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啟平
男孩在曬谷坪來回走動,沿著一條直線。
他面對一根筆直的竹竿敬禮,反復(fù)敬禮,標準的少先隊隊禮。舉過頭頂?shù)氖?,仿佛要托起紅彤彤的太陽。
紅領(lǐng)巾被風(fēng)輕輕吹起,如同跳躍的火焰,燦爛的笑容。
男孩小心翼翼把一面紅旗插在竹竿之上。旗子那么小,像山里杜鵑花。他摸了摸胸口的紅領(lǐng)巾,向紅旗敬禮,神情更加自豪。
透過清晨的風(fēng),紅旗露出鮮艷的五角星。
這是一面小小的國旗!
國歌在村落里鏗鏘激昂,每一粒谷子都挺著小肚子歌唱。
我看到故鄉(xiāng)的群山舉起右手,那縱橫交錯的山脊,使我想起了學(xué)校,想起了當年系著紅領(lǐng)巾的自己。
天空斑駁的云彩,匯聚成巨大的手臂,對著太陽,敬一個標準的隊禮!
緊握油燈,從遠古緩緩走來。盡頭,是蘆塘村橫臥的石斧,久遠的舊石器時代。一盞燈,見證治國安邦,沙場秋點兵。一盞燈,比月亮在夢里待得更久。
誰點亮故鄉(xiāng)的第一盞燈?誰命名我的胞衣地?鄱官沖,從誰的口中第一次喊出。
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獨立行走,第一次遠行。我終于明白,鄉(xiāng)愁如酒。油燈的火焰,藏著太陽光。
蛙聲遍地的夜晚,我站在高高的山頂??戳懵涞臒艄猓w舞的螢火蟲,我分不清星星與油燈哪個更亮。
我準確記得故鄉(xiāng)第一盞電燈,在1989 年的夏天拉亮。油燈在歡呼聲里落下最后一粒燈花。如同璀璨的流星,劃過玉米地。
油燈沒有走遠。
它在寧靜的夜空朝我微笑,目送我們走向明天。
老筆筒是老屋的隱私,藏在內(nèi)心深處。
它最終選擇在偏僻的山村遺世獨立。是隱居,還是一份被世人低估太多的情感。
一座山,一個人,總會有許多出乎意料的歸宿,有的成了風(fēng)景,有的成了傳說。
菊花石,來自瀏陽河的約定。它成就一個地標,正如一支筆成就一個人。菊花石筆筒的主人,是比我爺爺更早的祖先。
山林早已存在,誰是它的第一個主人?當人類與故鄉(xiāng)第一次邂逅,同樣手足無措。一見鐘情,始終不渝,最終成就一座村莊。
老筆筒成了村莊最古老的記憶,除了大地、天空。總有一個揮毫潑墨的場景縈繞腦際。我想起大夫第譚嗣同的菊花石硯。
年輕的英雄,用鮮血抒寫了一個理想,一段歷史。
熟悉的田埂上,你雙手一揮,就是精彩絕倫的姿勢。
金黃的谷粒在彩色的陽光里歡呼雀躍,順著流暢的拋物線,走向希望的田野。細泥,軟了勞累的心。每一丘稻田都是一座倉庫,裝著沉甸甸的喜悅。
秋風(fēng)吹斜村莊的線條,收割機的響聲震耳欲聾。
一只鳥與另一只鳥有說不完的話,句句有關(guān)豐收之后的幸福。
白云,捎來青山的信息。埋葬著最后一頭黃牛遺骨的山岡,長出一株樹苗。
懷念燈盞,懷念犁鏵,像懷念田野的榮光。
老屋斑駁的墻角,寫滿夢里密密麻麻的文字。當一切成為往事,村莊寡言少語。
一杯茶,一根雪茄,點燃青山之上的夜空,明月橫空出世。
曬谷坪里,響起音樂。音符跳躍在門前路的兩端,那是我們古銅色的肩膀。你穿起西裝,打上領(lǐng)結(jié),跳一曲最美的鄉(xiāng)村華爾茲。
妻子婀娜的舞步,在淺淺的香水里輕盈,一顆流星擦過發(fā)髻。
你用微信,輕輕地告訴她:愛你!愛這個世界!
綠油油的秧苗,使人想起一句話:吾家有女初長成。
白手帕捆在腰間,擦汗水,擦泥巴,擦不去的是金黃的夢想。
小溪義無反顧地朝前奔跑,一座山村正在見證水稻的青春。
當田間的水漫過膝蓋,禾苗開始古老的遷徙。從秧田到稻田,這是兄弟分家立戶最原始的依據(jù)。
山里孩子每一次出行,都是為了更好地成長,更好地回家。
空曠的田野,在等你。還有五月的梅雨,六月的陽光,夜里的昆蟲。扯秧的漢子,用牙狠狠咬著粗糙的嘴唇。他把所有的決心與勇氣,播種在這片土地。夕陽下,他彎著的腰,仿佛一張犁。山水、日夜、遠方,都是他的田地。
歇息時,站直的身體,如同一座山峰。鄉(xiāng)里的人們司空見慣,沒有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