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

在古城蘇州，就近代學問家里面，個人以為，顧頡剛先生是必占有一席之地的。而且他在歷史地理學方面，自有其開創(chuàng)性和引領(lǐng)性。顧頡剛先生著作等身，門生眾多，其中以黃永年、童書業(yè)、白壽彝等為知名，有的門生之下也是再出高徒。可以說，顧先生的學術(shù)精神自帶有傳承的傳統(tǒng)，那曾經(jīng)受過爭議的“古史辨”學術(shù)，如今已成為用于探索歷史真相的先鋒思想，而他的諸多歷史地理著作也已經(jīng)漸成經(jīng)典和相關(guān)專業(yè)的基礎(chǔ)書目。應該說，顧頡剛卓越的學術(shù)成果，與他愛讀書有很大的關(guān)系。因此對于顧頡剛先生的藏書的保存和梳理，將是極為有價值的事情。

顧頡剛出生于蘇州懸橋巷的顧家老宅寶樹園。蘇州自古私家園林甚多。作為名門望族，顧家早期也是進士出身，讀書人家，甚至被清代皇帝賜匾“江南第一讀書人家”?，F(xiàn)在顧家也仍保留著比較完整的家譜。前段時間拜訪顧頡剛的孫輩，聽說寶樹園要復建了，有關(guān)方面要大力修復顧頡剛故居，并恢復昔日的文通書局—文通書局是顧頡剛在蘇州曾短期打理過的小型出版社。

現(xiàn)在顧頡剛故居的修復已經(jīng)在分塊面施工，在整體規(guī)劃之中，設計方已經(jīng)充分考慮到寶樹園顧家藏書文化的展示。只是未來這里最終會如何展示顧家書香文化，還有待于最終的呈現(xiàn)。

一

說起顧家藏書，文學山房江澄波老先生最有發(fā)言權(quán)了，因為他曾多次與顧頡剛先生一起收舊書。這在新近出版的口述史（江澄波《書船長載江南月》，古吳軒出版社2022年）中也有提及?？箲?zhàn)之后，顧頡剛回到蘇州，辦起了一家編輯所—文通書局編輯所。地址就在顧家花園，“負責編輯工作的有方詩銘先生、金兆梓先生等。方詩銘先生是顧先生的親戚，他個子不高，但學問很大，曾任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所長，編了一本《中國史學歷日和中西歷日對照表》。他常常到書店來賣書，和我們都很熟悉”。

江先生所談的方詩銘，的確是一位有功底的史學家，曾師從顧頡剛、陳寅恪、錢穆等，于抗戰(zhàn)后畢業(yè)于齊魯大學歷史系，曾擔任過《史林》主編。顧頡剛于一九四八年到達上海定居后，住在虹口區(qū)山陰路興業(yè)坊三十五號三樓。一九四九年后開始擔任大中國圖書局總編輯，其間有不少書是方詩銘參與編著的，如《從猿到人通俗畫史》《太平天國通俗畫史》《林則徐和平英團》《紙的發(fā)明故事》《人民詩人屈原》等。應該說方詩銘是顧頡剛編書出書時的得力助手。還有一個編輯金兆梓，江老說后來成為蘇州的副市長。這位金先生也是專業(yè)出身，先是在上海中華書局編輯所任文史編輯，編輯《新中學教科書初級本國歷史》和《新中學教科書初級本國歷史參考書》。后來在中華書局任教科圖書部主任、編輯所副所長?？箲?zhàn)爆發(fā)后，先在上海大夏大學兼教“中國通史”，后來又去重慶中華書局，任《新中華》雜志社社長、總編輯。一九五一年，到蘇州參加了顧頡剛的編書事業(yè)，后來當選為蘇州市人民代表，蘇州市副市長。

方詩銘先生后來去了上海工作，他在《抗戰(zhàn)勝利后顧頡剛在蘇州的二三事》中對辦出版社時的顧頡剛有著詳細記錄，其中提及，顧頡剛先是在昆明的云南大學任教，后來又到了重慶北碚任教于復旦大學，再后來回到北京，整理他留存在那里的大量圖書和文稿，“看到那些劫后僅存的圖書和稿件，激動得流下了眼淚，照他自己的說法，真是‘如睹亡子’”。最終繼續(xù)南遷，回到闊別近十年的蘇州定居。

“這次頡剛先生定居蘇州，主要是要將他主持的文通書局編輯所設置在這里。這家出版社本來在貴州的貴陽，老板華問渠又是著名酒廠的主人，在西南，有著較為雄厚的資力?！卑凑辗皆娿懙幕貞?，華問渠先是準備在上海發(fā)展，重建編輯所，原來的主持者是謝六逸，可是自從謝先生去世后，編輯所幾乎處于停頓狀態(tài)。華問渠有意恢復，希望出版文史類的圖書，首先找的是在云南大學執(zhí)教的白壽彝，通過白壽彝邀請顧頡剛擔任編輯所所長。白壽彝為此從云南奔赴重慶，華問渠也在，就把此事暫定下來，編輯所設定在昆明，白壽彝從云南大學辭職后，率領(lǐng)同人把編輯所移到蘇州。顧頡剛把自家的房屋（當時為顧家花園九號）拿出來一部分，作為辦公室和宿舍。

根據(jù)方詩銘的回憶，顧頡剛在蘇州的藏書非常豐富，當時有不少書都提供給編輯所的同事們，如《百衲本二十四史》《四部叢刊》《叢書集成》等大部頭叢書，后來還從重慶運回了一部分藏書，尤其是在西南出版的讀物，頗為豐富。

在蘇州的文通書局編輯所，先后復刊了《文訊》《文史雜志》，前者連載了顧頡剛的《西北考察日記》，頗引人關(guān)注，后者則由顧頡剛親自主持，方詩銘擔任編輯。當時蘇州編輯所編輯的出版物，到貴陽文通書局印刷廠排版，再將紙型寄到上海印刷發(fā)行。顧頡剛在蘇州一方面負責文通書局編輯實務，還要同時兼顧蘇州社會教育學院的教務，可謂繁忙。但他始終不忘買書、藏書。

根據(jù)江澄波的講述，顧頡剛買書有自己的興趣，如民俗、古代歷史方面，還有就是有關(guān)蘇州地方文獻的，因為他對于蘇州的歷史很有研究。

當然，因為資金有限，顧先生也不敢出手買太貴的書。有一次在文學山房看到了《水經(jīng)注》善本，是乾隆時期徽州黃氏刻本，二十冊，且經(jīng)過桐城姚元之朱筆校注，有印記，應該說頗為珍貴。顧頡剛看了之后，想買但錢不夠，于是提出分兩次付款，文學山房欣然答應。

如果遇到實在買不起的書，顧頡剛還會及時推介給需要的同道。如文學山房曾經(jīng)收到一本《庚癸紀略》稿本，署名為“倦圃野老”，內(nèi)容是關(guān)乎太平天國歷史的。顧頡剛就取出名片，寫上幾句話，讓江澄波與歷史學家羅爾綱聯(lián)系。羅爾綱是研究太平天國歷史的專家，很快就把這冊稿本買了回去，后來還印在《太平天國資料》里，可以說是一個完滿的結(jié)局。

從一九五○年開始，顧頡剛擔任大中國書局總經(jīng)理，當時以出版世界地圖、中國地圖、地球儀等為多，但同時也想尋求突破，出版一些歷史類讀物。因此顧頡剛雖然人在上海，但常?；靥K州淘舊書。文學山房有了好書，自然會讓顧頡剛先睹為快。孫星衍校跋的明嘉靖版《白虎通德論》、清初抄本《牧齋有學集箋注》、乾隆時期稿本《金昂千詩集》、明初刊本《南極地理》、明早期代王府刊本《譚子化書》、明萬歷刻本《北西廂記》等，其中不少書都與蘇州有關(guān)聯(lián)，如《北西廂記》中的插圖是蘇州畫家殳君素繪畫上版，尤為稀少。顧頡剛看了諸多善本，馬上與新成立的上海圖書館聯(lián)系，當時館長是李芳馥，這批書經(jīng)由顧頡剛介紹，全部由上海圖書館收下。這對于文學山房來說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因此，文學山房對于顧頡剛也是頗為感念的。

令江澄波印象最為深刻的是去收曹元弼的藏書。這位大藏書家病故后，藏書難以處理，顧頡剛獲知情況后，及時帶著同仁趕回蘇州。當時一同去的有章巽、陳子展、胡厚宣等，都是需要買書的學者。買舊書，讀者慣例是挑選自己需要的，或者是善本、古本，但是顧頡剛不一樣，他想讓大家先挑，然后放言剩下的自己全打包。他在日記中寫道：“予宣言于眾曰：曹家書，諸君要的我即不要，準君不要的都歸予。蓋慮予如不要，又將賣于紙廠作紙漿了。如此，予得書可五千冊?！睍r為一九五四年三月二十二日。文學山房也同去收書，江澄波見顧先生此氣度，暗暗欽佩。因此江澄波說，顧頡剛收藏的書很多，但主要是買蘇州曹元弼家里的藏書，以清代刻本和工具書居多，因此并沒有什么太好的版本書。

二

就在前一年（1953）年初，顧頡剛擔任了上海文物管理委員會委員和中國史學會上海分會理事。他從上?；靥K州，把蘇州家中所藏的碑帖及報刊，特別是抗戰(zhàn)時期出版的報刊，都贈給了合眾圖書館，由顧廷龍和王煦華前來選取。還有一件一九三八年毛澤東寄贈的《論持久戰(zhàn)》加題跋之文獻，也捐給該館。顧頡剛的藏書也不是專為個人服務的，如同時期，一九五三年九月，禹貢學會與中央民族學院簽約，把舊存圖書、雜志、報章都借給學院使用。

從一九五四年六月下旬到七月，顧頡剛接受了中國科學院的聘用，決定前往任職。北上前，最大的問題就是整理藏書?！坝柚畷驘o統(tǒng)計，茲合滬蘇兩方凡二百二十五箱……平均以四百冊計，已九萬冊矣，如抗戰(zhàn)時不損失，勝利后不捐贈，則十二萬冊矣。”（1954年7月20日日記）顧家藏書有專門的書房，而且?guī)状说臅恳膊煌?。顧頡剛?cè)沼浱岬皆谝痪哦荒陼r有個想法，把東廂房放經(jīng)類書，內(nèi)廳放文集雜志，房內(nèi)則放史。在那一年，還專門請來銅匠修理書箱鎖鈕，可見對藏書之珍重。到了一九二四年，顧頡剛終于擁有了自己的正式書房，但還是嫌小。此后房屋經(jīng)過多次改造，顧頡剛的藏書也分布于蘇州和北京、上海各地。但他還是以家中藏書為主，而且每年都會在六月曬書籍。過年節(jié)或者外出時則在書房粘貼封條。

抗戰(zhàn)初期，顧頡剛在蘇州開始整理書籍。一九三七年九月七日，他在日記中記錄：“理碑帖入大柜。理叢書入大柜?！辈⒄垇砉そ惩诘乜?，一丈五尺見方，要工錢一千元左右，父親的重要的書物備放入避難。急難時家人也可以匿入。此后又多有理書籍十幾箱，確保萬無一失。

抗戰(zhàn)勝利后，顧頡剛趕緊回來收拾家中書物，晾曬被白蟻傷害的書籍，油漆天花板，修整后院房屋。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一日，已經(jīng)擔任了文通書局編輯所所長的顧頡剛修訂了文通書局租屋契約，當時還為編輯員租了房子，如白壽彝就住在顧家院落附近。此時顧頡剛已經(jīng)準備籌劃文通書局編輯所的工作，還申請安裝了電話，這所房子還在顧家舊居范圍。只是到了一九四七年下半年，文通書局營業(yè)不善，場面太大，編輯所每月開支四五千元，不能支撐。為了節(jié)省成本，顧頡剛將編輯員移住東北街，“編輯工作計字論酬，不管伙食，事務員及工友均解雇”。

這一年，顧頡剛還奔赴北京查詢劫后之藏書，請人刻印章二枚，“頡剛劫后所得”“晚成堂劫余書”，用于藏書之用。隨后又到天津銀行接收了失而復得的日記、筆記、手稿等多箱，“熱淚奪眶，若獲亡子”。而對于蘇州父親遺留的藏書更是珍視，精心整理保存。這一年他作《寶樹園雜記》，準備出版。他還一度以蘇州耦園為書室，或許是因為家中增添了文通書局辦公之所和編輯員住所。當時白壽彝主持書局事務，而方詩銘則為編輯，方詩銘曾回憶那一段時光，“頡剛先生將自己的房屋分出一部分，作為辦公室和同人的宿舍”，還把家里的藏書提供給文通書局，后來又把重慶運回的一批好書給書局作為參考，可以說給了編輯所很大的幫助?？梢哉f這一時期，文通書局編輯出版了不少地理、歷史類的書冊。

蘇州顧家花園有一處“純熙堂”，也是顧頡剛的藏書之地。根據(jù)蘇州地方史志記載，“純熙堂”是顧家的藏書樓，這里曾藏有江蘇地方志書，如鄉(xiāng)鎮(zhèn)志書就有《同里》《周莊》《相城》《梅里》《黎里》等十數(shù)種。

在顧頡剛?cè)沼浿杏杏洠骸白晕耐ㄒ瞥觯兾跆梦魇覟橛柰鈺俊币痪潘钠吣晔辉缕呷?，顧頡剛?cè)沼浱峒埃夤玫膲鄄膹乃拇ㄟ\來，一共五塊板，其中一板擬作寫字臺兩個。為此找來木器鋪匠人估價，居然要四百五十萬元之巨，因為是貴重的楠木。

當時顧頡剛有一個宏偉的計劃，第一是建造廉軍（按，顧頡剛祖父）金石苑；第二是建立子虬（按，顧頡剛父親）藝術(shù)苑；第三是成立頡剛圖籍苑；第四是成立履安（按，顧頡剛第二任妻子）小學……總名為“寶樹園史林”。由此可知，顧頡剛是希望把寶樹園作為整個家族的文化紀念園地，他胸有丘壑，布局有方，可惜這一計劃未能實現(xiàn)。

這一時期，顧頡剛作為大中國書局的經(jīng)理，主持出版愛國主義類的歷史故事叢書和歷史教學掛圖，他請來了金兆梓幫忙，并讓金兆梓住在顧家花園四號屋，自己為此還回家整理書籍。

一九五二年，顧頡剛雖然一邊在為大中國書局主編“愛國主義通俗歷史故事小叢書”，但囿于運動風潮，又有了賣掉蘇州房產(chǎn)的想法。“此一年中，為了土改、三反、思想改造，學校上課尚且不能，何況編纂（掛圖）乎！”（1952年6月10日日記）同年顧頡剛在上海學院參加了思想改造運動和“三反”運動，自陳：“此次學習，可怕者有三：天正熱，不堪炎熱，一也。刺激太甚，使予接連不得安眠，二也。開會太多，無寫作自我批判之時間，三也?！苯K于熬到深秋回蘇州舊居，繼續(xù)整理藏書，把很多藏書捐給了上海合眾圖書館。

三

聽聞蘇州曹元弼家藏書要散出，顧頡剛急忙從上海趕回，這一次使得他的藏書又增加了五千冊。當時顧頡剛特地請古舊書店的江澄波、束師傅、臧炳耀前去幫忙打包，結(jié)束后還在閶門的老字號六宜樓請他們吃飯。席間顧頡剛興致很高，還為大家講述了他去西北考察地理歷史的見聞，并講解了“吹牛皮”和“拍馬屁”典故的由來。

至今江澄波對此還是記憶猶新。使他記憶猶新的還有顧頡剛搬書去北京時的情景：“我們文學山房一共去了三個人，是我、學詩弟弟和臧炳耀。我們先用牛皮紙為書打包，牛皮紙外加一個蒲包，再用麻繩捆起來，四捆書一包，整整工作了一天?！?/p>

顧頡剛因為要去北京赴任中國科學院研究員職務，只得打包藏書，多數(shù)運往北京，當時包了一節(jié)火車廂，可見藏書之多。而且還沒有完全運完。顧頡剛先生留有一部分書，說是讓蘇州文物管理委員會處理，只是后來也沒有了下文。據(jù)說，在蘇州某文化機構(gòu)還藏有顧家的一部分舊書，只是沒有機會看到。

一九五四年八月二十二日，顧頡剛攜家人入住北京干面胡同居所。直到數(shù)日后才歇息下來，好好整理蘇州運來的藏書。“我一生好書，節(jié)衣縮食地買書，所積太多，科學院代我全部運京，又給我一所大房子安放，我非常感激政府對我的照顧。可是到京后不久”，當時他的主管尹某就對他說：“我看你就害在這幾百箱書上了！”顧頡剛聽之駭然，心想：“科學院為了我能掌握些史料，才招我來此，他竟說我為書所害，那么招我豈非多事？”后來在工作中又被尹某評為“大而不當”，從此結(jié)下怨結(jié)。

一九五四年十一月，顧頡剛受命加入《資治通鑒》的點校工作，曾一度在北海公園畫舫齋內(nèi)辦公。到了一九七一年，顧頡剛又受命主持校點“二十四史”工作。

盡管有領(lǐng)導人“欽點”主持專項專業(yè)的工作，但是顧頡剛還是在自我批評之中，于一九五五年解散了他和譚其驤發(fā)起的群眾性學術(shù)團體之禹貢學會，決定把房屋捐給政府，圖書贈給民族學院，刊物分送給各大學和圖書館，現(xiàn)金則慰勞軍隊。

一九五九年，顧頡剛主動把蘇州家中的古物，包括字畫、銅器、陶瓷等八百余件捐給了蘇州市文物保管委員會。次年初則開始賣掉自己的藏書?！坝枰簧胱霾貢?，積書至十萬冊以上，并想獨立經(jīng)營一圖書館，使永不散失。今其事已不可能矣?！鳖欘R剛在日記中自述，在當下勞動力極端缺乏之際，靠他一人之力是無法實現(xiàn)這個愿望了，因此檢出五萬余冊書，“故決取不需要者售出”。顧頡剛說這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親手賣書給書店，這些書陪伴他已經(jīng)三四十年，臨別時亦不無戀戀之情也。“但視物得其所，使用率加強，于學術(shù)界有裨益耳?！焙茈y說顧頡剛先生的這些日記不是自我安慰，但也是迫于現(xiàn)實的想法。應該說，從此以后，顧頡剛與書的關(guān)系也變得復雜起來。當然，一個書生，一位研究學者是不會全部放棄自己的工具，因此無論身處何地，顧頡剛身邊還是少不了一些必要的書籍。

在顧頡剛先生去世次年（1981），他的藏書六萬冊依照先生生前“藏書不分散”的愿望，捐獻給了中國社會科學院。

四

其實在顧頡剛晚年生病的時候，曾把北京的一部分藏書運回蘇州，連同一些書柜、桌子都運回來了。書的數(shù)量當然是極少了。顧頡剛先生實在想念蘇州，想念他的寶樹園。他多次寫過寶樹園的回憶，并以寶樹園為名出過文集。

根據(jù)顧家后人回憶，顧頡剛先生在蘇州寶樹園藏書時，最大的特點就是在壁柜里藏書。顧頡剛早早請人在墻壁里開出空間，安裝上木柜，從而便于藏書，又不占用房屋空間?？芍^是極好的辦法。如今顧家還是保持著這個模式。只是不知道在未來的改造工程中會不會被修改？

有一天在我所收集的一堆雜紙堆里，居然發(fā)現(xiàn)有顧頡剛夫人張靜秋女士的一封信，用的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的箋紙，內(nèi)容是寫給蘇州市政協(xié)的。雖是復印件，但也很珍貴了。我在顧頡剛女兒顧潮女士的《顧頡剛年譜》中沒有發(fā)現(xiàn)這封信的記載，信中也是希望顧頡剛故居能夠成為人們紀念這位歷史學家的場所，并有藏書文化的呈現(xiàn)。

不知為何張靜秋的這封信并沒有得到及時回應，令人欣慰的是在顧頡剛誕辰一百三十周年之際，顧頡剛孫輩傳來了好消息，顧家花園的改造工程終于要實施了。

從先期的整體規(guī)劃來看，顧家花園作為一項整體文化品牌規(guī)劃，其中有寶樹園的恢復建造、顧家花園文化展示中心等。應該說有相當一部分規(guī)劃是與顧氏文化相為聯(lián)系的。對于寶樹園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明代的“米丈堂”和“恰隱山房”，到了清代初期，名士顧其蘊在此地建造寶樹園，種植山茶花。康熙南巡時，題匾額“江南第一讀書人家”，曾懸于顧家大廳。一八九三年三月二十三日，顧頡剛出生在顧家花園。

因為打小對書籍有興趣，顧頡剛識字特別早，曾被外人驚詫說，這孩子識字怕不是前世帶來的吧。小時候顧頡剛就跟著大人在玄妙觀兜轉(zhuǎn)買舊書，那時蘇州城里藏書樓不少，但還沒有一家真正意義上的公共圖書館。顧頡剛讀書時尤其熱衷于自編藏書目錄。一九二二年，在蘇州時他又為自己收藏的一百五十種雜志編制了詳細的《雜志目錄》。因此他的夙愿—辦一家個人圖書館，未嘗不是小時候就有的夢想。

一九八八年，中國社科院文獻情報中心精心整理了顧家捐贈的圖書，特此設立了“顧頡剛文庫”，并將其中的線裝書編為《顧頡剛文庫古籍書目》。

如今，顧家仍保留著不少顧頡剛留下的藏書，希望將來依然留在寶樹園。那個不過三畝地的寶樹園何時才能恢復呢？在顧頡剛的《寶樹園文存》中曾有這樣的模糊記憶：“幼年尚見太湖石三四臥池邊，石上有字，一刻瀑布，草書甚偉。”

二○二三年三月二十七日，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現(xiàn)代著名歷史學家顧頡剛先生之女顧潮在京去世。顧潮長期從事顧頡剛先生著述、手稿、書信的整理出版等工作，為《顧頡剛?cè)返某霭鎯A注了全部心血，此外還著有《歷劫終教志不灰—我的父親顧頡剛》、《顧頡剛年譜》、《顧頡剛評傳》（與顧洪合著）等書。應該說，顧潮也會一直惦念著顧頡剛故居的修復工作，希望在家鄉(xiāng)，能夠有一處真正體現(xiàn)顧頡剛讀書所在的場地，繼續(xù)傳承書香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