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光最近迷上了刑偵紀實。
他在抖音上關(guān)注了很多這樣的號,一有空他就看。當然,李光是一個守法公民,他不敢做違法犯罪的事,也許這正是他迷戀刑偵紀實的原因之一。電視劇怎么看才有意思?答日:把自己當成主人公。張無忌娶了周芷若,想象著,張無忌就是自己,那么那場婚禮才會讓自己印象深刻。把自己當成楊過,當電視劇中楊過和小龍女的愛情被所有人阻攔的時候,楊過的憤怒和委屈才可以傳遞過來。
李光也是這樣。
最開始他只把這些紀實當故事看,但隨著他看的越來越多,他覺得那些不可饒恕的罪犯也都是有血有肉的——至少有幾個本性不是那么壞。當主播講到某個人童年悲慘遭遇的時候,李光甚至會跟著落淚。有一次,當主播講到,某個連環(huán)殺人案的罪犯,終于殺了第一個人的時候,李光忽然感到渾身無力,手機從他的手中滑落,掉到他的兩腿之間。
視頻里的主播還在講述,但是李光的內(nèi)心卻充滿了巨大的悲傷和絕望。他覺得自己的心跳逐漸加快,他的眼睛里流出了淚水,他覺得自己整個人被一張巨大的黑幕籠罩。
完了,完了,我犯罪了,我殺人了。
他癱倒在床上,嘴里喃喃有詞。在到處都是攝像頭的當下,李光知道自己無處可逃。他張開嘴巴,大口喘著氣,從他的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李光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光終于緩過來了:殺人的不是他。他只是看了一個刑偵紀實片而已。
李光就像剛睡醒一樣默默地起身。他從床上站起來,伸出手,抓起桌子上的水杯,把水杯慢慢地送到嘴邊。他夸張地仰起頭,咕咚咕咚,給自己灌了一口水。他覺得自己活了。喝了一氣之后,他還覺得不過癮,又夸張地仰起頭,咕咚咕咚給自己灌了一氣。
然后李光該干嗎干嗎。吃飯,睡覺,哄老婆,上班。之前痛苦的一幕,就像是從來沒發(fā)生過一樣。李光知道,犯罪的不是自己,永遠不會是自己。
工作一忙起來,李光什么都忘記了。什么刑偵紀實,什么妖魔鬼怪,全被他拋在腦后。在白天不忙的時候,他也會在某一個瞬間,想到他看的那些刑偵紀實片,他甚至可以回憶起之前自己的一些窘態(tài),但他實在不能想起更多,因為很快新的工作又來了,老板又叫他開會了。李光慶幸,雖然自己很忙,但至少他沒有犯法,這是何等的幸運呀!再忙,自己也不會被槍斃。不是嗎?被槍斃,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呀!那一定疼死了。另外,全家人跟著一起丟人。能被槍斃,一定是犯了非常嚴重的罪。
判決,是很遙遠的,對李光來說。
等一個紅綠燈的時候,李光有些不耐煩。這個紅綠燈很明顯出了問題,紅燈亮的時間太長了,大家都有些不耐煩,紛紛闖了過去,沒有等綠燈到來。李光也像大家一樣,朝著馬路對面走去。抬頭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那個遲遲不亮的綠燈一直對著他,就像一個漆黑的槍口。李光瞬間變得緊張起來,看刑偵紀實看到發(fā)抖的體驗朝他撲過來,他立刻退回去,退回去,繼續(xù)等綠燈。理智告訴他,綠燈不會亮了,但是李光有辦法,他從另外一個路口走了。往后退的時候,李光和一個急匆匆的小伙子碰到了一起。那小子一頭黃毛,一看就是一個社會青年。
你他媽沒長眼睛呀?黃毛罵道。
對不起,對不起。李光趕緊向?qū)Ψ降狼浮@罟獾难踔炼紡澚讼聛?,以表達他的真誠。本來嘛,哪有倒著走路的,這事兒是李光做得不對。
黃毛急著趕路,沒有繼續(xù)追究,不過他還是一邊朝前走一邊罵了幾句。最后罵的幾句話李光沒聽清。
李光在一個安全的位置站定,目送著黃毛的身影越來越遠。那一頭枯草一樣的頭發(fā)在風中輕輕搖擺,被李光看在眼里。
李光的腦子里想到一片秋日的開闊空地,上面枯草的顏色和黃毛頭發(fā)的顏色幾乎一致。秋天是肅殺的季節(jié),李光想象著黃毛跪在那片空地上,他的雙手被反綁著,而李光身穿制服,緩緩舉起手中的槍,他對準黃毛的后腦勺,狠狠地扣動了扳機。
啪!啪!啪!三槍。
汽車的鳴笛聲讓李光回到現(xiàn)實。他再次看向剛才黃毛離去的方向,哪里還能看到黃毛。李光失落地往回走,他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說出了對黃毛命運的預測和評判:
一頭黃毛,不三不四,早晚被槍斃。
2
晚上回到家,李光和往常一樣幫著媳婦做飯,收拾家務(wù)。準確地說,李光比平時更加殷勤。有家的感覺真好,有媳婦的感覺真好。李光的媳婦小棠看不出來李光心理上發(fā)生的奇特變化,她和往常一樣對李光說,你咋不去看你的刑偵紀實了?廚房沒你啥事兒,去吧,歇會兒。大老爺們兒沒事別老往廚房跑。
李光說,我?guī)湍阕鲲垺?/p>
小棠說,不用不用。去看你的刑偵紀實吧。
李光以為小棠生氣了,說,那玩意兒有什么好看的?全是殺人犯。我早不看了,沒意思。
其實李光很想看,但小棠前陣子責怪過他,說他滿腦子都想沒用的,不想自己的家庭。李光立刻認錯,說自己不看了。本來,李光一直克制著自己看刑偵紀實的想法,小棠這么一提,讓他的心又癢了一下。剛才.他故意說自己不看了,其實是裝給小棠看。
畢竟,這個女人他追了三年才追到手,又花了五年才娶回家里,如果這個家沒有小棠,也就不完整了,那干脆把他槍斃算了,因為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小棠從鍋里夾出來一塊土豆放到嘴里,一邊嘗著土豆的味道一邊說,就是嘛,多惡心人,都是殺人犯。我以前不讓你看,你非看。玩車不玩了,開始釣魚;釣魚不釣了,又開始研究這個。你說你什么時候能把心思都用到家庭上?有那工夫多陪陪我多好。
小棠見李光的臉兒拉了下來,變了口氣安慰他說,現(xiàn)在好,我都適應(yīng)你每天看那個刑偵紀實了,你又不看了。你還別說,看多了,覺得那刑偵視頻也挺有意思的。
小棠接著問道,哎,你說人被槍斃的時候,疼不疼?
小棠已經(jīng)吃完了一塊土豆,她似乎還沒嘗出來味道,把筷子伸到鍋里,又夾起來一塊土豆。李光仍沒有回話。小棠就把臉扭過來,看到了站在廚房門口發(fā)呆的李光。
想什么呢?別愣著了,去幫我接一壺水燒開。
李光立刻照辦。
小棠說完,把第二塊土豆也放進了嘴里。
你發(fā)什么呆呢?我剛才問你話你沒聽到嗎?
沒,你剛才說什么了?
其實李光聽到了,他故意不回答。他也不是故意不回答,而是小棠隨口問出的問題,引起了李光非常嚴肅的思考:槍斃的時候,人到底疼不疼?
對李光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嚴肅、非常致命的問題:人被槍斃的時候,到底疼不疼?
在幾天前,李光曾經(jīng)想到過這個問題,但在彼時,這個念頭只是從李光的腦袋里一劃而過,并沒有留下太深的痕跡,但今天,小棠提出來了,那這個問題就必須要研究一下了。
就像是一個老煙民,戒煙戒了好幾天,一支煙也不抽,也不提煙的事兒,但忽然一個好友得到一種外國煙,非要讓他嘗嘗味道,那么這個煙不抽還不行了,因為對方手里遞過來的香煙散發(fā)的味道,都撲到鼻頭了。
繼續(xù)研究刑偵紀實,研究剛才小棠提的問題。李光開始一遍一遍地思考剛才的問題。他的大腦快速運轉(zhuǎn),腦細胞迅速活躍起來,之前主播講的案例的主人公,一個一個浮現(xiàn)在他眼前,他甚至記起來其中一個主人公眉毛上有一顆痣。李光問他:
疼不疼?你疼不疼?你被槍斃的時候疼不疼?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他。李光繼續(xù)胡思亂想,展開他的分析。
死刑一般分為兩種:槍決和注射。注射,肯定是不怎么疼的,據(jù)說是先打麻藥,再打毒藥。李光以前拔牙的時候打過麻藥,不到幾分鐘的時間,整個口腔全麻了,甚至牙齒拔掉之后,口腔還是麻的,沒有知覺,好像被塞人了一團紙,照鏡子看,嘴里什么都沒有。而且注射類似于安樂死,安樂死也是注射吧?聽聽這名字:安樂死,肯定是不疼的。
不是不怎么疼,是肯定不疼。這是李光對注射死刑研究后得出的結(jié)論。
下面重點討論的就是槍決了:槍決疼不疼?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當事人知道,但他又無法告訴你。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槍決的場面看起來很嚇人,槍決對人身體的損害,也是非常大的。李光在網(wǎng)上搜過一些以前的新聞,說有的犯人,一槍打不死,就需要補槍。補槍,這兩個字足以讓李光渾身發(fā)抖。那么近的距離,還是對著腦袋,一槍打不死,還得補,太可怕了!
槍的威力多大呀!即便打不死,那腦袋被損害的程度應(yīng)該也是相當嚴重的。人沒死,肯定能感覺到疼。這是李光得出的一個初步結(jié)論。
肯定疼。
水開了,趕緊倒水!
李光反應(yīng)過來,趕緊倒水。一邊倒水,一邊不忘記回復妻子剛才的問題。
肯定疼呀!槍斃肯定疼的!
李光興奮地和老婆講出自己的結(jié)論。甚至,李光還想給老婆講一下自己的推理過程。至少在李光看來,他的推理是完美的。
你看呀,小棠,你之前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手指頭了,你疼了好幾天,你記得不?那才切了多么小的一個口子就那么疼了,而槍斃,一槍,能把天靈蓋打飛,你說疼不疼?哦對,那個切手的例子,不太恰當。讓我想想,嗯,對,前幾天你開車回來,下車的時候,頭不小心撞到車門上,你也疼了好幾天,是不是?你想吧,你撞一下就能疼好幾天,那如果頭被槍打出來一個大窟窿,那得多疼呀?對不對?
李光興高采烈地和小棠解釋著。這時候,他沒有半點掩飾了,他就是很喜歡看刑偵紀實,他喜歡研究和刑偵紀實一切有關(guān)的問題。
小棠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李光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講述。
嗨,管他疼不疼呢,咱們吃飯吧。
你什么都關(guān)心,什么都感興趣,你就是對我不感興趣。
今晚,小棠沒有說更多責怪的話,因為類似的話她以前說了太多。究其根本,就是她對李光這種玩物喪志的狀態(tài)不滿意。晚上,躺在床上,李光想再看一會兒刑偵紀實,但是這個念頭剛從腦子里跳出來,就被他扼殺了。他感覺小棠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他把身子湊過去,小棠沒有拒絕,他用自己的身體壓住小棠,然后把小棠的身子扳正。小棠依然沒有拒絕,也沒有表現(xiàn)得太熱情。李光想起來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主動和小棠親熱了,他感覺小棠像是一個陌生人,也許,在小棠眼里,他也有些陌生了吧?
這是一場暴露婚姻問題的性愛。在剛開始的時候,小棠也表現(xiàn)出了一些久違了的興奮,但很快這股興奮就消失了。小棠感覺到了,李光也感覺到了,兩個人都從短暫的靜默中察覺到兩個人沒有以前的默契,但是誰都沒有說破。李光沖刺,很快完成了任務(wù)。但是他一點也不開心,他知道小棠也不開心。
這并不是一種享受,不但不是享受,反而更像是一種懲罰。讓兩個感情有了隔閡的人,再行男女之事,真的是一種懲罰。對兩個人都是。
沒有快感。
李光忽然想,死刑犯會不會在臨終前有再做一次愛的沖動呢?就算有,也不能被滿足吧?這就是死刑犯的悲哀。
李光慶幸被判死刑的不是自己——很奇怪李光最近總是從這些案犯的人的身上找存在感,總是有意無意地和他們對比,李光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實那些犯人都是人渣中的人渣,他這么比較,算怎么一回事?但李光就是忍不住。他又想起那個眉心有一顆痣的犯人,李光記得他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那眼神并沒有讓他感覺到害怕。
那是罪犯剛被抓捕時拍下的照片。在照片里,罪犯的眼神中充滿了無助、迷茫和驚愕之情,可能還不止這幾種,那種眼神是復雜的。細細品咂,你似乎還能在被警察狠狠控制住、肢體發(fā)生夸張扭曲的罪犯的眼神中,察覺到一絲委屈。
什么情緒都有,但就是沒有恐懼。
過了很久以后,李光才準確地讀懂了那種眼神所表達的含義。對一個逃亡已久的罪犯來說,所有的情緒在他的身體里碰撞、激蕩、分解又融合,最后通過他的眼神表現(xiàn)出來,只有兩個字:
疲憊。
生無可戀的疲憊。
只想結(jié)束這一切的疲憊。
這些雜亂的念頭從李光的腦子里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小棠的話打斷了。
小棠告訴李光,她要出差一陣子,家里的事兒李光要多看著點。
你去吧,家里有我呢。
白天在單位的時候,李光有些心不在焉。小棠很少出差,她是辦公室文員,平時的工作就是幫老板整理材料,基本不用出差,現(xiàn)在忽然要出差,會不會有什么貓膩?他懷疑小棠是不是和她老板好上了。之前李光忘帶鑰匙去小棠公司找她的時候,通過透明玻璃遠遠瞥見小棠在樓下的咖啡館里和她老板聊得正起勁。她老板肥頭大耳,和豬一樣,李光覺得惡心。雖然李光沒有發(fā)作,但這件事他一直記在心里?,F(xiàn)在小棠出差,不用說,肯定是和她老板。李光沒有怪小棠的意思,他開始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上廁所的時候,李光看見樓道里有兩個人在打架。誰讓自己選了這么個破單位呢?李光心想,樓里什么人都有,打架也見怪不怪了。聽口氣,好像是一個人搶了另一個人客戶,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掰扯不清。李光本來想勸架,后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兩個大男人西裝革履,一看就是體面人,動作幅度也不大,再說陸續(xù)有幾個他們公司的人已經(jīng)出來勸架了,隨他們?nèi)グ?,李光沒有再理會。
進廁所和從廁所出來,路過兩個男人身邊的時候,李光都低著頭。走到拐角處,李光忍不住扭頭往回看,正好看到其中一個人憤怒無比的眼神,他的眼睛里好像要噴出火來。他注意到了李光,看了過來。他們的眼神碰撞在一起,李光對這個場景沒有任何準備,他趕緊躲開那個人的眼神,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了。
他什么錯事也沒做,心卻跳得厲害。一個幼稚的想法再次從他的心里升起,怎么都按壓不下去。這個念頭散發(fā)著腐敗卻極其誘人的氣味,讓李光興奮起來,一天都沒心思上班。
如果剛才那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失手打死了另外一個,那打死人的那個人,會不會被槍斃?
3
小棠出差兩周后,回來了。她沒有打電話讓李光去接。這天,李光下班回家,推門進來,發(fā)現(xiàn)小棠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如果換作平時這個點兒,小棠會在廚房里忙活。李光走過去搭話。
親愛的,回來啦?怎么樣,出差累不累?
還行。
近期還需要再出差嗎?
說不準。
嗯,我去做飯吧?
好。
小棠在和李光說話,但小棠沒有看李光,而是盯著電視。其實小棠也沒有真的看電視,她漫無目的地舉著遙控器換臺,似乎在等某一個能讓她把內(nèi)心真實想法說出來的時刻。而這個時刻,很快就要到來了。
此刻,小棠讓李光感到一種壓力,一種說不上來的壓力。小棠出差的這段時間,李光并沒有著迷于自己的小興趣,刑偵紀實啊什么的他都沒看。他本來是想看的,但后來不看了,因為他以為自己是小學生放了假,后來發(fā)現(xiàn)其實是被皇帝打入了冷宮:小棠不理他了,出差期間一個電話沒打。
著迷于刑偵紀實,只是一個借口:討論什么人被槍斃后會不會疼的無聊問題,也是一個借口,李光覺得自己不管做什么,小棠都會推演出同一個的結(jié)論:
李光對她沒感覺了——
所以,她對李光沒感覺了。
但李光覺得自己在努力,心理上、行動上、身體上,都在努力。但小棠就是像風箏一樣,距離自己越來越遠,雖然這根線,現(xiàn)在還在自己手里,但李光知道,這根線,快要斷了。因為他的手感受到了被細繩緊緊勒住帶來的疼痛感.再這樣下去,不是繩子受不了斷開,就是他的手受不了疼痛撒開。
小棠,我做的飯好吃嗎?
好吃。
那好,我以后還給你做。
好,謝謝。
李光很開心,看來今天的表現(xiàn),小棠還是比較滿意的,但接下來小棠馬上說:
光哥,我們離婚吧。
光哥,李光一聽到這兩個字,頭皮立刻麻了一下。
光哥,李光已經(jīng)快十年沒聽到小棠這么稱呼自己了。那是他們剛談戀愛時,小棠對李光的稱呼。那時候兩個人剛認識,李光比小棠大幾歲,小棠還有些拘束,于是她客客氣氣地稱李光為光哥。
光哥,當初這個稱呼被小棠說出口的時候,他們幾乎還是陌生人,現(xiàn)在這個稱呼再次被小棠說出口,這意味著他們要再次成為陌生人?;蛘吒鼫蚀_地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做錯了什么?李光想。他不知道,但什么都沒做錯,也就是什么都做錯了。李光設(shè)想了很多小棠說出這句話的場景,李光想象著小棠會帶著委屈、憤怒等各種情緒,訴說她對這些年的婚姻生活的不滿,但李光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這樣快,這個場面如此簡單,如此平靜。
光哥。
光哥。
從光哥,到光哥,一切開始了,一切也結(jié)束了。
李光想哭,想跪下求小棠,如果她不聽,李光甚至還想打她。離婚,自己就是不離婚,她能怎么樣?耗著唄,看誰耗得過誰。但李光知道,一切已經(jīng)無可挽回了。
眼前這個女人給自己判了死刑。
沉默了很短又仿佛是很長的時間,李光說:行。
離婚手續(xù)辦理得異常順利。
事情很簡單,財產(chǎn),雙方都彼此謙讓,恨不得都給對方。房子,男人和女人都不要,最后小棠執(zhí)意把房子給了李光,李光說一定給她補一些現(xiàn)金,小棠答應(yīng)了。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兩個人辦完了一切,并且一起吃了最后一頓飯。然后兩個人分手,告別,各奔東西。
那一刻,李光甚至覺得他們比以前任何時候感情都好。人生若只如初見。
但他們還是離婚了。
李光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家。餓,不想吃,累,不想睡。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打開手機,他關(guān)注的刑偵主播又更新了。
李光的手習慣性沒有滑走,這一期講到,那個眉心長痣的犯人被槍斃了。
這是肯定的,結(jié)局都是注定的,大家看的都是過程。
電光石火間,某個念頭像致命的癮一樣,再次清晰地出現(xiàn)在李光的大腦里:
他被槍斃的時候,會感覺到疼嗎?
正午的陽光射到李光臉上,讓他覺得暖暖的,癢癢的。李光知道,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就要親口嘗一嘗。眉心長痣的男人被槍斃了,他的心里冒出一個大膽的、荒誕的、憤怒的、悲哀的想法:輪到他了。
李光在床邊站直身子。
他的右手緩緩舉起,他將中指、無名指、小拇指向掌心彎曲,大拇指豎起,食指指向正前方。李光看了一眼,覺得不夠標準,他又將大拇指用力豎起,豎到最直,豎到讓他覺得酸疼的程度。一把“槍”,就這樣做成了。他繼續(xù)將手緩緩舉起,轉(zhuǎn)向,升高,他用右眼眼角的余光調(diào)整角度和方向,將這把“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李光威嚴地審判:李光,現(xiàn)在判決你的婚姻死刑,也判決你死刑,立即執(zhí)行,李光,你認不認罪?
李光回答:認罪!
李光繼續(xù)威嚴地問道:你本人,還要不要上訴?
李光回答:不需要!
李光繼續(xù)審判:好!現(xiàn)在執(zhí)行槍決!
李光緩緩地閉上眼睛。
屋子里安靜得要命,他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光和影圍繞在他身邊,它們都是最公正的監(jiān)督員。他舉著自己的手,他的手一直在顫抖,但他不敢放下來,因為判決已經(jīng)生效,必須執(zhí)行。就在他累得實在舉不動的時候,啪的一聲,他扣動了“扳機”——自己的大拇指。
他的身體筆直地向后倒去,沉重地倒在床上,痙攣似的抽動了幾下后,不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