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雄
摘 要:五一簡471、1681中的“芛”是“筆”的異體。顏之推《觀我生賦》自注“芛天道”即“筆天道”,指記錄天道?!肮P”作“芛”說明晚到東漢,仍有“聿”“尹”偏旁通用的例子,為認識《玉篇》“芛”的古文“茟”打開了思路。字書有把俗字誤認為“古文”的現(xiàn)象,五一簡“鼓”的俗字作“ ?儼H”,就是字書中“鼓”的古文“ ?欋/ ?權(quán)”的源頭。
關(guān)鍵詞:五一簡 芛?儼H 異體字
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以下簡稱“五一簡”)中“芛”字凡四見,集中在簡471、1681兩枚木兩行上。(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 《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貳)》,上海: 中西書局,2018年,第21、105、183頁;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 《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肆)》,上海: 中西書局,2019年,第73、149、224頁。)二簡與簡1445皆長23.2厘米、寬2.8厘米左右,尺寸接近;(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 《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貳)》,第245頁;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 《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肆)》,第239、248頁。)又依人名“演”等信息,可以初步判斷它們來自同一份冊書。原冊書按標(biāo)題簡1445,名為《兼左部賊捕掾錯言考實故亭長王演卻解書》。(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 《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肆)》,第41、117、189頁。)
簡471、1681可連讀,先抄錄簡文如下: 持雞一只,直八十,之演私舍。時演不在。幼與姜相見。幼佁(詒)謂姜曰:“我伍長杜幼,屬持此雞望督,督令我持來?!苯词?。其日暮,演還歸。姜以幼持雞狀報語演,演墨(默)無言。幼以作芛為事。到六471月二日,演謂幼幸為作一芛可用者。幼可,即歸作芛一枚,直錢卅。(整理者原釋“卌”,圖版作“”,應(yīng)改釋為“卅”。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 《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肆)》,第73、149、224頁。)與演,受后自雇直。幼別去。未及用芛。其月十一日,南門亭部女子馬明失火。GF9CD鳴,幼不捄(救)火,演召幼,令卒李成收縛,傅兩目,竹杖毆1681
“演”“幼”“姜”都是人名。簡文大意是說,伍長杜幼趁王演不在家,對姜謊稱剛才拿著雞去拜望王演,王演命他把雞送到家來,騙姜收下。后來王演又讓杜幼為他作“芛”,“芛”未使用,杜幼便因救火不力被拘捕受刑。由此可見,“芛”和雞是此案中王演、杜幼財物往來的物證。
“芛”原作“”。整理報告依樣隸定,在《異體字表》歸 “爭”下,又說“或為‘筍字”。(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 《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貳)》,第276頁;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 《長沙五一廣場東漢簡牘(肆)》,第262頁。)“”與“爭”寫法有別。此字形在“尹”上加兩點,漢簡中草頭常寫作“ ?儩1”形,而“ ?儩1”在構(gòu)字中又常與其他部分共享筆畫,所以此形可直接隸作“芛”。“芛”的結(jié)構(gòu)和“筍”從“艸”的異體相似,(“艸”是漢隸竹頭、草頭的訛混部件?!峨`辨》卷六“竹”,“字在上者作‘,或作‘、‘亦作‘、‘與從艸之字無別”。1980年江蘇邗江胡場5號漢墓出土木簽牌“鮑芛(筍)笥”,寫作“”,即從此訛混寫法。請看顧藹吉編撰: 《隸辨》,北京: 中華書局,1986年,第211頁。揚州博物館、邗江縣圖書館: 《江蘇邗江胡場五號漢墓》,《文物》1981年第11期,第19頁。)不過,杜幼、王演案中的“芛”明顯是手工制品,故不能比形冒認。
同樣的字形又見于長沙尚德街東漢簡,寫作“”(尚德街101B)。(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編: 《長沙尚德街東漢簡牘》,長沙: 岳麓書社,2016年,第126、179、231頁。)原釋“筍”,根據(jù)簡文內(nèi)容,其性質(zhì)與五一簡“芛”類似,容后文討論。此外,“芛”還見于走馬樓吳簡,作“”(“碩男弟芛年卅六”,走吳8·1031)、“”(“芛男弟□年十二”,走吳8·1032)等,(走馬樓簡牘整理組編: 《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捌)》,北京: 文物出版社,2015年,第126、648頁。
)由于均為人名,語境狹窄,本文暫不討論。
東漢碑刻中“筆”有異體“茟”和“”,(“”字見于《戚伯著碑》,此為《隸辨》據(jù)《漢隸字源》摹寫者?!峨`韻》摹作“”,《隸釋》作“”,結(jié)構(gòu)大致相同。《隸辨》在“”后又引《嚴(yán)欣碑》“”字。《隸辨》說,“《隸續(xù)》云‘“”即“筆”字,《字原》誤書作‘”?!督鹗淖直娈悺窊?jù)引?!啊睂㈤L橫下移,與本文討論的“芛”及“戚伯著碑”的例字皆有區(qū)別?!峨`辨》等書引《隸續(xù)》“”字,與《隸續(xù)》曹寅揚州詩局本同。中華書局影印洪氏晦木齋刻本作“”。國圖藏陳宗彝跋七卷殘本(善本書號13892)作“GF9AD”,又與《漢隸字原》同。今本《隸續(xù)》并非完帙,傳刻本常取《漢隸字原》諸書校勘。《隸辨》從《隸續(xù)》不同版本異文轉(zhuǎn)寫成隸書的“”形未必可靠。請看顧藹吉編撰: 《隸辨》,第169頁;劉球: 《隸韻》,北京: 中華書局,1989年,第197頁;洪適: 《隸釋隸續(xù)》,北京: 中華書局,1986年,第141、307頁;邢澍原著,時建國校釋: 《金石文字辨異校釋》,蘭州: 甘肅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073頁。)后者變形較甚,《隸釋》釋作“筆”,文曰“筆墨敏疾”。(洪適: 《隸釋隸續(xù)》,第141頁。)看字形,“茟”和“”差異較大。如將五一簡1681的“芛”釋為“筆”,則剛好可以補足字形上的缺環(huán): ———裘錫圭先生指出,“尹”“聿”同源,在甲骨文中不但有偏旁通用的例子,人名“伊尹”偶也寫作“伊聿”。(裘錫圭: 《說字小記》,《裘錫圭學(xué)術(shù)文集·金文及其他古文字卷》,上海: 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413頁。)漢簡中從“聿”之字或省從“肀”,如: 律: (居157.13) (居206.9)
書: (居10.16B)(居110.9)
“芛”顯然來自“茟”的省體“GF8FA”,而“”又在“芛”的基礎(chǔ)上加羨。隸書中這種加點補空的情況很多,如“遲”作“”(馬王堆《周易》37.48),“材”作“”(《史晨碑》)等。
傳世文獻中也有“芛”作為“筆”異體的證據(jù)?!侗饼R書·顏之推傳》引《觀我生賦》“用速災(zāi)于四月,奚聞道之十年”,自注曰:“臺城陷后,梁武曾獨坐嘆曰:‘“侯景”于文為“小人百日天子”。及景以大寶二年十一月十九日僭位,至明年三月十九日棄城逃竄,是一百二十日,芛天道紀(jì)大數(shù),故‘文為百日,言與公孫述俱稟十二,而旬歲不同?!保ā侗饼R書》卷四五《文苑列傳》,北京: 中華書局,1972年,第621頁。)
“小人百日天子”(侯景)和“八厶子系”(公孫)是歷史上著名的拆字謎語。顏注“芛天道紀(jì)大數(shù)”一句,學(xué)界尚無合理解釋。盧文弨、王利器對“芛”字存疑,(王利器: 《顏氏家訓(xùn)集解(增補本)》,北京: 中華書局,2013年,第811頁。)《??庇洝氛f“芛天道紀(jì)大數(shù)?!Y字不可解,或是‘蓋之訛”。(《北齊書》,第633頁。)
“芛天道紀(jì)大數(shù)”之“芛”,就是“筆”的異體,在顏注當(dāng)“記錄”講。侯景在位一百二十日,文為百日,公孫述夢中十二為期,《賦》作十年。對此注文解釋是因為紀(jì)天道、取大數(shù)的緣故。
“芛”釋“筆”帶入簡文也很合理。簡1681說“作芛(筆)一枚,直錢卅”,筆的估值與居延漢簡(84.48)“又葦〈筆〉一枚,直廿三”很接近。尚德街東漢簡例字出現(xiàn)的原釋文作“伍佰□□取二百作諾筍軔石”。陳笑笑指出,“伍佰”后為重文號與“德”字。(陳笑笑: 《〈長沙尚德街東漢簡牘〉釋文商補》,《四川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19年第1期,第23頁。)
“伍佰”后有字符“”。此符收筆時向左挑,與木牘正面的鉤乙符“”筆勢有別。而“伍佰”又與此牘記數(shù)之“五”“百”用字不同。可見“伍佰”非數(shù)目,后面的字符亦非鉤乙。陳笑笑認為字符是重文符較為可取。值得注意的是,“”位于“佰”字正下方,近似于后代尺牘墨跡中重文符的寫法,較早期重文符偏于一側(cè)的習(xí)慣已發(fā)生轉(zhuǎn)變。
陳笑笑釋“德”之字寫作“”,從“人”,從“ ?栫?”?!??栫?”是“惡”“ ?凍 ”等字的訛混部件。對比此牘正面“德”已寫作“”,“”宜釋“僫”。“僫”是“惡”的俗字,《集韻》:“惡、 ?栫?、僫,遏鄂切?!墩f文》‘過也,隸作 ?栫?,或從人?!保ǘ《鹊染帲?《集韻》,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729頁。)《龍龕手鏡》引“惡”俗字正作“GF8FB”。(釋行均: 《龍龕手鏡》,北京: 中華書局,1985年,第37頁。)簡文“伍佰”“佰僫”應(yīng)為人名?!鞍邸弊餍帐峡勺x“百”,《漢書·酷吏傳》有“百政”,漢印有“百子孺印”(印舉19.35)、“百勝印信”(虛漢117)。漢印又有“李惡之印”(匋1646),可見漢人也不避諱以“惡”為單名。因此,原釋文可調(diào)整為“伍佰 ?偉e(佰,佰)僫取二百作諾芛、軔石”。
這條材料是說伍佰、佰僫取二百錢制作“諾芛”“軔石”兩樣物品。其中“作諾芛”和五一簡“作芛(筆)”類似。唯“諾筆”不知為何物?!败愂辈灰娪诘浼!墩f文》“軔,礙車也”,“軔”本指剎車的配件,帶入簡文講不通。漢簡文字部件“刀”“刃”常互作,“軔石”疑即“ ?柟7石”?!稄V雅》“ ?柵6,斷也”,曹憲注釋“音栗”。宋本《玉篇》:“ ?柵6,力一切。斷也。削也。 ?柟7,同上?!保櫼巴酰?《宋本玉篇》,北京: 中國書店,1983年,第319頁。)從《玉篇》給出的音義來看,“ ?柵6”及其異體“ ?柟7”是讀“栗”聲的,是有切割、刮削一類含義的俗字?!跋鳌迸c“磨”義近,故漢簡常用為“磨”的“靡”,其俗字“劘”在《玉篇》亦訓(xùn)“削也”。由于打磨可使器物鋒利,故《大宋重修廣韻》高宗、寧宗監(jiān)本“ ?柵6”同紐又有“ ?柣6,利也”。(周祖謨認為“利也”是“ ?柵6也”之誤。巨宋本作“ ?柣6, ?柡1也”,余迺永據(jù)此認為注釋正作“ ?柡1也”?!袄薄??柵6”音同義近,“利”與有削義的“ ?柡1”作為異文實可兩存。王二《切韻》“栗”小韻作“GF9AE,GF9AF”,“GF9AF”唐蘭摹作“利”?!癎F9AF”的字形與“利”“ ?柡1”都很接近?!都崱贰额惼酚钟信c“ ?柵6/ ?柟7/ ?柣6”同音的“ ?凓:”,皆訓(xùn)“刷纑具”,而《龍龕手鏡》作“彩也”,“彩”可能是“GF9AF”一類字之訛。參看周祖謨校: 《廣韻校本》,北京: 中華書局,2011年,第1073頁;余迺永: 《新?;プ⑺伪緩V韻: 定稿本》,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921—922頁;唐蘭: 《唐蘭全集》第12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33、285頁。)“ ?柣6”即“ ?柟7”,“ ?柟7石”在簡文中應(yīng)該是“礪石”的別稱。(“ ?柟7”音“栗”?!袄酢笔莵砟纲|(zhì)部字,“礪”是來母月部字,“ ?柟7”不但字義與削磨有關(guān),讀音上與“礪”也是聲同韻通。)古人修治簡牘、刪改文字都要用到書刀等金屬工具。如果簡文“諾芛(筆)”是某種筆,那么“軔( ?柟7)石”很可能就是配套使用的礪石。
釋出五一簡的“芛”,對理解同形字“芛”的“古文”也有幫助。(“芛”在典籍中除了《爾雅》郭璞注引一條俗語材料外,未見本義用法。讀“羊捶切”的“芛”是一個《說文》死字?!捌Y”在《說文》中還有異體“ ?儹9”,它們都是用來記音的。《淮南子·俶真》“雚蔰”,《后漢書·馬融傳》引《廣成頌》作“蓶扈”,王念孫《讀書雜志》考證“雚蔰”即“蓶扈”之訛。“蓶”李賢注“以揆反。郭璞注云‘草木花初出為筍〈芛〉,與蓶通”,漢代已經(jīng)不只用“芛”或“ ?儹9”來記這個詞了。參看王念孫撰,徐煒君等點校: 《讀書雜志》,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998—1999頁;《后漢書》,北京: 中華書局,1965年,第1959頁。)《說文》:“芛,艸之葟榮也,從艸,尹聲,羊捶切?!保ㄔS慎撰,徐鉉校定,愚若注音: 《注音版說文解字》,北京: 中華書局,2015年,第16頁。)《爾雅·釋草》“蕍、芛、葟、華,榮”,郭璞注:“《釋言》云‘華,皇也。今俗呼草木華初生者為芛,音 ?冣9豬。蕍猶敷蕍,亦華之貌,所未聞?!保ㄖ茏嬷儯?《爾雅校箋》,南京: 江蘇教育出版社,1984年,第127頁。)小徐本“芛”下引郭注略同?!督?jīng)典釋文·爾雅音義》:“芛,郭音 ?冣9,羊捶反,顧羊述反,謝私尹反,樊本作葦?!保懙旅鳎?《經(jīng)典釋文》,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679頁。)
《玉篇》文獻“芛”字繼承《爾雅》《說文》的釋義,但多出一個“古文”。揚州詩局本《玉篇》作“惟畢、羊棰二切。芛,華榮也。草木華初生者。茟,古文”,圓沙本作“惟畢、羊棰二切。草木華初生也。茟,古文”。(顧野王編著,呂浩整理: 《珍本玉篇音義集成》,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69頁。)《篆隸萬象名義》作“惟畢反,葟華丶(也)。茟字,榮丶(也)”。(釋空海編: 《篆隸萬象名義》,北京: 中華書局,1995年,第132頁。)“芛”有古文“茟”,胡吉宣謂“重文茟,從聿,聿、律皆有始義。蓋出《字書》,非真古文也”。(胡吉宣: 《玉篇校釋》,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2677頁。)楊寶忠說“蓋《爾雅》古本‘芛字有作‘茟者,故顧野王讀‘芛(茟)羊述反、惟畢反也”。(楊寶忠: 《疑難字三考》,北京: 中華書局,2018年,第451頁。)《爾雅》樊本作“葦”,郝懿行認為是“芛”的通假?!捌憽焙汀叭敗弊中谓?,古書也未見“芛”“葦”通假的情況,“葦”也有可能是“茟”字之訛。(“芛”是以母微部字,“葦”是匣母微部字,韻部雖同,但聲母較遠。參看郝懿行撰,王其和、吳慶峰、張金霞點校: 《爾雅義疏》,北京: 中華書局,2017年,第757頁。)
《爾雅》的異文“茟”在《玉篇》被當(dāng)成“芛”的古文,前無著錄,來源可疑。徐在國《隸定“古文”疏證》引上文裘錫圭先生意見,認為“故茟為芛字古文,或有所本”,將這組字的來源上溯古文字。(徐在國: 《隸定“古文”疏證》,合肥: 安徽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第25頁。)漢簡草字省“聿”為“尹”,與五一簡隸書以“芛”為“筆”,都說明晚至東漢文字,“尹”“聿”仍有偏旁通用情況。《玉篇》中“芛”和“茟”不一定是今文與古文的關(guān)系,“茟”更像是“芛”的異構(gòu)俗字。
字書把來歷不明的俗字誤作“古文”收錄是很常見的現(xiàn)象。這又可以參考簡1681中的 “ ?儼H”字?!??儼H”還見于簡364、409、470、478。循辭例“揰 ?儼H”“日暮再 ?儼H”“夜五 ?儼H時”“失火 ?儼H鳴”,可以鎖定“ ?儼H”就是“鼓”,與“ ?欏”的異體“ ?儼H”僅是同形字。
五一簡“鼓”的異體“ ?儼H”是第一次出現(xiàn)?!肮摹痹谧謺谢蜃鳌??欋”“ ?權(quán)”。而《說文》中“擊鼓”字作“鼔”,“春雷鼓鼓”字作“鼓”,《六書故》謂“鼓不應(yīng)有二字”,“ ?欋”與“ ?權(quán)”、“鼔”與“鼓”都是一字異寫?!??權(quán)”字在《玉篇》《類篇》等為“鼓”的古文。(林少平指出,四七八“其夜五 ?儼H時”無注。今按,“ ?儼H”或當(dāng)從“支”,即“鼓”字的古文”。參看林少平: 《說長沙五一漢簡“五 ?儼H時”》,簡帛網(wǎng)簡帛論壇,2018年12月27日。)《集篆古文韻?!酚小啊弊?,下注“鼓”,《隸定古文疏證》據(jù)引。(杜從古撰,丁治民校補: 《集篆古文韻海校補》,北京: 中華書局,2013年,第34頁;徐在國: 《隸定“古文”疏證》,第109—110頁。)古文字和近代俗字中“攴”“殳”常不別。戰(zhàn)國齊陶文“鼓”作“”(陶匯3·510),即從“殳”。字書中的“ ?欋/ ?權(quán)”就是五一簡的“ ?儼H”,其來源是隸書俗字,并非“古文”。《集篆古文韻?!芬墓盼淖中巍啊?,在此前的《汗簡》《古文四聲韻》中都沒有著錄,當(dāng)是《集篆古文韻海》據(jù)《玉篇》轉(zhuǎn)寫的。
五一簡中“鼓”寫作“ ?儼H”,在漢字圍繞音義進行的改造中屬于變形義化?!蹲值淇颊分赋觥洱堼愂骤b》與佛經(jīng)中“鼗”有俗字“ ?欥”。其義符“皷(鼓)”,也將“壴”改造為“革”。(鄧福祿、韓小荊: 《字典考正》,武漢: 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48頁。)
“鼓”與“革”意義上有關(guān)聯(lián),所以作偏旁時常有替換。李春桃《古文異體關(guān)系整理與研究》說“作為意符從‘鼓有時可以換成從‘革,故《說文》中‘鞀字或體作‘鼗。《玉篇》革部收有‘鼓字異體作‘ ?權(quán),亦從革會意,可見‘鼓和‘革意義相關(guān)”。(李春桃: 《古文異體關(guān)系整理與研究》,北京: 中華書局,2016年,第87頁。)張涌泉先生也指出,俗字中“鞞”是“鼙”的換旁字,與《說文》訓(xùn)為“刀室也”的“鞞”同形。(張涌泉: 《敦煌俗字研究(第二版)》,上海: 上海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928—929頁。)“鞞”作為“鼙”的異體字用例很常見,曹魏大墓出土石楬“赤漆畫奏鼓一,鞞自副,桴二”,“鞞”字整理者注釋即與“鼙”聯(lián)系。(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漢字文化研究所等: 《流眄洛川: 洛陽曹魏大墓出土石楬》,上海: 上海書畫出版社,2021年,第136、316頁。)
H”,除了表義相關(guān),二者也有形近基礎(chǔ)。《龍龕手鑒》皮部“GF8FC,《舊藏》作‘皷”。(釋行均: 《宋刊龍龕手鑒》,北京: 中國書店,2021年,第84頁。)“皷”是“鼓”的俗字,“GF8FC”的左旁即“壴”的訛變。隸書“壴”下象鼓足的部分或與“土”訛混,如《孔宙碑》“喜”作“”。“壴”上部象鼓飾的部分隸變后與“土”形混,“土”形構(gòu)件又可增筆作“ ?儜Q”。如五一簡“噐(器)”或作“GF8FD”;《廣韻》入聲五質(zhì)乙小韻,“亄,貪也”, 巨宋本“亄”作“GF8FE”。上下兩組訛變結(jié)合就有了“GF8FC”字左旁的寫法。原本《玉篇·車部》“轛”字頭作“”,下言“或為樹〈 ?棢:〉字,在‘木部”?!稗V”、“ ?棢:”的聲符“對”,左半分別訛作“GF9A1”、“壴”形,亦是“壴”與“GF9A1”形近易訛之證?!癎F8FC”中“壴”的訛形“GF9A1”與“革”很近,有利于理解從“壴”旁到“革”的改造。附記:小文初稿曾以“說五一簡1681中兩個值得注意的漢隸異體”為題在2021年“五一簡與東漢歷史文化研討會”上宣讀。寫作過程中得到胡敕瑞、楊小亮、張琦先生的幫助,使我避免了一些錯誤;王挺斌師兄曾為文章提供材料;審稿專家多有指正,謹致謝意。
(責(zé)任編輯: 田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