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鑫鑫 編輯：山湖

為盡孝心，偷偷收購媽媽織的毛線帽

今年40歲的胡尹萍，出生在四川瀘州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從小，令胡尹萍印象最深的是，媽媽是個心靈手巧的編織能手，她的帽子、衣服、襪子、手套等，都是媽媽一針一線編織出來的，在寒風瑟瑟的季節(jié)，穿上特別溫暖。媽媽的作品很美，很多人看后都贊不絕口?？珊甲x高中后，就不愛穿媽媽編織的這些東西了——她覺得太土，還是商場里的衣服洋氣。

高中畢業(yè)后，胡尹萍考入中央美術(shù)學院雕塑系，并于2010年取得碩士學位，此后便留在北京工作，成為一名雕塑藝術(shù)家。經(jīng)濟條件好了，胡尹萍就想讓操勞了大半輩子的媽媽享享福，于是，她經(jīng)常給母親寄錢?？墒?，尹三姐過慣了苦日子，堅決不要女兒的錢。在她看來，只要孩子在北京過得好，自己就心滿意足了。這讓想盡孝的胡尹萍頗感無奈。

2015年，胡尹萍回四川老家探親，發(fā)現(xiàn)媽媽正在編織一種小鎮(zhèn)上流行的老人絨線帽。尹三姐整整織了兩麻袋帽子，然后賣給當?shù)氐囊粋€收購商，如釋重負地說：“總算交貨了，手都織痛了！”令胡尹萍頗感震驚的是，媽媽一天織一頂帽子，才掙兩塊多錢。也就是說，收購商用1000塊錢就收購了媽媽一年的時間！這令胡尹萍既生氣又自責，心里難受極了。想來想去，她提出要高價收購媽媽織的帽子，不料卻遭到了拒絕。尹三姐不高興地說：“哪有給女兒織帽子還收錢的？”

回到北京后，胡尹萍有了一個主意：讓別人替自己去收購媽媽的帽子。在胡尹萍的安排下，胡尹萍的朋友小芳給尹三姐下了訂單，并給她寄去柔軟的高級毛線，讓老人做好后用快遞發(fā)回來。幾乎每個月，尹三姐都會寄來一箱帽子，她的朋友以較高的價格買下，再轉(zhuǎn)交給胡尹萍。

每次胡尹萍拆開快遞的時候，心里都是既溫暖，又酸酸的。因為平時工作忙，一年也就回家一兩次，看到帽子就會想念媽媽。通過這些帽子，她還能看出媽媽的生活狀態(tài)。一開始帽子的花式很單一，慢慢地，有了色彩搭配。而且，媽媽還設(shè)計了很多新款式，并給每種款式的帽子都起了名字。胡尹萍高興地想，媽媽的生活一定和這些帽子一樣，多了色彩。每次收到快遞，胡尹萍都會做好記錄，一一歸類。

編織鄉(xiāng)村風比基尼，登上中法文化論壇

媽媽織的帽子，五顏六色，千奇百怪，但胡尹萍都喜歡，收到后每個帽子都要戴一戴。讓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頂“船帽”，因為老家小鎮(zhèn)在江邊，所以媽媽織了一艘船。

到了2016年，尹三姐一共織了100多頂各式各樣的帽子，也因此有了可觀的收入。而且，為了方便“做生意”，原本與社會脫節(jié)的她，還學會了寄快遞、用智能手機上網(wǎng)、使用微信、淘寶以及網(wǎng)上銀行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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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胡尹萍將收藏的100多頂“媽媽牌手織帽”全部拿出來，在北京箭廠空間做了一個名叫“胡小芳”的展覽。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喜歡媽媽編織的這些帽子。尤其一種“圍巾帽”，引起了年輕女性的濃厚興趣，不少人還提出要買下收藏。

人們不知道的是，這種造型奇特的“國巾帽"背后，還有一-段故事:有一年，尹三姐來北京看望女兒，當時正值嚴冬，北京的天氣格外冷。每次出門時，胡尹萍都會給媽媽戴個帽子，再圍個圍巾。尹三姐嫌麻煩，就突發(fā)奇想，把帽子和圍巾織到一起。這樣一來，帽子后面拖著一個長長的“尾巴”，看起來特別有趣。

很多人看上了這個“圍巾帽”，想要購買，可胡尹萍卻舍不得出售，畢竟這是媽媽一針一線精心編織出來的。不過，她也從中受到啟示：媽媽的手工作品并不“土”，反而很受都市時尚女性的歡迎，如果專門開個網(wǎng)店出售，即使價格高點，也應(yīng)該不愁銷路。

恰在這時，尹三姐給胡尹萍打來電話，興奮地說：“鎮(zhèn)上很多阿姨聽說小芳高價收購我編織的帽子，都很羨慕，想要我?guī)齻円黄鹱鲞@個事！你說，小芳的公司能不能給我們再多派點活兒？”

媽媽興沖沖的樣子感染了胡尹萍。經(jīng)過一番思考，她索性成立了胡小芳當代藝術(shù)有限公司，并成立了一個品牌——“胡小芳”，分別在中國和法國作為獨立原創(chuàng)品牌進行注冊。此后，她開始大量收購阿姨們的針織物。

一開始，胡尹萍發(fā)現(xiàn)阿姨們的作品大多款式老舊，顯得很“土”。為了充分激發(fā)媽媽和阿姨們的創(chuàng)造力，胡尹萍給她們布置了各種異想天開的創(chuàng)作命題。她委托“小芳”告訴媽媽，法國海邊要舉辦一場比基尼大賽，邀請大家創(chuàng)作出個性化的針織比基尼。

誰知，尹三姐剛說出“小芳”的要求，阿姨們就連連擺手，說：“這怎么行？老臉都丟光了！”她們都在電視里看過模特穿著暴露的“三點式”比基尼走秀，可小鎮(zhèn)上民風樸素，比基尼距離阿姨們的生活太遙遠了。無奈，胡尹萍只得委托“小芳”親自到鎮(zhèn)上溝通，并開出更有誘惑力的價格。幾經(jīng)勸說，鎮(zhèn)上一位年輕媽媽鼓起勇氣，決定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心靈手巧的她很快織成了第一套毛線比基尼，拿到了豐厚的報酬。見有人帶頭，其他阿姨很快也加入進來。

最初，阿姨們躲在家里遮遮掩掩地織毛線，后來漸漸放開了，一起坐在太陽底下邊聊天邊織。她們想象著法國的大海，手里編織著千奇百怪的比基尼。尹三姐還設(shè)計出高速公路、大蘿卜、西瓜片等造型各異的比基尼，而且通通是限量版，僅此一件。兩年多的時間，在尹三姐的帶領(lǐng)和指導下，大家一共織出了100多件五彩繽紛、卻又“奇奇怪怪”的比基尼，其配色、款式、趣味無一不體現(xiàn)出小鎮(zhèn)阿姨們狂野的想象力。

胡尹萍從中篩選出85件優(yōu)秀作品，發(fā)布在網(wǎng)上。很快，這些毛線比基尼在國內(nèi)外藝術(shù)圈引起轟動。尹三姐和她的姐妹們做夢都沒想到，2017年，她們織出的比基尼竟然漂洋過海到了法國，被洋模特們穿上身展示！

隨后，這些透著狂野韻味的個性比基尼，又在法國尼斯登上了第四屆中法文化論壇。中法文化論壇是由歐美同學會主辦的文化論壇，第一屆于2016年5月在人民大會堂開幕，第二、三、四屆則分別在法國里昂、中國西安和法國尼斯舉辦。登上中法文化論壇，意味著這堆毛線制品，不再是別人眼中鄉(xiāng)下阿姨廉價的突發(fā)奇想，而是以藝術(shù)項目的身份，成了文化交流的一部分。

無心插柳，讓媽媽把毛線打成世界級藝術(shù)品

這次成功“出圈”以后，胡尹萍又有了新的創(chuàng)意，她通過“小芳”給媽媽和阿姨們下了“綠帽子”的訂單。媽媽和阿姨們面面相覷：中國人最忌諱“綠帽子”，難道老外會喜歡這玩意兒？

雖然心有疑惑，但上次成功的經(jīng)驗讓她們對“小芳”格外信任，因此，她們還是按照“小芳”的指示去做了。

尹三姐和姐妹們織出來的這批綠帽子，后來出現(xiàn)在愛爾蘭國慶節(jié)“圣帕特里克節(jié)”上。當看到這些外國人戴著綠帽子慶祝國慶的照片，尹三姐和姐妹們目瞪口呆?！靶》肌备嬖V她們，圣帕特里克節(jié)是愛爾蘭非常古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源自公元432年，基督徒圣帕特里克受教皇之托，到愛爾蘭傳教，大獲成功。此次傳教中的綠色三葉草被民眾視為信物，綠色也因此備受推崇。公元493年，圣帕特里克去世，為了紀念他，愛爾蘭人將這一天定為節(jié)日，也就是愛爾蘭國慶節(jié)。

此外，每年3月17日，英聯(lián)邦國家都會大游行慶祝，在美國，滿大街的人也都戴著綠帽子游行。在這一天，芝加哥城市里的河水，會被環(huán)保染料染成“原諒色”。就連白宮前面的噴泉，都會變綠……

當尹三姐了解到這些后，真是大開眼界。她和小鎮(zhèn)上的其他阿姨，就這樣以一種奇特的方式，不斷和遙遠的異國產(chǎn)生交集。

“奇怪”的訂單接二連三。沒多久，“小芳”又對尹三姐說：“美國人要搞反特朗普游行了，你們能不能給織點粉色的東西出來？”盡管阿姨們對這個要求摸不著頭腦，但之前幾次成功的經(jīng)驗讓她們不再多問，立刻開始按要求干活。因為訂單量大，小鎮(zhèn)上更多的阿姨也陸續(xù)加入進來，編織團隊變得越來越大。此時，對尹三姐和她的姐妹們來說，這些奇怪的訂單，簡直像天上掉下來的“肥差”。

很快，阿姨們織出來的帽子被送到了美國游行現(xiàn)場，在大家的呼聲中，成為最亮眼的一抹粉。在反對特朗普歧視女性的活動中，以華盛頓為中心，近60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抗議者們集體走上街頭發(fā)聲，而參與大游行的人紛紛選擇戴上粉色帽子。尹三姐和她的小鎮(zhèn)姐妹們壓根不知道川普做了什么，但看到現(xiàn)場視頻，她們對自己產(chǎn)生了更多價值感：原來，她們世代居住的小鎮(zhèn)距離大洋彼岸并不遙遠，手中的毛線就能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連接起來。

快過年了，胡尹萍又有了新的點子：請阿姨們編織出心目中幸福生活的樣子。于是，有人編織了漂亮的房門，有的人編織了大別墅和全是名牌的百貨大樓，還有人編織出掛滿了肉類的菜場檔口。有一個阿姨編織了一座異形的白色房子，因為她從來沒有上過班，她的理想生活，就是去一座特別的寫字樓里上班，成為一個職業(yè)女性……看著阿姨們的作品，胡尹萍感慨萬千。

2022年9月3日到12月25日，在胡尹萍的張羅下，尹三姐和姐妹們的作品在上海明當代美術(shù)館展出。展廳里，巨大的空間被充滿想象力的各種毛線織物填滿。展出的五大主題分別是：《小芳》《雪白的鴿子》《安全感》《聯(lián)合國》《標準配置》。

國外媒體評價說，“胡小芳”的世界中，織毛線的阿姨們展示了無限的、驚人的、中國式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然而在此之前，小鎮(zhèn)阿姨們的生活無非是打麻將、跳廣場舞。而在參與“小芳”布置的奇奇怪怪的創(chuàng)作命題中，阿姨們的創(chuàng)造力也被激發(fā)出來，從而感受到自身的價值。胡尹萍說，這是一支牙簽觸碰一只巨大的水母后回饋的驚奇世界。

如今，小鎮(zhèn)阿姨們奔向世界的腳步根本停不下來。她們的作品不但在胡尹萍開的網(wǎng)店里賣得很火，還走進了法國FIAC藝術(shù)博覽，走上巴黎香榭麗舍大街，走到了倫敦街頭。

連胡尹萍都沒有想到，自己一個“無心插柳”的盡孝之舉，竟然讓媽媽把毛線打成了“世界級”。

2023年下半年，胡尹萍還將帶著媽媽和阿姨們的作品，應(yīng)邀遠赴歐美做巡回展，向世界展示小鎮(zhèn)阿姨的“狂野”創(chuàng)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