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

菊花怒放的秋天，如意先生甚是得意，他的金菊雍容富貴、瓣如金絲、滿室生香，引得愛花人士紛紛前來觀賞品評。

如意先生已是耳順之年，雖說人生不如意處十八九，但是老了兒孫滿堂、家境寬裕，如意先生頗覺心滿意足。他自認為心里了無牽掛，每日里關(guān)注的只有兩樣，一是他的兒子、一是他的菊花，就像攥在手里一枚硬幣的正反面，哪一面都缺不得。

如意先生一輩子做人做事以菊花為榜樣。他說菊花有三和之德：一是謙和，不論貧家還是富家，一樣開得絢麗，不挑不揀；二是平和，不管春紅還是夏紫，都不湊熱鬧，當開即開；三是氣和，雖有后發(fā)優(yōu)勢，卻不驕不躁，賞心悅目。這也是他愛菊使然。因為做事心平氣和、謙虛自重，如意先生雖然沒當上官、沒發(fā)大財，卻得到了老友親朋一致的欽佩。所謂菊品就是人品，沒有菊花心、怎做菊花友呢？

如意先生的兒子也是給他做臉，少年學習好，考上了名牌大學，后來考上了公務員，二十八歲已是科長。近日里好幾位老友打電話來，透露組織上已經(jīng)把兒子列為近期發(fā)展對象，有望成為最年輕的副局長，將來前途無量。

兒子想要當官，這讓如意先生再也無法心平氣和。兒子一心要提拔上去，和兒媳一起求他，讓他帶上菊花去前任縣委書記家走動，送幾盆菊花還算事嗎？退休的前任縣委書記也是個花癡，尤其愛菊，和如意先生以菊會友。為什么送花給前任縣委書記？因為現(xiàn)任縣委書記是老書記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兩人亦師亦友。

兒子要進步，錯了嗎？現(xiàn)在是競爭的時代，往往這次趕不上、下次更趕不上。這是兒子求他送花的理由。如意先生當然明白兒子的意思。前任縣委書記他是認識的，而且頗有淵源，這是讓他拿菊花做敲門磚。他覺得這樣做有損菊花的品德，遇事挖門盜洞，謙虛何在？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卻想用人際關(guān)系證明自己，平和在哪里？競爭競爭，貴在公平，沒有公平，誰能氣和呢？

可是這件事由不得他，不愿做也得做?；]了可以再養(yǎng)，誤了兒子的前程那就會后患無窮。他清楚，不光兒子在催促他，老伴、兒媳、孫子都在等他送花呢。

他送的菊花真是一塊敲門磚，兒子當上了副局長，略有遺憾，試用期一年。他在一家人的心目中更加高大起來。但是如意先生實在高興不起來，菊花送走了，屋子里空了起來，沒有了菊香，屋子里不是正味，他覺得自己拿菊花給兒子跑官，是做了鉆營之徒，是做蠅營狗茍的勾當，他對不起送走的菊花！

這一天，如意先生回到家里，已是夜色深沉。他帶回來好幾盆更美的菊花，有白的、有藍的、有粉的，像領(lǐng)進家里幾位高潔的君子，屋子里頓時彌漫開菊花的香氣。

兒子回來，問菊花哪里來的。如意先生帶著酒意告訴他，這是縣委書記送給他這位副局長的。兒子有些詫異，書記為啥要送我菊花呢？如意先生說：“縣委書記讓我轉(zhuǎn)告你，送你菊花，就是要求你向菊花學習！我給老書記送的菊花，老書記說味道不對，要留下來養(yǎng)一養(yǎng)，散一散邪氣。這些菊花是老書記讓縣委書記轉(zhuǎn)送你的，讓我教你領(lǐng)悟菊花的品德，想清楚為什么當官，怎樣當官，為誰當官？”

又過了幾天，縣委書記約如意先生的兒子談話，問他菊花養(yǎng)得怎么樣，向菊花學習得怎么樣。新任的最年輕副局長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評?？h委書記滿意地說：“送你菊花，看來沒白送，讓你學習菊花，就是讓你明白做官先做人的道理。菊花可以凋謝，但是品格不會改變。學習菊花的品格，才能當好官，走正路，才能有菊花一樣的芬芳人生！”

一彎新月

一彎新月很美，適合約會，街道上燈光五顏六色，行人車輛川流不息。滴滴在人行道上快步走著，她故意不打車，她的心上人宇峰是健身迷，她要讓他看見。今天上午宇峰給她發(fā)微信，要一起吃飯，這是認識兩年多來宇峰第一次主動約請。

月影如銀，小城到處清輝。滴滴羨慕地看著走過身邊的情侶。兩年前，宇峰調(diào)進局里，帥氣、樸實、能力強，有點老爸年輕時的范兒，滴滴可謂一見鐘情?？墒?，任憑滴滴百般示好，宇峰就是不接招，鬧得局里人人都知道滴滴對宇峰是單相思。老爸調(diào)到局里任局長，滴滴一哭二鬧三生病，逼著老爸出面請宇峰吃飯，以為老爸出面肯定可以請動這位男神，沒料到，老爸也遭到宇峰的婉拒。

宇峰的話很刺耳：“領(lǐng)導，我不能和您一家三口吃飯，那樣局里人就會誤以為我要做您的女婿。我有女朋友了，我很愛她，我擔心和您一家吃飯以后女朋友會指責我攀高枝、跟我吵架?！?/p>

滴滴不相信宇峰有女朋友，暗地里托人打聽了一下，宇峰根本沒有女朋友，其實背地里宇峰說的是：“我是窮小子，娶不起公主，我可不愿意做女王的仆人！”

滴滴知道宇峰婉拒的原因后，坐在窗前看著月亮發(fā)呆，其實她知道自己不像話，只是不想改，二十四歲了，纖纖十指沒沾過湯，嫩嫩小手沒做過飯，更別提洗衣服打掃衛(wèi)生了。母親是高工，老爸是領(lǐng)導，她生下來就有保姆照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再加上爹媽忙事業(yè)，覺著欠她的情，含在嘴里怕化嘍，抱在懷里怕掉嘍，嬌慣得要上天，養(yǎng)成了真真正正的嬌小姐，會吃會穿會玩會美就是不會干家務活兒。

最近這一年多滴滴變化很大，最明顯的變化是打扮，一改往日的啥時髦穿啥，換上了大方得體的職業(yè)裝，其次是時間觀念強了，現(xiàn)在每天早到二十分鐘，下班分秒不差，破天荒的是，滴滴開始打掃衛(wèi)生了，先拖走廊、再擦辦公室，等科室的人進了辦公室驚訝得像遇上了另一個人。

這期間，老爸到黨校去學習，局里人看著滴滴的變化議論紛紛，有人傳言說局長不是上黨校學習，而是被“雙規(guī)”了，正在接受調(diào)查。滴滴當然聽不到這些，她之所以改變是因為老爸告訴她：“宇峰是一個非常嚴謹細致的人，他的擇偶標準是擁有守時和認真兩大美德的職業(yè)女性，能照顧家，宇峰很欣賞滴滴做事的認真態(tài)度，但是對她的小姐脾氣深惡痛絕。”

一年多來，老爸多次給她看了宇峰發(fā)來的微信聊天截圖，上面都是同事對她大小姐作風的批評和不滿。老爸意味深長地對她說：“我這個年齡段換屆的時候很可能退二線，你這一身毛病該改改了。我在位大伙讓著你，我不在位了你得讓唾沫星子淹死?！?/p>

一年多前，老爸把宇峰的微信號推薦給她，讓她遇事兒多聽聽宇峰的意見。老爸囑咐她：“宇峰是個品學兼優(yōu)的年輕人，敢說真話，即使不做戀人，也可以做個諍友，多聽聽宇峰的實話和真話有好處！”

宇峰果然在聊天的時候說了她不少毛病，讓她改，滴滴這才知道自己的言行有多煩人。她下決心改變自己，一是想討宇峰高興，二是老爸即將退二線讓她底氣不足。宇峰說得對，她不能靠著老爸活一輩子。

走到飯店門口，看見老爸老媽和宇峰在一起。滴滴很詫異，問道：“你們怎么在一塊兒？”

老爸笑笑說：“兩年前咱們就應該在一塊兒，可是我不能把一個包袱壓在宇峰的肩上?，F(xiàn)在好了，老爸可以放心地把你交給宇峰了，老爸相信你會成為一個賢內(nèi)助！”

老爸和老媽手牽手走了，月光映著他們的背影。

吃飯時宇峰告訴她：“局長就要擔任縣級領(lǐng)導了，我也將升任副局長，這兩年來的事兒都是老局長背后為你操心，他要給你補上一課，因為做領(lǐng)導干部的家人一定得首先學會自律、學會踏踏實實做人?！?/p>

考驗

局里的辦公室主任提拔重用調(diào)走了，誰來當辦公室主任成了焦點。在局里的科室，辦公室主任和領(lǐng)導最近，連續(xù)兩任都提拔了，近水樓臺先得月，局里的人都看著眼熱。

大家看好的是辦公室寫材料的黃正軍，大學中文系畢業(yè)，三年前考上公務員，文章寫得好，活干得認真，誰的忙都樂意幫，人緣好，早就被列為后備干部。

局里一正兩副，辦公室歸一把手直接管，不過局長只管辦公室主任，黃正軍聽辦公室主任吆喝，三位領(lǐng)導很少和黃正軍說上幾句話。

現(xiàn)在黃正軍有點受寵的感覺了，二把手的辦公室里，領(lǐng)導正親自給他泡茶。令他遺憾的是，二把手的極品鐵觀音沒有了，只能讓他喝白開水。二把手還拿了煙給他，問他吸不吸煙，遺憾的是軟中華的盒里只有一支煙了。領(lǐng)導沒煙沒茶，卻對他很關(guān)心，希望他努力工作、將來挑更重的擔子。

三把手也找他，也是表示對他的關(guān)心，叮囑他好好干。三把手說，本來想幫他活動活動，讓大家支持他盡早成為中層骨干，可是家里頭老婆不爭氣，得了淋巴癌，只能先顧家里。

一把手找他談，出乎他的意料，不是工作的事兒，而是讓他幫著小兒子補習語文。一把手說，小兒子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就是語文不好，你是正經(jīng)八百大學中文系出來的，你要是能點撥一下這小子，你們一定都能有出息！你們——一把手話音拖得挺長。

黃正軍不傻，聽得出弦外之音，這是在考自己，想當辦公室主任沒那么容易。

幾天后，三位領(lǐng)導都收到了黃正軍的微信消息，他講了一個謎語故事：“招考偵查員，考官出了一道難題，請拿出一個最合適的理由離開考場。有的考生說家里有事，考官立即派人去幫助處理，有的考生說要醫(yī)院治病，考官立刻請來醫(yī)生，考生們都蒙了，什么理由才行呢？”

黃正軍問：“領(lǐng)導，您知道答案嗎？”

獎勵一個擁抱

“孩子，老爸想獎勵你一個擁抱。”

病臥在床的父親費力地說完話，顫抖的手端起茶杯，喝一口龍井茶，瞇上眼睛，含著茶水不咽，嗓葫蘆微微嚅動。

兒子皺了下眉頭，父親知道什么了？

按照家規(guī)，父親要抱他，就是認定他做了錯事兒、要代他受過。

那一年，爺爺病了住院，令本來拮據(jù)的生活雪上加霜，鄰床的病人吃水果罐頭、吃掛面，可爺爺頓頓吃咸菜、喝白粥。兒子心疼爺爺，看著爺爺努力掩飾的饞相，就想給爺爺弄點好吃的。他知道村里養(yǎng)蜂的老劉頭夏天住山上，媳婦有小兒麻痹癥，家里有蜂蜜。他偷了蜂蜜，自己一口沒舍得吃，拿到醫(yī)院給爺爺沖蜂蜜水，爺爺問他哪來的，他撒謊說是在山上撿了一窩家蜂子，采的蜜。老劉頭媳婦一瘸一拐地找他爹算賬，他還不承認，可是人家拿出了他慌忙逃跑落下的書包，他傻眼了。

爺爺出院，父親把他叫到爺爺跟前，對他說：“好兒子，對你爺爺有孝心，蜂蜜一點沒動，都給你爺爺拿醫(yī)院了，是個好孩子，來，讓爸爸獎勵你一個擁抱！”

爸爸用力地抱緊他，扭頭對爺爺說：“老爺子，你有這么好的孫子，知道孝敬你，我已經(jīng)獎勵過了，可我沒教育好你孫子，犯了錯，讓一個好端端的孩子當了賊，對不住你，你就當著孩子的面教訓我吧！”

爺爺說：“當然，子不教、父之過，孩子偷東西就得打你！”掄起拐杖狠狠在父親的后背抽打了幾下。

打完了，爺爺喘著粗氣告訴他：“孫子哎，你得記著，兒子一言一行，帶著當?shù)哪?，你有出息，你爹的臉就有光，你做了賊，就是打你爹的臉。你爹教育不出好孩子，理應挨揍！今兒起立下家規(guī)，兒子做好事，當?shù)莫勝p，兒子犯錯，當?shù)拇鷥菏苓^！”

“孩子，你顧家，一心讓全家人過好日子，千方百計給我治病，還給我買這么好的龍井茶，爸謝謝你，這個家你是有功之臣，老爸理應獎勵你一個擁抱?！备赣H激動起來，暗黑的臉龐涌起一抹血色，無神的眼睛透露出黯然的光焰，“可惜，爸抱不動你了！”

他把父親扶起來，讓父親瘦弱的身體靠著他的胸膛，從后面環(huán)抱住父親，“爸，現(xiàn)在不是要你抱我，應該是我抱著你，讓你快點好起來。”父親的胳膊瘦得像枯樹枝，硌得兒子心疼。

“你爺爺沒了，沒人在我抱你的時候再打我，可我想自己打自己嘴巴！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你的事兒瞞不過老爸也瞞不過別人！養(yǎng)不教、父之過，老爸沒有管好你理應受罰。你爺爺打我疼在背上，可國家要是把你抓起來，老百姓罵你貪官污吏，親朋好友眼里老爸是另類，那老爸比挨了鞭子更難受！”

父親的臉色凝重起來，“蜂蜜是甜的，偷了別人家的，就得受苦。錢是好花，不該花的錢拿了就得燒手。你要懂老爸的心思，拿人錢、收人禮，先掂對出了事兒老婆孩子咋辦，你要不怕妻離子散你就折騰，反正我不花你一分錢，我怕到那邊你爺爺不答應，拿拐杖掄我。”

父親累得一頭汗，臉上卻多了些光彩。端起一杯茶，示意兒子端杯，爺倆碰了一下。父親說：“把房子賣了吧，亡羊補牢，以后要親賢人、遠小人。”

“爹，我不是賊，沒白要人家的東西，這份家業(yè)、這盒龍井，都是我自己憑本事掙來的?！?/p>

“你一個科級干部，一個月五千多塊錢，你老婆掃馬路，一個月才一千多，你那丫頭一個月補課費三四千塊，我給你錢，你不要，可家里買上了小汽車，敢拿幾百塊錢一兩的龍井孝敬我，你那錢是風吹來的？”

“爸，聽說過網(wǎng)紅嗎？我是在網(wǎng)上寫文章掙錢，我現(xiàn)在是網(wǎng)紅作家！”

左右為難

徐志遠遇上了一道難題，他不敢向別人透露心事，回家問老爸。

作為財經(jīng)學院的畢業(yè)生，兩個月前，徐志遠競聘當上了物資供應公司的出納員。物資供應公司效益好，工資高，崗位競爭激烈，徐志遠能夠勝出靠的是總經(jīng)理和老爸是同班同學。

現(xiàn)在的難題是：在總經(jīng)理簽字報銷的發(fā)票里，發(fā)現(xiàn)了假發(fā)票，而且不止一張，徐志遠向總經(jīng)理單獨匯報了這件事兒，總經(jīng)理告訴他，不要管閑事，正常下賬。

假發(fā)票涉及金額一萬多元，這是貪污犯罪呀！才一個多月，就這么多，以前還不知道貪了多少！徐志遠越想越害怕，自己裝聾作啞正常下賬那是作假賬，要受法律追究，拒絕下賬也不行，工作機會是總經(jīng)理給的，總不能和總經(jīng)理對著干吧？去舉報更不行，那是忘恩負義！

老爸聽完徐志遠的講述，直皺眉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這件事先保密，你把那些假發(fā)票都記下來，交給我，該下賬下賬?！毙熘具h不知道老爸啥意思，想再問，老爸擺擺手示意他別問，走了出去。

過了幾天，財務科長招呼徐志遠，要和他談談，科長說：“我干了三十多年財務了，一直記著當年師傅教我的一句話，沒有毛病的賬目一定是假賬，有些錢是下不了賬的，就得變通，賬上難免有點毛病，人情來往、辦事公關(guān)，總得花錢，工作不能看書本?！?/p>

徐志遠回家說了財務科長找他談話的事兒，問老爸咋辦，老爸悶坐了半天，說：“再等等，你該下賬下賬！”

一天，總經(jīng)理約他吃飯，倆人喝了幾杯，總經(jīng)理說：“我和你爸中學就在一起，我們是父一輩子一輩的關(guān)系，我信得過你！有些事難分對錯，你看的是賬，不知道當家的難處，你得支持我。要讓公司有效益，讓大伙增加收入，有時候我也沒辦法，你剛到公司來，遇上事嘴要嚴，要聽話，你像親侄兒一樣，我不會讓你吃虧?！?/p>

三個月過去了，徐志遠把記下來的假發(fā)票計算了一下，總計四萬多元。他又回家問老爸。這回老爸對他說：“別在屋里說了，出去走走。”爺倆在公園散步，四周都是跳廣場舞的人和滑旱冰的孩子，到處燈火通明。老爸告訴他，已經(jīng)找老同學談過幾次了，希望他收手，可總經(jīng)理沒有收手的意思。老爸用深思熟慮的語氣說：“這位老同學幫我很多忙，我不能對不起他，這些事爛在肚子里，既然怕?lián)熑?，你辭職吧。”

一年后，老爸告訴他，總經(jīng)理和財務科長東窗事發(fā)，被抓起來了。徐志遠暗暗慶幸。

誰知道沒過幾天，老媽來電話，讓他回家，老爸被打了。

在病房里，老爸苦笑著說：“一輩子落樹葉怕砸腦袋，還是讓人打了，我三番兩次苦苦相勸，又讓你辭職，老同學以為我掌握了他的秘密，要給我錢，我拒絕了，他東窗事發(fā)，就以為是我舉報的，他兒子找人把我教訓一頓，說是我管閑事的下場！”

火星

我姓火，我叫火星。我的家鄉(xiāng)是一個密林深處的山村，叫火炬溝。從我懂事起，我就決心離開火炬溝、到外面的世界看看?；鹁鏈厦Q的由來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每天上學騎著自行車來回80公里的辛苦，知道夏天傍晚時蚊蟲叮咬的兇猛，知道冬天下雪后山道上騎行摔過多少個跟頭。

我高中畢業(yè)沒能考上大學，選擇參軍入伍，當上了森林警察。2001年，我考上了武警森林指揮學校，在火災勘查專業(yè)學習。

那年春節(jié)，我回家探親，鄉(xiāng)親們給了我最高的禮遇。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到我家里來，參加父母親張羅的喜宴，祝賀我成了村里第一個念大學的人。村主任說：“咱們老火家，自古就出大人物。大侄兒考上的是指揮學校，畢了業(yè)就當警官，將來不得了，肯定要當個大官。以后再回來，那得是腰里別著小手槍，旁邊跟著警衛(wèi)員，屁股底下坐著小轎車。”村主任破天荒親自為我點響慶祝升學的鞭炮，還塞給我父親一個二百元的紅包。

我畢業(yè)分到縣城的消防大隊當防火參謀。我回家探親，還是坐長途客車到鎮(zhèn)上，再走四十里山路回家。不過，我是借了一輛摩托車騎著回去的。

到了家，我才知道村里出了一宗火災，種木耳大戶劉二叔的菌棚著火了，損失了將近十萬塊錢。劉二叔認倒霉，不種木耳了，準備出外打工，托我父親幫著照顧老人。

出于職業(yè)的敏感，我問了劉二叔一些問題，然后讓劉二叔領(lǐng)我去看看火災現(xiàn)場。我在勘查現(xiàn)場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線索，認定這是一場人為縱火，我用村部的電話向消防大隊作了匯報，并請鎮(zhèn)派出所的人來保護現(xiàn)場。

案子破了，縱火犯抓住了，意外的是，縱火犯是村主任的兒子、我的同學大寶。村主任喝得醉醺醺地跑到我家來罵我，罵我忘恩負義、罵我分不清里外、罵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兒，罵我沒資格當老火家的爺們兒。

父親不敢和村主任對罵，父親只敢罵我。我是誰？我是火星，點火就著。我推開村主任，在父親的罵聲里騎上摩托車走人，心想再也不回這個偏僻落后的地方。

2010年，劉二叔當上了村支書兼任村主任。他來消防隊找我，要讓我給村里當消防安全顧問。劉二叔帶領(lǐng)鄉(xiāng)親們大力發(fā)展地栽木耳，家家蓋菌棚，防火是件大事兒。

我當然樂意幫鄉(xiāng)親們一把，我一有空閑就開車回村里看看。劉二叔言聽計從，村里沒有一起火災。鄉(xiāng)親們種的木耳越來越多，成立了合作社，注冊了商標，有幾戶還開了網(wǎng)店。漸漸的，鄉(xiāng)親們不光賣木耳，家里的蘑菇、松子、榛子都在網(wǎng)上賣。

2021年，我升任消防大隊長。第一個打電話祝賀我的人，沒想到是出獄后在外漂泊好幾年的大寶。我請大寶吃飯，聊天才知道，大寶眼見劉二叔種木耳發(fā)了財，也想跟著學，可是劉二叔嫌棄大寶又饞又懶，不愿意搭理他。大寶覺得窩囊，恨劉二叔瞧不起他，喝點酒，點著了劉二叔家的菌棚。

劉二叔通過老村主任聯(lián)系上了大寶，請他回村當治安員。劉二叔有話：“趕車的翻過車才知道小心，人犯過錯才懂得敬畏，浪子回頭金不換嘛?！?/p>

我參加了大寶的婚禮。村里家家都有轎車，接親的隊伍真是闊氣。平坦的水泥路面，路兩邊種著果樹和鮮花，空氣帶著香味兒，一路上都是風景。

喝過喜酒之后，我和父母親一起回家。按照村里的規(guī)劃，父母親拿了一部分錢蓋起了新房，衛(wèi)生間、電取暖鍋爐、太陽能熱水器，這些新設施又衛(wèi)生又安全。

我和父親喝茶。父親一句話讓我覺得大煞風景，“早點退休吧，回來種木耳、包點地，一年不比你當個大隊長掙得少。”

作者簡介：安學斌，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小小說創(chuàng)作委員會委員，延邊作家協(xié)會理事，安圖縣作家協(xié)會主席，已發(fā)表作品三百余萬字。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