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聽到一聲野馬的嘶鳴，而后是逐漸清晰的馬蹄踏在沙土上的聲音。

少年從小就愛馬，每天都會從自己的家走到野馬活動的區(qū)域。他第一次看到野馬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根本不知道，在離自己這么近的地方，竟然有如此多的野馬。那些野馬有黑色的，有棕色的，也有白色的，毛色光亮，身體高大而健碩。它們奔跑在草地上，它們馳騁在樹林之間，或三五成群，或成雙成對。

少年抬頭看看天，那時的太陽正在頭頂上，明晃晃地照著。光線在樹葉之間，在馬與馬之間，在樹與草之間來回跳躍，形成了一道道斑駁、燦爛而又奇特的光景。那一瞬間，少年的心立刻就燦爛起來。少年又回頭看看自己的家，臉上轉而浮現(xiàn)出憂郁的神色。

這時，一輛越野車停在了離他十幾米遠的土石路邊。很快，車上走下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沖少年招招手，用典型的澳大利亞口音的英語說：“小伙子，你好，這里離加油站有多遠？”

中年人一邊說，一邊朝少年走過來。少年用手指了指西邊，說：“在那個路口的拐角處。我不知道究竟有多遠，要是我走，我想我會走幾個小時才能到那里呢。也許要走一天也說不好?？傊?，我不知道?！?/p>

中年人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縷憂慮，說：“哦，真糟糕，我的車要沒有油了?！?/p>

少年問：“你要去哪里？”

中年人說：“我要穿過中部沙漠，到達爾文去。我邊走邊看，游玩而已。你，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少年說：“我的家在這里。”

中年人說：“那么你的家人呢？你的爸爸媽媽呢？他們有車吧？他們有沒有多余的汽油？”

少年說：“我們家沒有汽車?！?/p>

中年人驚訝地說：“沒有汽車？那你們不出去嗎？你們不去購買食品嗎？”

少年說：“我們住在山洞里，我們在森林里會找到需要的食物，我們不需要出去?！?/p>

中年人仔細地看著少年的臉，說：“對對，我忘記了，你是土著，這是你們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墒?，外邊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你還這么小，難道你還要繼續(xù)像你的祖父輩一樣，在山洞里過完一輩子嗎？你真的不想出去嗎？”中年人看著少年，一臉不解。

之后，中年人說了再見，一邊坐上車，一邊搖下車窗探出頭對他說：“我要去看更美的世界了，年輕人?！比缓?，車“呼”一下開出很遠。少年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他跑到樹林中的野馬中間，那匹棗紅色的野馬看到他，“嗒嗒嗒”地走過來，用頭蹭了蹭他的臉。少年將臉貼在棗紅馬的臉上，他的淚水很快就滲進了馬那光亮的鬃毛。

棗紅馬安靜地任憑少年的淚水在它的臉上泛濫成災。

幾聲清脆的鳥鳴劃過天際，少年拍拍馬，一躍而起，跳到了馬背上。

棗紅馬一聲長鳴，帶著少年朝紅土地奔馳。

少年的眼前浮現(xiàn)出很多畫面：有幾次，有人來讓他們去生活更方便一些的村莊居住，他們說那里有學校，孩子們可以上學，有超市、加油站、醫(yī)院等。少年聽得津津有味，父母卻一口拒絕了。

少年愛山林樹木、野馬與草原。

但是，少年對外邊世界的向往，如野草一般在心頭滋生、瘋長。

棗紅馬奔馳在草原，又來到紅土地上，一直向南而去。少年騎在馬背上，思緒隨著馬蹄聲飛得越來越遠。

那天，少年很晚才回到山林。回到山洞里，他看到家人已經(jīng)橫躺豎臥地睡著了。少年卻睡不著，他不知道中年人是否找到了加油站，他在想外邊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那一夜，少年睜著雙眼，一直到洞內射進絲絲縷縷的光。

天亮后，少年離開了山洞，離開了山林。

20年后，那個馬背上的少年在墨爾本活出了一片新天地，娶妻生子，住進了大房子。偶爾，與妻子、兒女講起山林里的時光，他總是能聽到一陣“嗒嗒嗒”的馬蹄聲在耳邊響起。

兒子說：“爸爸，您小時候的生活可真幸福??！”

已經(jīng)是中年人的他一愣，問：“為什么？”

兒子說：“山林里多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樹有鳥有草原，有各種動物，還有那么多野馬，您為什么要跑出來呢？”兒子滿臉羨慕和不解。

他一愣，耳邊再次響起“嗒嗒嗒”的馬蹄聲，仿佛那匹棗紅馬正在向自己跑來。

（木木摘自中譯出版社《馬背上的少年》一書，勾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