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帆
在2023年大選中,泰國新生代政黨——遠進黨(Move Forward Party)在不到半年時間經(jīng)歷了一場“先揚后抑”的“過山車”式行情:遠進黨在5月獲得最高票支持,6月成功入選下議院第一大黨,然而其候選人皮塔卻在7月被取消候選人資格,此前一度被遠進黨壓住勢頭的為泰黨最終獲勝。8月23日,為泰黨候選人、他信密友和原佩通坦助理賽塔·他威信當選泰國總理。然而,本次大選的最終結(jié)果在相當程度上是政治妥協(xié)的結(jié)果,并不能反映決定泰國政治未來走向的年輕一代的主流想法,作為遠進黨基本盤的泰國新生代政治勢力影響依然不容小覷,仍在積聚力量待今后再度深入?yún)⑴c泰國政治博弈。因此,研究這支必將對泰國未來政局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政治勢力十分必要。
2023年泰國大選前半段所體現(xiàn)出的新變化,十分值得關(guān)注。一是此番選舉中遠進黨支持率竟高于傳統(tǒng)左翼大黨為泰黨,雖為微弱優(yōu)勢險勝,仍具里程碑意義;二是遠進黨竟在為泰黨“老巢”泰東北山區(qū)力壓為泰黨,又在泰東羅勇府完勝地方豪強杜德查家族;三是軍方背景的保守陣營內(nèi)部,分裂成巴育領(lǐng)銜的合泰建國黨及巴威領(lǐng)銜的公民力量黨兩派,且得票數(shù)出乎意料地驟然下降。2019年大選時,遠進黨前身新未來黨雖迅速崛起為第三大黨,但彼時其席位仍不及保守陣營和為泰黨,而短短4年時光,歷經(jīng)黨禁和政治打壓,遠進黨崛起之勢頭如此迅猛,實在令人驚詫。
此次大選前期的新變化,無不體現(xiàn)出新一代泰國選民“求新求變”“喜新厭舊”的政治訴求,而最顯著的變化,便是泰國政治新生代——“橙世代”及其所代表的“橙系勢力”的迅猛膨脹?!俺仁来备拍畹漠a(chǎn)生,靈感源自鄧肯·麥卡哥(Duncan McCargo)所用之“Z世代”概念,結(jié)合其政治色彩而來(1)參見Duncan McCargo,“Disruptors’ Dilemma?Thailand’s 2020 Gen Z Protests”,Critical Asian Studies,Vol.53,No.2,2021,pp.175-191。此處的“政治色彩”專指政黨的黨旗、黨徽、競選現(xiàn)場布置及其支持者所穿衣服的顏色等。政治色彩的運用已有大量先例,譬如烏克蘭“橙色革命”、緬甸“藏紅花革命”等。通過統(tǒng)一的主題顏色,可塑造共同的認同感。而橙色為紅黃二色的調(diào)和色,以橙色作為標志色,或具有調(diào)和紅黃對峙局面、消弭社會分歧的用意,但在泰國,其實際效果或為加劇了極化政治。。雖然泰國青年的政治主張多貼近新未來黨和遠進黨,但亦有支持他信派和?;逝傻?,因而直接用“泰國政治新生代”來指代這股方新冒頭的政治勢力似乎不甚確切。由于新未來黨和遠進黨的黨旗、黨徽、競選現(xiàn)場的布置及其青年支持者的服色等均為橙色,故將作為其社會基礎(chǔ)的新生代青年稱為“橙世代”,由其形成的政治勢力即為“橙系勢力”,其政黨為“橙系政黨”?!俺仁来钡膹妱葆绕鸨貙ξ磥硖﹪胃窬之a(chǎn)生不可估量的影響,甚至將起決定性作用。眾所周知,泰國政治及文化素偏保守,“王軍聯(lián)盟”體制長期穩(wěn)固,絕少遭質(zhì)疑。但為何在保守的泰國會出現(xiàn)一個公開挑戰(zhàn)王權(quán)和軍權(quán),并與傳統(tǒng)左翼亦產(chǎn)生分歧的政治勢力,且這股勢力能夠迅速崛起,受到大量年輕選民支持?
據(jù)筆者所涉略,當前研究泰國政治新生代的資料尚較有限。國外學者的研究中,多數(shù)文獻均涉及2020年爆發(fā)的青年抗議運動:安·新鵬(Aim Sinpeng)論述了青年抗議者如何通過社交媒體進行示威組織動員;阿努松·烏諾(Anusorn Unno)將泰國青年抗議運動劃分為四個階段,并詳細介紹了其改革君主制的政治主張;卡諾凱·勒朱撒古(Kanokrat Lertchoosakul)分析了青年抗議運動的產(chǎn)生機制和組織原理,并區(qū)分了青年激進派和溫和派;彭撒帕·崴威立吉(Pongsapak Waiwitlikhit)將2020年與1973年的學生運動進行了橫向?qū)Ρ?。類似的研究還有鄧肯·麥卡哥、本禪·珀博利速(Penchan Phoborisut)、詹吉拉·宋拔朋思麗(Janjira Sombatpoonsiri)、馬克斯·葛良平(Max Gr?mping)、薩瓦洛·塔納彭桑素(Sawaros Thanapornsangsuth)以及玉田芳史所撰系列論文(2)Aim Sinpeng,“Hashtag Activism:Social Media and the #FreeYouth Protests in Thailand”,Critical Asian Studies,Vol.53,No.1,2021,pp.192-205;Max Gr?mping &Aim Sinpeng,“The ‘Crowd-Factor’ in Connective Action:Comparing Protest Communication Styles of Thai Facebook Pages”,Journal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 &Politics,Vol.15,No.3,2018,pp.197-214;Anusorn Unno,“‘Reform,Not Abolition’:The ‘Thai Youth Movement’ and Its Demands for Reform of the Monarchy”, ISEAS Perspective,No.3,2022,pp.1-11;Anusorn Unno,“‘Thalu Gas’:The Other Version of the ‘Thai Youth Movement’”,ISEAS Perspective,No.146,2021,pp.1-11;Kanokrat Lertchoosakul,“The Rise and Dynamics of the 2020 Youth Movement in Thailand”,Heinrich-B?ll-Stiftung,F(xiàn)eb. 2022,pp.5-15;Duncan McCargo,“Disruptors’ Dilemma?Thailand’s 2020 Gen Z Protests”,Critical Asian Studies,Vol.53,No.2,2021,pp.175-191;Kanokrat Lertchoosakul,“The White Ribbon Movement:High School Students in the 2020 Thai Youth Protests”,Critical Asian Studies,Vol.53,No.2,2021,pp.5-15;Penchan Phoborisut,“The 2020 Student Uprising in Thailand:A Dynamic Network of Dissent”,ISEAS Perspective,No.129,2020,pp.1-9;Pongsapak Waiwitlikhit,“The Next Generation?:A Comparison between Thailand’s 1973 Protests and Thailand’s 2020 Protest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Vol.10,No.12,2020,pp.16-23;Janjira Sombatpoonsiri,“From Repression to Revolt:Thailand’s 2020 Protests and the Regional Implications”,German Institute of Global and Area Studies(GIGA),F(xiàn)eb. 2021,pp.1-11;Sawaros Thanapornsangsuth &Panarat Anamwathana,“Youth Participation during Thailand’s 2020-2021 Political Turmoil”,Asia Pacific Journal of Education,F(xiàn)eb.16,2022,pp.1-12;玉田芳史「世界の潮·二〇二〇年タイ反政府デモ:沸き起こる君主制改革要求」、『世界』938號、15-18頁、2020年11月;「學生による政治體制改革運動:2020年のタイ國際情勢:紀要』」世界政経調(diào)査會國際情勢研究所事務局編(91)205-225頁、2021年3月;玉田芳史「學生の反政府運動:なぜ、いつ、どこで、誰が、何を?」,『タイ國情報』54 (5)、1-16頁、2020年9月.。以上研究詳細地分析了青年抗議者的心理特征、行為與組織方式、政治主張、形成原因,乃至其內(nèi)部細微分野,無疑具有較高學術(shù)價值,而當時的青年抗議者正是如今橙系勢力的社會基礎(chǔ)。
然而,要深入透析橙系勢力,單純研究青年抗議者則稍顯片面,因為橙系勢力至少還包括橙系政黨和橙系學社,而相關(guān)研究卻鳳毛麟角。鄧肯·麥卡哥及詹姆士·奧蓋(James Ockey)等個別學者曾詳盡分析新未來黨及其解散造成的影響(3)Duncan McCargo &Anyarat Chattharaku,F(xiàn)uture Forward:The Rise and Fall of a Thai Political Party,Copenhagen:NIAS Press,2020;Duncan McCargo,“Banning of Future Forward”,Thai Legal Studies,Vol.2,No.2,2022,pp.848-850;James Ockey,“Future-Forward?The Past and Future of the Future Forward Party”,Southeast Asian Affairs,2020,pp.355-378.,然而目前尚欠缺專門分析遠進黨的文獻。鄧肯·麥卡哥還曾撰文介紹橙系法學家團體“尼提臘”(Nitirat,意為“為人民研究法律”)對橙系思想啟蒙和2020年青年抗議運動的作用機理,但相關(guān)文獻僅此一篇(4)Duncan McCargo &Peeradej Tanruangporn,“Branding Dissent:Nitirat,Thailand’s Enlightened Jurists”,Journal of Contemporary Asia,Vol.45,No.3,2015,pp.270-274.。
國內(nèi)學界在該領(lǐng)域研究尚亟待跟進。目前已有研究資料中,周方冶在論述“泰式民主”轉(zhuǎn)型困境及東南亞魅力型領(lǐng)袖時,對學生街頭抗議及新未來黨塔納通(Thanathon Chuengrungrueangkit)稍有提及;楊帆和程曉勇在分析紅黃對峙的“普密蓬膠著”何以陷于崩解時,對泰國政治新生代作了粗略介紹(5)周方冶:《“泰式民主”的轉(zhuǎn)型困境》,《文化縱橫》2021年第4期;周方冶:《東南亞政治領(lǐng)袖“個人權(quán)威”現(xiàn)象研究——政治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的視角》,《南洋問題研究》2021年第3期;楊帆、程曉勇:《“普密蓬膠著”的形成與崩解——泰國近期政治亂局及未來走向剖析》,《南洋問題研究》2021年第4期。。以上二者皆為分析其他問題時對政治新生代問題一筆帶過,缺乏專門的綜合性全面探析。
綜上所述,當前無論國內(nèi)外文獻,對于泰國“橙世代”的研究均有待進一步深入。國內(nèi)在該領(lǐng)域研究幾為空白,相關(guān)專門研究闕如;國外資料稍顯豐富,但多半局限于研究學生抗議本身,而學生抗議背后的社會成因、政黨活動、政治思想,其與2023年泰國大選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等,尚亟待系統(tǒng)整理。本研究將傾力探究泰國“橙世代”的來龍去脈,解析“橙世代”的組織派系與政治主張、政治表達方式與動員機制、外部關(guān)聯(lián)與政治處境,及其產(chǎn)生的原因與后續(xù)影響等。
“橙世代”的迅猛崛起,源自2014年逐漸發(fā)展的泰國新生代青年運動,該運動于2020年7月至2021年8月進入高潮,至今在社交媒體上仍具一定影響。根據(jù)阿努松·烏諾(Anusorn Unno)的研究,這段時間先后爆發(fā)了四波較大規(guī)模的抗議活動(6)參見Anusorn Unno,“‘Thalu Gas’:The Other Version of the ‘Thai Youth Movement’”,ISEAS Perspective,No.146,2021,pp.1-11;Anusorn Unno,“‘Reform,Not Abolition’:The ‘Thai Youth Movement’ and Its Demands for Reform of the Monarchy”,ISEAS Perspective,No.3,2022,pp.1-11.第一章數(shù)據(jù)皆出自此。關(guān)于學生抗議的更多具體細節(jié)見Kanokrat Lertchoosakul,“The Rise and Dynamics of the 2020 Youth Movement in Thailand”,Heinrich-B?ll-Stiftung,F(xiàn)eb. 2022,pp.5-15 ;Duncan McCargo,“Disruptors’ Dilemma?Thailand’s 2020 Gen Z Protests”,Critical Asian Studies,Vol.53,No.2,2021,pp.175-191.。
相比后三波以街頭抗議為主,第一波為“網(wǎng)絡(luò)—校園”溫和抗議階段。自2014年8月巴育軍變推翻他信派民選政府,即有泰國大學生開始組織抗議活動。起初抗議規(guī)模并不大,主要集中在曼谷幾所重點院校的政治活躍團體,通過網(wǎng)絡(luò)隱晦話語交流、表達對軍方和王室不滿。隨著后者的一些丑聞和學生領(lǐng)袖受打壓的消息悄然傳開,積極參與網(wǎng)絡(luò)政治交流的大學生越來越多,但彼時尚未發(fā)生大規(guī)模街頭抗議。
2020年2月21日,泰國當局通過憲法法院解散代表年輕人利益的新未來黨(Future Forward Party),新生代青年的偶像、新未來黨黨首塔納通被禁政10年。該事件讓許多期待該黨在國會中為其發(fā)聲的年輕人對當局的不滿陡然上升,成為學生大規(guī)模上街抗議的導火索,促使青年發(fā)泄不滿的活動從線上轉(zhuǎn)向線下。“泰國學生聯(lián)合會”(Student Union of Thailand)率先在法政大學校園中掛起條幅,以抗議憲法法院解散新未來黨的裁決,各地大學生紛紛響應。截至2020年3月中旬當局以防疫為名強行禁止集會前,泰國接連出現(xiàn)70起校園抗議活動。第一波抗議的特征是以線上交流為主,校園抗議為輔,行動相對克制,規(guī)模較小。
第二波抗議浪潮發(fā)端于2020年7月兩名學生領(lǐng)袖因反對總理巴育被捕一事。7月18日,青年抗議者首次走出校園?!疤﹪鴮W生聯(lián)合會”聯(lián)手“自由青年”(Free Youth)集結(jié)于曼谷民主紀念碑處,公開提出三項政治訴求:停止威脅并釋放反對人士、解散國會、制定新憲法。2020年8月16日,“泰國學生聯(lián)合會”和“自由青年”聯(lián)合其他較小的青年派別,組建“自由人民”(Free People),并增加三項政治訴求:不要軍事政變、不要軍政府、要真正君主立憲制下的民主。2020年9月19日“法政與抗議聯(lián)合陣線”(United Front of Thammasat and Demonstration)在皇家廣場舉行了更大規(guī)模的集會。2020年10月14日,其余學生群體集結(jié)成“人民黨”(People’s Party),在民主紀念碑集會,提出巴育辭職、起草新憲法、改革君主制三項訴求。第二波抗議持續(xù)至2020年10月,期間泰全國先后涌現(xiàn)出約112個抗議團體,385起抗議集會活動。泰當局以防疫為名抓捕學生領(lǐng)袖,學生大規(guī)??棺h暫且消退近3個月之久。
第三波和第四波抗議以“穿越天空”(Thalu Fa)和“穿越瓦斯”(Thalu Gas)激進運動為標志。被鎮(zhèn)壓后“人民黨”調(diào)整斗爭策略,實施“無領(lǐng)袖”去中心化改組。2021年2月16日,為要求釋放被捕的學生領(lǐng)袖,改組后的“人民黨”組織示威者從呵叻府陶·素叻納麗巾幗英雄紀念碑出發(fā),步行274.5公里至曼谷后,于2021年3月7-13日與“法政與抗議聯(lián)合陣線”“無政府主義集訓營”“暖武里新生代”“團結(jié)爭取民主”等其他學生勢力會合,在總理府和民主紀念碑之間駐扎為“穿越天空小鎮(zhèn)”,旋即被當局鎮(zhèn)壓。
2021年8月上旬,為支援學生運動,紅衫軍領(lǐng)袖宋拔·本加曼農(nóng)(Sombat Bunngamanong)和納他兀·賽夸(Nattawut Saikua)集結(jié)大量人員從全國各地乘汽車、摩托車趕往曼谷集結(jié),與“自由青年”“法政與抗議聯(lián)合陣線”等學生團體在王宮和民主紀念碑等處會合,展開大規(guī)模抗議。這些被當局稱為“汽車暴民”(car mob)的抗議者與警方發(fā)生激烈沖突,抗議者燃燒輪胎,向警方投擲石塊和爆竹,警方以高壓水槍、催淚瓦斯及橡皮子彈回擊,沖突急劇升級。第四波“穿越瓦斯”運動的激烈程度遠甚于第三波“穿越天空”,是此番青年抗議運動的最高潮。隨后抗議被強力壓制急轉(zhuǎn)直下,各地僅剩零星抗議,青年對抗行為再次轉(zhuǎn)歸線上為主,青年運動進入消退期。
以上抗議進程,從抗議方式和激烈程度看,呈現(xiàn)出“網(wǎng)上互動為主(漸熱)——街頭抗議與網(wǎng)絡(luò)交流并存(熾熱)——回歸網(wǎng)上互動(消退)”的發(fā)展特點。同時,本輪青年運動表現(xiàn)出一系列全新變化:首先是在原先地域分化、城鄉(xiāng)分化、階層分化的基礎(chǔ)上,又增加代際分化;其次是新興青年勢力的政治訴求進一步極化,開始觸碰“君主制”的“國體”,而以往的街頭抗議中盡管曾多次爆發(fā)大規(guī)模沖突甚或流血慘案,均未觸碰“君主制”政治底線,這是此番橙系青年運動與以往青年運動最大的不同。本輪青年運動前后持續(xù)時間長達至少8年,極大地沖擊了泰國既有權(quán)力格局。新生代青年運動造成的直接結(jié)果是,一方面吸引大量年輕人加入橙系陣營,在參與抗議和對峙中凝聚了變革舊秩序的共識,同時擴大并鞏固了橙系勢力的社會基礎(chǔ),另一方面則在回應反對勢力的過程中產(chǎn)生分歧,從而分離出相對保守或激進的不同派系。
橙系學生運動與橙系勢力的驟然崛起,標志著一支堅決反抗王權(quán)的政治新生代力量首次登上泰國歷史舞臺,這支全新變量從一個新的維度強勢插入原先“紅黃對壘”的階層二元博弈格局中,原先的王軍系和他信系的分野僅是階層的不同,而橙系勢力則是一個嶄新的代際維度。因此,有必要對“橙世代”的來龍去脈進行細致的梳理。
橙系青年運動影響雖大且奠定了“橙世代”的群眾基礎(chǔ),但并非涵蓋橙系勢力的全部。除參與抗議運動的橙系青年組織外,“橙世代”的政治組織還包括橙系政黨和橙系學社。橙系政黨即遠進黨及其前身新未來黨,橙系學社特指在橙派勢力崛起過程中主導思想啟蒙的青年法律學者團體。
“新未來黨”創(chuàng)建于2018年,黨魁塔納通關(guān)于加大裁軍、反對王室和軍方干政等公開主張,迎合了橙系青年的胃口,使之在社交媒體上的人氣約為時任總理巴育的兩倍,新未來黨亦于2019年3月大選中一舉成為僅次于黃紅二系的泰國第三大黨。2020年初,保守勢力以塔納通“非法獻金”為由,迫使新未來黨解散,引起泰國新生代青年強烈反彈,以致爆發(fā)曠日持久的青年街頭抗議運動。新未來黨解散后,除少數(shù)被禁政的頭目外(7)新未來黨遭解散后,原被禁政的核心成員塔納通、畢亞卜、帕尼伽等人,另外組建了一個名為“前進團”的政治團體,政治理念與遠進黨類似,積極奔赴泰國各地宣揚民主思想及國家革新主張。,皮塔帶領(lǐng)多數(shù)成員涌入“王室工蜂黨”(Phung Luang Party),將這個原先名不見經(jīng)傳且偏保守的小黨改組為“遠進黨”,使之成為新未來黨的實際繼承者。遠進黨和新未來黨在思想理念和成員構(gòu)成方面均一脈相承:一方面,政治色彩均為橙色且徽標亦類似,皆主張對“王軍體制”進行根本改革,打破政經(jīng)和言論壟斷;另一方面,成員均以年輕人為主,黨魁俱為出身新興富人階級的魅力型領(lǐng)袖,以年輕帥氣、充滿朝氣、大膽敢言的形象示人,深受年輕選民歡迎。
遠進黨政綱主張對泰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進行全方位變革。政治上,要求改革現(xiàn)行權(quán)力體系,打破“王軍同盟”對權(quán)力的壟斷,恢復虛君立憲制,廢除軍事政變合法性,打破軍方對泰國的控制,實施聯(lián)邦體制,廢除軍方指定參議員制度等。經(jīng)濟上,要求重新分配財富格局,限制和監(jiān)督王室財富,削減軍費開支,將結(jié)余資金投入醫(yī)療、教育、農(nóng)業(yè)等民生工程,支持中小企業(yè)和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改革所得稅制,提高最低工資,打破曼谷政商集團對國家建設(shè)的獨占;此外還主張打破道德束縛以做大增量財富,主張色情業(yè)、博彩業(yè)、電子煙合法化等(8)對于大麻的政策,遠進黨因競爭對手泰自豪黨主張大麻合法化,出于對抗目的,主張再度將大麻列入麻醉品管理,而激進派則主張大麻合法化。。文化上,要求徹底革除封建殘余思想影響,如廢除刑法第112條關(guān)于侮辱王室的規(guī)定,放寬出版限制和網(wǎng)絡(luò)言論審查,打破官僚權(quán)貴勾結(jié)大資本對民眾實施的精神控制,使泰國擺脫掮客政治和人身依附,以適應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此外,還主張對中學生非主流著裝、非主流文藝、女權(quán)主義、性少數(shù)群體等持更寬容的態(tài)度(9)以上資料來自泰國遠進黨網(wǎng)頁(https://www.moveforwardparty.org/),以及遠進黨宣傳網(wǎng)站“人民”(https://www.thepeople.co/)和“道路”(https://waymagazine.org/)。。遠進黨在2023年大選中提出“權(quán)力分散、財富分散、人人平等”的口號,以及皮塔在競選演說中提出的“3D”口號,即去軍事化(demilitarization)、去壟斷化(demonopolization)、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正是遠進黨政治綱領(lǐng)的集中表達。
橙系學社中,尤以法政大學一群法學教授2006年軍變后創(chuàng)建的被稱為“尼提臘”的啟蒙法學家社團最為突出,該社團在2010年紅衫軍運動被鎮(zhèn)壓后迅速發(fā)展?!澳崽崤D”試圖打破傳統(tǒng)的“王軍一體”至高無上格局,在泰國建立一個基于憲政而保留“王軍同盟”權(quán)威的法治社會。為此,他們在泰國各地舉辦學術(shù)講座、撰寫法學和政治學論著、研究政治變革和政策制定、提議修改法律等,還到城鎮(zhèn)化農(nóng)民群體中舉行普法講演、在網(wǎng)上為政治異見人士辯護……法政大學前憲法學教授皮亞布特(Piyabutr Saengkanokkul)是“尼提臘”的精神教父,也是新未來黨的創(chuàng)建者之一。新未來黨遭取締后,皮亞布特被禁政,遂專心從事民主思想啟蒙事業(yè),撰寫了一系列關(guān)于泰國社會、歷史、政治話題的學術(shù)書籍、思想性暢銷書,以及大量網(wǎng)絡(luò)文章。柴亞蓬皇家大學朗惠·竭川博士(Ruangwit Ketsuwan)編撰多部政治學和行政學著作,針砭泰國社會積弊,主張強化地方自治、改革官僚體系等。這些學者們的論著極深地影響了新生代青年的思想。為了方便傳播政治理念,“尼提臘”還特地成立了自己的出版機構(gòu),如同天出版社、印博出版社、進步基金會等,專門出版政史思想類書籍。以上學者所著書籍,均出自此類出版社。總之,“尼提臘”的活動對泰國大中學生和城鎮(zhèn)化農(nóng)民的政治參與意識覺醒和法律常識的普及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10)Duncan McCargo &Peeradej Tanruangporn,“Branding Dissent:Nitirat,Thailand’s Enlightened Jurists”,Journal of Contemporary Asia,Vol.45,No.3,2015,pp.419-442.。
橙系勢力的政治派系可大致分為三類:準建制派、中間派和激進派。準建制派主張走體制內(nèi)或大團體路線,進行較溫和的斗爭,妥協(xié)性相對更強;激進派走小團體路線,斗爭方式較激烈,更具“革命性”;中間派則介于兩者之間。由于橙系政黨和橙系學社均屬準建制派,唯有橙系青年學生組織在街頭運動中分化出準建制派、中間派和激進派三類。
橙系青年組織的準建制派以“泰國學生聯(lián)合會”為代表,人數(shù)比例在三派中僅次于中間派?!疤﹪鴮W生聯(lián)合會”是泰國最大的制度化學生團體,成員以大學生為主,領(lǐng)袖朱塔貼·西里坎(Jutatip Sirikhan)出身城市中產(chǎn)家庭。該團體是新未來黨被強制解散后首個出來抗爭的團體,其斗爭路線比橙系政黨和學社稍激烈,但仍為校園抗議和街頭非暴力抗議。中間派包括多數(shù)較大的學生團體,其人數(shù)比例為三派中最大,以“自由青年”及“法政與抗議聯(lián)合陣線”為代表,主張街頭抗議及有限度的對抗,但仍具一定妥協(xié)性。準建制派和中間派是橙系政治組織的主流派,其共同特點即平和性和妥協(xié)性,不主張廢除王室,而是主張實現(xiàn)真正的君主立憲。
主流青年社團在街頭抗議期間,提出了三大政治訴求:巴育總理辭職、制定憲法修正案、改革君主制,其中“君主制改革”即為橙系青年運動的核心要旨?!疤﹪鴮W生聯(lián)合會”提出君主制改革的“十大訴求”,包括廢止2017年憲法第6條關(guān)于禁止指控國王的規(guī)定及刑法第112條的“危害君主罪”,廢除2018年的《王室財產(chǎn)法》,將王室財產(chǎn)置于財政部的監(jiān)管之下,取消國王軍權(quán),取消教育系統(tǒng)和公共活動中過度神化君主的宣傳等(13)See Hadrien T. Saperstein,“Mapping the 2020 Thai Political Crisis”,Asia Centre,Oct.21,2020,https://centreasia.eu/mapping-the-2020-thai-political-crisis;“Is Thailand Ready for This?The 10 Demands to Reform the Monarchy Institution”,Sept.20,2020,https://thisrupt.co/current-affairs/10-demands-reform-monarchy?!笆笤V求”中的每一條均劍指泰國君主專制,意圖堅決革除這些封建殘余,為實現(xiàn)虛君共和制掃清障礙。
總之,“橙世代”主流派主張解除“王軍同盟”,限制王權(quán)和軍權(quán),強化憲法和法律權(quán)威,在泰國實現(xiàn)真正的君主立憲,但反對廢除君主制,不同意驟然革除君主和軍方的權(quán)威性,反對使用暴力達到目的。主流派在反王權(quán)方面更多采取相對溫和的方式:如主流學生團體主張在電影院不起立向王室致敬,但反對激進派辱罵王室的做法;又如新未來黨即便被勒令解散,領(lǐng)袖人物被禁政10年,亦未上街抗議;再如,青年抗議者在街頭與警方發(fā)生激烈沖突時,“自由青年”領(lǐng)導人立即下令讓其團體成員回家,并將繼續(xù)抗爭的抗議者除名(14)Anusorn Unno,“‘Thalu Gas’:The Other Version of the ‘Thai Youth Movement’”,ISEAS Perspective,No.146,2021,p.6.。雖然在保守勢力眼中,主流派青年提出的訴求完全不可接受,但較之更激進的聲音,其主張仍屬相對溫和,因其始終未否定君主制,僅主張限制君主制。用主流橙系青年自己的話來說,他們本是為了“讓君主制再次正當”(15)許振華、劉惠:《“讓君主制再度正確”:泰國青年寄望于民主能否“破局”?》,澎湃新聞,2020年9月20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9259206。
激進派多為從主流派中分離的激進勢力,通常因不滿主流派的軟弱妥協(xié),堅持斗爭而被開除或主動離開原團體,而后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等方式組建小團體或單獨為“個體戶”。如在青年運動進入第三和第四波高潮時,青年抗議者與泰國警方發(fā)生激烈沖突,學生領(lǐng)袖和紅衫軍領(lǐng)導人多次聯(lián)手出面降溫亦無法阻止,不斷有更加激進的小團體因不滿抗議組織者而從抗議者主流中分出,形成“自由人民”“人民黨”“團結(jié)爭取民主”等激進派團體。激進派人數(shù)為三派中最少,但團體數(shù)目則是三派中最多的。與主流派形成和持續(xù)時間較長相比,激進派多在青年街頭抗議中曇花一現(xiàn)。
相較主流派的妥協(xié)性,激進派主張徹底廢除君主制和一切封建殘余,為此不惜暴力抗爭,積極進行街頭無限對抗。他們直呼國王名字,公開表達“君主制已過時”的觀點,并表達出廢除君主制的愿望。一位綽號“福特”(Ford)的激進學生領(lǐng)袖提出三個“革命”的目標:資本主義、封建主義和軍事強權(quán)(16)John Reed,Ryn Jirenuwat,“Inside Thailand’s Youth Revolution”,F(xiàn)inancial Times,Nov.8,2020,https://www.ft.com/content/c2a530ba-a343-4007-a324-c2d276b95883;J. Silva,“Protesters Demand Abolishment of Thai Monarchy on King’s 68th Birthday”,July 29,2020,https://www.msn.com/en-us/news/world/protesters-demand-abolishment-of-thai-monarchy-on-kings-68th-birthday/ar-BB17k8gS;阿農(nóng)·南帕(Arnon Nampa)采取直言不諱的方式批評王室;帕那撒雅(Panasaya Sithijirawattanakul)采取自殘方式在手臂刻上“反憲法112條”標志(17)Anusorn Unno,“‘Reform,Not Abolition’:The ‘Thai Youth Movement’ and Its Demands for Reform of the Monarchy”,ISEAS Perspective,No.3,2022,p.5,p.7.。為了拓寬社會基礎(chǔ),激進派還組建了“自由人”(Free People)(18)與上文“自由人民”團體屬同名的不同團體。、“窮人議會”(The Assembly of the Poor)等小團體,在內(nèi)陸和東北山區(qū)等他信派左翼和地方豪強的傳統(tǒng)地盤發(fā)展勢力(19)Patpicha Tanakasempipat,Matthew Tostevin,“From Tweet to Street:New Generation Joins Thai Protest”,Dec.16,2019,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k-thailand-politics-youth-idUKKBN1YK0FT。激進派與主流派之間的關(guān)系較為復雜,激進派一方面不滿主流派斗爭不徹底,甚至在網(wǎng)上諷刺橙系政黨的頭面人物,但在大選投票時,他們又會堅定投票支持橙系政黨。
總之,“橙世代”普遍對泰國當前的軍事威權(quán)主義、封建主義殘余、政治腐敗、持續(xù)的經(jīng)濟蕭條、貧富極端分化及其導致的社會分裂、階級對立和固化感到無法容忍,認為這些社會問題的總根源,正在于傳統(tǒng)泰國人認為理所當然的“王軍一體奴役制度”;因此,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打破這個桎梏,先推翻軍權(quán)后限制王權(quán),由民選文職政府上臺,修改法律取消王室特權(quán),監(jiān)督和限制王室的超額財富,同時制定新的法律和政策,讓年輕人得以順利就業(yè)賺取更高收入,獲得更廣闊的發(fā)展空間(20)“The Middle-Class Trap:The Culture of Apathy and Fear”,Aug. 26,2020,https://thisrupt.co/society/middle-class-trap-culture/。
從階層角度觀察,“橙世代”并非來自單一階層,而是彌散在多個階層的新生代復合體?!俺仁来倍酁樘﹪擎?zhèn)化農(nóng)民子弟,亦有不少中上階級的年輕后裔(21)周方冶:《泰國政治分歧及對中泰關(guān)系的影響》,《當代世界》2007年第7期。。主流派上層領(lǐng)導人物往往出身于非“王軍同盟”的上流階層,如塔納通即為泰國三友集團(Thai Summit)的繼承人,皮塔同樣出生于富商家庭,父親是泰國農(nóng)合部前顧問,叔叔曾擔任內(nèi)政部長秘書,家族經(jīng)營名為“Agrifood”的糧油企業(yè)。準建制派社會基礎(chǔ)亦以中上層為主,主要來自城市中產(chǎn)階級和官僚家庭,以普通高校學生為主,重點大學學生占主導;中間派和邊緣派社會基礎(chǔ)多為城鎮(zhèn)化農(nóng)民子弟,除大學生外,相當部分為職校、夜校、高中、中專學生,處于中下層,相對前者面臨更大的社會競爭壓力。但這僅為大致情況,事實上亦有少量軍方和城市中產(chǎn)子弟加入激進派或城鎮(zhèn)化農(nóng)民子弟加入準建制派的“交叉”個例(22)John Reed,Ryn Jirenuwat,“Inside Thailand’s Youth Revolution”,F(xiàn)inancial Times,Nov.8,2020,https://www.ft.com/content/c2a530ba-a343-4007-a324-c2d276b95883;Anusorn Unno,“‘Thalu Gas’:The Other Version of the ‘Thai Youth Movement’”,ISEAS Perspective,No.146,2021,p.3,p.7.。據(jù)一位積極投身抗議行動的25歲女孩查蒂普(Chattip Aphibanpoonpon)所言,這種感受就是:“作為中產(chǎn)家庭的孩子,我本不想?yún)⑴c政治,但無論誰上臺,我們的收入都少得可憐,難以維持家庭開銷——社會不應該是這樣的狀態(tài)。”(23)Patpicha Tanakasempipat,Matthew Tostevin,op.cit..
橙系青年在思想上同時受到橙系政黨、學者和網(wǎng)絡(luò)的影響,此三者均對“橙世代”的思維方式影響極深,并對其行動形成綱領(lǐng)性引導作用。尤其是網(wǎng)絡(luò)自媒體的影響甚至遠超前兩者,因為唯有網(wǎng)絡(luò)自媒體最具彌漫性,同時對主流派和邊緣派均有較大影響。政黨和學者團體,蓋因天然具有保守性和學術(shù)性,其影響更多在于主流派,而對邊緣派影響較小,后者往往更多受到網(wǎng)絡(luò)自媒體情緒的影響。
“橙世代”在政治表達方面擁有比傳統(tǒng)左派豐富得多的網(wǎng)絡(luò)和新媒體技能(24)下文關(guān)于“橙世代”政治表達特點請參見:John Reed,Ryn Jirenuwat,“Inside Thailand’s Youth Revolution”,F(xiàn)inancial Times,Nov.8,2020,https://www.ft.com/content/c2a530ba-a343-4007-a324-c2d276b95883;Randy Thanthong-Knight,“Thai Leaders Have No Easy Options to End Anti-Monarchy Protests”,Oct. 16,2020,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0-10-16/thai-leaders-have-no-easy-options-to-end-anti-monarchy-protests;Khorapin Phuaphansawat,“The Anti-Royalist Possibility:Thailand’s 2020 Student Movement”,Oct. 6,2020,https://www.iseas.edu.sg/media/commentaries/the-anti-royalist-possibility-thailands-2020-student-movement/;Penchan Phoborisut,“The 2020 Student Uprising in Thailand:A Dynamic Network of Dissent”,Perspective,Issue 2020,No.129,Yusof Ishak Institute,Nov. 10,2020,pp.1-9。另外,關(guān)于其用語習慣請參見相關(guān)網(wǎng)絡(luò)論壇(如https://pantip.com/;https://www.thaipbs.or.th/home),著衣特點等可見諸相關(guān)新聞圖片。。他們往往非常熟悉互聯(lián)網(wǎng)和新媒體知識,推崇電子游戲、極限運動、說唱、涂鴉和搖滾樂,喜好穿著嘻哈休閑風格的T恤、頭巾、口罩等服飾。
橙系青年常在“普拉查泰”(Prachatai)、“潘帖”(Pantip)和“PBS泰國”(Thai PBS)等網(wǎng)站熱議政治話題,橙系黨魁和法律學者如皮塔和皮亞布特等人亦活躍其中(25)這三個網(wǎng)站的網(wǎng)址分別是:https://prachatai.com/;https://pantip.com/;https://www.thaipbs.or. th/home。社交軟件更是為新生代青年的政治交流提供了極大便利。臉書上的“自由青年”(#FreeYouth)和“為泰國爭取勝利”(#V for Thailand),以及推特上的“讓你朋友加入暴民”(#TagYourFriendsToJoinMob)、“暴民的意見”(#IdeasForMob)和“泰國在發(fā)生什么”(#WhatsHappeningInThailand)等賬號,集聚了許多泰國新青年,政治活躍分子如“福特”、“詹姆斯”(James)、“企鵝”(Penguin)等不斷在社交平臺上宣傳其政治理念和當權(quán)者的負面信息。在采訪中,清萊皇家大學的品臘拔(Pinrapat Lookprakam)告知筆者,由于泰國青年常用的“Line”和“Messenger”被重點監(jiān)管,橙系學生遂多轉(zhuǎn)戰(zhàn)“WhatsApp”和“Telegraph”;為規(guī)避疫情期間禁止4人以上聚集的政令,他們便在“Zoom”上開視頻會議,紀念被捕的學生領(lǐng)袖,討論“青年革命”和“泰國未來”事宜等(26)2023年10月23日,筆者通過Telegaph和Skype對品臘拔進行訪談。。
除了常在互聯(lián)網(wǎng)和社交平臺上表達和交流政治觀點,橙系青年還在酒吧、咖啡館、錄音棚或戶外組織書友會、音樂會或文藝沙龍等小型聚會活動,表現(xiàn)出“線上議、線下聚”的特點。此外,他們時而采用“行為藝術(shù)”的表達方式,例如拒絕在電影院向國王像起立致敬、上街抗議時采取“快閃”行動或進行其他夸張性表演、上演政治諷刺舞臺劇、舉辦旨在驅(qū)逐巴育的大型馬拉松賽事“跑步趕走叔叔”等。由于在泰國負面談論王軍勢力是大忌,因此橙系青年在談論泰國政治時,往往會使用暗語和特定符號來避諱。例如,他們用“IO”或“天空”“X”“1”甚至空格來指代拉瑪十世國王,用“喔”來指代王子,用“杜叔”來指代巴育,用“堡壘大叔”來指代巴威,用“灰塵”或“污垢”來指代平民百姓,用“旅游”代表“驅(qū)逐”,用“休息”代表“下臺”。對抗議者來說,“一起去祈禱”的意思是“聚集到曼谷的四面佛處”,而“吃肉丸”則是舉行大規(guī)模街頭抗議。如果某些用語成為“敏感詞”,他們就隨時靈活替換為其他詞語。橙系青年還穿戴具有高辨識度的服飾,如“哈利波特”或者“大黃鴨”的道具服,彼此稱呼英文諢名,如“企鵝”“福特”“詹姆斯”等。這些標志和符號的使用使橙系青年與其他群體形成有效區(qū)隔,一定程度上降低政治傳播被監(jiān)管的風險,同時在其內(nèi)部迅速達到聯(lián)動效果,也有利于增強其內(nèi)部的群體歸屬感和凝聚力。
此外,橙系青年經(jīng)常使用特定的手勢、口號、音樂和歷史話語建構(gòu)來表達政治觀點。他們在抗議中經(jīng)常用到的“三指手勢”,即來自美國電影《饑餓游戲》(TheHungerGames)。在表達對“王軍聯(lián)盟”的反抗時,他們會播放電影《悲慘世界》(LesMisérables)中的歌曲“你聽見人民的歌聲嗎?”,在歌詞中“不愿再當奴隸”,高呼“泰國屬于人民,而非屬于國王”“打倒封建制度,人民萬歲”等口號。在歷史話語建構(gòu)上,他們時常論及泰國官方的禁忌話題,如1976年法政大學槍殺案、1946年拉瑪八世國王遇刺案、曼谷王朝十世而亡的政治“謠言”等,并為被捕、失蹤的異見人士或官方話語中的歷史爭議人物公開翻案,在示威中公開展示持不同政見者的相片及其言論。這種偏激夸張的表達方式在激進派學生團體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
2018年,著名新生代樂團組合“反獨裁說唱”(Rap against Dictatorship)創(chuàng)作的饒舌視頻《我們國家有什么?》(PrathetKuMee)在油管上線,迅速得到泰國青年熱捧,一周內(nèi)瀏覽量即達1700萬次,并迅速攀升至逾7700萬次。在這段視頻中,說唱歌手以極為夸張和挑釁的語氣動作,諷刺軍政府虛偽、腐敗、侵犯人權(quán)、分配不公和壓制言論自由。歌詞中夾雜污言穢語,內(nèi)容極盡挖苦嘲弄,充斥著“首相如吃糖般吃稅”“首相戴著用尸體做的表”“軍閥的魔爪肆意踐踏他們自己炮制的憲法”“人們被告知擁有自由,但卻被剝奪了投票權(quán)”之類的直白控訴。
鑒于上述橙系青年的政治表達特點,青年團體發(fā)起街頭運動的動員機制,呈現(xiàn)出中心化和去中心化并存的特征。其中中心化是偏傳統(tǒng)的,以學生領(lǐng)袖為中心的動員模式,而去中心化則是全新的,通過網(wǎng)絡(luò)和社交自媒體,使普通橙系青年之間形成串聯(lián)和共振的模式(27)Pongsapak Waiwitlikhit,“The Next Generation?:A Comparison between Thailand’s 1973 Protests and Thailand’s 2020 Protest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Vol.10,No.12,2020,p.21.,這恰好與“線上議,線下聚”的“雙線模式”緊密結(jié)合。去中心化的溝通模式在激進派團體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橙系青年采用多變的隱晦語、搖滾樂和行為藝術(shù)等新的方式公開表達政治意愿,進一步強化了橙系動員機制的非中心化特征。
網(wǎng)絡(luò)平臺的匿名性和去中心化,青年人采取的隱晦語、線上線下結(jié)合的方式等,都給當局監(jiān)管造成了極大不便。橙系青年通過自媒體進行難以監(jiān)管的大規(guī)模交流,事實上意味著權(quán)力轉(zhuǎn)移,因為老派實權(quán)人物長期都是通過傳統(tǒng)媒體塑造權(quán)威形象,而年輕人通過新媒體對這種刻板印象進行了解構(gòu),在新媒體上形成了獨特的“自我實現(xiàn)”式話語方式和組織模式。這些正深刻影響著泰國的政治和社會生態(tài)。
作為強勢崛起的新生政治派別,“橙世代”不可避免地與其他政治派別,尤其是活躍于泰國政壇上的另外兩支重要勢力,即紅系他信派與黃系王軍同盟之間,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區(qū)隔與互動。在橙系勢力崛起之前,紅黃兩大政治勢力在普密蓬國王執(zhí)政末期形成“普密蓬膠著”的暫穩(wěn)態(tài)(28)“暫穩(wěn)態(tài)”(Transient Stability)亦稱“暫態(tài)穩(wěn)定”,為電氣工程學專業(yè)術(shù)語,如下文即用到此詞:Bowen Hu,Zhenghang Hao et. al,“Combination with Continual Learning Update Scheme for Power System Transient Stability Assessment”,Sensors,2022,22,8982,https://doi.org/10.3390/s22228982,在此專門籍以指代不同政治勢力的博弈在一段時期內(nèi)形成的相對平衡和穩(wěn)定的政治格局。,橙系的介入正在悄然打破這種暫穩(wěn)態(tài)。
“橙世代”與紅系他信派具有天然的關(guān)聯(lián)。橙紅兩派在核心成員方面具有一定的繼承關(guān)系。皮塔家族與他信家族關(guān)系密切,其叔叔還曾擔任他信內(nèi)閣秘書;塔納通也曾參加“紅衫軍”運動;濫觴于泰東北山區(qū)的青年激進組織“窮人議會”以及部分出身于城鎮(zhèn)化農(nóng)民家庭的橙系青年的父輩就是紅衫軍成員。橙系與底層草根后裔還具有一定的共同社會基礎(chǔ)。橙系極重視在東北山區(qū)紅系傳統(tǒng)勢力范圍發(fā)展力量,并最終使遠進黨在2023年大選中得以在泰東北擊敗為泰黨。
橙紅兩派皆認同1932年主導“憲政革命”的“人民黨”,都傾向恢復1932年革命限制王室權(quán)力的政策。橙系青年在集會上向人民黨和紅衫軍致敬,并將自己視為他們反抗王權(quán)、爭取民主事業(yè)的接班人。橙系青年往往仿效甚至直接搬用紅衫軍的某些政治操作,如使用暗號和昵稱,唱紅衫軍在集會上曾經(jīng)唱過的歌曲,紀念紅衫軍領(lǐng)袖并朗誦其政治詩詞等。橙紅兩派都對泰國社會的政治互動模式和社會分配現(xiàn)狀表示強烈不滿,在許多政治議題上亦有較多共鳴,故在議會斗爭中常結(jié)成默契的攻守聯(lián)盟,共同阻撓某些保守派議案通過(29)周方冶:《泰國政治分歧及對中泰關(guān)系的影響》,《當代世界》2007年第7期;Aekarach Sattaburuth,“National Security Budget Hike Gets Flak”,Bangkok Post,June 8,2018,https://www.bangkokpost.com/thailand/politics/1480725/national-security-budget-hike-gets-flak。
橙紅兩派還以實際行動相互支持和肯定。前總理英拉遭軍變下臺后,“尼提臘”團體專門撰文力挺英拉,從法理角度論證軍變的非正義性(30)Thaweeporn Kummetha,“Nitirat Academic:What Most People Understand about the Charter Court';s Ruling on Yingluck Dismissal Is Likely to Be Incorrect”,May 13,2014,https://prachataienglish.com/node/3960。2020年10月,流亡多年的英拉在橙系青年發(fā)起街頭抗議活動后,罕見地打破沉默,呼吁巴育總理回應抗議者的要求,辭去總理職務;雖然該呼吁未提到橙系青年最關(guān)心的“君主制改革”,但顯然一定程度上呼應并支持了橙系勢力的政治行動(31)《英拉有望重返政壇?泰國陷入動蕩后,英拉終于發(fā)聲了》,2020年10月20日,https://new. qq.com/rain/a/20201020A0DT9B00;Khorapin Phuaphansawat,“The Anti-Royalist Possibility:Thailand’s 2020 Student Movement”,Oct. 6,2020,https://www.iseas.edu.sg/media/commentaries/the-anti-royalist-possibility-thailands-2020-student-movement/。2021年8月,紅衫軍領(lǐng)袖為支援青年學生運動,積極組織大量人員從全國各地趕往曼谷集結(jié),與青年學生團體在曼谷王宮和民主紀念碑等處“會師”,在抗議和撤退過程中也配合默契(32)Anusorn Unno,“‘Thalu Gas’:The Other Version of the ‘Thai Youth Movement’”,ISEAS Perspective,No.146,2021,pp.5-6.。
然而,橙紅兩派在某些政治主張方面具有明顯的區(qū)別,尤其是在對待王軍保守勢力方面。在改革君主制、限制王權(quán)問題上,橙系的目標明確而徹底,紅系則持中性態(tài)度(33)但在要求軍方下臺方面,橙紅兩派意見則高度一致。換言之,對于橙系的“兩步走”目標,即軍政府下臺、重新選舉文官政府修改憲法以限制王權(quán),紅系顯然支持其第一個目標。。在選舉取勝后如何組建政府方面,皮塔明確表示“不與叔叔們合作”,為泰黨候選人則不排除與軍方合作,故在橙系看來,紅系對待保守勢力原則性不強,較容易做出妥協(xié)。究其原因,紅系的社會基礎(chǔ)仍為底層農(nóng)民,其往往盲目追隨并崇拜國王,紅系上層為防失去基本盤支持,不便表達限制王權(quán)的觀點。此外,橙紅兩派都利用彼此的影響力來實現(xiàn)政治目標,但橙系顯然更善于借用紅系的政治資源并象征性地加以利用,且在精神層面上,橙系對紅系的興趣明顯較高。
橙紅兩派在經(jīng)濟主張上亦區(qū)別明顯。橙系更加主張“自由”,包括減少對商業(yè)領(lǐng)域的限制,減少對書籍出版的審查,認為這樣有利于激發(fā)中小企業(yè)的活力,發(fā)揮年輕人的創(chuàng)造性,讓有能力的人憑本事致富,從而做大蛋糕讓全社會受益。紅系則更加強調(diào)“公平”,主張在分配社會存量財富方面,讓底層百姓尤其是農(nóng)民受益。
橙紅兩派在對待泰國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方面亦大為不同。橙系不僅主張文化多元主義,還希冀打破泰國社會語境的原有格局,對整個話語場進行革命式置換,而紅系則不支持對既有文化作顛覆性修改。譬如橙系主張所謂“黃賭毒”合法化,宣揚所謂性少數(shù)派權(quán)益、動物保護、抵制兵役等內(nèi)容,以及采取非傳統(tǒng)的表達和溝通方式,此類“新新人類”才具有的特征在泰國沒有歷史根基,不僅黃系保守派完全無法接受,而且紅系他信派亦頗感光怪陸離、匪夷所思。橙系政黨關(guān)于“打破掮客政治”的主張,在他們看來是對封建勢力的釜底抽薪之舉,然而這種做法不僅有損于保守派,亦將有損于紅系,因為紅系基本盤運作仍舊高度依賴掮客政治和庇護文化。
總之,橙系在政治和文化方面主張“平等”,在經(jīng)濟上主張“自由”,而紅系則剛好相反,在政治和文化上強調(diào)主流價值觀和尊卑觀念,在經(jīng)濟上主張平等;橙系的愿望和作為都指向動搖泰國社會根基,改變原有游戲規(guī)則,而紅系則更傾向于在維護泰國社會根基和保留原有游戲規(guī)則的前提下,為草根基本盤爭取更多的利益。橙紅兩派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方面主張的區(qū)別是顯而易見的,而造成這種現(xiàn)象背后的二者精神層面的分野,方為二者間更為深刻的區(qū)別差異。
首先,橙系在觀念上高度西化,個性張揚叛逆,輕視傳統(tǒng)權(quán)威。而紅系則多深受泰國傳統(tǒng)思想影響,傾向維護而非打破身份等級制傳統(tǒng);由于更多受庇護文化和掮客政治影響,其對權(quán)勢者的反對不像橙系那樣徹底和精神化,而是往往更受短期物質(zhì)利益吸引,自主性遠不如前者。其次,橙系現(xiàn)階段的話語模式雖偏左翼,但其經(jīng)濟思想蘊藏新自由主義因素,并不像紅系那樣向權(quán)勢方要求更多地關(guān)照落后地區(qū)和弱勢群體,因而無法像紅系那樣對農(nóng)民和弱勢群體懷有較強的共鳴和同理心。橙系黨雖然也重視農(nóng)民,但這更多是用來贏取支持或選票的手段,事實上他們更重視城市青年、新興產(chǎn)業(yè)個體戶和中小企業(yè)的利益。他們希望徹底打破固有身份和庇護制等束縛,純粹通過個人天賦、才能、知識和德行來贏得相應的社會地位和社會資源,這顯然十分有利于受教育程度較高、信息來源豐富的城市青年,而不利于受教育程度低、文盲率高而觀念保守的山區(qū)農(nóng)民。橙系政黨的“自由競爭”觀念不僅將挑戰(zhàn)“王軍同盟”的地位,還將挑戰(zhàn)紅系的經(jīng)濟和話語權(quán)。再次,在自我認知方面,紅系認同自身為“草根”,并不謀求身份地位的改變。而橙系則將自身視為冉冉升起的“泰國未來”,并且正遭受封建勢力長期壓抑,陷入“沉默的螺旋”(spiral of silence)中難以發(fā)聲,所以才會選擇在沉默中爆發(fā)。他們相信自己終將接手泰國,正在書寫泰國的歷史,這種認知使橙系勢力處于空前團結(jié)和奮發(fā)崛起的狀態(tài)。
由此看來,惟有在涉及政治身份和話語權(quán)平等方面,橙系才體現(xiàn)出“左翼”的特征,而在經(jīng)濟方面,雖然現(xiàn)階段亦追求政策優(yōu)惠向經(jīng)濟地位暫處弱勢的年輕人傾斜,但其長遠政治目標則是傾向規(guī)則平等,并不十分在意分配平等,這點已經(jīng)迥異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左翼”——紅系他信派為底層追求分配平等的傾向。因此,橙系思想實則蘊含“右”的成分在內(nèi),可謂“形左實右”?!白蟆钡脑捳Z僅是其現(xiàn)階段解構(gòu)權(quán)勢方話語,構(gòu)筑自身認同,為奠定其未來政治地位鋪路的工具,一旦條件成熟,或?qū)艞壴撛捳Z包裝而直接表露其真實主張。
正因橙系勢力在政治、文化、經(jīng)濟和思想上對傳統(tǒng)勢力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與紅系明顯的妥協(xié)態(tài)度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才導致2023年大選中“王軍同盟”最終與為泰黨達成妥協(xié)。在傳統(tǒng)勢力看來,紅系是可以通過經(jīng)濟讓利得以團結(jié)的對象,橙系一旦上臺則會使其失去政治和社會地位,進而失去對整個社會分配的壟斷。
即便是“橙世代”中最溫和的主張限制而非廢除君主制的政治訴求,對于大多數(shù)泰國人而言皆屬“駭人聽聞”,尤其老年人或保守派更是無法接受。泰國人因受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多半將國王視為地位和權(quán)威無可質(zhì)疑和挑戰(zhàn)的“父親”,與君主制相伴的社會等級制和傳統(tǒng)庇護關(guān)系也被視為理所當然,維護君長權(quán)威的思想根深蒂固。在他們眼中,橙系青年不僅不尊重王室,而且淺薄散漫、傲慢無禮,缺乏愛國精神。
巴育警告青年抗議者:“不要觸碰君主制……有些學生已經(jīng)走過頭了。”(34)John Reed,Ryn Jirenuwat,“Inside Thailand’s Youth Revolution”,F(xiàn)inancial Times,Nov. 8,2020,https://www.ft.com/content/c2a530ba-a343-4007-a324-c2d276b95883泰國陸軍司令孔松蓬(Apirat Kongsompong)表示:“社交媒體比軍隊更危險。這些年輕人被左派分子洗了腦,目的就是為了推翻神圣的君主制……泰國正面臨一場混合戰(zhàn)爭,年輕人試圖在社交媒體上集結(jié)起來攻擊王室和軍隊……新冠病毒可以醫(yī)治,但憎恨國家之病無法治愈。”泰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則稱:“新一代年輕人對王室作為國家靈魂的重要性缺乏理解和正確認識?!?35)John Reed,“Thailand:Youthful Protesters Break the Kingdom’s Biggest Political Taboo”,F(xiàn)inancial Times,Aug. 27,2020,https://www.ft.com/content/e2e921b6-ff7d-4432-b272-959bc4f9ecc5泰國總理辦公室秘書塔納空(Tanakorn Wangnoonkongchana)稱:“國王陛下被泰國人民所愛戴……(但抗議者們)不尊重王室,泰國人民無法忍受……政府必須采取措施阻止他們的行為。”(36)Randy Thanthong-Knight,“Thai Leaders Have No Easy Options to End Anti-Monarchy Protests”,Oct. 16,2020,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0-10-16/thai-leaders-have-no-easy-options-to-end-anti-monarchy-protests泰國右翼政客瓦榮(Warong Dechgitvigrom)則稱:“這些年輕人的確充滿熱情和決心,但他們無法看清(左翼分子的)政治伎倆(被人利用來達到政治目的)”(37)Patpicha Tanakasempipat,Matthew Tostevin,“From Tweet to Street:New Generation Joins Thai Protest”,Dec. 16,2019,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k-thailand-politics-youth-idUKKBN1YK0FT。泰王拉瑪十世雖拒絕直接評價青年抗議者,但從他在街頭接見塔納加榮(Thitiwat Tanagaroon)等王室支持者時所言之“你們非常勇敢,非常好,謝謝”(38)“Concern over Standpoint of the Monarchy as King Thanks a Pro-monarchy Protester”,Oct. 24,2020,https://prachataienglish.com/node/8869,可以明顯看出國王對青年抗議者的態(tài)度。
針對“新未來黨”解散在年輕人中引發(fā)的大規(guī)模街頭抗議,巴育當局先后推出多項緩和措施以消解年輕人的憤怒。 2020年11月,泰國國王現(xiàn)身稱“泰國是妥協(xié)之地”、“國王也愛示威者”(42)Sek Sophal,“In Thailand,Is It Compromise Failed or Failed to Compromise?”,Nov. 24,2020,https://southeastasiaglobe.com/thailand-compromise-failed-or-failed-to-compromise/。2020年6月,巴育辯稱“侮辱君主”的刑罰已于2017年6月取消,并強調(diào)這是國王施予的恩惠(43)“Randy Thanthong-Knight,Thai Leaders Have No Easy Options to End Anti-Monarchy Protests”,Oct. 16,2020,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0-10-16/thai-leaders-have-no-easy-options-to-end-anti-monarchy-protests。事實上,“侮辱君主”的刑罰確實暫時大幅減輕。著名的抗議者“企鵝”和“艾米”(Chaiamorn Kaewwiboonpan,“Ammy”)因?qū)嵤┟胺妇鞯男袨?,分別被采取治安強制措施92天和69天后即獲釋,至今未被起訴,而這在以往絕無可能(44)“No Really,Stop Rage-Cutting Thai Students’ Hair,Education Ministry Orders”,July 10,2020,https://coconuts.co/bangkok/news/no-really-stop-rage-cutting-thai-students-hair-education-ministry-orders/。2020年5月,泰國教育部放寬中學生發(fā)式和著裝強制性要求,并于7月9日下令禁止所有學校以剪發(fā)懲罰學生(45)“看見泰國”編輯團隊:《泰國示威領(lǐng)袖企鵝巴利、樂團主唱Ammy冒犯君主罪入獄終獲釋》,2021年5月13日,https://visionthai.net/article/parit-chiwarak-ammy-released-bail/。2018年10月,“反獨裁說唱”樂團推出《我們國家有什么》饒舌MV后,巴育當局先以“歌詞含違法內(nèi)容”為由查禁該歌曲,并警告轉(zhuǎn)發(fā)者將受到懲罰,未料引起大規(guī)模反彈,遂收回成命,表示支持大家評論,并于不久后發(fā)布一首名為《泰國4.0》的說唱歌曲進行回擊,卻招致網(wǎng)民一邊倒的“踩”。截至2020年8月,該視頻“挺踩比”竟達到4884:68000(46)徐悅東:《泰國代際政治異軍突起,新一代青年如何登上歷史舞臺?》,搜狐網(wǎng),2020年2月25日,https://www.sohu.com/a/375704493_114988。在經(jīng)濟上,巴育當局試圖在平衡主要政治派系經(jīng)濟利益的同時,更多地偏向下層,并采取多種措施促進產(chǎn)業(yè)升級,保障和促進青年就業(yè)。然而,要把握這種平衡并非易事,當局的做法不僅未能讓橙系青年滿意,亦未能贏取保守勢力和中產(chǎn)階級的足夠支持(47)周方冶:《泰國政治分歧及對中泰關(guān)系影響》,《當代世界》2020年第7期;王濤:《泰國總理巴育出席“泰國的機遇”研討會》,國際在線,2017年2月16日,http://news.cri.cn/2017216/b6c44ff6-d1fc-3847-d247-d3fd7e8fb5c4.html。
激烈反叛泰國傳統(tǒng)的橙系政治勢力為何會出現(xiàn),又因何故得以在傳統(tǒng)保守勢力盤根錯節(jié)的泰國發(fā)展如此迅猛?此現(xiàn)象并非單一因素造成,而是多因素協(xié)同作用而形成,解釋框架亦可有多種,美國社會學家李愛睿(Everett S. Lee)所提之“推力—拉力”理論(48)該理論常被用于解釋人口遷徙的發(fā)生。李愛睿認為,遷出地、遷入地、個人因子和中阻因子是影響移民選擇的四大基本要素,基本要素的細分和衍生要素彼此相互作用,導致在遷出地和遷入地之間形成“推力”和“拉力”的失衡,進而形成了人口遷徙的初動力。參見Everett S. Lee,“A Theory of Migration”,Demography,Vol.3,No.1,1966,pp.47-57.,或可簡明扼要地解釋上述現(xiàn)象。
不妨假定有一系列由時代新變化帶來的“新因素”,這些“新因素”不僅導致“橙世代”的形成,而且促使其內(nèi)部因共同的認同和話語模式而團結(jié)一致,是可稱為“拉力”;同時假定有一系列泰國傳統(tǒng)社會歷史上沉積下來的“舊因素”,因其與“新因素”和“橙世代”具有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致使“橙世代”在與“舊因素”的沖突中進一步明確自身邊界而強化排他性認同,同時產(chǎn)生與“舊因素”決裂而徹底革新泰國社會的強烈愿望,是可謂之“推力”。
構(gòu)成“拉力”的新要素中,“信息化”“全球化”“城鎮(zhèn)化”“青年自身叛逆性”(49)“青年自身叛逆性”指的是根植于年輕人內(nèi)心的“原生性”共同心理特點,即存在逆反心理,天生愛挑戰(zhàn)權(quán)威來獲得存在感等,在此特指泰國年輕人的心理特點。和“代際更迭”是五大基本要素,其中“信息化”和“全球化”屬于境外因素對泰國社會的影響,“城鎮(zhèn)化”“青年自身叛逆性”和“代際更迭”屬于泰國社會內(nèi)部因素。此五大要素是“橙世代”形成與內(nèi)部強化的底層構(gòu)因;在此基礎(chǔ)上,通過一系列衍生因素相互作用,進一步形成“橙世代”的社會基礎(chǔ)、觀念基礎(chǔ)、經(jīng)濟基礎(chǔ)和政治基礎(chǔ)。
首先,“城鎮(zhèn)化”導致泰國農(nóng)村人口大規(guī)模向城市遷徙,加上“代際更迭”的作用,于是在城市中出現(xiàn)大量城鎮(zhèn)化農(nóng)民的年輕世代。由于城鎮(zhèn)化速度很快,這些人占據(jù)了城市年輕居民的多數(shù),其境遇和價值觀很容易直接在同齡人,亦即原先城市中下層后裔,以及官宦軍人后裔中引起共鳴(50)在“橙世代”與傳統(tǒng)勢力的政治博弈中,城市中上層子弟雖然并非客觀上的經(jīng)濟受害者,但卻是主觀上的精神“受害者”,因他們?nèi)菀资艿酵g人觀念和情緒的傳染。,這些年輕一代城市居民共同構(gòu)成了“橙世代”的社會基礎(chǔ)。
與此同時,城鎮(zhèn)化帶來的教育普及、信息化帶來的互聯(lián)網(wǎng)新媒體的普及,以及全球化帶來的西方文化滲透,造成年輕城市居民的成長環(huán)境、信息來源、生活方式均迥異于其父祖輩,加之年輕人自帶叛逆性,最終造成其思想觀念與父祖輩間產(chǎn)生較深的代溝,更加注重人格平等、自由競爭和反感人身依附等。由于共同生活在城市、在校園內(nèi)和網(wǎng)絡(luò)自媒體相互交往與結(jié)社等,年輕人間產(chǎn)生了廣泛的社會聯(lián)系,且更方便借助網(wǎng)絡(luò)和新媒體聯(lián)系和組織線下活動,從而很容易因特定社會事件如黨禁或?qū)W生領(lǐng)袖被捕等,在短期內(nèi)形成情緒共振,久之則催生出年輕人的共同話語。互聯(lián)網(wǎng)去中心化和根據(jù)偏好推送訊息的運作機制,更使得青年話語這種原先在泰國輿論場中邊緣化的話語范式得以生存、凝聚和放大,使青年人在政治、經(jīng)濟、社會諸多議題上形成共有認同(shared identity),是為“橙世代”的觀念基礎(chǔ)。
全球化和市場化的社會環(huán)境,不僅使得青年人獲取各類訊息的渠道增多,突破傳統(tǒng)泰國民眾的單一訊息渠道,同時也拓展了其獲取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資源的渠道,如網(wǎng)絡(luò)電商、網(wǎng)絡(luò)直播、承接外包業(yè)務的個體工作室等,從而使其對傳統(tǒng)泰國“王軍體制”和庇護制的依存度大為降低,是為“橙世代”的經(jīng)濟基礎(chǔ)。
在“橙世代”的社會基礎(chǔ)、觀念基礎(chǔ)、經(jīng)濟基礎(chǔ)業(yè)已形成的基礎(chǔ)上,加之他信派紅系勢力此前與王軍勢力博弈過程中對普通民眾政治參與意識的喚醒,以及西方勢力對“橙世代”參與政治博弈的背后支持(51)美國國會研究服務局(CRS)、法國難民和無國籍者保護局(OFPRA)、德國全球與區(qū)域研究院(GIGA)等西方國家半官方或非政府組織常年密切關(guān)注泰國政治變革,近年其立場明確偏向橙系勢力,將他們視為泰國民主化的推動者,研究如何對其實施援助,聲援被捕的學生領(lǐng)袖,并且譴責他國為軍方提供幕后支持等。參見Congress Research Service,“Thailand:2019 Elections,Issues,and Outlook for Congress”,Dec. 12,2019,https://crsreports.congress.gov/product/pdf/IF/IF11390;Congress Research Service,“Thailand:2020 Student Protests and U.S.-Thai Relations”,Oct. 29,2020,https://crsreports.congress.gov/product/pdf/IF/IF11676/2;“Thailande :Le régime politique issu du coup d′Etat de 2014,résistances et répression des opposants”,juin 24,2021,https://ofpra.net/sites/default/files/atoms/files/2106_tha_regime_politique_153300_web.pdf;Janjira Sombatpoonsiri,“Thailand’s 2020 Protests and the Regional Implications”,German Institute of Global and Area Studies (GIGA),F(xiàn)eb. 2021,pp.8-9;Sophie Boisseau du Rocher,“Manifestations en Thailande La jeunesse face au systeme”,Editoriaux de I′Ifri,Septembre 23,2020,pp.4-5.,城市年輕一代開始組建自身的政治組織,包括橙系政黨、橙系學社,以及一系列線上線下的學生團體、網(wǎng)絡(luò)社群等,這些組織在參與政治博弈過程中受到傳統(tǒng)保守勢力的打壓,進而變得更加成熟與團結(jié),是為“橙世代”的政治基礎(chǔ)。
以上構(gòu)成“橙世代”政治勢力形成的“拉力”。而在“推力”方面,王軍集團壟斷、觀念保守、驕奢淫逸和紅系勢力缺乏進一步變革的動力是“推力”方面的四大基本要素。其中,王軍集團即黃系勢力對經(jīng)濟的壟斷導致泰國社會分配極度不公,青年經(jīng)濟壓力大,此為導致“橙世代”與傳統(tǒng)政治勢力決裂,亦即“推力”形成的經(jīng)濟基礎(chǔ)。黃系勢力對政治和經(jīng)濟的壟斷導致社會垂直上升途徑受阻,城市青年常年處于社會底層,此為“推力”形成的政治基礎(chǔ)。黃系勢力觀念保守,與青年長期觀念沖突,且嚴格管控言論,致使青年的訴求表達長期受到壓抑,加上王軍集團長期生活奢侈,導致青年產(chǎn)生強烈的落差感。這些因素結(jié)合起來,致使城市青年自感在現(xiàn)行機制下前途無望,這與年輕人奮力進取、蓬勃向上的天然屬性截然不符,長此以往,城市青年遂對當權(quán)者和既有游戲規(guī)則產(chǎn)生強烈的疏離甚至怨恨的心理,此為“推力”形成的觀念基礎(chǔ)(52)不同于強調(diào)經(jīng)濟方面客觀因素的相關(guān)研究,本研究雖不否認前者的作用,但更為強調(diào)具有新觀念的泰國新青年在面對封建君主制時的主觀心理作用,正是這種涉及青年認同和尊嚴的“心中的不公平感”讓他們試圖奮不顧身地改變現(xiàn)狀。。而紅系傳統(tǒng)左派因其社會基礎(chǔ)根植于傳統(tǒng)泰國社會,與泰國現(xiàn)行體制有著較為緊密的聯(lián)系,因而缺乏徹底革新泰國社會,引入新機制,以使青年利益更能得到保障的動力。正因如此,橙系勢力既疏遠、怨恨黃系勢力,又對紅系勢力的“革命不徹底性”產(chǎn)生不滿,而這正是橙系勢力與黃紅二系傳統(tǒng)政治勢力決裂,試圖努力建設(shè)一個全新的面向未來的泰國政治之緣故。此即“橙世代”形成之“推力”。
無論在“拉力”,還是“推力”的形成過程中,均存在一種共同效應:橙系與黃系勢力博弈對抗過程中,王軍既得利益集團打壓新冒頭的橙系城市青年,反倒促使后者強化自我認同和凝聚力。譬如青年群體表達隱晦化而形成其圈層內(nèi)部的共同用語;青年組織趨向成熟,政黨受到打壓后汲取經(jīng)驗教訓再度組黨出山,并形成去中心化的思想和組織方式,同時更加溫和、具有妥協(xié)性且更善于采取迂回戰(zhàn)術(shù)的主流派得以不斷壯大;青年學術(shù)團體不斷推出著述,形成更加完善的政治思想和話語系統(tǒng)等。橙系組織趨向成熟、穩(wěn)固和更具凝聚力,不斷強化其自身影響力以及與傳統(tǒng)政治勢力博弈的力度,從而反過來迫使傳統(tǒng)政治勢力采取新方法應對其崛起。因而,“橙世代”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可謂是一個在博弈互動中雙向塑造的長期過程。
雖然2023年大選紅黃兩系勢力妥協(xié)讓為泰黨上臺,而將原本“勝選”的遠進黨皮塔踢出局,但不應簡單拘泥于政黨博弈的一時得失,而應從更長時段觀測分析此種變化。橙系勢力的崛起是泰國政治發(fā)展史上的大事件??v觀1932年以降的泰國政治發(fā)展史,雖曾出現(xiàn)王權(quán)復蘇、形成“王軍同盟”以及保守派多次發(fā)起軍變等反復,但總體而言,從少數(shù)知識分子和少壯派軍人,到以城市中產(chǎn)階級為依托的文官集團,到以新資本集團為依托的他信派紅系,再到以中小企業(yè)、個體戶和城市青年為依托的橙系勢力,在每一輪泰國政治變革中,領(lǐng)導力量都在不斷下移,而參與群體亦不斷擴大。橙系政黨雖在問鼎總理大位時連遭兩次重挫,但因其“年輕”且不斷吸收其他政治派系的新生代,其成功執(zhí)政或僅是時間問題;未來多長時間能成功執(zhí)政,則取決于橙系政黨能在多大程度上運用妥協(xié)的“迂回戰(zhàn)術(shù)”,若堅持激進而不妥協(xié)的政策不變,該時間間隔將非常長,或許將長至1-2代人。
伴隨著泰國橙系政治勢力的崛起,在可預見的未來,泰國政局會出現(xiàn)何種變化?橙系勢力將會與其他政治勢力如何互動?本研究根據(jù)泰國政治博弈的內(nèi)在發(fā)展邏輯,將最可能發(fā)生的狀況推演如下:
第一,橙系勢力與紅系他信派具有天然的親和性,雖然目前為泰黨選擇與王軍勢力妥協(xié),但從長遠看,橙系與他信派,尤其是其上層結(jié)成政治同盟的可能性非常大,這從為泰黨曾與“勝選”后的遠進黨暫時“合意結(jié)成執(zhí)政聯(lián)盟”可見端倪。不論他信派上層還是橙系勢力,雖然其當前政治話語是左翼的,但實際上均蘊含著較強的精英主義傾向。他信派上層的左翼話語是為團結(jié)其草根社會基礎(chǔ),而橙系勢力的左翼話語是因為當前他們?nèi)詿o法通過自由競爭獲取相應的經(jīng)濟社會地位,仍暫居社會下層。
第二,橙系勢力將廣泛吸收其他各階層的年輕后代,不斷擴大基本盤。橙系勢力的發(fā)展,將替換城市中產(chǎn)階級的原人口(此點與泰國民主黨近年來的迅速萎縮相呼應);并將向農(nóng)村擴展,壓縮他信派紅系和地方豪強的基本盤,這在2023年選舉中已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隨著全球化、城鎮(zhèn)化、經(jīng)濟發(fā)展和教育普及,橙系勢力從起初的邊緣化政治勢力,成長為具有龐大人口基數(shù)的、影響力不可忽視的新興政治勢力,變化之快令人側(cè)目。
第三,黃系王軍保守勢力影響力將逐漸趨弱,其后代趨向融入橙系勢力或與之妥協(xié)。保守勢力基本盤主要是兩部分:城市既得利益者以及農(nóng)村的傳統(tǒng)草根階層,后者同時也是他信派的基本盤。但這些人群的后代卻普遍出現(xiàn)了與其父祖輩明顯不同的變化。城市既得利益者后代的同齡人主要是城鎮(zhèn)化農(nóng)民及城市中產(chǎn)階層的后裔,這些人多半均為橙系勢力成員,他們“浸泡”在橙系同齡人的“汪洋大?!敝校绻辉副弧巴?,便容易受孤立。這就不難理解,為何在青年運動中,連軍警后裔亦參與進街頭抗議。黃系保守派或?qū)⒁锌科洮F(xiàn)有資源向草根階層讓利以獲得后者支持,但草根階層的新生代似乎不那么在乎些許經(jīng)濟利益,而更在乎年輕人的尊嚴和前程。因此,在時代趨勢下,保守勢力或?qū)㈦y挽頹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