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財經大學 張瀚文
“新聞的本質是信息,文學的本質是藝術?!毙侣勁c文學,作為同屬信息范疇的二者,其本質似乎大相徑庭,但它們的結合卻被湯姆·沃爾夫與諾曼·梅勒等人感知到突然有某種“藝術的興奮”在新聞里彌漫。然而這是一項無比漫長的進程,因為每當我們談起新聞主義與新聞的文學性,試圖默認它們已經隱性融入當前時代背景下的新聞生產范式時,那些被粗糙地抽離了文學色彩的程式化新聞仍在用它們的廣泛存在來發(fā)表無聲的反對。如果切換一下視角便不難發(fā)現,對于新聞作品而言,文學性的過度缺位自然而然地衍生出可讀性低、生命力弱的問題,這也是部分新聞如“日歷紙”般被其讀者“日拋”的主要原因之一——存在相當一部分新聞因其流于表面、缺乏深度的內容而被視為僅僅具備信息提供功能的產品,受眾閱讀后幾無印象,甚至一些產品在大眾需求日益多元化的今天趨于無人問津,面臨淘汰危機;相反,以嚴謹的客觀事實作為創(chuàng)作基底,借助文學手法將新聞中的人物事跡醞釀成更為細膩、更加發(fā)人深省的文字產品,通常能夠更為充分地詮釋其豐富內涵,煥發(fā)其積極價值?!段膶W的目光掠過新聞的湖面》即是如此。
正如作者王國平在書前寫道:“我也想在主題報道中融入一點文學的味道,試圖在吃透要求的基礎上,尋找適宜的結構,捕捉靈動的意象,挖掘鮮活而恰切的細節(jié),讓人物清爽爽地站立在紙面之上?!弊髡咴噲D使文學性與新聞材料自身的客觀性合理共存,因此巧妙地將新聞與文學進行互嵌。這并非是對新聞作品中文字結構的單向調整,而是一種頗具文思的雙向賦予?!耙蝗喝说娘L華”“一個人的光芒”“一方水土的神采”三輯各自收錄了諸多精良之作。從塞罕壩的“橫平豎直”,到廖俊波的“發(fā)光體”,再到晉江的“本固枝榮”,現實事件所蘊含的光芒投射進文句之中,最終由作者巧思的棱鏡映出不同的色彩。單單報告前因后果,或是事無巨細地描述某一情景,都顯得單調而生硬;而若是缺少感人事跡與現實生活的激發(fā),所謂的文筆又只能留作空中樓閣。正是作者將二者完美地融合,使得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如映眼簾,一處處豐饒的地域各具生機,讓讀者體會到水文人的默默堅守,體會到敦煌人的理想信念;體會到灣區(qū)的新穎商潮,體會到常熟的中華文脈。這種雙向賦予極富詩學美感,以作者筆下的塞罕壩人為例:“一撇一捺,重重兩筆,揮就的是人的浩浩威嚴;一撇一捺,輕輕兩筆,也狀寫著人的柔性智慧?!弊髡呓璐嘶铎`活現地展現出塞罕壩人的精神風貌。而與之對應的地理坐標塞罕壩則是:“橫平豎直,一撇一捺,塞罕壩書寫著一個‘永’字;橫平豎直,一撇一捺,塞罕壩書寫著一個‘本’字;橫平豎直,一撇一捺,塞罕壩書寫著一個‘木’字?!弊髡咄鯂礁爬ǖ娜謨群g層層遞進,與塞罕壩人的事跡環(huán)環(huán)相扣,將一個真實而立體的塞罕壩呈現在讀者眼前,使人深入體會那片天地的郁郁蔥蔥,讓人了解它背后的可敬奉獻與堅守。需要留意的是,該類雙向賦予的前提之一即為新聞事件不可動搖的客觀性,而關于文學性的二次建構需要在其客觀性的完備保留之上才得以進行。例如對于“梨園頭家龍?zhí)住鄙虚L榮,作者客觀引錄了他的言辭、肢體語言乃至神態(tài):“‘這是木頭人。傻了,傻了!’他的聲音渾厚,穿透力十足,怒目圓睜?!彪m是寥寥幾筆,但卻繪聲繪色,既無夸張成分,亦無冗余描寫。
然而,事件客觀性在與文學性形成互嵌,共同構成文章生產的邏輯基礎之后,為通訊作品提供文字張力的故事性敘事手法則成了讓人印象深刻的外部特征。敘事是一種觀察和解釋人類行為的“隱喻”,而故事的魅力往往在于提供了關于事件與人物的時間縱深,使得受傳者與描述對象之間建立了一種與過去、現在的聯系,在參照對比之下更易形成情感共鳴。對于因公殉職的副縣長蘭輝,作者以蘭輝曾經作為一名人民教師與其學生向忠誠的師生故事為起點,巧妙地將時間線拽動,講述當時的他是如何以“人生導師”的角色去幫助學生?!凹依锔F,負擔重,向忠誠的學業(yè)多次‘搖搖欲墜’。蘭輝穩(wěn)穩(wěn)幫他扶住了:他屢次登門,接過向忠誠父親遞過來的煙,一邊嗆得直咳嗽,一邊使勁地夸:要么直接到田間,請向忠誠的母親歇一歇,坐在田埂上擺一擺。這么好的先生,難得一見,父母心動了,不再要求向忠誠輟學回家,下定決心,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這個孩子讀書?!币晃患毿呢撠煛⒏挥羞h見、善于“撥亮他人一盞盞希望之燈”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對于部分讀者,或許一開始對蘭輝的名字是感到陌生的、遙遠的,但作者的文字張力會讓他們切身感到社會存在與心靈空間意義上的距離縮近,最終引發(fā)讀者對于蘭輝精神的敬佩之情。由此,以生活故事共振生活,副縣長蘭輝后續(xù)的諸多事跡也變得有血有肉、更具說服力。事實上,當今新媒體時代背景下的各類新聞產品面貌可謂是日新月異。對于新聞作品而言,故事化既是對于程式化傾向的對抗,同時也是對于娛樂化傾向的修正,但藝術真實與新聞真實的混淆危機又使它常常作為一把雙刃劍而存在。因此作者王國平不僅僅考慮到讀者的閱讀需求與習慣,更將新聞客觀性與文學性的合理互嵌作為作品的創(chuàng)作前提,由此精妙地運用故事性敘事手法,為每一位積極人物增光添彩。
每一位人物的奮斗歷程,都是整個時代的縮影。對于文字作品而言,針對某一描寫對象的橫向展開終究是有限的,作者王國平通過旁征博引,面向歷史縱向延伸,極大凸顯了新聞事件蘊含的時代精神。對于歷史上的塞罕壩,作者引用諸多詩作,有“香草豐茸三尺贏,據鞍似踏綠波行”(黃鉞《木蘭紀事》),有“松聲入夜常凝雨,蟲語鳴秋慣近人”(陸元烺《塞上夜坐》),極力寫全塞罕壩曾經美好的自然風貌,與那段蔥茂草木悉數消去的落寞時期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而對于塞罕壩人當年面對的惡劣環(huán)境,作者選用劉琨的詩作概括:“塵沙飛舞爛石滾,無林無草無牛羊?!彪m是敗景,但卻也是沉重的事實。然而,幾代塞罕壩人卻仍能直面困難,以攻為守,化荒漠為林海,用汗水與守望呈現了他們背后的時代精神。對于浙江的鄉(xiāng)村生態(tài)治理,作者仍然先引用了古時詩人對于浙江的贊譽:“水如棋局連街陌,山似屏帷繞畫樓”“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而當代浙江作家更是連用六十六個“亮晶晶”來形容家鄉(xiāng),亮晶晶的朝云、亮晶晶的暮雨、亮晶晶的田野……但作者隨即筆鋒一轉,寫其暗淡時刻,尖銳地點出浙江村莊的臟、亂、差時期,評價其“度日如年”,直到2003 年浙江鄉(xiāng)村實施“千村示范,萬村整治”工程方才開始獲得了新生。這是一項時代偉業(yè),關乎生活、生態(tài)、生產,簡單開門見山地描寫浙江的環(huán)境治理成果將是略顯單薄的、無從對比的。因而作者縱向勾勒了浙江環(huán)境的變化曲線,把新時代浙江人對于文明與綠色的追求融入文本之中,借助時間長河形成古今對比,從而帶動讀者情緒,讓人不僅看到舊浙江,同時更能感受新浙江。由此,淳樸人民那份對于美好環(huán)境的向往躍然紙上。
《文學的目光掠過新聞的湖面》稱得上是一部貼近人民生活、反映時代精神的通訊集。其具備的新聞性作為作品的本質屬性,價值理應居于首位。而對于其所蘊含的文學性,則既可以視為對新聞作品程式化迷途的一種糾偏,也可以視為具有作者主體色彩的獨特表達。總體而言,這本通訊集涵括了諸多巧思與豐富意蘊,視野廣闊而視角務實,以嚴謹客觀而又不失幽默的文字描繪了社會氣象,詮釋了時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