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童心是原初生命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是真、簡、趣的合一。它與動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本論文以動畫為研究對象,從童心的角度出發(fā)剖析動畫的美學特征,進而對當代部分國產動畫的童心缺失問題進行再思考。
【關鍵詞】動畫;童心;審美特征
【中圖分類號】J954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24-0055-04
一、動畫與童心
(一)童心之本意
童心,何為童心?童心是原初生命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是真、簡、趣的合一。童心之真,真在純潔無瑕,未被異化,沒有成人世界中的功利性與目的性,也不受道德規(guī)則的框限,是最真實的面目。正如李贄所說:“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盵1]童心之簡,簡在質樸,它沒有經過雕琢,自然淳樸,簡而似無。這種天然的樸素,超越世俗,超越功利。童心之趣,趣在生命意識與游戲性,它是一種孩童思維的稚趣。總之,童心至真至簡,充滿情感意趣。
(二)童心之于動畫
童心既是人類生命的起點,也是人類文化藝術的原點,并對其有著深刻的影響。李贄認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盵1]從上古時期的神話傳說到當代藝術,在這由簡到繁的藝術形式演變的道路上,童心從開始時只是單純模糊的直覺思維的存在,到慢慢輪廓清晰,再到現(xiàn)在成為人們清醒的認知和珍惜追憶的事物,一路走來,炫人眼目,在每個階段都烙下深深的印記。當然,在動畫藝術中也不例外。
童心與動畫的聯(lián)系具體說來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方面,童心即動畫藝術形而上的本體,是動畫藝術的根性。從童心出發(fā),以“思無邪”的直覺思維進行創(chuàng)作,使動畫中原始的生命力有了生長的能量與路徑,并賦予動畫生氣與性格,從而使動畫成為傳達生命性的敘事藝術形態(tài)??梢哉f,因童心動畫有了生命,有了本真的品格與格調。另一方面,童心即動畫藝術形而下的外在形式,因童心,動畫藝術沖破傳統(tǒng)的想象,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創(chuàng)造。
二、動畫之童心美學特征
童心就是原初生命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是真、簡、趣的合一。那么以童心為根性的動畫也天然具有真、簡、趣的審美特征。
(一)真
李贄說:“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1]由此可見,童心具有“真”的特征。這里的“真”不是邏輯意義上追求科學實證精神的“真”,而是回歸到人的生命本身,是一種“本真”的生命狀態(tài),是自然本性之真。在動畫藝術中,童心之“真”表現(xiàn)為多種形式,也使動畫藝術具有了豐富的美學內涵。
一方面,人物真。這里的“真”是指未被外界的教條異化,超越功利,有著獨立意志,自由精神本真的存在,即童真,不失赤子之心的真實。如《蟲蟲危機》《勇敢傳說》《尋夢環(huán)游記》《大鬧天宮》等動畫中主人公身上“真”的特點尤為突出。他們不拘禮法的行為,看似離經叛道,實則隨心隨性,是“真”的外化?!秾舡h(huán)游記》中的主人公安東尼熱愛音樂,但在家中音樂是禁止碰觸的東西。安東尼面對家族的“不允許”,不是乖順服從,而是質疑,于是獨自一人開始探索音樂之路。他打碎相框誤認為崇拜的歌神德拉庫斯是自己的曾祖父,像開啟了新大陸一樣開心興奮;然后又誤打誤撞闖入亡靈世界揭開了驚天秘密,發(fā)現(xiàn)真正的歌神居然是??送校率古枷駢羲榱?,于是他悲傷失落;最后他從亡靈世界回到現(xiàn)實又再次驚訝地發(fā)現(xiàn)歌神??送胁攀亲约旱脑娓?,原來從小崇拜的偶像是埃克托,原來自己有著純正的音樂血統(tǒng),于是重拾希望。安東尼堅持夢想摸索的過程,其實就是人類探尋真理的歷程。質疑、推測——找到答案——再質疑——確證答案。安東尼不是聽話乖順的小大人形象,亦不是以標準榜樣設定為前提的模范。他面對規(guī)矩會質疑,面對壓迫會反抗,面對誘惑也會犯錯。他身上看似叛逆的行為,其實是不被道德規(guī)矩框限的本能反應,是“真”的外化。影片通過主人公游戲般的經歷,塑造了未被異化的“真人”。
另一方面,故事內容真。這里的“真”是指再現(xiàn)真實的現(xiàn)實社會,是相對于現(xiàn)實中的“假”而言。如《天書奇譚》《半夜雞叫》《三毛流浪記》等動畫中能看到很多現(xiàn)實社會的影子?!短鞎孀T》創(chuàng)造了一個超現(xiàn)實世界,而在超現(xiàn)實世界里又能夠找到現(xiàn)實世界的縮影。如寺廟里老方丈與小和尚貪財好色;朝政中娃娃皇帝玩物喪志,荒淫無度,宦官專權;地保欺軟怕硬;縣官貪圖享樂,迷信成風;縣太爺同法師狼狽為奸,欺壓百姓,搜刮錢財占為己有。《半夜雞叫》中地主階級用“半夜雞叫”的辦法剝削長工?!度骼擞洝分袗喊苑吮鴻M行鄉(xiāng)里,欺壓百姓;路人見死不救,冷眼旁觀;富商目中無人,養(yǎng)尊處優(yōu);司機欺軟怕硬,仰人鼻息。雖然諸上情節(jié)只存在動畫中,但這些場景和現(xiàn)實世界的一些現(xiàn)象驚人相似。動畫中的真與現(xiàn)實世界的道貌岸然、裝腔作勢形成了“真”與“偽”的鮮明對比,動畫用幻想的“真”來指斥現(xiàn)實世界中的“偽”,對世俗世界進行有力的諷刺和批判。
(二)簡
動畫以其童心的內核,天然具有“簡”的美學內涵。這里的“簡”指的不是單一、單調,而是簡而近無。童心使動畫中的人物形象、場景設計飽有了“簡”的特征,從而使動畫具有截然不同的藝術魅力。
一方面,人物簡。這里的“簡”指人物心靈的質樸、單純。莊子曾提出:“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盵2]素樸是一種沒有經過雕琢,自然淳樸,簡而似無的狀態(tài)。在莊子看來,簡單自然是世間的大美。人物的心靈至純至簡,這種天然的單純,超越世俗,超越功利,它具有一種沁入人心,滋養(yǎng)心靈的力量。如《雪孩子》《大圣歸來》《龍貓》等動畫中主人公身上“簡”的氣質格外突出。他們不是“模型”,亦不是附加很多標簽的“成人復制品”,而是初發(fā)芙蓉,如同一張白紙般單純、質樸的孩童,在他們身上看不到任何被“修整”過的痕跡?!洞笫w來》中的江流兒以嬰兒出場,粉紅色臉蛋,嬌嫩的皮膚,清澈澄明的眼睛,質樸單純。江流兒人物的“簡”不是去勢,肢解人物,使之成為觀念的空殼,而是簡到極致返璞歸真回歸到人生之初的本然狀態(tài)。面對襁褓中的嬰兒,觀眾如同看到初荷,產生生命之初的欣喜,感受到勃勃生機的生命感。
另一方面,場景設計簡。這里的“簡”是指洗練、精進,有一種大象無形的意味。如《三個和尚》《鹿鈴》《山水情》等動畫的場景設計飽有“簡”的格調?!昂啞钡膭?chuàng)作,非但沒有削減視覺元素的表現(xiàn)力,反而給觀者帶來一種韻外之致,畫外之旨的審美體驗?!度齻€和尚》中用幾個連在一起淺淺的墨點表示小路,一塊綠色塊表示山峰,一個紅色的圓圈沿著綠色塊從左到右轉一圈表示太陽的東升西落,一片淡藍色塊則表示小河。此外,廟宇里的陳設:佛像、燭臺、木魚、水缸、扁擔、水桶等道具與現(xiàn)實中的實物大不相同,被抽象成簡單的線條,使畫面凝練干凈?!渡剿椤愤\用水墨大寫意的手法,寥寥幾筆勾勒出高山瀑布、雄鷹翱翔、師徒二人泛舟游玩于山水間的景象。畫面中沒有過多的景物,“簡”得恰到好處。動畫元素愈簡,其所指就越寬。老子曾提出:“大道至簡,衍化至繁?!盵3]正是凝練的筆墨繪制出山斷水連、云清霧繞的流動感,營造出在似與不似間若隱若現(xiàn)的意境,從而將師徒二人難舍難分的情感展現(xiàn)出來?!昂啞苯o動畫注入了靈動之感,使動畫產生了虛實相生、神韻兼?zhèn)涞膶徝佬Ч?/p>
(三)趣
動畫不僅具有“真”的特性、“簡”的格調,而且還具有“趣”的審美內涵。這里的“趣”指童趣,是一種充滿生命意識與游戲性的童趣。童心之趣在動畫中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這使得動畫具有了獨特的藝術魅力。
一方面,創(chuàng)造的動畫世界有趣。這里的“趣”是指在動畫中塑造了充滿生命性的世界,動畫世界中萬事萬物都同人類一樣具有生命性,如《小蝌蚪找媽媽》《牧笛》《大鬧天宮》《海底總動員》《玩具總動員》等中沒有生命與非生命、生物與非生物間本有的邊界,動畫里的意象都具有性靈,讓觀眾感到奇幻神秘饒有趣味。水墨動畫《牧笛》中,水牛會像人一樣貪玩,慪氣了需要人哄,還懂得欣賞優(yōu)美的笛聲。此外,小魚、蝴蝶有了性靈,跟水牛逗趣玩耍;流水、瀑布有了生命,成為人類情感的寄托。整部動畫沒有一句臺詞對白,通過類人的神情、動作將生物的頑皮、生氣、失落、開心各種情態(tài)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缎◎蝌秸覌寢尅穭赢嬛兄魅斯且蝗嚎蓯鄣男游?,它們都具有人的情感、思想。特別是小蝌蚪在找媽媽過程中表現(xiàn)出的每個情態(tài):時而在水中追趕、玩鬧;時而停留在原地盤旋轉圈,作出思考的狀態(tài),宛若一個活潑天真的小朋友?!洞篝[天宮》中孫悟空初上天庭與站在南天門兩邊的侍衛(wèi)逗趣,一會兒趴在他們身上,一會兒撥弄一下他們的胡子、衣服,一會兒又被兩個侍衛(wèi)服侍著穿上官服。這樣充滿生命意識,彌合生物與非生物、生命與非生命邊界的創(chuàng)作,正是童心的折射,活潑靈動充滿趣味。
另一方面,故事情節(jié)趣。這里的“趣”是指動畫中故事內容的游戲性,它來自人類無功利的游戲化的天性。游戲性使成人覺得無聊的、暴力的事情變得好玩有意思。如《大鬧天宮》《貓和老鼠》等動畫故事情節(jié)就飽含童趣?!洞篝[天宮》中齊天大圣斗四大天王、斗巨雷神、斗哪吒、斗托塔李天王、斗楊戩,幾場打斗的戲,原本都是殊死搏斗,但在動畫中沒有呈現(xiàn)任何暴力符號,有的是一個一個好玩的小游戲,如同小朋友經常玩得捉迷藏。無獨有偶,《貓和老鼠》中也有很多有趣的情節(jié)。比如,湯姆正在享用午餐,杰瑞搶先一步偷吃它的食物,委屈巴巴的湯姆想各種辦法懲罰杰瑞,杰瑞總是能夠逃脫它設置的圈套。類似上述情節(jié)動畫中比比皆是。雖然情節(jié)設置也是雙方的爭斗,但雙方不是弱肉強食、恃強欺弱的天敵,而是亦敵亦友游戲般玩鬧的伙伴。諸上動畫中故事情節(jié)之所好玩正是因為動畫將暴力元素游戲化,游戲中無功利性的“好玩”消解了暴力元素中血腥、低俗的成分,從而使之具有了真正的趣味,使觀者沉浸在游戲的樂趣中,獲得那份天真爛漫、自由輕松的快感。
三、動畫之童心再思考
動畫以真、簡、趣審美特征的呈現(xiàn),向觀眾傳達出一種超世俗、超功利的獨立意志、自由精神,使觀眾在潛移默化中生發(fā)出一種走向“完整”的渴望,從而走出被“異化”的怪圈。縱觀當代的國產動畫,有部分動畫在探索發(fā)展的過程中卻丟掉了根性——童心,使國產動畫蘊含的文化精神,審美趣味降格了,從而使之在縱向上與之前優(yōu)秀的國產動畫相比有一定距離,在橫向上也與當下世界各國優(yōu)秀的動畫拉開差距。
(一)童心的遺失:當代國產動畫的審美缺憾
首先,程式化的人物設計。在動畫中,人物被設計成“乖巧”“聽話”的形象,動畫中的主人公通常沒有獨立的思辨能力,對“信條”不做甄別,且不分緣由地絕對服從,照搬去做。在他們的觀念中,成人世界的標準一定是正確的,只要服從就是對的。他們行為處事往往有板有眼,勤勞勇敢、見義勇為等優(yōu)秀品質融于一身,成為“模型”人物,在他們身上找不到人性中本有的真實。如《小小律師》《小青天司徒公》《少年狄仁杰》等動畫中的主人公被設定為英雄、楷模的形象,每個主人公的人物性格設定如同一道答案固定的填空題,只要按照給出的標準“道理”答題即可。需要雷鋒就填上樂于助人;需要愚公就填上勤勞勇敢……主人公將成人世界的原則作為準則,沒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斷。如此設計人物其實是將意蘊深厚的童心淺陋化、單一化了。人物失去了生命中原初的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失去了本性,遮蔽了真實的面目。換言之,主人公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慢慢具備成人能力,成為“符號英雄”的過程,其本質上是對本性的規(guī)訓,是一個童心遺失并完成異化的過程。這樣的動畫人物表面上是勵志成長的乖孩子,實際上是個機械化的奴役人。如此設計使人物扁平化,審美蘊含不復存在。
其次,刻板化的美術設計。在部分當代國產動畫中,美術設計生硬、刻板。雖然表面上這也是簡,但這里的簡不是高度提純后的藝術效果,而是創(chuàng)作者圖省力偷工減料的結果。如《果寶特攻》中背景設計單一、機械,草地、高山、房子違和地放在一起;主人公的形象只是水果造型配上高飽和度的色彩,行為動作僵硬、呆滯。如此操作使動畫原本的靈動之感消失,因此,動畫的視覺效果大大削弱。由此,觀眾的想象力完全局限在生硬的視聽元素之中,韻外之致,畫外之旨的審美愉悅無從談起。
最后,惡趣化的故事情節(jié)。有些動畫把惡作劇、開玩笑作為關照的審美對象,呈現(xiàn)的多是陋俗、整蠱的情節(jié)。如《熊出沒》中就有各式各樣展示“暴力”的情節(jié):熊大、熊二被獵槍射來射去,子彈在叢林中到處飛散;光頭強遭遇很多殘酷的刑罰,不是被重物撞擊砸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就是被電擊中痛得“啊啊”直叫,最后休克昏倒在地上;光頭強在打斗中從車上重重摔下,被車子狠狠地碾壓;熊大與熊二一言不合就拳打腳踢。這樣的暴力不屬于暴力美學,它的惡搞、戲弄、陋俗使動畫完全失掉了趣味性。暴力元素將虛幻的動畫世界變成血腥的戰(zhàn)場,將人物扭曲成易怒癥患者,將充滿生命意識、游戲性的“童趣”異化為只為“娛樂至死”概念服務的“惡趣”,從而使動畫黯然失色。
(二)童心的迷茫:當代動畫“泛教化”現(xiàn)象的再認識
近年來,國產動畫似乎總是陷入是否將具有教化意義作為衡量動畫好壞的標準的誤區(qū)。由此,也相應地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如動畫將創(chuàng)作的力氣集中在知識、道德的灌輸上,告訴觀眾該做什么不做什么,而不是通過動畫對“真理”本身進行懷疑、批判、猜測、最后獲得實證這一過程進行演繹,從而引導觀眾去思索他自己的發(fā)展,不明確告訴他這種發(fā)展應該是什么,允許觀眾自己得出結論。如《美德故事》《美德花園》等,這些動畫采用的都是一種非此即彼的模式,主人公一旦做出選擇無法改變。如此生硬的呈現(xiàn)形式使動畫原始生命力被完全束縛在理性的灌輸中最終成為一則動畫寓言,國產動畫從而也失掉了創(chuàng)作的真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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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博然(1993-),女,漢族,河北保定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廣播電視藝術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