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紅斌
最近,麻大勝伐樹越來越瘋狂,拇指粗的小樹也不放過。他知道,多伐樹可以多賣錢,重要的是,在瘋狂伐樹的過程中,他的腦海里會浮現(xiàn)出那個女人的身影。
麻大勝沒有躲過那一次天花,白凈的臉上落下了密密麻麻的坑。為了區(qū)分村里的好幾個大勝,人們叫他麻大勝。因為臉上的麻子,他連個老婆也沒娶上。這在他平淡的人生里留下巨大的陰影。想不到麻大勝古稀之年居然交了桃花運,讓村里人始料未及。
許多年來,每到晚上,鰥夫麻大勝都是聚在早年喪偶的老劉家里,先就國際上敏感新聞與老劉進行深入細致的探討,并就彼此關(guān)心的話題交換意見。夜色闌珊,他盡興回家,倒頭呼呼大睡。
日子出現(xiàn)波瀾的起因,要從老劉帶來的那個城里女人說起。女人想找個托付終身的人,老劉想要,兒女不同意。老劉無奈,只好介紹給了麻大勝。女人鐘意麻大勝,當(dāng)天就挽著他的胳膊逛商場,給他買了身新衣服。麻大勝穿上新衣服精神多了,像六十多歲的“小伙子”。雖然買衣服花的是麻大勝的錢,他心里卻十分愿意。
麻大勝從沒進過城里的商場,像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似的,那么多新奇的物品看什么也看不夠。女人大方地挽著麻大勝的胳膊,緊緊靠攏過來,濃烈的脂粉味兒嗆得麻大勝直想打噴嚏。麻大勝的腦袋側(cè)向另一邊,他一個月沒洗頭了,也怕自己油味兒太大。女人幾乎是推著他在挑衣服,他感到被商場里千百雙眼睛盯著,扭捏著邁不開腿。
當(dāng)站在兩個相對的鏡子中間時,麻大勝驚訝地發(fā)現(xiàn),鏡子里有一只碩大的蜈蚣。他在電視里見過這種蜈蚣樣的風(fēng)箏,飄忽不定地浮在空中。定睛看時,原來是他與女人在鏡子里的連續(xù)反射。
仔細端詳鏡子,麻大勝被自己嚇了一跳。鏡子里的自己竟然是一張蠟黃的老臉,下巴上還稀疏長了幾根老鼠胡子。再看女人,四十多歲,眼角皺紋細密勻稱,臉盤飽滿圓潤,看著真是風(fēng)情萬種。他越看越歡喜,臉上的麻坑也跟著隱隱發(fā)紅。
互加微信后,晚上,兩人熱熱乎乎打開視頻聊到深夜。手機里的女人句句都說在他心坎上,麻大勝舒坦極了。從傍晚開始,他又是打嗝又是咳嗽,把手機掏出來又放進去,新衣服口袋的邊沿都被摸成黑乎乎一片。麻大勝不再找老劉,盼著晚上快快來臨。
麻大勝找女人的事情在村里瘋傳,平時照顧他生活的弟媳覺得臉上掛不住,到大哥的院子來找麻大勝,說那女人跟你相差二十多歲,分明是來騙你錢財?shù)摹?/p>
麻大勝不在意地說,彩禮不多,才十萬。
你一輩子能掙十萬?
麻大勝無語。
弟媳說,那女人家里還有男人呢。
截癱十幾年了,就是廢人一個。
弟媳勸不動麻大勝,臨走沒收了他的低保卡,說公家的錢只能用來養(yǎng)老。
麻大勝暗自慶幸藏了養(yǎng)老金那張銀行卡。可卡上只有一萬多元,還是他這十幾年來一點點積攢下來的。他需要許多錢,這讓他重新燃起掙錢的欲望。他要掙許多的錢。
李莊鎮(zhèn)家家戶戶用同一款新式木柴取暖爐,木柴需求量大,收購價格連年上漲。村民紛紛買一把電鋸,弄個破車子,見到野生的構(gòu)桃樹、臭椿樹,就伐倒賣錢。春天的原野里,到處可見這樣的伐樹人。
麻大勝也加入了伐樹隊伍。李莊鎮(zhèn)的野生樹木伐沒了,他就到外村去伐,甚至跑到太行山上去伐。到最后,哪里都伐不到野生樹木了。麻大勝看著被自己伐得光禿禿的村莊,欲哭無淚,離十萬塊還差得遠呢。
又累又急的麻大勝病倒了。他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像個死人。到了第七天,他感覺自己吸氣沒有出氣多,害怕就此死在家里沒有人知道,強打精神,走出屋門。
院子里一棵大榆樹擋在眼前,讓麻大勝精神為之一振。他暗罵自己眼睛不好使,家里有這么大的樹愣是沒看見。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頭,踉踉蹌蹌拿來電鋸,不顧一切要伐樹。他沒有力氣,費了好大勁兒才把樹鋸倒。隨著大榆樹轟然倒地,青翠欲滴的榆錢散落一地。他的力氣消耗殆盡,也隨著大榆樹一起倒下了,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這么多天沒照顧大哥,弟媳怕出意外,來麻大勝家看他。見此情景,弟媳忙拉他起來,不承想,他竟像一攤泥一樣拉不起來。麻大勝慚愧地說,沒跟你們兩口子商量,我把大榆樹伐倒了。
弟媳眼里噙了淚,答非所問,說,那女人的兒子必須馬上作骨髓移植手術(shù),不然會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