與理論可能性。其中,信賴原則追求技術化的效率,誠信原則側(cè)重倫理性的公平?!靶逝c公平相協(xié)調(diào)”原則是社會主義道德體系的本質(zhì)要求。(25)參見羅國杰:《關于社會主義公正原則的幾個問題》,載《道德與文明》2012年第5期。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的功能互補在我國法語境下具有充分的合理性。

首先,從比較法維度看,我國法更強調(diào)在信賴原則的領域發(fā)揮誠信原則的作用。這一點通過比較我國法與德國法的締約過失責任可以看出。德國法上締約過失制度結合了信賴責任原則和過失責任原則兩種思想,其代表性制度為《德國民法典》第122條的錯誤撤銷規(guī)則。撤銷人的損害賠償義務,并非基于違反義務的過錯,而是一種獨立的信賴責任或外觀責任(26)參見[德]卡爾·拉倫茨:《德國民法通論》(上冊),王曉曄、邵建東等譯,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877頁。,且受害人“知道或因過失而不知道”無效或可撤銷原因的,則無權請求損害賠償。與之不同,我國法的締約過失責任整體上受過錯責任原則支配,原則上要求以締約人的過錯為成立要件。(27)參見韓世遠:《合同法總論》(第4版),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170頁。根據(jù)《民法典》第157條第2句的規(guī)定,我國法明確將“過錯”作為責任構成要件,且雙方都有過錯的,受害人并不喪失求償權,而是適用過失相抵規(guī)則,由雙方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締約過失責任在德國法上主要是信賴責任,在我國法上則主要是過錯責任,更關注一方的過錯。這說明我國法并非只看技術上的處理結果,還關注倫理上的正當性,并非只看相對人應否受到保護,還關注行為人是否應當承擔責任。在傳統(tǒng)契約法中,買者自慎是天經(jīng)地義之理,法律只要求出賣人不害人,而不要求其助人;現(xiàn)代法律則更強調(diào)誠實信用原則,將道德規(guī)范轉(zhuǎn)化為法律規(guī)范,要求出賣人負擔更高的誠信義務。因此,在信賴原則的領域引入誠信原則,在我國法上有著可供依循的路徑。

其次,從歷史維度看,在信賴原則基礎上兼顧誠信原則的作用,更契合我國法的價值取向。“誠信”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構成新時代誠信建設的文化基礎。(28)參見楊偉民:《十八大以來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誠信建設:歷程、經(jīng)驗與啟示》,載《征信》2023年第3期。黨和國家歷來重視誠信建設,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diào)要“弘揚誠信文化,健全誠信建設長效機制”(29)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載《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6日,第1版。。近年來,誠信建設的法治保障愈加健全,如民法典中融入誠信價值,明確規(guī)定誠信原則,司法實踐中也更加強調(diào)誠信原則的適用。這些都凸顯出誠信原則在我國法體系中的重要地位。我國法并非只關注信賴原則所代表的效率價值,還關注誠信原則所代表的公平正義。我們既不是片面強調(diào)效率,也不是片面強調(diào)個人自治,而是尋求二者的協(xié)調(diào);既要維護好個人權利,保障個人行動自由,也要保護公共的和他人的利益,注入更多“社會主義的油”。

最后,在誠信原則的適用領域引入信賴原則,可以兼顧技術化處理方案,避免陷入倫理評價的泥淖。誠信原則以道德倫理為基礎,在弘揚誠信價值,構建誠信環(huán)境的同時,也可能模糊法律與道德的邊界,導致法律關系過度道德化。同時,倫理評價往往涉及較為復雜的道德性利益考量,受主觀道德因素影響較大,不確定性過強。此時可以借助信賴原則的技術化考量,以更直接、高效的方式保護交易安全,以更簡單的法規(guī)范技術實現(xiàn)相似的保護效果。此外,在倫理性評價出現(xiàn)爭議時,也可以借助信賴原則選擇更為經(jīng)濟合理的解釋路徑。

3.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互補的必要性

“效率與公平相協(xié)調(diào)”原則構成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互補關系的合理性基礎。若忽視這種互補關系,偏執(zhí)一端,則可能導致價值失衡,進而產(chǎn)生理解與適用中的問題。

在信賴原則的適用領域,若一味追求效率,則必然偏離公平正義的軌道。此時須發(fā)揮誠信原則的修正功能,補足信賴責任的倫理正當性。誠信原則具有修正功能,在“進行法律解釋時,必須受誠實信用原則的支配,始能維持公平正義”(30)梁慧星:《民法總論》(第5版),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277頁。。在德國法上,《德國民法典》第242條規(guī)定的誠信原則除了具有文義的具體化功能,還具有“公平正義”的內(nèi)涵,后者奠定了誠信原則法律修正功能的理論基礎。(31)參見李夏旭:《誠信原則法律修正功能的適用及限度》,載《法學》2021年第2期。誠信原則因體現(xiàn)了正義的基本要求,而被德國法院理解為置于各項具體法律規(guī)定之上的上位原則,支配著整體法秩序。(32)參見[德]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債法總論》,杜景林、盧譫譯,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120頁;于飛:《基本原則與概括條款的區(qū)分:我國誠實信用與公序良俗的解釋論構造》,載《中國法學》2021年第4期。我國《民法典》第7條所規(guī)定的誠信原則,作為《民法典》第一章的“基本規(guī)定”,也應當被理解為“置于各項具體法律規(guī)定之上的上位原則”,以其公平正義的內(nèi)涵發(fā)揮對具體規(guī)則的修正功能。發(fā)揮誠信原則的修正功能,“真正意義就在于衡平,即以公平觀念修正信賴保護所形成的權利異化的現(xiàn)象”(33)丁南:《民法上的信賴保護與誠實信用關系辨》,載《法學雜志》2013年第7期。。

在誠信原則的適用領域,諸多具體問題都需要借助信賴原則輔助解決。誠信與信賴在諸多領域呈現(xiàn)出“一體兩面”的關系,在誠信原則的適用領域,“信賴”因素亦占有重要地位。例如,在行為人因?qū)嵤┻`背誠信的欺詐行為而受到法律制裁時,相對人是否信賴及信賴程度,都會影響到責任之成立與承擔;又如,在判斷相對人是否誠信時,通常需要考察相對人是否存在“過錯”,而對此種過錯的判斷又常常與相對人的“信賴合理性”存在緊密聯(lián)系。此外,在基于誠信原則的責任中,還需要借助信賴原則輔助解決損害計算問題。例如,在合同交易中,一方違背誠信導致惡意相對人利益受損,此種損害可能在形式上與當事人因信賴遭受的損害重疊,此時就需要借助信賴原則的理論資源。

總的來看,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系有機統(tǒng)一的二元關系,二者既相互獨立,又互為補充。在正確認識二者有機統(tǒng)一關系的基礎上,應當考察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在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中的作用機制。

三、無權代理人對善意相對人賠償責任的法理基礎

《民法典》規(guī)定了無權代理人對相對人的賠償責任。此責任在形式上采用了二元結構,區(qū)分為無權代理人對善意和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在實質(zhì)上亦契合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雙重原則。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系有機統(tǒng)一的二元關系。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正是在這種“形式二元+實質(zhì)二元”的關系中建構起來的。因而,可以以形式上的二元結構為邏輯起點,分別探討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在兩款責任中的地位和作用。

(一)信賴原則的主導作用:依信賴程度確定賠償范圍

《民法典》第171條第3款規(guī)定無權代理人對善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這是基于“信賴原則”建構的無過錯責任。根據(jù)該款規(guī)定,無論行為人有無過錯,“善意”的相對人均可獲得救濟。該款僅關注相對人有無合理信賴,因而是一種基于信賴原則的責任。國內(nèi)通說也多認同此觀點。(34)參見冉克平:《狹義無權代理人責任釋論》,載《現(xiàn)代法學》2020年第2期;張家勇:《論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的雙層結構》,載《中國法學》2019年第3期。至于行為人主觀上是否“同意”提供擔保,是否“同意”承擔合同責任,是否實施違背誠信的過錯行為等,均不在信賴原則的考慮之列。

在無權代理人對善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中,信賴原則發(fā)揮著主導性的作用。只要相對人善意,均可請求行為人承擔無過錯責任;反之,若相對人非善意,則無權請求行為人承擔無過錯責任。至于何種相對人可以獲得救濟,則取決于相對人善意的判斷標準。據(jù)此,信賴原則在此處發(fā)揮的功能是,根據(jù)相對人有無合理信賴解決是否賠償?shù)膯栴},以及根據(jù)不同程度的信賴解決賠償范圍的問題。相對人之信賴程度越高,則可保護性越強,應得的賠償也越高,從而實現(xiàn)對不同程度信賴的區(qū)別保護。

在無權代理人對善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中,以信賴原則為基礎構建責任,具有充分的正當性。其一,在代理交易中,相對人對代理權的真實情況處于信息劣勢地位,其信賴需要法律保護。在代理交易中,代理權的真實信息通常只對處于內(nèi)部關系中的被代理人和代理人提供,而處于外部關系的相對人難以獲取必要信息。即使相對人能夠觸及此類信息,面對現(xiàn)代公司內(nèi)部權力結構的復雜性,相對人可能也難以理解不透明的業(yè)務層次結構,以及工作人員的具體權力。即使相對人有能力調(diào)查并理解相關信息,此種調(diào)查義務也不應被苛加給相對人。因為每項代理交易將涉及不同的相對人,若每一位相對人都必須對代理人的權限進行耗時的檢查,將形成巨大的交易成本,嚴重減損交易效率。(35)See Danny Busch &Laura J. Macgregor eds.,The Unauthorised Agent:Perspectives from European and Comparative Law,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p. 2-3.相較而言,加強被代理人的監(jiān)督義務和代理人的注意義務,并保護相對人的合理信賴,是更加符合效率的選擇。其二,保護善意相對人的信賴,有利于維護代理制度的信用,保護動態(tài)交易安全,提高交易效率。只有當人們能夠確信,他們基于對事實所呈現(xiàn)的法律狀態(tài)的合理信任而取得的權利能夠獲得法律保障時,才會放心行動,這種動態(tài)安全是激勵人們行動的動力。(36)參見[法]蓋斯旦:《法國民法總論》,謝漢琪等譯,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784頁。在代理交易中,相對人因信賴代理制度能夠有效運轉(zhuǎn)而接受代理形式的交易,若法律不保護此種交易的安全性,導致相對人信賴落空,利益受損,則相對人將不再信任代理制度,拒斥代理交易,這勢必會阻礙交易效率。無權代理人責任在本質(zhì)上是一種信賴保護責任,由于無權代理人使交易相對人產(chǎn)生信賴,并使相對人的信賴因無權代理而被辜負,那么為了保護動態(tài)交易安全,應當令行為人對相對人因信賴而遭受的損失負責。(37)參見[德]赫爾穆特·科勒:《德國民法總論》(第44版),劉洋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296頁。其三,保護善意相對人的信賴,有利于維護社會成員之間的信任,應對現(xiàn)代風險社會。在現(xiàn)代社會中,風險的表現(xiàn)形式多樣,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隱形性和不可預測性,風險無法處在可被計算與可受保險的范圍之內(nèi)。風險中的人類面對世界的復雜性,只能以更加有效、方便且簡單的方式來應對,這種復雜性得以簡化的方法,就是“信任”。通過引進信任,某些發(fā)展可能性就可以不予考慮,某些不能排除掉的、但不會擾亂行為的危險得以中性化。信任提升了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并由此使得其客觀控制風險的免疫機制得以完善。(38)參見[德]尼古拉斯·盧曼:《信任:一個社會復雜性的簡化機制》,瞿鐵鵬、李強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3-41頁;劉躍挺:《論信賴原則的法社會學根基》,載《天府新論》2015年第4期。這種信任需要法律的維護,只有使信賴能夠“像理性證據(jù)或親自觀察一樣,或更為強有力” ,才能使人們之間的信賴得到普遍維持,使社會關系得以建立,人們才能和平地生活在一個共同體中。(39)參見[美]弗朗西斯·福山:《信任——社會美德與創(chuàng)造經(jīng)濟繁榮》,彭志華譯,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5頁;[德]卡爾·拉倫茨:《德國民法通論》(上冊),王曉曄、邵建東等譯,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58頁。

(二)誠信原則的修正功能:依背信程度確定賠償范圍

《民法典》第171條第3款以信賴原則為基礎,主要解決是否對善意相對人的信賴給予賠償,以及對不同程度信賴給予何種賠償?shù)膯栴}。以信賴原則為基礎具有充分的正當性,然而,信賴原則基礎上的具體規(guī)則可能在解釋結果上出現(xiàn)偏差,偏離公平正義的軌道。此時可以借助誠信原則的修正功能予以修正,在已確定給予賠償?shù)姆秶鷥?nèi)輔助解決具體賠償什么的問題,即根據(jù)行為人和相對人雙方的誠信狀況,修正具體的賠償責任。

1.誠信原則修正功能的必要性

《民法典》第171條第3款以信賴原則為基礎構建。根據(jù)信賴原則,當相對人有合理信賴時,應當予以救濟。然而,我國法對于合理信賴的標準以及救濟程度均未臻明確,這導致在解釋中容易陷入救濟范圍“要么過窄,要么過寬”的解釋論困境。具體而言,當對相對人善意標準采“無過失標準”時,僅有輕過失的相對人也得不到信賴責任的保護,救濟范圍過窄,對相對人過于不利;而在采“無重大過失標準”時,即使相對人有輕過失,也可以請求無過失或有輕過失的行為人賠償履行利益,救濟范圍過寬,對行為人過于嚴苛。這種解釋困境產(chǎn)生的原因是,當僅以信賴原則為基礎進行解釋時,只能顧及相對人單方的主觀因素,而無法考慮行為人主觀因素對責任的具體影響,欠缺靈活性。尤其在相對人有輕過失的情形,若行為人主觀為故意,似乎賠償履行利益也不為過;若行為人主觀為輕過失或無過失,則不應當賠償履行利益。行為人和相對人主觀狀態(tài)的動態(tài)聯(lián)系對于解釋結果的公正性有著重要影響。這一解釋困境僅通過信賴原則難以得到解決,因為信賴原則并不關注行為人的主觀狀態(tài)。

法律解釋應當受誠信原則的支配,當法律解釋結果偏離公平正義的軌道時,就應當通過誠信原則進行修正?!盁o權代理人之責任,須不流于過重,相對人之保護,須不失于過多,始符公平正義之鵠的?!?40)林誠二:《民法理論與問題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313頁。為解決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規(guī)則面臨的解釋困境,應當引入誠信原則,公平地衡量行為人與相對人雙方的利益,尤其是重點考察行為人主觀狀態(tài)對責任結果公正性的影響,以確定更合理的賠償范圍。從比較法看,在無權代理人對善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中引入誠信原則,也符合域外法的經(jīng)驗。例如,根據(jù)2017年修訂前日本《民法》第117條的規(guī)定,行為人無須對有過失的相對人承擔責任;而此規(guī)定在2017年修訂后則修改為,知道欠缺代理權的行為人,在相對人有過失的情形下仍須承擔責任。此修改背后體現(xiàn)的正是對行為人違背誠信的行為施加懲戒的思想,“因為若故意的無權代理人可以通過證明相對人的過失而免責,有違誠信”(41)參見[日]山本敬三:《民法講義I——總則》(第3版),解亙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07頁。。此外,在法國司法實踐中,法院評估代理關系中相對人信任的合法性時,其中一項是評估相對人的“人格”。而對“人格”的評估與對“善意”的評價相關,若相對人主觀上是善意的,則其信任具有“合法性”。(42)See Danny Busch &Laura J. Macgregor eds.,The Unauthorised Agent:Perspectives from European and Comparative Law,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p. 31.此處的“善意”概念與相對人是否知道代理權缺陷相關,是客觀誠信意義上的善意,而將“善意”作為對相對人“人格”的考察因素,又使其具有了主觀倫理評價的色彩,所以此處的善意是客觀誠信與主觀誠信的結合(43)參見徐國棟:《客觀誠信與主觀誠信的對立統(tǒng)一問題——以羅馬法為中心》,載《中國社會科學》2001年第6期。,兼具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的考量。

2.誠信原則修正功能的具體體現(xiàn)

在無權代理人對善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中,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的地位不同,前者為主,后者為輔。信賴原則解決的是對信賴是否賠償以及對何種信賴進行賠償?shù)膯栴},據(jù)此,無論行為人主觀如何,只要相對人有合理信賴,就應當給予保護。在此種技術性選擇的基礎上,為了結果正義,還需要解決對不同信賴給予何種程度保護的問題,此時需要引入誠信原則進行結果修正。誠信原則只發(fā)揮補充性的修正功能,只在已確定給予賠償?shù)姆秶鷥?nèi)輔助解決具體賠償什么的問題,即從偏倫理評價的角度,根據(jù)行為人和相對人的誠信狀況,確定行為人具體應當承擔何種賠償責任。在《民法典》第171條第3款中,誠信原則的修正功能具體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明確行為人主觀狀態(tài)對賠償責任的影響,依據(jù)行為人是否知道欠缺代理權劃分不同責任。知道欠缺代理權的行為人,有著違背誠信的主觀意愿,應受譴責性較強,應當承擔較重的責任,原則上應賠償履行利益;而不知道欠缺代理權的行為人,主觀上并未違背誠信,應受譴責性較弱,所以應當承擔較輕的責任,原則上僅需賠償信賴利益。其二,細化對相對人信賴合理性的判斷標準,區(qū)分基于信賴原則之不知情的“善意”和基于誠信原則之不損害他人利益的“善意”。若相對人因輕過失而不知道代理權欠缺,其信賴有瑕疵,但主觀上并無損害他人的惡意,在倫理上仍然值得保護,只是保護程度應當降低,可以給予消極信賴的救濟。

在前述兩項的基礎上,可以進一步確定行為人和相對人雙方主觀與賠償范圍之間的動態(tài)聯(lián)系。具體而言,在相對人無過失時,相對人的信賴無瑕疵,應當?shù)玫酵耆葷?,此時可直接依據(jù)信賴原則給予履行利益的救濟。這一解釋結果的公正性并無疑問,無需借助誠信原則進行修正。而在相對人有輕過失時,因其信賴本身存在瑕疵,應受保護性降低,所以在令行為人承擔無過錯的信賴責任時,就需要其它理由來補強?;谡\信原則,如果行為人知道自身無代理權,仍然作出虛假陳述,那么其違背誠信原則的欺詐行為就應該受到懲罰,相較而言,只具有輕過失的相對人在主觀上并未嚴重違背誠信原則,倫理上的可譴責性較低,仍然值得保護,兩相權衡,可以對相對人的履行利益進行救濟。而在行為人不知道欠缺代理權時,其主觀上并未嚴重違背誠信原則,倫理上的可譴責性較低,不應該施加過重的懲戒,且相對人的信賴具有瑕疵,此時可以令行為人僅賠償信賴利益。如此,通過信賴原則和誠信原則的互補協(xié)力,可以在現(xiàn)行規(guī)則的基礎上實現(xiàn)較為妥當?shù)慕忉屨摻Y果。

四、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賠償責任的法理基礎

《民法典》第171條第3款以信賴原則為基礎、誠信原則為補充,規(guī)定了無權代理人對善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第4款規(guī)定了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系以誠信原則為主導,以信賴原則為輔助,共同確立了責任的正當性基礎和具體的賠償范圍。

(一)誠信原則的主導作用:過錯本質(zhì)與救濟理由

1.無權代理人與相對人“過錯”的本質(zhì)

《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規(guī)定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這是基于“誠信原則”建構的過錯責任。首先,第4款區(qū)別于第3款,并非基于信賴原則。從《民法典》第171條第3、4款的體系關系看,第3款系以相對人“善意”為前提;而第4款以“相對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行為人無權代理”為前提,也即以相對人“非善意”為前提。相對人沒有應受法律保護的合理信賴,所以該款并非基于信賴保護相對人。其次,第4款后句規(guī)定:“相對人和行為人按照各自的過錯承擔責任?!睋?jù)此可知,行為人是基于過錯對相對人承擔責任。行為人的過錯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體現(xiàn)為“欺騙”,行為人無論是明知欠缺代理權,還是因過失沒有注意到欠缺代理權,其作出虛假陳述導致相對人利益受損的行為,均屬于欺騙相對人;另一方面體現(xiàn)為“失信”,行為人以他人名義實施法律行為,相當于作出了有代理權的默示允諾,而行為人實際上沒有代理權,并在事后違背允諾,失信于人。誠信原則的核心要求是“守信、不欺”“顧及有法律上特別關聯(lián)之人的利益”,而行為人對相對人之“失信”和“欺騙”,以及因此對代理關系中相對人利益的損害,則顯然是對誠信原則的違背。最后,在我國司法實踐中,也有法院支持此種觀點,例如,在“胡某某、林某房屋買賣合同糾紛案”中,(44)胡某某、林某房屋買賣合同糾紛案,福建省福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閩 01民終403號民事判決書。法院認為:“(無權代理人)林玲嚴重違反誠實信用原則,偽造林道新的簽名出具委托書,系造成合同因不能履行而解除的主要原因,其應承擔主要責任?!币虼耍睹穹ǖ洹返?71條第4款本質(zhì)上是基于誠信原則而對行為人施加的懲戒。

在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中,誠信原則居于主導地位。行為人和相對人之間依據(jù)雙方違背誠信的過錯程度確定雙方分擔的責任。據(jù)此,誠信原則在此處所發(fā)揮的作用是,根據(jù)雙方主觀過錯,確定行為人是否賠償以及賠償比例。誠信原則是對行為人和相對人雙方主觀提出的要求,違背誠信的行為人需要承擔責任,違背誠信的相對人也要受到相應的否定性評價,減輕甚至免除行為人的責任。這種對雙方主觀的評價結果,具體體現(xiàn)在雙方分擔損害的責任比例以及是否免責的具體規(guī)則之中。此外,基于誠信原則的基礎地位,對于“過錯”這一認定責任的關鍵要素,應當持開放態(tài)度,只須把握違背誠信這一核心要求,而不必限制具體的性質(zhì)。無論是侵權過錯亦或締約過錯,只要行為人存在違背誠信原則的過錯,均可適用《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因為行為人之無權代理行為本就與侵權行為、締約過失行為難分彼此,若嚴格限制責任性質(zhì),無異于徒增認定的煩惱,且會導致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成為侵權責任或締約過失責任之附庸,使《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失去獨立地位。

2.救濟惡意相對人的正當性

《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規(guī)定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承擔賠償責任,此責任作為制定法已為我國多數(shù)學者所接受,但其在理論上的正當性尚未得到充分回答。我國法既往對此問題沒有明確規(guī)定,理論上大多主張惡意相對人不應受到救濟。理由主要包括:相對人系“自甘冒險”,不值得保護;(45)參見朱慶育:《民法總論》(第2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361頁。相對人系惡意,“惡意者不受保護”等。(46)參見李宇:《民法總則要義:規(guī)范釋論與判解集注》,法律出版社2017年版,第816頁。比較法上則大多規(guī)定,相對人無合理信賴的,不能請求行為人承擔信賴責任,如《歐洲示范民法典草案》第Ⅱ-6:107條第3款、《德國民法典》第179條第3款、《日本民法典》第117條第2款第1句均作出了明確規(guī)定。域外學者也多認為惡意相對人不值得保護。(47)域外主張惡意相對人不受保護的觀點,參見[德]赫爾穆特·科勒:《德國民法總論》(第44版),劉洋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298頁;[日]山本敬三:《民法講義I——總則》(第3版),解亙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04頁;Danny Busch &Laura J. Macgregor eds.,The Unauthorised Agent:Perspectives from European and Comparative Law,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p. 214.

可以看到,主流立法例和學說的共識是,非善意相對人無權基于“信賴”獲得保護。至于相對人能否請求行為人承擔信賴責任以外的責任,比較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部分觀點認為相對人無權請求任何救濟。(48)參見[德]卡爾·拉倫茨:《德國民法通論》(上冊),王曉曄、邵建東等譯,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877頁。相反觀點則認為相對人可以請求行為人承擔侵權責任等其它責任。例如,在法國法上,根據(jù)《法國民法典》第1997條,如果行為人沒有告知相對人其權力的真實范圍,他應對超出該權力的行為承擔侵權責任;美國《第三次代理法重述》第6.10規(guī)定:“如果代理人知道其代理是虛假的,或者如果其行為是過失的,那么,作出代理的人可能會受到侵權責任的規(guī)范?!蔽覈_灣地區(qū)亦有案例認為:“相對人明知代理人無代理權時,雖不能依本條請求損害賠償,但代理人所為代理行為侵害相對人權益時,相對人得依第184條規(guī)定,請求侵權行為之損害?!?49)施啟揚:《民法總則》(第8版),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第299頁。因此,雖然比較法上一致否認行為人對惡意相對人的信賴責任,但并未完全否認行為人對惡意相對人承擔其他責任。

我國《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明確規(guī)定行為人對惡意相對人承擔過錯責任,此責任系以誠信原則為基礎,在我國法語境下具有堅實的正當性基礎,理由如下:其一,現(xiàn)代法律愈加強調(diào)誠信原則,我國法尤其重視誠信原則。從傳統(tǒng)契約法到現(xiàn)代契約法的一個重要的轉(zhuǎn)變,就是從只關心自己,到保護他人。伴隨自由主義從古典到改良到新古典的發(fā)展,在現(xiàn)代合同法和代理法中,以個人主義為底色的買者自慎原則已不是當然選擇,賣者需要負擔更高的誠信義務。在此時代背景下,我國立法和實踐尤其重視誠信原則。我國《民法典》第1條即明確“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其中就包括弘揚“誠信”價值?!睹穹ǖ洹返?條更是明確規(guī)定了誠信原則。我國司法實踐也表現(xiàn)出對誠信原則的高度重視,例如,2019年《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法〔2019〕254號)(下文簡稱《九民會議紀要》)中,著重強調(diào)民商事審判工作中要注意辯證理解并準確把握“誠實信用”等民商事審判基本原則。(50)《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載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官網(wǎng),https://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199691.html,2023年9月15日訪問。最高人民法院自2020年以來發(fā)布的多批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典型案例中,均將弘揚“誠信”價值的案例列為典型案例。(51)參見《人民法院大力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十大典型民事案例》,載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官網(wǎng),https://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229041.html,2023年9月15日訪問;《第二批人民法院大力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典型民事案例》,載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官網(wǎng),https://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346671.html,2023年9月15日訪問??梢钥吹?,對誠信原則的重視,是我國立法和司法的鮮明特色?!睹穹ǖ洹返?71條第4款以誠信原則為基礎,符合現(xiàn)代契約法的發(fā)展趨勢,更符合我國立法和司法的價值取向。

其二,以誠信原則為基礎,契合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與締約過失責任的內(nèi)在體系一致性。如前所述,締約過失責任在德國法上主要是信賴基礎責任,而在我國法上主要是過錯責任。拉倫茨指出,《德國民法典》第179條所規(guī)定的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與第122條的締約過失責任一樣,均屬信賴責任,完全是基于信任的事實所產(chǎn)生的。(52)參見[德]卡爾·拉倫茨:《德國民法通論》(上冊),王曉曄、邵建東等譯,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877頁。因此,《德國民法典》第179條第3款第1句和第122條第2款均明確規(guī)定,“知道或者應當知道”事實的惡意相對人無權請求賠償。我國法與德國法在這方面存在根本區(qū)別。根據(jù)《民法典》第157條的規(guī)定,雙方都有過錯時,受害人并不喪失求償權,而是適用過失相抵規(guī)則,由雙方各自承擔相應責任。正如《德國民法典》第179條第3款與第122條第2款的內(nèi)在一致性,我國《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也應和第157條保持內(nèi)在一致,即相對人有過錯時,不喪失求償權,而由雙方分擔損害。

其三,從誠信原則看,無權代理中有過錯的行為人應當受到懲戒。原因在于:一方面,信任是代理關系存續(xù)的基礎,而信任的維護需要代理交易中各方主體遵守誠信。代理交易主體應當盡到“使人信賴義務”,此項義務直接產(chǎn)生于誠信原則,違反此項義務如同違反一般義務一樣,應當承擔賠償責任。(53)參見張國炎:《誠信原則的作用》,載《政治與法律》1999年第4期。另一方面,“任何人不得從自己的錯誤行為中獲利”(54)參見[美]羅納德·德沃金:《認真對待權利》,信春鷹、吳玉章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版,第44頁。。如果不要求有過錯的行為人承擔責任,相當于認可其違反誠信取得非法利益的背信行為。這會構成一種反向激勵,鼓勵人們通過從事錯誤行為來追求利益,這是法律所不能容許的。(55)參見于飛:《誠信原則修正功能的個案運用——以最高人民法院“華誠案”判決為分析對象》,載《法學研究》2022年第2期?!毒琶駮h紀要》第32條也要求法院根據(jù)誠信原則合理確定責任,不能使不誠信的當事人因不誠信行為而獲益。(56)參見《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載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官網(wǎng),https://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199691.html,2023年9月15日訪問。所以,行為人違背誠信破壞代理制度公信力的行為應當受到懲戒。

其四,從誠信原則看,無權代理中的惡意相對人并非完全不值得保護。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產(chǎn)生的根源是代理權的欠缺,而相對人并非導致代理權欠缺之人。相對人雖欠缺合理信賴,但并非提供允諾或制造代理權外觀進而違背誠信的主體,與“背信”行為人存在本質(zhì)區(qū)別。相對人的過錯主要在于違反自我保護義務,這種過錯受到法律否定評價,但并不意味著相對人完全不值得保護。正如侵權法與合同法中的過失相抵規(guī)則,受害方的過錯并不導致求償權的喪失,只是根據(jù)過錯降低救濟程度。在無權代理中,惡意相對人的過錯也不應當導致求償權的滅失。

可見,我國《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以誠信原則為基礎,明確規(guī)定行為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在我國重視誠信的法社會語境下具有充分的正當性,也為解決這一問題提供了中國方案。

(二)信賴原則的輔助作用:過錯類型與賠償上限

《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以誠信原則為基礎,解決行為人是否賠償以及賠償比例的問題。第4款與第3款存在緊密的體系關聯(lián),對相對人“善意”“惡意”的判斷亦存在“此消彼長”的關系,兩款賠償責任的范圍亦存在“重疊或互斥”的關系,這些問題都與信賴原則關系密切。所以,在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中,還需要考慮信賴原則的地位及其作用。

1.信賴原則輔助作用的必要性

在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中,通過認定行為人與相對人的過錯,確定行為人是否承擔賠償責任以及責任的比例。其中,對于賠償責任范圍的上限以及過錯認定等問題,還需借助信賴原則輔助解釋。第一,就賠償范圍而言,法律并未明確行為人在何種范圍內(nèi)分擔損害,理論上存在“信賴利益說”和“履行利益說”的爭議。(57)主張以信賴利益為上限的觀點,參見張家勇:《論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的雙層結構》,載《中國法學》2019年第3期;主張以履行利益為上限的觀點,參見韓世遠:《合同法總論》(第4版),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306-307頁。相對人的損害雖然并非源起于信賴,但在形式上與因信賴遭受的損失類似,在計算中也須考慮與第3款中信賴利益的銜接關系。第二,就過錯認定而言,相對人之過錯與其是否知道或應當知道代理權欠缺相關,其中,是否“應當知道”涉及對相對人是否違反注意義務的判斷,本質(zhì)上與對相對人是否善意的判斷屬一體兩面的關系。此外,在認定過錯時,還應注意區(qū)分違反信賴原則的“惡意”和違反誠信原則的“背信”。因此,在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中,還須闡明信賴原則的輔助作用。

2.信賴原則輔助作用的具體體現(xiàn)

在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中,信賴原則的輔助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在責任要件方面,認定雙方過錯時,應當區(qū)分基于信賴原則的“惡意”與基于誠信原則的“背信”,并對兩種情形賦予不同的法律效果?!皭阂狻迸c“背信”的區(qū)分主要見諸于物權登記對抗中。如日本主流觀點認為,不動產(chǎn)物權變動,非經(jīng)依法登記的,不得對抗第三人,除非第三人系“背信惡意者”,即當?shù)谌瞬粌H惡意且存在違背誠信的事由時,則不保護這種第三人。(58)參見龍俊:《中國物權法上的登記對抗主義》,載《法學研究》2012年第5期。第三人之惡意可以分為“單純的惡意”和“背信的惡意”,保護單純惡意的第三人并不違反倫理,因為“惡意”僅指知道某件事情,與倫理意義上的善或者惡無關。(59)參見[日]鈴木祿彌:《物權的變動與對抗》,渠濤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版,第34-41頁。第三人之“背信”則是指違反誠信原則,具有反道德性、反倫理性。(60)參見朱曄:《日本民法注釋的演變對中國的啟示》,載《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20年第4期?!氨承拧笔菍陀^誠信的違反,“惡意”是對主觀誠信的違反,所以對于“背信的惡意第三人”,可以依據(jù)客觀誠信原則解決背信問題,依據(jù)主觀誠信原則處理惡意問題。(61)參見徐國棟:《我國〈民法典〉關于誠信的規(guī)定之整理與補白建議》,載《東岳論叢》2022年第2期。具體到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中,可以基于誠信原則解決行為人與相對人的“背信”問題,基于信賴原則處理“惡意”問題。在認定相對人的過錯時,應以相對人之“惡意”為基礎,結合其“背信”情況綜合判斷,其中最主要的影響因素是相對人是否存在對被代理人追認的合理期待可能。若惡意相對人有合理期待可能,則非屬“背信”,不構成過錯;若惡意相對人沒有合理期待可能,則可認為其主觀上追求或放任損害結果,因而具有過錯。(62)相似觀點,參見朱虎:《無權代理人對相對人的法律責任》,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22年第6期;紀海龍:《無權代理人過錯責任及其減免——〈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解釋論》,載《法學》2023年第1期。對于行為人之過錯,也應結合誠信原則和信賴原則,區(qū)分“背信”與“惡意”,并對“背信惡意者”和“非背信惡意者”作出不同的法律評價。在此基礎上,綜合雙方過錯確定合理的賠償責任比例。其二,在責任后果方面,確定賠償范圍的上限時,應以信賴利益為上限分擔損害。在相對人為惡意時,雖無受法律保護的合理信賴,但從形式看,其損失卻是因信賴而產(chǎn)生的。因為在無權代理交易中,惡意相對人如同有信賴一般進行了“投入”,繼而因無權代理而遭受損失,其損失在形式上包括“所受損失”“所失利益”,這些都是相對人既存利益的損失(63)參見馬新彥:《信賴與信賴利益考》,載《法律科學》2000年第3期。,與信賴利益的范圍在形式上是一致的。雖然相對人實際上并非因為信賴而遭受損失,但相對人因無權代理而遭受的損失具體幾何,通過其它途徑亦無從計算,那么以形式上可以確定的信賴利益損失作為賠償范圍上限,不失為一種合理的解決路徑。所以,無權代理人對惡意相對人的賠償責任,應當以形式上的信賴利益損失為上限,進而根據(jù)雙方過錯的實際比例,確定具體的分擔比例。

結 語

《民法典》第171條第3、4款規(guī)定了無權代理人對相對人的賠償責任。此責任在形式上采用了以相對人為中心的二元結構,對善意和惡意相對人規(guī)定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責任。第3款系以信賴原則為責任基礎,目的是保護相對人的合理信賴;第4款以誠信原則為責任基礎,目的是懲戒行為人違背誠信的行為。信賴原則與誠信原則系有機統(tǒng)一的二元關系。二者既在核心內(nèi)涵與功能上相互獨立,又在現(xiàn)實情境和理論上交叉協(xié)力。這種有機統(tǒng)一關系滲透在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的具體規(guī)定之中?!睹穹ǖ洹返?71條第3款以信賴原則為基礎,著力解決對信賴是否賠償以及對何種信賴賠償?shù)膯栴},并以誠信原則為輔助,發(fā)揮誠信原則的修正功能,調(diào)整賠償范圍;《民法典》第171條第4款則以誠信原則為基礎,著力解決雙方有無過錯以及是否賠償?shù)膯栴},并以信賴原則為輔助,確定賠償范圍的上限及具體的分擔比例。

無權代理情境下充斥著復雜的現(xiàn)實交易場景,不同主觀狀態(tài)的行為人與相對人結合產(chǎn)生復雜的利益對比關系。為應對復雜現(xiàn)實,平衡雙方利益,應當正確理解無權代理人賠償責任之“形式二元+實質(zhì)二元”的責任架構,以類型化的方式考察行為人與相對人的主觀狀態(tài),并基于“主觀狀態(tài)—賠償范圍”的動態(tài)聯(lián)系,確定合理的賠償責任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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