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強,Lia Wei
(1.四川美術(shù)學(xué)院世界實驗書法高等研究中心,重慶 401331;2.法國國立東方語言文化學(xué)院,INALCO 巴黎)
2023年四、五月間,北京《庫藝術(shù)》教育中心主辦的“僧安之路”考察團成行,考察線路起自山東泰安的泰山經(jīng)石峪、山東棗莊卓山、鄒城三山,然后轉(zhuǎn)道東平洪頂山、棘梁山、白佛山、銀山,爾后進入聊城東阿魚山、河北南北響堂山、水浴寺。行中原東平文化館研究館員李春安先生告訴筆者僧安道壹是東平畢氏族人后裔,而東平畢氏族長畢德樹先生領(lǐng)銜編纂了《畢氏族譜》,其中有關(guān)于僧安道壹的記載。不久,李春安向筆者轉(zhuǎn)來畢先生惠贈的《畢氏族譜·東平郡》,其中,畢僧安被編入第五十九世暨六十世欄下,在義允公下有如此條目:“官至陵江太守,給事中,承襲祖爵為東平公,例降為侯,子僧安。”在六十世暨六十一世欄目下,僧安公有如此條目:“承襲祖爵為第五代東平公,例降為侯,辭爵為僧,法號‘僧安道壹’”。①畢德樹.畢氏族譜·東平郡[Z].中國家譜編印基地,2022:210.
上述資料均指向僧安道壹是畢氏東平郡六十世,但其真?zhèn)紊行杩甲C。本文式圖從文史資料中梳理僧安道壹的身份,以補史之闕。
張偉然先生認為僧安道壹的家鄉(xiāng)在東平境內(nèi),即北朝政區(qū)的須昌縣,屬于東平郡:“……僧安的鄉(xiāng)里可能就在洪頂山附近。因為,在留有僧安刻經(jīng)的那么廣的地域中,只有此處提及其本人的鄉(xiāng)、里概念,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設(shè)非如此,那么‘一切皆空’,又何必管他鄉(xiāng)里何處?很可能此處正與其鄉(xiāng)里相去不遠,故僧安以‘廣大’云云神乎其說,既宣揚佛法,又自我宣揚。此可謂無證之證?!雹趶垈ト唬P(guān)于“僧安道壹”的再思考——尤其自署與“東嶺”地望問題[A].焦德森.北朝摩崖刻經(jīng)研究(三)[M].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6:78.
日本學(xué)者北島信一也認同這個說法:“僧安最遲到20 歲上已有相當高的書法水平。他的基本功有東魏書法的根基,不然北齊書風(fēng)以及僧安書風(fēng)和造型都無從談起。所以他可能10 余歲出家,學(xué)習(xí)佛教經(jīng)典、寫經(jīng)、受過嚴格的訓(xùn)練,掌握了書法技能。我認為這個場所就是洪頂山寺院。……僧安鄉(xiāng)里即當?shù)馗浇??!雹俦睄u信一.彩色石壁摩崖刻經(jīng)論及其年代考[A].焦德森.北朝摩崖刻經(jīng)研究(三)[M].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6:267.
筆者在拙著《大空王佛——僧安道壹刻經(jīng)與北朝視覺文化》一書之中,曾經(jīng)如此判斷:“大沙門僧安義名道壹,廣大鄉(xiāng)□□覓里人也。寂□三世,若積石之千峰,體(壯)碩并崆峒之萬嶺。?道德,器度風(fēng)流,乃為詞曰:重疊王廷乃曰,磨義石石,鐫銘山山口□林千?!贝宋牡谝粚哟螢樯鐣矸荨⒙殑?wù)及名字?!按笊抽T僧安義名道壹”中大沙門是一種官方給予的佛教職務(wù),同時也有對于“佛”稱呼的含義。僧安/道壹,是其基本的社會署名方式。第二層次為籍貫?!皬V大鄉(xiāng)□□□里人也”非常清楚地按照簡歷的格式說明了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氏,說明僧安道壹就是當?shù)厝?,因為這個時候的僧安道壹還沒有充分展開自己書刊佛經(jīng)的事業(yè)。至于后來署名東嶺,也許與僧安道壹個人的際遇有關(guān),其在“東嶺”這個地方佛學(xué)思想有所變化,為了紀念故此署名“東嶺”。從某種意義上,“廣大鄉(xiāng)…里”是一個實指的地名,而所謂的“東嶺”則是一個虛指的地名,基本可以忽略不計。而且在北齊的時候,“里”是一個特別的行政管制的單位,如在崔幼妃墓志之中就有“以武平六年十二月廿二日薨于鄴之道政里,春秋七十有四?!雹凇褒R故太姬崔夫人之銘”墓志。的刻文。
以上說法均依據(jù)于其小傳提供的資料,基本信息真實可靠。筆者也基本認同僧安道壹家鄉(xiāng)在東平。
關(guān)于“東平”的地理范圍,清康熙年間的《東平州志》如此記載:
“《漢書·地里志》:東平,初屬魯。文帝時,東平屬梁孝王。景帝六年,分梁無鹽等七縣,封孝王子彭離為濟東王。武帝元鼎元年,濟東國除地入于漢,為大河郡。甘露二年,為東平國,置兗州部刺史,領(lǐng)七郡。東平一國統(tǒng)縣七:無鹽、任城即濟寧、東平陸即汶上、富城、鄆、亢文、樊。東漢仍為東平國,統(tǒng)縣七,無鹽、東平陸、鄣城、須昌、壽張、寧陽、富城。東晉仍為東平國,改治須昌。南宋為東平郡。北魏因之,領(lǐng)縣七:無鹽、范、剛、須昌、壽張、東平陸、富城。后周置魯州,尋廢。隋開皇十六年,析兗州萬安縣,置鄆州。大業(yè)三年,改為東平郡,治鄆城,統(tǒng)縣六:鄆城、須昌、宿城、雷澤、巨野、鄣城。”③董遵章(校點),郭云策(校定).(清康熙)東平州志·卷一·方域志[A].郭云策.歷代東平州志校[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8:17 -18.
也就是說,在北朝的時候,東平為郡,治所在須昌,轄無鹽、范、剛、須昌、壽張、東平陸、富城。東平在北朝曾經(jīng)是封建王朝的分封之地,為北魏孝文帝次子的封國,其地理邊界是最大的:“東平國原屬孝文帝次子梁孝王地,自代徙封,最為大國,其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四十余城,在位三十五年。”④董遵章(校點),郭云策(校定).(清康熙)東平州志·卷一·方域志[A].郭云策.歷代東平州志校[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8:17 -18.
僧安道壹即為東平人,那么他出生于一個怎樣的家族之中?筆者曾經(jīng)對其家世有過猜想:
1.520年(北魏神龜三年,正光元年,南朝梁普通元年)0 歲。出生于山東泰安東平地區(qū)世族大家。這個時期泰安東平地區(qū)的名門望族中與書法有關(guān)的為羊氏家族。故猜測,僧安的俗世身份極有可能與羊氏家族有關(guān)。
2.525年(北魏正光六年,北魏孝昌元年)5 歲。啟蒙于中國古典文化,開始學(xué)習(xí)中國書法等。
3.540年(東魏興和二年)20 歲。全面學(xué)習(xí)中國古典文化,受到家族中信仰佛教傳統(tǒng)的影響,開始研習(xí)佛經(jīng)等。
4.541年(東魏興和三年)21 歲。
5.555年(北齊天保六年)35 歲。開始游歷,到過青州、兗州等地,交接僧侶,結(jié)識來華的高僧。之后可能因為家庭出現(xiàn)變故,出家做了和尚,并開始了佛經(jīng)、佛名的書刊生涯。
6.560年(北齊乾明元年,皇建元年)40歲。開啟了在山東東平湖周圍的刻石工程。發(fā)明了“大空王佛”佛名,書刊了司里山“大涅?經(jīng)”以及其它被后世破壞的經(jīng)文。書刊山東東平銀山“佛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名,南到滕州、棗莊書刊陶山佛名“阿彌陀佛”“觀世音佛”、佛經(jīng)名“般若波羅蜜”。書刊羅漢山“何以故”。
7.587年(隋開皇七年)67 歲。書刊了山東東平白佛山石窟外下邊的“寺主王子華題記”。
8.589年(隋開皇九年)69 歲。書刊了山東汶上的“章仇氏造像碑”。
9.590年(隋開皇十年)70 歲。書刊了山東東平白佛山石窟內(nèi)299 處造像題榜,還有窟外巖壁上的“曇獻題記”。
10.593年(隋開皇十三年)73 歲。書刊了山東東阿魚山的“曹植廟碑”,不久后逝世。
現(xiàn)在根據(jù)畢氏族譜看來,這個世族大家另有其隱,可能就是南北朝時期超越了“羊氏”家族的門閥大族“畢氏”一族。
清·乾隆《東平州志》的飗封“后魏”部分,有如此內(nèi)容:
“東平公畢眾敬 東平須昌人,宋泰山太守?;逝d初,降魏,賜爵東平公。孫義允襲。
須昌侯畢元賓與眾敬同建勛,賜爵,謚曰‘平’。次子祖髦襲。
東平伯畢聞慰 眾敬弟。眾愛之子,襲爵,例降為伯?!雹倮畈R(校點),郭云策(校定).(清乾隆)東平州志·卷十·職官志[A].郭云策.歷代東平州志集校[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8:255、282.
清·乾隆《東平州志》在南北朝部分,記載了畢氏家族的三位人物,分別是畢眾敬、畢元賓與畢聞慰:
“畢眾敬東平須昌人。少好弓馬射獵,常于境外掠取野獸為業(yè)。宋孝武帝為兗、徐刺史,辟為部從事,歷泰山太守。及宋明帝立,遣眾敬出詣兗州募人,刺史薛安都矯命以眾敬行兗州事?;逝d初,以城降魏,就拜散騎常侍、寧南將軍、兗州刺史,賜爵東平公。二年,與薛安都朝于京師,因留之。賜甲第一區(qū)。后復(fù)為兗州刺史。未幾,征還京師。眾敬善自奉養(yǎng),食膳豐華,年已七十,鬢發(fā)皓白而氣力未衰,跨鞍馳騁,有若少壯。篤于姻類,深有國士之風(fēng)。太和中,高祖賓禮舊老,眾敬與咸陽公高允,雖文武奢儉好尚不同,與允甚相愛敬,接膝談款,歡若平生。后以篤老,乞還。孫義允襲,例降為侯。
畢元賓(略)
畢聞慰(略)”②李伯齊(校點),郭云策(校定).(清乾隆)東平州志·卷十·職官志[A].郭云策.歷代東平州志集校[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8:255、282.
這兩條文獻“賜爵東平公。孫義允襲。”“賜爵東平公……后以篤老,乞還。孫義允襲,例降為侯?!焙竺姹皇÷缘膬?nèi)容猜測是關(guān)于繼承畢義允爵位的“畢僧安”。
畢氏族譜中對于東平作為郡望也有過論述:
康熙二十九年《畢氏通譜序》:
“余宗出公高,封畢受姓,子孫繁衍,散在天下,代有聞人,見之史策,漢魏以降,東平為盛。魯相諶、拜并州刺史軌其最著者也;晉則吏部郎卓,以放達知名;南北朝則兗州刺史眾敬,父子兄弟祖孫先后為本州刺史,公、侯、伯、子、男,史不絕書,顧多以武功顯者?!雹郛叺聵洌吺献遄V·東平郡[M].中國家譜編印基地,2022:61 -60.
康熙四十七年《譜序弁言》:
“維我畢氏自后漢時,諶公卜居?xùn)|平須昌,歷年七百。若巨野、文登、棗強、新城皆自東平而遷者;若萊蕪、淄川、汶上又自棗強而遷者;休寧、光山蘄、高平、遼東、萊州衛(wèi)又皆自汶上而遷者?!雹墚叺聵洌吺献遄V·東平郡[M].中國家譜編印基地,2022:61 -60.
畢氏后人在總結(jié)其家族郡望時認為東平是最為重要的地點:
“畢姓起初主要繁衍于今黃河以北的河南省、山西省境內(nèi)。戰(zhàn)國時期,一支畢姓人搬遷到今山東省境內(nèi),在東平郡逐漸集聚,此后這支畢氏人才輩出,形成了著名的東平郡望。三國時,東平人畢軌為一時名士。到了南北朝時期,畢眾敬家族更是光耀無比。在北魏至北齊武成帝的百余年間,東平畢氏三世四人為兗州刺史。由此,東平畢氏在兗州的地方和宗族勢力首屈一指,就連與之齊名的泰山羊氏也無法抗衡。此后,隨著東平畢氏的壯大發(fā)展,畢氏開枝散葉而去,東平也成為畢姓重要的遷徙發(fā)源地。”①畢義星,畢紅星,畢金華,等.畢氏溯源[M].中國文史出版社,2014:100.
《魏書》《北史》中有“畢眾敬”小傳,專門記載了畢眾敬的事跡與所受皇帝榮寵:畢眾敬,小名捺,為東平須昌人,少年時便結(jié)交輕浮浪子,愛好縱馬涉獵,在邊境上偷盜搶劫為生。先是在南朝為官,后來投靠北魏政權(quán),在皇興初年(467)拜散騎常侍、寧南將軍、州刺史,被恩賜爵位東平公,同時,又被北魏政權(quán)所不放心,讓他與中書侍郎李璨同時作為刺史?;逝d(468)二年,被賜甲第一區(qū)。后又作為兗州刺史。
畢眾敬本人生活奢華,頗通養(yǎng)生之術(shù),因此,雖至衰年,依然像少年一樣孔武有力。同時,他禮賢下士,對于同僚如親人一般。太和年間,受到孝文帝的接見,關(guān)系異常親密。畢眾敬后來還鄉(xiāng)之時,還向孝文帝獻上貴重禮物,臨行前,受到文明太后與孝文帝的賜宴款待,同時,被賜予車馬絹帛。太和十五年(491)去世的時候,孝文帝專門下詔賜絹供其喪葬之用。同時,畢眾敬本人善于積累大量田產(chǎn),其子為政清明,常有恩惠施于百姓,廣受愛戴,其后也是代有豪杰,第四代畢義允承襲祖爵東平公,死后由第五代畢僧安來承襲爵位。
畢德樹先生整理出了畢氏家族的關(guān)系譜:
表1 畢氏族譜簡略
從這個表可以看出,到了第五代僧安,其應(yīng)該是“子”字輩,但是,他為什么沒有沿襲輩分以“子”取名,是一個“謎”。不過,這個時候畢氏家族開始進入衰落期,這或許為“畢僧安”成為“僧安道壹”埋下了伏筆。
與畢僧安同時代的有其族叔畢義云,雖然因為官嚴酷,被《北齊書》劃歸于“酷吏”之中,但被文宣帝高洋(526—559)稱之為“骨鯁臣”,并因為孝昭皇帝高演(535 -561)信仰佛教,而跟隨聽高僧講佛:“孝昭赴晉陽,高元海留鄴,義云深相依附。知其信向釋氏,堂隨之聽講,為此密,無所不至。①②李百藥.北齊書傳(二)卷四十七.列傳第三十九[A].酷吏.畢義云(第二冊)[M].北京:中華書局,659.畢義云有豪邁壯懷情性,能夠?qū)⒓邑斴p易散與士人。待其為御史中丞,開始營造豪宅,其豪奢之性致使其名聲不佳:“義云性豪縱,頗以施惠為心,累世本州刺史,家富于財,士之匱乏者,多有拯濟。及貴,恣情驕侈,營造第宅宏壯,未幾而成。閨門穢雜,聲遍朝野?!雹诶畎偎帲饼R書傳(二)卷四十七.列傳第三十九[A].酷吏.畢義云(第二冊)[M].北京:中華書局,659.
《泰安區(qū)域文化通覽》一書中有對北朝時期東平佛教傳播情況的調(diào)查,認為:“北朝時期,東原地區(qū)成為今山東境內(nèi)佛教發(fā)展較快,寺院與造像刻經(jīng)最早而且數(shù)量較多的地方,在山東西部最早形成了佛教中心,并由此蔓延到大半個山東。佛教教化人心,民眾信服,‘剃度為僧者甚眾’。一時東平境內(nèi)興建了一大批寺院,龍興寺、海檀寺、興化寺、建福寺、月巖寺、洪福寺、崇圣寺、古臺寺和扈山寺等赫赫有名,著名的僧人有釋法護、釋法安和僧安道一等。今東平縣老湖鎮(zhèn)梁林村北的北齊海檀寺,仍留存相當數(shù)量的造像刻經(jīng)碑?!雹俳獜V智.泰安區(qū)域文化通覽·東平縣卷[M].泰安:泰山出版社,2012:82.
北魏時東平曾經(jīng)發(fā)生過異象,佛像變?yōu)榻疸~。在孝文帝延興二年(472),皇帝頒詔告之全國,認為這是古今未有過的祥瑞之象:“詔曰:‘夫信誠則應(yīng)遠,行篤則感深,歷觀先世靈瑞,乃有禽獸異色,草木移性。濟州東平郡,靈像發(fā)輝,變成金銅之色。殊常之事,絕于往古。熙隆妙法,理在當今。有司與沙門統(tǒng)曇曜令州送像達都,使道俗咸實像之容,普告天下,咸使聞知’”②魏收.魏書·卷一百一十四.釋老志(第六冊)[M].北京:中華書局,2006:3038.
東平畢氏出家奉佛也是有傳統(tǒng)的。諸如釋法安,他不僅是在七歲就出家,而且在20 歲左右便成為了“法匠”:
“釋法安姓畢,東平人,魏司隸校尉軌之后也。七歲出家,事白馬寺慧光為是師。光幼而爽,博通內(nèi)外,多所參知,按年在息慈,便精神秀出,時張永請斌公講,并屈招名學(xué)。永問斌云:‘京下復(fù)有卓越年少不?’斌答曰:‘有沙彌道慧、法安、僧拔、慧熙’。永即要請,令道慧復(fù)《涅?》,法安述佛性。神色自若,序瀉無遺。永問并年幾,慧答‘十九’,安答‘十八’。永嘆曰:‘昔扶風(fēng)朱勃,年十二能誦書、詠詩,時人號才童。今日二道士可曰義少也”。于是顯譽京朝,流名四遠。迄至五年,專當法匠。王僧虔(426 -485)出鎮(zhèn)湘州,攜共同行;后南適番禹,正值彼公講《涅?》。安問論數(shù)番,彼心愧讓席,停彼兩周,法事相繼。永明中還都,止中寺,講《涅盤》、《維摩》、《十地》、《成實論》,相繼不絕。司徒文宣王及張融、何胤、劉骔等,并秉服文義,共為法友,永泰元年(498)卒于中寺,春秋四十有五,著《凈名》、《十地》義疏并《僧傳》五卷?!雹郏铣海┗垧ǎ呱畟鳌ぞ淼诎耍饘W(xué)名著選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59.
上文畢軌是三國時曹魏司隸校尉,東平人,在高平陵政變結(jié)束后,被控與曹爽等人謀反,不久被誅殺。他的后人畢法安七歲就出家,拜慧光為師學(xué)習(xí)佛法,由于法安悟性高強,博學(xué)多才,在論道佛性時,能夠做到神色泰然,講述得邏輯嚴密而語言流暢,得以譽滿京師,并且聲名遠播,成為佛法精深的人——“法匠”,雖是享年不永,但是仍有重要著作傳世。
在洪頂山附近的洪范池還分布著被隋代皇帝鯩頒“舍利塔”的崇梵寺。雖然鯩頒行為發(fā)生在僧安身后的“仁壽”年間(601—604),但卻可以看出其早就已經(jīng)具備了顯赫的地位。
“山東省平陰縣洪范池,位于平陰縣城西南約32.5 公里的洪范公社管委會院內(nèi),北距原東阿縣老城約7.5 公里。在洪范池以南80 米是一高出地表約3 米的臺地,其斷崖上東西80余米范圍內(nèi),暴露出大量隋唐時期的蓮花瓦當、筒瓦、板瓦、獸飾等建筑構(gòu)件。在其以東約500米,有天池山隋代摩崖造像。此處當是一處隋唐時期的寺院遺址。1982年11月,公社在修建社際間公路正好沿臺地北邊緣穿過,社員在取土平整道路時,在離臺地表面1.6 米深處發(fā)現(xiàn)一個石函……蓋頂分兩行鐫刻‘大隋皇帝舍利寶塔’八個字?!雹芮裼穸?,楊書杰.山東平陰發(fā)現(xiàn)大隋皇帝舍利寶塔石函[J].北京考古,1986(4):375 -376.
認定畢僧安就是僧安道壹目前證據(jù)尚不充分。不過,從以下幾個方面來看,二者之間確為一人的可能性很大:
北朝百年以來,魯西南部地區(qū)畢氏逐漸超越與之相鄰的羊氏家族,成為第一家族,由世家大族過渡到了“門閥”,并以宗族為紐帶形成了特別的貴族特權(quán)集團,把持政權(quán),世襲為官,等級森嚴,標榜門第,構(gòu)成了強大的社會政治勢力。在從北魏到北齊的百年時間里,畢氏家族掌控著整個魯西南地區(qū)的政治生態(tài)。尤其是畢眾敬棄劉宋歸北魏,使北魏疆域由泰山北達到淮河流域,由此畢氏受到特殊封賞。畢眾敬發(fā)展武裝,培養(yǎng)才俊,內(nèi)強外雄,在泰山以南各州縣“盛稱門閥”“擁有強大的地方勢力”“宗族勢力首屈一指”,后與清河張氏、范陽盧氏聯(lián)姻,如虎添翼,氣勢更為猛烈。畢眾敬也因此被認為是南北朝歷史格局的“板定人物”。這便是畢僧安的家族背景。①姜廣智.泰安區(qū)域文化通覽·東平縣卷[M].泰安:泰山出版社,2012:89.
僧安而道壹與皇家外戚及王公貴族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從武平三年的《唐邕寫經(jīng)碑》可以看出,僧安與開國公唐邕的關(guān)系非同尋常。而尤其饒有意味的是,僧安道一武平七年(576)十一月七日同時為高洋的昭信皇后李祖娥的二哥李祖勛②張強.僧安“古意美學(xué)”多向?qū)嵺`及“墓志體”新概念——新發(fā)現(xiàn)的《李祖勛墓志》及相關(guān)問題探討[J].泰山學(xué)院學(xué)報,2022(2).,李祖娥的母親崔幼妃書刊了墓志銘③張強.書法風(fēng)格:是“主體顯現(xiàn)”還是“被動追認”—僧安道壹書刊《崔幼妃墓志》基本情況、風(fēng)格諸問題探討[J].泰山學(xué)院學(xué)報,2023(1).。為皇帝的外戚書寫墓志銘,不僅表明僧安的個人藝術(shù)才能突出,同時,他的社會身份與社會關(guān)系也非同一般。
僧安與北朝貴族大家族如泰山羊氏家族、鄒城匡氏家族、韋氏家族也過從甚密,并深得其信任。他為羊氏家族的羊鐘等人書刊了汶上的“文殊般若碑”,為韋氏家族書刊了尖山刻經(jīng)。在尖山,僧安書刊了其特有的、堪稱宏偉規(guī)模的“大空王佛”,其中有“佛主前大發(fā)心”的“經(jīng)主漢大丞相十八世韋大兒”,而僧安自稱“大都經(jīng)佛主大沙門”。僧安為匡氏家族書刊了“大集經(jīng)”,同時,有自我高度頌揚的“石頌”:“于是有大沙門安法師者,道鑒不二,德悟一原,匪直秘相相咸韜,書工猶最,乃請神豪于四顯之中,敬寫《大集經(jīng)》……尋師寶翰,區(qū)縣獨高,精跨羲誕,妙越英繇,如龍蟠霧,似鳳霄?!睘楣椭鲿鸾?jīng),居然有大量篇幅頌揚書刊者,這在尋常禮儀世故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如果僧安是一個大門閥士族出身,且本人又是有著貴族血統(tǒng)與頭銜的人物,其家族內(nèi)部又出現(xiàn)過法匠,這一切便不再那么令人奇怪了。由此推測,僧安家世雄厚,權(quán)勢滔天,制造出一個宏偉的個人化洪頂山佛教道場。
通過上述文獻材料推測,原本畢僧安只是署僧安,也或許在河清元年畢僧安出家不久,開始署名“僧安一”,爾后,在洪頂山方開始正式取名“僧安道壹”。更具有價值的資料是僧安在一個圭形的線刻框內(nèi)書刊下了“僧安道壹”,左側(cè)是其個人小傳。木主神位的形式是一種鄭重的宣示。從某種意義上,僧安對于佛教經(jīng)典的篇幅化更感興趣,一方面它將佛教教義提綱挈領(lǐng)提示出來,另一方面又便于在書刊之中得以體現(xiàn)。洪頂山核心位置的9.60 米的“大空王佛”是僧安發(fā)明的、具有神通力的佛名,該佛名被書刊了七處之多。在巨書“大空王佛”的背后石廊里,刻有“安公之碑”,其中,有“大沙門僧安”“大道一”,碑文內(nèi)容構(gòu)成了“安公”的含義。這個“安公”在此是首次使用、也是最后一次使用,這里的“安公”與佛教本身的意義并無關(guān)聯(lián),但如果從世俗的眼光看,或許意味著僧安與其家族的最后告別——他曾是東平公畢眾敬的后裔,但從現(xiàn)在開始,就是“安公”。④張強,魏離雅.安公之碑——一個佛教大沙門的文本分析[J].泰山學(xué)院學(xué)報,2011(4).
僧安用深沉的用心、強大的意志力建構(gòu)了極端個人化書法語言體系。在其31年的書刊生涯之中,以“?”代“清”的做法堪稱創(chuàng)舉,“?”的含義非常清楚:冬天予父母以溫暖,夏天予父母以涼爽,是對長者的孝道,這是僧安道壹變“”為“?”的重要意圖所在??梢酝普?,“?”字的故意減筆,可能是僧安道壹在562年左右徹底出家,脫離了俗世的家庭,進入釋家。棄俗姓之后,出于對于家族、父母的懷戀與歉疚,便以“清”變“?”以示時刻不忘這種情感。同時,在南北響堂山皇家工程留下其特別的佛名標識“大空王佛”。北響堂是由晉昌王唐邕主持的,僧安在刻經(jīng)洞頂部偏狹的左上角進行了隱秘的書刊,以右上角的寶火佛、中間的無垢佛為引,逐漸過度到雙鉤的“大空王佛”。而在南響堂卻是由宰相高阿那肱主持建造,僧安則干脆在洞窟之外幾十米開外偏狹的崖壁上,以雙鉤、陰刻手法書刊下“大空王佛”。至于中皇山的經(jīng)主亦是唐邕,僧安在十余萬字大面積刻經(jīng)之后,以“一之”來簽名,如此這般,皆體現(xiàn)出僧安頑強的“在場”意志。①張強.僧安道壹的“在場”方式與書刊風(fēng)格[J].泰山學(xué)院學(xué)報,2019(4).
畢僧安即為僧安道壹,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何僧安道壹在入隋后的晚年仍舊能夠活躍在東平地區(qū)。目前來看,在東平縣舊縣鄉(xiāng)屯鋪村洪頂山方圓周圍地區(qū),經(jīng)過北周到隋改朝換代的動亂之后,僧安道壹受邀為距離洪頂山27 公里外的危山(白佛山)書刊下了“寺主王子華”造像題記,開皇九年(589年)又應(yīng)邀赴汶上三官廟村書刊了《章仇氏造像碑》。開皇十年僧安道壹再為落成的危山(白佛山)石窟寺書刊了“曇獻造像”題記,同時,書刊了299 人象主題名榜。開皇十三年(593年),書刊了曹植廟碑。測算僧安道壹書刊遺跡與洪頂山的距離可知,從洪頂山到曹植墓約17.7 公里,步行約4 小時44 分鐘;從洪頂山到白佛山約27.6 公里,步行約7 小時40 分鐘;從洪頂山到汶上三官廟村約53.9 公里,步行約14小時57 分鐘。從這個地理分布的網(wǎng)絡(luò)來看,以最基本的交通方式步行出行,這些位置都在24 小時范圍之內(nèi)。由此可見,僧安很可能就是本地人氏,晚年回到家鄉(xiāng)洪頂山附近。而回到家鄉(xiāng)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個家族曾經(jīng)給他帶來過崇高榮譽與豪奢的生活條件。②張強.僧安道壹入隋后書刊風(fēng)格分析——以《曹植廟碑》為起點[J].泰山學(xué)院學(xué)報,2021(1).
目前,僧安道壹的身世尚無定論,從對文史材料和僧安道壹書刊情況的梳理以及新發(fā)現(xiàn)的《畢氏族譜》記載來看,畢僧安就是僧安道壹的可能性非常大。確切的定論有待于更加明確的資料和證據(jù),希望相關(guān)研究者不斷加強這方面的資料搜集和整理工作,以期有更大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