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語

【導(dǎo)語】

生活中有很多可愛的人，比如工匠、教師、清潔工等，他們在平凡的工作崗位上默默地奉獻(xiàn)，實(shí)現(xiàn)人生的價值。其實(shí)，我們的身邊還有一個最可愛的人，那就是母親。她極為普通，又是那么可愛，活成塵埃里的一朵花……

愛如蓮心

徐光惠

十里荷塘的荷花開了，比去年早了半個月。

母親剛好來我家里小住，便拉了她一道去看荷花。雨后初霽，碩大的荷葉鋪滿荷塘，滿眼翠綠綠的，千萬株荷花一塘接一塘，開得密密匝匝、裊裊娜娜，粉紅、乳白、大紅，色彩繽紛、熱熱鬧鬧，片片花瓣仿若凝脂。還有少許荷花半開半啟，欲語還休，猶抱琵琶半遮面。荷葉上的水珠晶瑩剔透，一陣風(fēng)吹過，水珠在荷葉上來回晃蕩，忽地一下滾入水中。漫步荷塘，縷縷荷香彌漫，芬芳四溢。

記憶中，母親尤愛荷花。小時候，母親在老屋下面開墾出一片荷塘。每年盛夏，荷花如約開放，荷塘里翠葉紅花相映成趣，引來一只只蜻蜓和花蝴蝶。荷葉下，一群群小蝌蚪、小魚蝦左蹦右跳，悠然自得。我們光著腳跳進(jìn)荷塘，在水里捉蝌蚪、摸魚蝦，摘一片荷葉頂在頭上遮擋火辣辣的太陽，玩得特歡。

我曾見過一張母親當(dāng)姑娘時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母親梳著兩條黑溜溜的長辮子，圓潤的臉龐帶著些許羞赧的笑容，如一朵初綻的荷花，年輕且充滿朝氣。

家里姊妹多，日子拮據(jù)，母親起早貪黑，為一家人的生活奔波忙碌。但是，即便再忙，她每天都要抽空去荷塘邊站一會兒，那些開得粉嘟嘟的花看見主人來了，都搖擺著身姿跟她打招呼。母親眼含笑意，摘兩片碩大的荷葉回家熬粥。

“一個兩個的懶蟲，還不起床??？快起來吃荷葉粥啰！”睡意蒙眬中，母親的呼喊聲在耳邊響起。幾姊妹翻身爬起來，胡亂擦把臉，猴急地端起碗就往嘴邊送，荷葉粥清香撲鼻，一碗很快下肚，完了咂咂嘴，將碗底也舔得不剩一粒米。

盛夏的夜晚，亮晃晃的圓月掛在夜空，銀色月光灑滿荷塘，清涼的夜風(fēng)送來縷縷荷香，清新淡雅。朦朧的月色下，荷花靜靜開放，蛙聲此起彼伏。

荷花的花期很短，從繁華到凋零也就那么短短幾天，像匆匆趕路的旅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種子從春天開始孕育，在淤泥中倔強(qiáng)生長，默默積蓄能量，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煎熬，一天天發(fā)芽、開花，不為別人，只為自己燦爛綻放。荷花漸漸枯萎，結(jié)出一個個綠色的蓮蓬，熟透的蓮蓬里藏著一顆顆蓮子，剝開后籽粒飽滿雪白如玉，清香甘甜，尾子略微發(fā)苦。

蓮子可清熱解毒、做藥引，有很高的營養(yǎng)價值，還可以做成各種湯菜。炎炎夏日，母親會用蓮子泡水、熬粥、燉湯給我們喝，蓮子味道略苦，我們皺著眉不愿吃。

“別看這蓮子苦，吃了對身體好著呢，生活也是一樣，酸甜苦辣樣樣都有，哪有不吃苦的？苦盡甘來，記住啦？”母親慢條斯理地說。在她眼里，沒有什么比兒女的健康更重要。我們似懂非懂，只得硬著頭皮喝下。即便是在那個食不果腹的年代，在母親的呵護(hù)下，我們幾個孩子都長得健健康康，從沒生過大病。

“媽，您還能走不？”母親走得很慢，總是遲緩地落在我身后，我走幾步就得停下來等她。我想要攙扶她，母親卻揮手示意我走，要強(qiáng)地緊走腳步。

仿佛只是轉(zhuǎn)眼間，母親就老了。如今，母親已年逾八旬，歲月將她的一頭青絲染成了白發(fā)，曾經(jīng)荷花一般的母親，腰身已佝僂，耳朵背了，視力下降了，腿腳也時不時地疼痛，可她仍舊為子女、兒孫操心，不放心這個，擔(dān)心那個，一顆心就從沒騰空過。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碧а郏瑤字簧徟铎o靜地立于綠荷紅花間，新鮮鮮的，嫩綠綠的，霎時拂去了一路的暑熱，清新、淡雅的香氣在四周氤氳開來。過段時日，蓮蓬便由翠綠變成烏黑成熟脫落。

打量身旁的母親，從前她高我一頭，而現(xiàn)在我卻高她一頭。母親一生都在趕路，為這個家為兒女默默付出，不求回報，謝落一身的繁華，化作一顆清新的蓮子。我擁住母親，淚已潸然。如蓮子一般苦的心，便是母親的心啊。

（來源：《重慶法治報》，2022年7月11日）

【感悟】本文以“荷花”為主線，通過記憶中的碎片化鏡頭刻畫了平淡生活中的母親，以及偉大的母愛。母親愛荷花，每天都要抽空去荷塘邊站上一會兒，還給孩子們做荷葉粥……文中，作者一邊寫荷花一邊寫母愛，雙線交織，感情真摯。特別是運(yùn)用了比喻、擬人等修辭手法，使語言表達(dá)生動形象，如以“雪白如玉”來形容蓮子的籽粒。另外，作者還細(xì)描了人物的外貌，突顯了母親蒼老的形象，也將沉甸甸的愛蘊(yùn)含其中。結(jié)尾點(diǎn)題，起到了深化主旨的作用。

趕路的荷花

朱成玉

萬寶公園的荷花開了，可惜母親再也看不見了。她上了年紀(jì)之后，視線越來越模糊，漸漸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可是，我還是會領(lǐng)她來“看”。我會跟她講，今年的荷花開得滿，飽脹得厲害，荷花池都裝不下它們了。母親聽得入神，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盛開的荷花，不過幾天就謝了，蓮蓬舉起來，繼而生出蓮子，一生不敢懈怠，急匆匆地趕路，生怕錯過了每一縷春風(fēng)和每一寸光照。

這急匆匆趕路的荷花，像極了我的母親。母親年輕時是優(yōu)雅的美人，生下我們之后，她的青春流逝得很快。她要照顧一大家子人的生活起居，還養(yǎng)了雞、鴨、鵝和一頭豬，抽空還要去打零工貼補(bǔ)家用。打我記事起，母親永遠(yuǎn)是急匆匆的，仿佛有干不完的活兒。

雖然母親總是急匆匆的，但骨子里的清雅、干凈、恬淡與和善，是藏不住的，那些美好的品質(zhì)如同荷香，散發(fā)在生活的池水里。

母親喜歡看電影，她唯一的一次奢侈行為，是獨(dú)自去看了一場電影。那一次，影院上映了她喜歡的《廬山戀》，她叮囑父親讓我們早點(diǎn)睡覺，自己一個人去了電影院。不料，半夜回到家，她發(fā)現(xiàn)我們都沒有睡覺，頓時像做了錯事一般愧疚。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丟下孩子去看電影。她把自己那一點(diǎn)愛好默默地收藏起來，心甘情愿陀螺似的圍著這個家轉(zhuǎn)。

母親從未在我們睡覺之前休息，我小時候從來沒有看到過母親睡覺的樣子。有一次，我因?yàn)樨澇粤藘蓧K西瓜，半夜被尿憋醒，上完廁所回來，像貓一樣躡手躡腳地蹭到母親的床邊，想借著月光看看母親睡覺的樣子，不料，卻忽然聽到母親說：“快去睡覺，別著涼了?！蔽液苡牣悾疽詾樽约阂稽c(diǎn)聲響都沒弄出來，卻還是沒能躲過母親的耳朵。

母親學(xué)什么都快，記得當(dāng)年家里添了臺縫紉機(jī)，她學(xué)會了做衣服，從單衣到厚棉衣，做得像店里的一樣得體。她給家里每一個人做衣服，也會幫鄰居縫縫補(bǔ)補(bǔ)。她還買了一套理發(fā)工具，親自給我們理發(fā)。久而久之，她理發(fā)的手藝越來越好。有時候，鄰居們也會找她幫忙理發(fā)，她總是有求必應(yīng)。

母親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慢下來的？我記不清了。她的臉上多了皺紋，背漸漸彎了，而我們也長大了。她終于不再急匆匆地趕路，她開始喜歡熬粥，煮粥的時候放上幾粒蓮子。蓮子里有綠色的蓮心，蓮心是苦的，但母親從不去掉這些蓮心。她常說，人世走一遭，別怕吃些苦，這些苦能讓人清心安神。

現(xiàn)在的母親，眼睛看不見了，每天生活在黑暗里，經(jīng)常陷入沉睡。我坐在她的床邊，終于能仔仔細(xì)細(xì)看她睡覺的樣子了。她輕輕地打著鼾，均勻而帶有節(jié)奏感，依然有荷的樣子。看到這里，我不免落淚，不料，她竟被驚醒了，顫巍巍地伸出手來，摸著我的臉問我怎么了。

看不見的母親，怎么知道我在落淚呢？那舉起的手，讓我想起了荷花落了以后舉起的蓮蓬，仿佛是為那些凋落的花魂舉起一盞燈，而那燈里還有幾顆讓我清心安神的蓮子。

（來源：《時代郵刊·上半月》，2022年第6期）

【感悟】母親很普通，卻是一個偉大的人。本文以荷花喻人，寫母親忙碌瑣碎的人生，既突出了母親勤勞、慈祥的形象，又將母愛融入字里行間。因獨(dú)自一人去看電影而自責(zé)、縫補(bǔ)衣服、給別人理發(fā)……歲月將母親變得蒼老，她的愛卻從未改變，源源不斷地輸送出來。結(jié)尾寫感受——“看著母親我潸然淚下”，而“母親的手”卻舉起了一盞燈，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一犁新雨破春耕

曹春雷

我一直懷疑：母親與土地之間一定在用一種獨(dú)特的語言來溝通，而這種語言是我永遠(yuǎn)也無法掌握的。

那時的春天，母親走在田里，彎下腰去，用手挖一小撮泥土，放在手心，抿開，細(xì)細(xì)揣摩，然后就能知道這塊地該種啥莊稼——一定是土地告訴了她自己的需求：今年我的泥土里應(yīng)該生長什么最合適。于是，母親和土地達(dá)成默契。到了秋天，這塊地的莊稼肯定會豐收。

“煙暖土膏民氣動，一犁新雨破春耕?！庇晁^后，泥土松動，地氣升騰。母親按照與土地的約定，開始了她的春耕。她先將倉房里閑置了大半年的犁鏵拖出來，放在院子里，擦拭一番，直到锃亮，能照出人影來。雖然很快就耕田，就會沾上新的泥土，但母親還是擦得很細(xì)心，仿佛這是一種開工前必須完成的儀式。

還要去喂牛。牛在圈里，閑了一冬，吃的是干草。這時候，母親會喂它豆餅，然后會牽它到河邊，給它擦洗一下，直到毛發(fā)清亮而柔順。最后，母親會捋著它的背，輕輕和它交談，告訴它，該下地耕田了。它也會甩著尾巴回應(yīng)。我想，它應(yīng)該是興奮的，因?yàn)樗苄岬教镆袄锴嗖菪迈r的氣息。

母親和她的牛，向田野進(jìn)發(fā)了。自從父親去世后，母親就開始學(xué)著下地犁田。在我們村里，她是唯一一個會趕牛犁地的婦女。這時候，我通常是在前面牽著牛，用一根長長的繩子。之所以用長繩子，是怕牛用它碩大的角問候我的屁股。我手里通常有根柳笛，放在唇上，嗚嗚啊啊地，一路走，一路吹。我是想坐在牛背上吹的，但不敢爬上去。

要耕地了，大黃牛背負(fù)曲軛，奮力向前。身后，一排泥土如一道波浪般翻開，散發(fā)著新鮮泥土的清香。母親扶著犁，大聲吆喝，用不同的指令，讓牛前行、停止、轉(zhuǎn)彎、倒退。牛令行禁止。母親從未用過皮鞭。她說，用鞭子驅(qū)趕牛干活，是對牛的輕視和侮辱。

耕完一塊地，母親會卸下牛身上的軛，讓它在地頭上自在地啃新生的青草，然后將鐵犁上沾著的泥土清理干凈。新耕的田里，泥土如翻卷的浪花，油亮亮的?？吹贸?，母親很累，但她審視她的土地時，一直是微笑著的。

有時耕田，天會下毛毛雨。母親并不停歇，斜風(fēng)細(xì)雨中，依然躬身扶犁，和俯下頭的牛一起，向大地致敬。那一刻，人和牛共同勾勒出春日里一幅動人的剪影。

多少年后，我回望這一幕時，想到在失去父親的日子里，母親也正如一頭牛那樣，在艱難的生活里犁出一道道人生的希望。

（來源：《齊魯晚報》，2021年3月29日）

【感悟】本文聚焦“春耕”來寫母親，寫出了她的勤勞質(zhì)樸，寫出了她的堅(jiān)忍擔(dān)當(dāng)。她和土地有一種天然的默契，取出犁鏵，趕起耕牛，在田野里留下了勞作的身影。她深愛腳下的土地，也深愛任勞任怨的耕牛，更深愛自己的家庭……文中，作者抓住田間勞作的場景來突出母親勤勞的形象，以“破春耕”暗示人生的希望，給人留下想象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