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滅宋戰(zhàn)役中,文天祥被俘。宋亡后的1279年農(nóng)歷四月,文天祥從廣州被押送大都(今北京)。因他沿途寫有標明日期、地點的紀行詩,所以其行程和路線總體上是清晰的。不過也有例外,蘇北行程中過淮河前后三天就是特例。具體說,就是從今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qū)到宿遷市泗陽縣這一段(簡稱“淮泗段”)跨越古淮河的行程和路線,因為其《過淮河宿闞石有感》一詩的干擾,導致學界主流觀點至今都處在誤解和困惑之中。比如,初一晚到底停宿何處?小清口在哪?闞石又在哪?等等。
宋金、宋元對峙長期以淮河為界,淮泗段又屬于淮河與泗水(后為黃河所奪)合流奔海的一段,水流湍急,流域內(nèi)河網(wǎng)密布。因此,弄清文天祥過淮河的行程和路線,進而了解當時兩岸的軍事部署以及陸路交通,對分析宋金、宋元的軍事對峙局面以及元初的站赤(驛傳的蒙文譯名)設(shè)置、元軍攻宋的水陸路線等都有重要意義。此外,對于糾正目前學界對文天祥相關(guān)紀行詩的誤讀、對黃淮運交匯處大運河清口樞紐(世界文化遺產(chǎn)區(qū),前身即小清口)歷史的誤解等,具有一定的學術(shù)價值和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一、是“宿淮安”而非“過淮安”
本來,文天祥紀行詩《淮安軍》(九月一日)和《發(fā)淮安》(九月二日)已經(jīng)很清楚地說明九月初一晚的停宿地就是南宋的淮安軍(今淮安市淮安區(qū))。之所以產(chǎn)生誤解,完全是因為《過淮河宿闞石有感》一詩,因為它夾在《淮安軍》和《發(fā)淮安》兩詩之間。由于紀行詩是按時間排序的,這自然就給人“先過淮河后發(fā)淮安”的誤解。
(一)由《過淮河宿闞石有感》產(chǎn)生的誤解和困惑
根據(jù)《文山集》卷十九,文天祥淮泗段紀行詩的先后順序為:《淮安軍》(九月一日)、《過淮河宿闞石有感》、《發(fā)淮安》(九月二日)、《小清口》(初三日)、《桃源道中》(初四日)、《桃源縣》、《崔鎮(zhèn)驛》、《發(fā)崔鎮(zhèn)》(初五日)。
其中,有的詩題目上未標明日期,但在前后兩首標明日期的詩中間,所以日期雖未寫,卻也很清楚,如《桃源縣》《崔鎮(zhèn)驛》兩首沒標明日期,但由于《桃源道中》《發(fā)崔鎮(zhèn)》標明了日期,所以這兩首寫于初四日顯而易見。正是基于這樣的邏輯推理,《過淮河宿闞石有感》就應(yīng)該在九月一日傍晚到淮安軍之后、第二天早晨從淮安軍出發(fā)之前。
基于此,1947年楊德恩《文天祥年譜》就認為:“九月一日至淮安軍(即今淮安縣),有《淮安軍》。即渡淮河,夜宿闞石,有《過淮安宿闞石有感》(原文是‘過淮安’),亦淮安境。初二日,發(fā)淮安,改陸行?!?008年俞兆鵬、俞暉在《文天祥研究》一書中也認為:文天祥“船未在淮安停泊,當即就渡過淮河,夜晚宿于淮安的闞石”。2018年劉文源《文天祥詩集校箋》也認為“本詩作于元世祖至元十六年(1279)九月一日夜”,過淮河后住在闞石?!瓣R石:地名。在今江蘇省淮安市楚州區(qū)境內(nèi)?;蛟脐R石即浪石,位于今淮安市淮陰區(qū)王營、小營一帶”。以上三例表明:長期以來,學界都認為文天祥到淮安后并未停留,而是晚上或夜里渡過淮河后才在闞石住宿。
那么,問題或困惑由此產(chǎn)生:《過淮河宿闞石有感》一詩中明明寫的是“今晨過淮河”,為什么說夜晚過的淮河?而文天祥到淮安的時間顯然又不可能是早晨。
(二)《過淮河宿闞石有感》時間順序有誤
仔細分析《過淮河宿闞石有感》一詩便會發(fā)覺,此詩位于《淮安軍》和《發(fā)淮安》之間絕無可能,應(yīng)是作者或編者編文集過程中放錯了位置。
1.目前學界對《過淮河宿闞石有感》的主流觀點經(jīng)不起推敲
首先,“夜”過淮河不可能,因為該詩明確寫的是“今晨過淮河”。元初山陽縣北的淮河名山陽灣,是有名的水流湍急之處,由此過淮河極其危險。文天祥作為元軍重要俘虜,不會冒夜渡風險。其次,地處淮河北且離山陽縣城不遠處也從無“闞石”這一地名的歷史記載。至于“闞石即浪石”的說法更無可能。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今淮安市淮陰區(qū)王營、小營一帶沒有“浪石”這一地名,只有淮陰區(qū)古清口街道(原袁集鄉(xiāng))北七里有一“浪石”古鎮(zhèn)(今浪石村),東南到王家營鎮(zhèn)陸路約二十里。王家營鎮(zhèn)到山陽縣陸路約四十里(淮河北路程)。兩者加起來六十里,即使不算眾多的河流要過,僅這六十里在宋代至少也是一天的行程。顯然,這嚴重偏離了文天祥北行路線,根本不可能。
2.只要經(jīng)過小清口就不可能在淮安軍(山陽縣)過淮河
文天祥有《小清口》一詩。小清口,又名小青口、清口,不同歷史時代,地點也明顯不同,但都在淮河南、淮陰故城(今淮安市淮陰區(qū)馬頭鎮(zhèn))附近。實地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淮陰故城到山陽縣(今淮安區(qū))一段的淮河彎曲較多、較大,總體呈反S形。除了山陽灣之外,大清口(今淮陰區(qū)古清口街道桂塘村南部)處也是一大灣:淮河故道從東南山陽灣曲折向西北,到大清口又突然轉(zhuǎn)向西南,約十里到達淮陰故城,反S形之后向西約二十里到達宋元時期的小清口。若從淮河北岸向大都方向行走,則必然抄近道,不會經(jīng)過該小清口。反過來說,只要經(jīng)過小清口,則必然是沿著淮河南岸行走。因此,僅憑文天祥經(jīng)過小清口這一事實就足以認定:他只能沿淮河南岸行走,不可能在山陽縣過淮河。
3.排序錯誤原因
《文山集》中《過淮河宿闞石有感》的時間排序錯誤,很可能是作者文天祥到大都修改、定稿時弄錯所致,亦或是文集編輯者的一個失誤。
從作者角度看,在沿途停宿地留下初稿,然后到北京獄中留下修訂稿,這是文天祥寫紀行詩的常態(tài)。各地府(縣)志記錄的文天祥紀行詩與其文集所載紀行詩在部分字詞方面略有不同,原因即在于此。比如:《寶應(yīng)道中》“淮途長北驅(qū)”一句,其中的“淮途”在《寶應(yīng)縣志》(清康熙二十八年刊本)里作“淮南”[1]968;《發(fā)淮安》“云我戍江南”一句,明萬歷《淮安府志》作“云我江南客”[1]975。出現(xiàn)這樣文字上的不同,就是由初稿和修訂稿之間的差異造成的。而只要有修改,弄錯時間順序的事情就有可能發(fā)生。
從編者角度看,文天祥北上大都的紀行詩收錄在其《指南后錄》中,而“《指南后錄》的內(nèi)容因刊刻時間、版本的不同而差別較大”[2]?!段奶煜槿返摹扒把浴睂Υ艘灿煤荛L一段文字指出:“今存《指南后錄》的輯詩,存在一些混亂現(xiàn)象……《指南后錄》的結(jié)集出自作者之手,諸如此類的混亂現(xiàn)象,不應(yīng)是結(jié)集時失誤,當是流傳中乖舛?!盵3]所謂“流傳中乖舛”,就包括編者在詩歌創(chuàng)作時間排序時出錯。
(三)紀行詩為初一晚住在淮安軍提供了有力證據(jù)
1.紀行詩的寫作時間與地點
文天祥作為元軍重要俘虜被押送去大都(北京),乘的是囚車,不可能騎馬自由自在地游山玩水。因此,其紀行詩只能就白天沿途看到的重要地點首先在心中醞釀,真正用筆寫下稿子只能是晚上住宿時。比如:《寶應(yīng)道中》就是和《淮安軍》一樣,都是九月初一晚在山陽縣住宿時才寫在紙上的。同理,《發(fā)淮安》(初二晨從淮安出發(fā))一詩也不是在淮安寫的,而是初二晚寫于停宿地。以此類推,《小清口》(初三日)也是寫于初三晚上的住宿地。
2.紀行詩內(nèi)容明確說明了初一晚的住宿地
對文天祥紀行詩的內(nèi)容進行分析,也可以確定其《淮安軍》(九月一日)寫于初一晚,地點是淮安軍(即元初山陽縣)。
先看九月初一晨,文天祥從寶應(yīng)縣出發(fā)。《寶應(yīng)道中》末句為“征袍共袞繡,夜壁一燈孤”[1]968,其中一個“燈”字,至少說明從寶應(yīng)出發(fā)時天還沒亮。因為寶應(yīng)縣到淮安軍(山陽縣)水路長約八十里,因此必須早早出發(fā)。
再看《淮安軍》。該詩的末句是“中原在其北,登城望何窮”,這很清晰地表明乘船從寶應(yīng)而來的文天祥,此時已經(jīng)舍舟登岸,且天還未黑,所以還能登上山陽城樓眺望淮河以北的中原大地。顯然,如果不在山陽城里住宿,是不可能有此“登樓遠眺”之舉的。
二、是“過小清口”而非“宿小清口”
作為宋元對峙時期的戰(zhàn)略要地、連接淮河兩岸的邊界津要,小清(青)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也正因此,文天祥作《小清口》詩,表達由此過淮河后“始覺非故宇”的心痛。然而小清口具體在哪?乍看根本不是個問題,但細究起來卻是個大問題。
(一)學界觀點中的小清口及其疑點
2006年12月,在淮陰故城(今淮陰區(qū)馬頭鎮(zhèn))西約四里豎立了一塊“小清河口”石碑,其碑文曰:“文天祥被俘北解,渡淮時作《小清河口》詩?!?008年俞兆鵬、俞暉在《文天祥研究》一書中也認為:文天祥“九月初三日趕到小清口(江蘇淮陰西南)停宿”。學術(shù)觀點以及“小清河口”石碑所在地及碑文都清晰說明了小清口的具體位置。至當前,學界對此都毫無異議。
其實,這一觀點也不是現(xiàn)在才有的。楊德恩在《文天祥年譜》中說:文天祥一行“初三日,至小清口(在今淮陰縣西南),有《小清口》,是晚宿于該處”。可見約80年前這一觀點就存在,認為文天祥“是晚宿于該處”。
再向前追溯,發(fā)現(xiàn)早在明嘉靖時期,也就是約500年前,這一觀點已存在。明代書畫鑒藏家吳寬《家藏集》卷五十有《跋文信公過小青口詩遺墨》;明代名臣、文學家王鏊《震澤集》卷三十五也有《跋宋文丞相過小青口詩》,其中有句曰:“此蓋公被執(zhí)北去,將至桃源五十里而作。文君徵明出以示余?!薄皩⒅撂以次迨铩彪m不準確(應(yīng)是六十里),但認為小清口就在如今立有“小清河口”石碑之處的觀點已經(jīng)很明確。“文君徵明出以示余”表明該書法真跡被文徵明收藏。文徵明《停云館法帖》收錄有該真跡全文(無詩題),詩的正文后面有“己卯八月三日宿小青口,五十里至桃源縣。文山”這樣的跋。需要注意的是:吳寬、王鏊記載的“過小青口”墨跡,到文徵明法帖中卻變成了“宿小青口”。
以上學界的觀點顯然禁不住推敲,例如,淮安軍(山陽縣)距離淮陰故城西四里的小清口僅僅50多里,文天祥初二晨“車馬發(fā)淮安”,到該小清口一天行程足足有余,也就是初二晚肯定到達,怎么可能走了兩天,到初三晚才到此“停宿”?還有,從吳寬、王鏊對文天祥《小清口》詩墨跡的題跋來看,詩題明顯是“過小青口”,可墨跡到了文徵明手中,為什么刪除了詩題,并在詩后的“跋”中出現(xiàn)了“宿小青口”?
實際上,之所以出現(xiàn)這么明顯的疑點,是因為文徵明同時代(明嘉靖時期)的人誤將文天祥時代的宋元小清口等同于明嘉靖初才形成的小清口所致。
(二)目前認定的小清口缺乏歷史依據(jù)
查詢歷史文獻,淮陰故城附近小清口共有三處:宋元小清口、元末明初小清口和明嘉靖后小清口,但目前學界公認的小清(河)口(立有小清河口石碑)并無歷史依據(jù)。
1.宋元小清口——清河縣治西十五里
歷史記載的小清(青)口最初位于淮陰區(qū)馬頭鎮(zhèn)西約二十里、舊清河縣治(今馬頭鎮(zhèn)西北舊縣村)西約十五里的馬頭鎮(zhèn)利民村(原屬吳城鎮(zhèn))境內(nèi)。
南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二百三十四記載:紹興三十一年(1161)十月劉锜“命淮陰鄉(xiāng)導夏彬以輕舟載二百人,自淮河由小清河口至大清河口遠探動息……回報:自小清河口聞有人聲喧騰,幾三十里”。這也是目前所見“小清口”的最早歷史記載。
這里的“以輕舟載二百人”不是二百人乘一條船,而是二百人分乘多條小船。“有人聲喧騰,幾三十里”,假設(shè)兩人一條小船、負責刺探左右五十多米(共約一百多米)長的淮河河道的情況,則二百人至少可刺探二十多里(一萬多米)河道,這與后面“幾三十里”可互相印證。也就是說,大、小清口之間至少相距二十五里以上。大清口位置至今是清楚的(位于淮陰區(qū)古清口街道桂塘村南部),以此推測,小清口的位置就應(yīng)該在利民村境內(nèi),而不可能位于今小清河口石碑處。原因很簡單,該小清河口石碑距離大清河口僅僅十余里,與“幾三十里”明顯不符。
明嘉靖后,因黃河南侵、淮河河道變遷,清河縣治南的淮黃(原小清河河道)交匯處被稱作小清口,宋元時的舊小清口改名“清河口、淮河口”,也簡稱“清口”或“淮口”?!布尉浮场肚搴涌h志》所附地圖上,利民村境內(nèi)淺鋪仍以“清口淺”為名;這里的“清口”,即“小清(河)口”。明代朝鮮使臣崔溥《錦南先生集》卷四《漂海錄(二)》記載:弘治元年(1488)二月底北行經(jīng)過“清河縣—清河口—三汊淺鋪”;明代黃汴《一統(tǒng)路程圖記》記載:嘉靖間(1522—1566)由清河縣治向西“十五里至淮河口”。
2.元末明初小清口——淮陰故城東二里泰山墩(漂母墓)附近
〔正德〕《淮安府志》卷三記載:“泰山(即泰山墩)在治東小清河口,去馬頭鎮(zhèn)二里許,積土成山,山下有東岳祠,因名?!本砹灿小榜R頭巡檢司,在治東馬頭鎮(zhèn)內(nèi)、小清河口西”的記載。卷七又記載:清河縣學,“國朝洪武二年知縣孔克勛改創(chuàng)于小清河口,縣治(在今甘羅城遺址)東南二百步”。元天歷元年(1328),清河縣治“遷于小清河口之西北,即今縣治是也”,其中的“小清河口”,即指泰山墩小清口。另據(jù)《古今圖書集成》記載:位于小清口的泰山墩(即漂母墓)“鎖淮河、運河之口”。也就是說,元末明初形成的這一小清口實際上與小清河無關(guān),是“淮河與運河的交匯口”。之所以叫“小清口”,僅僅是因為緊靠北面的大清口。
3.明嘉靖后小清口——清河縣治南
淮陰故城西、清河縣治(今馬頭鎮(zhèn)舊縣村)附近的小清口最早形成于明嘉靖初期,且歷史記載中其位置多數(shù)位于縣治南部或西南。據(jù)明代潘季馴《河防一覽》卷二、卷十四記載:《注》云……大清河由治東北入淮,小清河由治西南入淮,是黃未會淮之時?!獠恢蠛涌谌ガF(xiàn)行清口僅五里許,至此復(fù)與黃會?!ü庞写?、小二清口)小清口在清河縣前,即今淮水所出之清口也。又據(jù)清代傅澤洪《行水金鑒》卷六十記載,“《薈蕞》云:清河縣在淮安府西五十里,河去縣一里??h西三十里有三汊河口,泗水至此分為大小二清河。大清河經(jīng)縣治東北入淮,俗稱老黃河,今湮;其小清河于縣治西南入淮,即今之清口也?!骷尉赋跞x口塞,南從清河縣前亦與淮合,謂之小清口……”
以上幾則歷史記載表明:(1)清河縣治東今小清河口石碑處,歷史上并無“小清(河)口”的文獻記載。(2)“小清河由清河縣治西南入淮”是歷史事實,但這一小清河是何時形成的?距離清河縣治有多遠?其入淮口是否叫“小清口”?至少在潘季馴治河的年代就已經(jīng)無人知曉,所以只能引用“《注》云”等作為依據(jù)。(3)《行水金鑒》說縣南小清口形成于明嘉靖初,距離清河縣治很近,“河去縣一里”。這也是清河縣治附近“小清口”名稱首次出現(xiàn)。(4)潘季馴治河時期,縣南一里的小清口實際上也已不存在。“大河口去現(xiàn)行清口僅五里許”一句表明,從前的“小清口”已被“現(xiàn)行清口”代替。
綜上,文天祥時代的小清口在清河縣治(今馬頭鎮(zhèn)舊縣村)西十五里,而不在縣治東、今“小清河口”石碑處;元末明初小清口位于淮陰故城(今馬頭鎮(zhèn))東二里,也就是元代清河縣治“遷于小清河口之西北”中的“小清口”,也不在今“小清河口”石碑處;明嘉靖后,小清口位于清河縣治南不遠處,而文天祥正好在該小清口岸邊的“軍治”(也就是后來的清河縣治)住宿過。因此,嘉靖后“文天祥曾在小清口住宿”這一說法沒錯(那是初二晚),但此“小清口”非文天祥詩中的“小清口”。至少五百年來,認為文天祥時代的小清口就是明嘉靖后才形成的小清口,是明顯的張冠李戴。
三、“闞石”就是張思忠站
上文論證了文天祥不可能在淮安軍(山陽縣)過淮河宿闞石,而是沿著淮河南岸乘馬車前行、經(jīng)過小清口的歷史事實。那么《過淮河宿闞石有感》的“闞石”到底在何處?
初二晚,文天祥停宿在淮陰故城附近的元軍軍營——清河口軍治(今馬頭鎮(zhèn)舊縣村),也就是元中后期的清河縣治、明嘉靖后的小清口北岸,這是根據(jù)馬車一日行走的路程推定的。用同樣方法,可以確定“闞石”是文天祥初三晚停宿處。
(一)初三晚住宿點距離崔鎮(zhèn)驛五十里
首先看初四晚?!洞捩?zhèn)驛》寫于“初四日”、《發(fā)崔鎮(zhèn)》詩題標明“初五日”,說明初四晚住在崔鎮(zhèn)驛,《桃源道中》《桃源縣》《崔鎮(zhèn)驛》三首詩即寫于初四晚,這點很明確。
再來推算初三晚。《小清口》詩題標明“初三日”,表明寫于初三晚住宿地。該詩中有“明朝五十里,錯做武陵行”一句,說明初三晚的住宿地距離崔鎮(zhèn)五十里、且這五十里路全在桃源縣境內(nèi)。小清口即泗水支流小清河入淮河之口。由此,淮河轉(zhuǎn)向西南,小清河轉(zhuǎn)向西北到桃源縣(今泗陽縣)和宿遷縣(今宿遷市宿城區(qū))。文天祥一行去大都(北京),所以必須由此渡過淮河、沿著古泗水(后被黃河所奪,所以也叫黃河)北岸行進。
(二)初三晚住宿點“闞石”就是張思忠站
根據(jù)“離崔鎮(zhèn)五十里”可以推斷,初三晚文天祥一行的住宿點就是元朝設(shè)立的張思忠站?!皬埶贾摇?,地名,又名“張泗沖”“張四沖”。淮泗地區(qū)河流決口處曰“沖”,“張四(泗)沖”乃黃河北岸眾多“沖”之一。張思忠站位于三義口站(今淮陰區(qū)三樹鎮(zhèn)三岔村附近)西北十里、原桃源縣(今宿遷泗陽縣城廂鎮(zhèn))東南二十里、明嘉靖后小清口西北約四十里。因為馬車要過淮河,自然會耽誤時間,以致全天行程僅四十里。
清〔乾隆〕《江南通志》卷二十六記載:崔鎮(zhèn),縣西三十里;張四沖鎮(zhèn),縣東二十里。兩者相距五十里,與文天祥詩句“明朝五十里,錯做武陵行”正好相符。《大清一統(tǒng)志》卷六十四也記載:“張泗沖橋,在桃源縣東二十里?!庇纱丝梢姡瓣R石”就是張思忠站。
(三)用“闞石”代指“張思忠站”的原因分析
為什么文天祥詩中不直接寫上驛站名而用“闞石”代替?因為這是元朝人設(shè)立的名稱,而凡是元朝創(chuàng)立的地名,除非不得已,文天祥都拒用。前面說過的“淮安軍”和“清河口軍治”就都是這樣。這種故國情懷在當時南宋遺民文人中比較常見,如著名歷史學家、與文天祥同時代且還是同榜進士的胡三省。清初顧炎武《日知錄》記載:“宋胡三省注《資治通鑒》,書成于元至元時,注中凡稱宋皆曰‘本朝’、曰‘我宋’,其釋地理皆用宋州縣名。惟一百九十七卷‘蓋牟城’下注曰‘大元遼陽府路’……以宋無此地,不得已而書之也?!睆奈奶煜榧o行詩來看,至少在過淮河、剛進入原元朝疆域時也是這樣。
四、結(jié) 語
基于以上分析,文天祥被押解北行過淮河的行程和路線是:農(nóng)歷九月初二晨從淮安軍(今淮安市淮安區(qū))乘馬車出發(fā),大體沿著古淮河南岸向西北行進五十五里,晚上在清河口軍治(今淮安市淮陰區(qū)馬頭鎮(zhèn)舊縣村)住宿,寫詩《發(fā)淮安》;初三晨出發(fā)繼續(xù)向西北行進,約十五里到達小清(青)口。在此過淮河后,沿著古泗水(黃河)北岸又前行二十五里,到達元朝設(shè)立的張思忠站(驛站)住宿。文天祥不用元朝人創(chuàng)立的地名,所以用“闞石”代替驛站名。當晚他寫詩《小清口》《過淮河宿闞石有感》。初四晨繼續(xù)沿古泗水北岸西北行,五十里后到崔鎮(zhèn)驛住宿,寫詩《桃源道中》《桃源縣》《崔鎮(zhèn)驛》。初五晨出發(fā)向宿遷去,離開淮泗段。
(作者簡介:韓海浪,江蘇省社會科學院大運河文化帶建設(shè)研究院副研究員,法學碩士,主要從事大運河文化研究。)
欄目編輯:張 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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