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古代文人是中國音樂文化發(fā)展中復雜且影響深遠的一個群體。嵇康是魏晉時期杰出的文人代表之一,其自幼聰穎、博學多才,常寄情于山水、鐘情于琴瑟,不僅具備極強的文學素養(yǎng),還有極高的音樂造詣。目前,學界對嵇康的研究多數(shù)集中在音樂思想、音樂技藝等方面。重點窺探嵇康音樂造詣形成的原因,分別從古代文人階層的傳統(tǒng)屬性、魏晉道家思想風行的時代背景、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等方面進行分析,對日后研究其他古代文人音樂造詣形成的原因具有很好的借鑒作用。
[關? 鍵? 詞] 古代文人;嵇康;音樂造詣;形成原因
文人一般是指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中國古代文人奉行儒家“學而優(yōu)則仕”的思想,希望實現(xiàn)“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政治志向,亦有文人士大夫之稱。古代文人除了飽讀詩書,對音樂也頗有研究,與樂人、藝人群體相比較,盡管文人并不以音樂謀生,不會去登臺演奏,但他們對音樂文化藝術卻起著領導、推動和傳承的重要作用,可以說中國古代文人在音樂歷史上是獨特而重要的群體??v觀整個古代文人群體,魏晉文人最為特殊,他們是一群思想奔放、肆意酣暢、撫琴彈箏的隱士,現(xiàn)代學者常用“魏晉風骨”來形容。
一、魏晉文人嵇康及其音樂藝術成就
(一)嵇康的生平
嵇康(公元224年-公元263年),字叔夜,三國時期魏國譙郡铚縣(今安徽省宿州市西)人,古代著名的文學家、音樂家、思想家。嵇康自幼聰穎、才華橫溢,據(jù)史料記載,他身長七尺八寸,氣質豪爽、容貌出眾,后與曹氏家族聯(lián)姻,娶長樂亭主為妻,官拜郎中,授中散大夫,世稱“嵇中散”。
嵇康生活于魏晉易代的特殊時期,隨著曹魏集團與司馬氏集團之間的政治爭斗愈演愈烈,戰(zhàn)亂頻繁,老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而在司馬氏篡權奪位成功后,嵇康更是目睹天下無數(shù)文人志士慘遭迫害。社會黑暗和政權腐敗讓嵇康及同時代的文人對司馬氏集團充滿悲憤和恐懼,他們紛紛遠離朝廷、歸隱山林,追求自然隨性的生活。嵇康與山濤、王戎、阮籍、向秀、劉伶、阮咸等人常常匯聚在竹林之下,縱情歌唱,探討老莊思想和玄學之道,于是后人給他們取了“竹林七賢”的雅號。但與其他文人不同是,嵇康的不滿是敢于直言,是勇于批判,是無所畏懼。他毅然決然辭去官職,歸隱于山水之間去追求自然,寄情于文學與音樂之中抒發(fā)情感。
公元263年,嵇康最終因得罪鐘會而被誣陷迫害,臨刑前太學生為他請愿,洛陽百姓為他送行。嵇康的人格魅力和文學藝術造詣使他成為那個時代的文化符號,后世學者更是對他高山仰止。
(二)嵇康的音樂造詣
嵇康是著名的音樂家,有著極高的音樂造詣。他精通音律,善于彈奏古琴,并長于琴曲創(chuàng)作,著有多部重要的音樂美學著作,其提出的“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湯武而薄周禮”等觀點,更是成為當時的思想潮流。
他著有《琴賦》《聲無哀樂論》等音樂美學作品。《琴賦》是嵇康撰寫的一篇賦,主要是對七弦琴的材料、歷史起源、琴在制作過程中的講究程度以及琴曲演奏的復雜程度等進行了全面的描述,文中也不乏一些重要音樂思想,如萬物都存在由盛轉衰,而音樂沒有這種變化,音樂可以頤養(yǎng)人的神氣、調和人的情志。他因在文章中提出與儒家相對的音樂思想,即“聲無哀樂”的觀點,更是在中國古代音樂美學歷史長河中獨樹一幟。
嵇康長于琴曲創(chuàng)作,其作品《長清》《短清》《長側》《短側》是中國古代著名的一組琴曲,亦稱作“嵇氏四弄”,其中尤以《長清》和《短清》最具特色,與蔡邕創(chuàng)作的“蔡氏五弄”合稱“九弄”,隋煬帝還將其列為科舉考試的重要內容之一,足見其影響之大、成就之高。
嵇康還善于撫琴,對古琴演奏尤為熱愛,常燈下彈琴,正是因為出眾嫻熟的演奏技藝以及對古琴的癡迷使他能夠彈奏出《廣陵散》這樣的古琴傳世作品。嵇康雖有著高超的演奏技巧,但更多的時候是獨自演奏,更不愿教授他人,以至于在嵇康離世后無人會演奏《廣陵散》,使《廣陵散》成為千古絕響。嵇康所取得的音樂成就與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以及家庭成長環(huán)境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二、嵇康音樂造詣形成的原因分析
由于受到古代文人階層的傳統(tǒng)屬性、魏晉的時代背景和個人的家庭成長環(huán)境等因素的影響,嵇康養(yǎng)成了狂放不羈、自由散漫的性格,他崇尚老莊,一生無心仕途,但是他的博學多才、廣習諸藝不僅為中國古代文學做出了貢獻,同時也為音樂領域增添了一道璀璨的光芒。
(一)古代文人階層的傳統(tǒng)屬性
中國古代文人素以通曉“六藝”為榜,禮、樂、射、御、書、數(shù)是文人必須掌握的知識和技能,他們少年時便按照儒家思想中“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1]的理念接受教育,把音樂作為自己學習的重要科目,主動去了解儒家傳統(tǒng)禮樂思想,認為禮樂教育對于人格修養(yǎng)、道德禮儀規(guī)范都具有不可忽略的作用。這便是古代文人階層傳統(tǒng)的價值觀,而且這種觀念隨著儒家思想的傳播而世代流傳,音樂的重要性也自然而然地根植于文人傳統(tǒng)屬性的深處。嵇康所具備的音樂素養(yǎng),正是古代文人階層特有的傳統(tǒng)屬性在其個人身上的體現(xiàn)。
總體看來,古代文人的傳統(tǒng)屬性就是雖不依靠音樂技藝來謀生,卻對音樂尤為熱愛,具有較高的音樂素養(yǎng),諸如先秦的孔子、顏回、老子、莊子,漢代的蔡邕、蔡琰,魏晉的阮籍、阮咸、嵇康,唐代的白居易、王維、杜甫,宋代的姜白石、蘇軾、歐陽修,明清的魏良輔、湯顯祖、嚴澂、朱載堉等文人,他們大多將音樂學習作為自己接受教育的一部分,或善于彈琴,或善于創(chuàng)作,或發(fā)表言論思想,在中國音樂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留下了寶貴的音樂財富。
據(jù)史料記載,嵇氏一族于嵇昭時崛起,乃儒學世家,世代相承家族文化,顯著者如嵇康,其自小便深受儒家教育思想的熏陶,本人又具有極強的學習天賦。在濃厚的儒學氛圍中,嵇康不僅熟讀四書五經和詩詞歌賦,也時常接觸音樂,如《白雪》《鹿鳴》這樣的古典名曲。同時,嵇康還通曉多種樂器,尤其酷愛古琴,他在《琴賦》的開篇就提道“余少好音聲,長而玩之”[2],并認為在眾多樂器之中,古琴的教化作用最為突出。由此可以看出,古琴已經成為嵇康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即使在臨刑之際,也要撫琴為自己送行。以“儒學”為基底的古代文人階層傳統(tǒng)的學習觀引領著嵇康去追求音樂,并取得卓越的音樂成就。后期因政權更迭、時局動亂、社會黑暗,嵇康開始喜好道家清靜無為的思想,《三國志》中提到嵇康“家世儒學,少有俊才,曠邁不群。……學不師授,博洽多聞,長而好老、莊之業(yè),恬靜無欲”[3]。
(二)魏晉道家思想風行的時代背景
春秋戰(zhàn)國時期,文化思潮領域百花齊放,儒家是眾多爭奇斗艷的學派之一。自漢代起,開始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儒家逐漸實現(xiàn)了破繭成蝶的蛻變,成為中國封建社會的主流思想。正如前文所述,儒家的學習理念和思想境界是古代文人雅士的學習基礎和人生目標。然而,到了魏晉時期,國家分裂動亂、政治腐敗、民不聊生,“海內涂炭二十余年,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4]的恐懼氛圍籠罩著整個社會,“不但使一大批忠義之士遭到屠殺,而且也使士子們的仕途變得更為艱難,甚至沒有與貴族子弟同臺競技的機會。竟然連進入統(tǒng)治集團都不可能,更不必說情緒飽滿地去參政議政了”[5]。因此,久居正統(tǒng)地位的儒家傳統(tǒng)思想在此時開始動搖,以“仁”為核心的儒家君臣觀和儒家道德標準受到了士人的質疑,滿懷志向的文人將情感寄托于倡導解放人的自然本性、回歸質樸純真的道家思想中,道家學說的地位逐漸被確立和鞏固。
隨著道家思想的興盛,嵇康的思想自然也受到影響。他十分崇尚老莊,曾說“老子、莊周,吾之師也”[6]。在嵇康的詩歌、音樂理論著作中都體現(xiàn)出反對儒家禮樂教化的堅定立場,他抨擊儒家所提倡的音樂的教育作用,強調應當重視音樂的美感,承認民間音樂的重要性。嵇康在音樂美學著作《聲無哀樂論》中采用八次問答的方式,得出音樂的本質即音樂沒有哀樂之情,進一步從音樂本體、音樂鑒賞中人的情感問題、音樂的功能問題等方面論述了“聲無哀樂”的觀點。他認為音樂源于自然,是客觀存在的,音樂的本質即是“自然之和”,與天地萬物一樣是自然的產物,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音樂所體現(xiàn)的善與不善、美或不美等特點既不會受外部濁亂環(huán)境的影響,也不會因人的主觀意識而變化,而是由其自身本質所決定。對于欣賞音樂時為什么會讓人產生情感,嵇康闡述并非音樂本身具備哀樂之情,而是人內心本就有哀樂之情,在遇到自然的“和聲”時被感發(fā)出來,如“夫哀心藏于苦心內,遇和聲而后發(fā);和聲無象,而哀心有主”“音聲有自然之和,而無系于人情”[6],“和”是道家思想中的最高標準,進而駁斥了儒家禮樂治國的音樂觀,主張音樂應脫離封建政治功利。
綜上可見,嵇康在《聲無哀樂論》中表明的核心觀點是音樂不能表達人的喜怒哀樂,音樂與社會風俗、政治穩(wěn)定并無關系,完全顛覆了儒家及古代傳統(tǒng)的音樂美學觀念,顯然是道家老莊的自然無為思想在其音樂美學思想中的運用和落實。
(三)嵇康良好的家庭背景
家庭成長環(huán)境對個人的學識培養(yǎng)和性格塑造有著深刻影響。嵇康家境殷實,很少為生活所煩擾,翻閱史料可知嵇康的經濟獲得來源于三方面:一是嵇氏家族為其提供物質基礎;二是與曹氏聯(lián)姻,躋身官場獲得經濟收入;三是歸隱后以鍛鐵為生計。
《三國志·王衛(wèi)二劉傅傳》記載:“(嵇)康父昭,字子遠,督軍糧治書侍御史。”[7]嵇氏一族從嵇紹時起便在朝做官,雖不是達官顯貴,但能夠保障子女受到良好的教育,有機會接觸大量的典籍,學習音樂藝術,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使嵇康有機會提升音樂和文學素養(yǎng)。即使在父母相繼去世、兄長從軍離家之后,嵇氏家族仍屬于士族地主階級中的一員,有著一定的物質積累,占有一定的土地資源,生活上能依靠租賃土地等獲得一定的租金收入。
早年優(yōu)渥的家庭條件是嵇康生活的主要保障,對于家人的照顧,他曾說道:“昔蒙父兄作(祚),少得離負荷”[6],“母兄鞠育,有慈無威。恃愛肆姐,不訓不師”[6],可見兄長和母親對嵇康的慈愛已經到了溺愛的程度,嚴格來說這雖然不是一種正確的教育方法,但卻是嵇康音樂素養(yǎng)、思想觀念形成的重要影響因素。這樣的家庭成長環(huán)境,從物質基礎來看,給嵇康的生活帶來經濟保障,使嵇康可以安心學習、著書以及交友;從性格養(yǎng)成來看,父親較早離世和家長的恃愛肆嬌,對嵇康耽于教養(yǎng)、疏于教訓、缺少約束管教,使其沒有受到嚴格的、系統(tǒng)的儒家文化的熏陶,而是憑借內心意志自由發(fā)展,從而能夠學習到包括音樂在內的各種技藝以及接觸到其他學派的思想,形成崇尚老莊的音樂思想和放蕩不羈的性格,嵇康本人亦說“老子、莊周,吾之師也,親居賤職”[6]。
嵇康二十歲時,被曹操選為孫女長樂亭公主的夫婿。嵇曹聯(lián)姻后,嵇氏一族的政治地位有所攀升,嵇康任中散大夫為他帶來一定的經濟收入,同時也成為日后他與司馬氏政權以對抗為基調的政治態(tài)度和個性人格的重要影響因素。司馬氏掌權后,嵇康最終選擇退出政壇,歸隱山林,依靠鍛鐵來自食其力,但這樣的生活時間并不長。
三、結語
總之,嵇康所具備的音樂造詣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影響所形成的,正如羅筠筠在《嵇康其人其藝其學》中所言:“要了解一個歷史人物,必須把他放到他所生活的特殊歷史環(huán)境中去看,才能對他的思想情感、所作所為有更切身的體會和把握,對他的言論行為的某些不合乎情理之處不感到奇怪。”[8]古代文人的傳統(tǒng)屬性、魏晉道家思想的流行、家世背景等都是嵇康音樂造詣形成過程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嵇康作為我國古代杰出的音樂家,他在音樂領域的卓越成績?yōu)楝F(xiàn)代音樂學界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價值,值得我們不斷去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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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羅筠筠. 嵇康其人其藝其學[J].東方叢刊,1996(1):208-228.
作者簡介:
李夢雅(1989—),女,漢族,安徽滁州人,碩士研究生,安徽藝術學院教師,研究方向:中國音樂史學、民族音樂學。
作者單位:安徽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