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清
澶淵之盟長期以來是社會各界熱烈議論的話題。但對這一盟約是如何訂立的,如何評價的,在歷史上有何影響,對當(dāng)代有何啟迪,學(xué)界尚未完全討論清楚。2004年12月3日至5日,在河南省濮陽市即北宋時期的澶州,由北京大學(xué)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濮陽市文化局、濮陽龍文化研究會和內(nèi)蒙古赤峰市(其所轄巴林左旗原為遼上京臨潢府)文化局、赤峰中國古代北方文化研究中心,共同主辦召開了“澶淵之盟一千周年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會議結(jié)束后,編輯出版了《澶淵之盟新論》一書。2024年是澶淵之盟簽訂1020周年和“澶淵之盟一千周年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召開20周年,謹(jǐn)撰寫《再論澶淵之盟》一文,以資紀(jì)念。
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閏九月丙寅(十五日),遼承天太后和圣宗親率20萬大軍南下?!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以下簡稱《長編》)載:“契丹主與其母舉國入寇,其統(tǒng)軍順國王撻覽引兵掠威虜、順安軍,魏能、石普等帥兵御之,能敗其前鋒,斬偏將,獲印及旗鼓、輜重。又攻北平寨,田敏等擊走之。又東趨保州,振武小校孫密領(lǐng)十卒偵事,中路遇敵前鋒,密等依林木彀弓弩以待之,敵下馬以短兵格斗,密等射殺十?dāng)?shù)人,又殺其軍校,獲所佩右羽林軍使印。進攻州城,不利而北。是日(二十二日也),撻覽與契丹主及其母合勢以攻定州,王超陣于唐河,執(zhí)詔書按兵不出戰(zhàn),敵勢益熾。其輕騎俄為我裨將所擊,乃率眾東駐陽城淀。”[1]1265
景德元年十月丙戌(初六),遼承天太后和圣宗自陽城淀,緣胡盧河逾關(guān)南,抵瀛州(治今河北河間)城下,四面圍攻瀛州[1]1279,“勢甚盛,晝夜攻城,擊鼓伐木之聲,聞于四面”,“契丹主及其母又親鼓眾急擊,矢集城上如雨,死者三萬余人,傷者倍之,竟弗能克,乃遁去”[1]1279。像遼軍這樣由承天太后和圣宗親自擊鼓、晝夜攻城的情況,是十分罕見的。大概瀛州是遼在周世宗北伐時失去的州城,這次遼軍南下“本謀關(guān)南之地”[1]1290,所以勢在必得,戰(zhàn)斗進行得十分慘烈。面對如此危急的情況,時任知瀛州軍州事的李延渥“勖勵興師,鳩合眾力,親當(dāng)矢石,固守金湯”[2]343,奮勇抵御,乃至全民皆兵,連僧人、尼姑也都參與了守城,最后取得瀛州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獲鎧甲、兵矢、竿牌數(shù)百萬,驛書以聞”[1]1279。因此,十一月辛亥朔(一日),瀛州捷至京師開封,宋真宗立即“賜延渥及將士等錦袍、金帶、緡錢有差。又特遷延渥本州團練使”[1]1280。
宋軍瀛州之戰(zhàn)的勝利意義重大。第一,瀛州之戰(zhàn)使遼軍在瀛州城下被阻擊了十余日,“死者三萬余人,傷者倍之”,有效地消耗了遼軍的實力,也極大地鼓舞了宋軍的士氣。第二,瀛州之戰(zhàn)的勝利增強了宋真宗親征的信心,加之寇準(zhǔn)等大臣的力諫,最終使真宗于景德元年十一月庚午(二十日)親征成行。第三,瀛州之戰(zhàn)中遼軍的失敗,使得承天太后和圣宗更加堅定地貫徹南下之初所確定的“興師尋盟”“以戰(zhàn)逼和”的戰(zhàn)略決策[3]。
景德元年九月,宋真宗累得邊奏,契丹已謀南下,遂與輔臣共議親征。宋真宗繼位時,年方30歲,正值壯年,勤于政事,希望有所作為,對于抵御遼軍南下十分重視。咸平二年(999年)十二月,宋真宗就曾因遼軍南下而御駕親征,到達大名府(今屬河北),登上大名子城南門樓。景德元年這次親征,宰相畢士安認(rèn)為“冬候猶遠,順動之事,更望深圖”,次相寇準(zhǔn)認(rèn)為“進發(fā)之期,不可稽緩”,樞密使王繼英認(rèn)為“所議進發(fā),尤宜緩圖”[4]8740。真宗最終采納了畢士安、王繼英的建議,決定于十一月出師親征。
但是,在宋真宗決定親征之后,參知政事王欽若和簽書樞密院事陳堯叟仍以遼軍深入,而密請真宗南幸金陵(今江蘇南京)或西幸成都(今屬四川),“參知政事王欽若以寇深入,密言于上,請幸金陵,簽書樞密院事陳堯叟請幸成都”[1]1267。但遭到寇準(zhǔn)的勸阻:“準(zhǔn)心知欽若江南人,故請南幸,堯叟蜀人,故請西幸,乃陽為不知,曰:‘誰為陛下畫此策者?罪可斬也。今天子神武,而將帥協(xié)和,若車駕親征,彼自當(dāng)遁去,不然,則出奇以撓其謀,堅守以老其眾。勞逸之勢,我得勝算矣,奈何欲委棄宗社,遠至楚、蜀耶!’上乃止?!盵1]1267宋真宗沒有采納王欽若、陳堯叟的建議,依然于景德元年十一月親征。
遼軍瀛州敗后,復(fù)又大舉南下,逼近天雄軍(大名府)。又有人復(fù)請南巡,避其鋒銳。真宗也發(fā)生了動搖。“上駐蹕韋城,群臣復(fù)有以金陵之謀告上宜且避其銳者,上意稍惑。”[1]1284寇準(zhǔn)又協(xié)同殿前都指揮使高瓊、帶御器械王應(yīng)昌進諫,最終堅定了真宗親征的決心?!皽?zhǔn)曰:‘陛下不以臣言為然,盍試問瓊等?’”“瓊仰奏曰:‘寇準(zhǔn)言是?!以?‘隨駕軍士父母妻子盡在京師,必不肯棄而南行,中道即亡去耳。愿陛下亟幸澶州,臣等效死,敵不難破?!薄皯?yīng)昌曰:‘陛下奉將天討,所向必克,若逗留不進,恐?jǐn)硠菀鎻?。或且駐蹕河南,發(fā)詔督王超等進軍,寇當(dāng)自退矣。’上意遂決?!盵1]1284-1285
真宗抵達澶州南城之后,寇準(zhǔn)又督促真宗渡過黃河,登上北城門樓,檢閱諸軍。寇準(zhǔn)對真宗說:“六軍心膽在陛下身上,今若登城,必禽賊矣。”[5]71于是,真宗“登北城門樓,張黃龍旗①,諸軍皆呼萬歲,聲聞數(shù)十里,氣勢百倍,敵相視益怖駭”[1]1287。
皇帝親征,意義重大。真宗登上澶州北城門樓,不但極大地鼓舞了宋軍的士氣,也對遼軍起到了震懾作用。
景德元年十一月戊辰(十八日),宋真宗命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李繼隆為駕前東面排陣使;以武寧軍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石保吉為駕前西面排陣使。又命東面鈐轄張旻馳騎奔赴澶州扼守浮橋,命西面鈐轄秦翰“亟督眾環(huán)城浚溝洫以拒戎馬”[1]1283。
李繼隆、石保吉抵達澶州,即于澶州北城之外排兵布陣。他們根據(jù)多年與遼交戰(zhàn)的經(jīng)驗,并考慮澶州北城城壁狹隘、不足以防守的弱點,在北城外布置了一套獨特的車營防御工事?!袄^隆計度州之三面,距大河,毀車為營(去車之一輪也)。先命士卒,掘重濠,塹埋鹿角②數(shù)十里(命謂便寨),以大車數(shù)千乘重疊環(huán)之,步騎處其中?!盵6]李繼隆的車營防御戰(zhàn)術(shù),對于抵御遼軍的進攻起了重要作用。
十一月甲戌(二十四日),遼軍南京統(tǒng)軍使蕭撻覽(凜)“率眾抵澶州北,直犯大陣,圍合三面,輕騎由西北隅突進。李繼隆等整軍成列以御之,分伏勁弩,控扼要害”[1]1286。蕭撻覽(凜)“方為先鋒,異其旗幟,躬出督戰(zhàn)”[1]1286。宋內(nèi)侍周文質(zhì)“出兵捍御,其部以連弩射殺撻覽,敵遂遁去”[1]1314。
對于蕭撻覽(凜)的死,史料記載頗為詳細,如《長編》卷五十八載:“撻覽中額殞,其徒數(shù)十百輩競前輿曳至寨,是夜,撻覽死?!盵1]1286-1287李繼隆等人在奏章中說:“有戎帥號先鋒統(tǒng)軍、順國王撻覽者,異其旗幟,方出行軍,伏弩齊發(fā),矢中撻覽額而斃。戎人數(shù)十百輩競前輿曳而去,戎師悉遁?!盵4]8740《遼史·圣宗紀(jì)》記載:“壬申,次澶淵。蕭撻凜中伏弩死。”[7]160《遼史·蕭撻凜傳》記載:“進至澶淵”,“撻凜按視地形”,“取宋之羊觀、鹽堆、鳧雁,中伏弩卒”,“太后哭之慟,輟朝五日”[7]1314。
蕭撻覽(凜)是遼軍的一員驍將,宋太宗雍熙三年(986年)七月,“擒繼業(yè)于朔州”[7]1313;宋真宗咸平六年四月,“獲宋將王繼忠于望都”[7]158。蕭撻覽(凜)之死,對于遼軍的士氣是一個極為重大的打擊?!堕L編》卷五十八記載:“敵大挫衄,退卻不敢動,但時遣輕騎來覘王師?!盵1]1287蕭撻覽(凜)死后,在澶州城下,遼軍再沒有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進攻。蕭撻覽(凜)是遼承天太后的堂兄,其子是遼圣宗的駙馬,所以,承天太后為之慟哭,這對承天太后也是一個極其沉痛的打擊。蕭撻覽(凜)之死,對促成澶淵之盟的訂立具有重要作用。
1.遼和、戰(zhàn)兩手并用
在澶淵之盟訂立的具體過程中,有兩個人物起到了重要作用,在遼為王繼忠,在宋為曹利用。
王繼忠為宋真宗藩邸舊臣,真宗嗣位,屢典禁兵,累升為殿前都虞候、定州路副都部署。咸平六年(1003年),王繼忠于望都(今屬河北)與遼軍大戰(zhàn),孤軍被圍,全軍覆沒,繼忠兵敗被俘。王繼忠見遼主于炭山,《遼史·王繼忠傳》稱:“太后知其賢,授戶部使,以康默記族女女之。繼忠亦自激昂,事必盡力?!盵7]1284遼承天太后看中王繼忠是宋真宗的藩邸舊臣,繼忠也“事必盡力”,于是“乘間言和好之利”[1]1268。他曾向遼承天太后和圣宗進言:“竊觀契丹與南朝為仇敵,每歲賦車籍馬,國內(nèi)騷然,未見其利。孰若馳一介,尋舊盟,結(jié)好息民,休兵解甲。為彼此之計,無出此者?!盵8]3“時契丹母老,有厭兵意”[1]1268,遂欣然納繼忠“結(jié)好息民”之說。
景德元年九月遼承天太后和圣宗率軍南下駐陽城淀時,即“遣小校李興等四人持信箭以繼忠書詣莫州部署石普,且致密奏一封,愿速達闕下,詞甚懇激”[1]1268。王繼忠與莫州部署石普同為宋真宗藩邸舊臣,所以命他致書于石普,“請遣使至北境,時議和好”[8]4。另附一封“密奏”,請轉(zhuǎn)呈宋真宗。遼軍南下的目的是收復(fù)關(guān)南故地,但從一開始,便是“興師尋盟”[8]4,和、戰(zhàn)兩手并用。
閏九月乙亥(二十四日)石普派使臣將王繼忠的“密奏”送達宋真宗。其密奏云:“臣嘗念昔歲面辭,親奉德音,唯以息民止戈為事。況北朝欽聞圣德,愿修舊好,必冀睿慈俯從愚瞽?!盵1]1268契丹愿修舊好,真宗半信半疑,對輔臣說:“自古獯鬻為中原強敵,非懷之以至德,威之以大兵,則獷悍之性,豈能柔服。此奏雖至,要未可信也。”[1]1268宰相畢士安等曰:“今既兵鋒屢挫,又恥于自退,故因繼忠以請,諒亦非妄?!盵1]1269真宗說:“卿等所言,但知其一,未知其二。彼以無成請盟,固其宜也。然得請之后,必有邀求。若屈己安民,特遣使命,遺之貨財,斯可也。所慮者,關(guān)南之地曾屬彼方,以是為辭,則必須絕議,朕當(dāng)治兵誓眾,躬行討擊耳?!盵1]1269于是以手詔賜王繼忠,表示同意議和,但拒絕先遣使臣,其手詔曰:“朕富有寰區(qū),為人父母,倘各諧偃革,誠亦協(xié)素懷。手詔到日,卿可密達此意,共議事宜,倘有審實之言,即附邊臣聞奏?!盵2]903真宗明白宋遼和議的關(guān)鍵是關(guān)南之地,認(rèn)為可以“遺之貨財”,決不可歸還“關(guān)南之地”。許和而不急于謀和,所以不先派遣使節(jié),更不提議和條件,只是囑王繼忠繼續(xù)交涉。宋遼雙方均不愿先遣使節(jié),示弱于人,和議要有所突破,還要看戰(zhàn)場上的情況。
十月丙戌(六日),“王繼忠得上手詔,即具奏附石普以聞。言契丹已領(lǐng)兵圍攻瀛州,蓋關(guān)南乃其舊疆,恐難固守,乞早遣使議和好”[1]1268。雖然宋軍在瀛州大捷,但是,當(dāng)時瀛州與京師道路隔絕,“傳言瀛州已陷”,前往救援瀛州的貝冀巡檢使史普“亦叛去”[1]1280。至十一月辛亥朔(一日),瀛州大捷驛書始至京師,真相方大白。
2.曹利用出使議和
十月丙午(二十六日),宋真宗收到王繼忠十月初六日的奏狀,大概惑于“瀛州已陷,普亦叛去”的傳言,認(rèn)為“欲先遣使,固亦無損”,于是,“募神勇軍士李斌持信箭赴敵寨”[1]1278,“授利用閣門祗候,假崇儀副使,奉契丹主書以往,又賜繼忠手詔”[1]1279。其《與契丹國主書》云:“今者殿前都虞候王繼忠,遠達封章,備茲陳述。睹息民之深旨,實政治之嘉謀。將導(dǎo)歡盟,議通信使?!薄靶抻癫陨煺\,指丹青而著誓;成二國睦鄰之事,契沖人守位之心?!盵2]882其《賜王繼忠手詔》云:“今月二十六日,石普遣人赍到卿重封奏狀,知已領(lǐng)得近降手詔,及言所議通和,固已端的,乞早遣一人到此商量。再閱奏陳,備已詳悉?!薄岸么藖硪?固葉素志。已議專差使命,致書大遼。止于旦夕之間,令自旦冀前往?!盵2]903真宗派遣曹利用議和的使命是,可以許“遺之貨財”,決不可許“關(guān)南之地”。帝語利用曰:“契丹南來,不求地則邀賂爾。關(guān)南地歸中國已久,不可許;漢以玉帛賜單于,有故事。”[9]9705此后,曹利用多次使遼,不辱使命,踐行了諾言。
曹利用至天雄軍,知府王欽若、鈐轄孫全照疑契丹不誠,乃留之不遣。遼承天太后和圣宗遲遲未見宋朝來使,讓王繼忠再次上奏宋真宗,其奏狀曰:“昨十月六日,石普差人送到手詔。北朝曰:候朝廷使者。今尚未至,乞早差人至此商量。見今頓兵,不敢擄劫。必望圣慈早降宣示,免臣失信。”[4]9729繼忠分別請石普及貝冀路排陣使葛霸轉(zhuǎn)奏真宗。
十一月庚午(二十日),宋真宗收到葛霸轉(zhuǎn)呈的王繼忠奏狀,因賜繼忠手詔曰:“葛霸等以卿奏狀來。曹利用往,兼報卿令人援接前去。尋聞道路艱阻,尚在天雄。今有付利用手詔,同封付卿。便可聞于大遼,遣人赍送接援赴彼。”[2]903此前,“繼忠尋亦聞利用留天雄不行,復(fù)具奏,乞自澶州別遣使者至北朝,免致緩誤”[1]1283。同日,真宗北上親征。
從宋遼和議往來可以看出,遼承天太后和圣宗瀛州之戰(zhàn)敗后,率大軍南下,在戰(zhàn)場上,除曾攻陷祁州(治今河北安國)、洺州(治今河北永年縣南)、德清軍(治今河南清豐)之外,其他幾乎一無所獲,所以急于尋盟,對于和議,遼承天太后和圣宗有些迫不及待,宋真宗則并不著急。
十一月戊寅(二十八日),曹利用偕遼使韓杞返回澶州。十二月庚辰朔(一日),韓杞遞交國書,“其書復(fù)以關(guān)南故地為請”[1]1288。宋真宗與輔臣商議后說:“朕守祖宗之基,不敢失墜。所言關(guān)南之地,事極無名,必若固求,朕當(dāng)決于一戰(zhàn)!所念河北居人重有勞擾,或歲以金帛濟其不及,朝廷之體,故無所傷?!盵4]9730同日,德(治今山東陵縣)、博州(治今山東聊城)并言契丹移寨由東北去,但動向未明。辛巳(十二月二日),真宗命淄(治今山東淄博南)、青(治今山東益都)防御敵騎南渡,情勢仍然緊張[1]1289。
十二月癸未(四日),曹利用與韓杞至契丹寨,對于和議內(nèi)容又進行了激烈爭論?!堕L編》卷五十八載:“契丹復(fù)以關(guān)南故地為言,利用輒沮之,且謂曰:‘北朝既興師尋盟,若歲希南朝金帛之資以助軍旅,則猶可議也。’其接伴政事舍人高正始遽曰:‘今歲茲引眾而來,本謀關(guān)南之地,若不遂所圖,則本國之人負(fù)愧多矣。’利用答以‘稟命專對,有死而已。若北朝不恤后悔,恣其邀求,地固不可得,兵亦未易息矣’。其國主及母聞之,意稍怠,但欲歲取金帛。利用許遺絹二十萬匹、銀一十萬兩,議始定?!盵1]1290除此之外,“契丹復(fù)遣王繼忠見利用,且言:‘南北通和,實為美事。國主年少,愿兄事南朝?!謶]南朝或于緣邊開移河道,廣浚壕塹,別有舉動之意。因附利用密奏,請立誓,并乞遣近上使臣持誓書至彼”[1]1291。大抵曹利用不能做主,王繼忠于是將這些條件作為“密奏”,請曹利用轉(zhuǎn)呈。
十二月甲申(五日),曹利用與契丹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姚柬之持其國主書回澶州。乙酉(六日),姚柬之入對,呈遞契丹國主書,“書辭猶言曹利用所稱未合王繼忠前議。然利用固有成約,悉具繼忠密奏中矣”[1]1291。大概是指曹利用沒有覆奏后來王繼忠所附加的條件。
3.訂立澶淵之盟
十二月丙戌(七日),宋真宗“命西京左藏庫使、獎州刺史李繼昌假左衛(wèi)大將軍,持誓書與柬之俱往報聘。金帛之?dāng)?shù),如利用所許,其他亦依繼忠所奏云”[1]1291?!哆|史》卷十四《圣宗紀(jì)五》載:“戊子,宋遣李繼昌請和,以太后為叔母,愿歲輸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許之,即遣閣門使丁振持書報聘?!盵7]160宋遼和議達成。
《長編》卷五十八、景德元年十二月辛丑(二十二日)記事注中附錄了澶淵之盟的雙方的《誓書》,現(xiàn)移錄如下:
維景德元年,歲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七日丙戌,大宋皇帝謹(jǐn)致書于大契丹皇帝闕下:共遵成信,虔奉歡盟,以風(fēng)土之宜,助軍旅之費,每歲以絹二十萬匹、銀一十萬兩,更不差使臣專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般送至雄州交割。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蛴斜I賊逋逃,彼此無令停匿。至于隴畝稼穡,南北勿縱驚騷。所有兩朝城池,并可依舊存守,淘壕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創(chuàng)筑城隍,開拔河道。誓書之外,各無所求。必務(wù)協(xié)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獻,慎守封陲,質(zhì)于天地神祗,告于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克享國。昭昭天監(jiān),當(dāng)共殛之。遠具披陳,專俟報復(fù),不宣,謹(jǐn)白。
維統(tǒng)和二十二年,歲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十二日辛卯,大契丹皇帝謹(jǐn)致誓書于大宋皇帝闕下:共議戢兵,復(fù)論通好,兼承惠顧,特示誓書,云:“以風(fēng)土之宜,助軍旅之費,每歲以絹二十萬匹、銀一十萬兩,更不差使臣專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般送至雄州交割。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或有盜賊逋逃,彼此無令停匿。至于隴畝稼穡,南北勿縱驚騷。所有兩朝城池,并可依舊存守,淘壕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創(chuàng)筑城隍,開拔河道。誓書之外,各無所求,必務(wù)協(xié)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獻,慎守封陲,質(zhì)于天地神祗,告于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克享國。昭昭天監(jiān),當(dāng)共殛之。”孤雖不才,敢遵此約,謹(jǐn)當(dāng)告于天地,誓之子孫,茍渝此盟,神明是殛。專具咨述。不宣,謹(jǐn)白。[1]1299
由宋遼雙方的《誓書》可知,澶淵之盟的主要內(nèi)容為:一是宋朝每年送給遼朝絹二十萬匹、銀一十萬兩,作為“助軍旅之費”;二是兩國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彼此不得藏匿逃犯;三是兩國所有沿邊城池,并可依舊存守,但不得創(chuàng)筑城隍,開拔河道;四是兩國還約定為“兄弟之國”。
1.澶淵之盟的性質(zhì)與評價
自從澶淵之盟訂立以來,關(guān)于澶淵之盟的性質(zhì)與評價,一直是一個聚訟紛紜的話題。直至今日,仍然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rèn)為,澶淵之盟對于宋朝來說,是一個屈辱的“城下之盟”。另一種觀點認(rèn)為,澶淵之盟并非“城下之盟”,而是宋遼雙方勢均力敵情況下簽訂的平等互利的盟約。在當(dāng)時及此后,宋朝君臣大都認(rèn)為和議是平等互利的,甚至是宋朝的一個勝利,是好事,寇準(zhǔn)是第一功臣。
澶淵之盟訂立之后,宋真宗寫了一首《回鑾詩》,并命近臣唱和?,F(xiàn)在河南省濮陽市御井街有一通殘存的“契丹出境”碑。碑上刻有《回鑾詩》,但能夠辨認(rèn)的僅有25個字,其余35個字皆漫漶不清。據(jù)元刻《玉?!繁竞兔骷尉浮堕_州志》本,全詩為:
我為憂民切,戎車暫省方。
征旗明愛日,利器瑩秋霜。
銳旅懷忠節(jié),群胡竄北荒。
堅冰銷巨浪,輕吹集嘉祥。
繼好安邊境,和同樂小康。
上天垂助順,回旆躍龍驤。
可見,宋真宗對澶淵之盟是肯定的[10]。
除宋真宗外,也有大臣如王旦、富弼、王安石、張方平、蘇轍、王十朋等都是肯定澶淵之盟的,并給予高度評價。如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十一月癸未(二十六日),宋真宗對宰相王旦說:“北戎愿保歡好,頗見其情,但固守封疆,足以安吾生聚。”王旦說:“國家納契丹和好已來,河朔生靈,方獲安堵,雖每歲贈遺,較于用兵之費,不及百分之一?!盵1]1578宋仁宗慶歷四年(1044年)六月,樞密副使富弼《上仁宗河北守御十三策》說:“真宗皇帝嗣位之始,專用文德,于時舊兵宿將,往往淪沒,敵騎深入,直抵澶淵,河朔大騷,乘輿北幸。于是講金帛啖之之術(shù),以結(jié)歡好,自此河湟百姓,幾四十年不識干戈。歲遺差優(yōu),然不足以當(dāng)用兵之費百一、二焉。則知澶淵之盟,未為失策。”[11]《長編》卷二五九、熙寧八年(1075年)正月乙卯載:上問方平:“祖宗御敵之策孰長?”方平曰:“真宗之初,趙德明納款,及澶淵之克,遂與契丹盟,至今人不識兵革,可謂盛德大業(yè)?!盵1]6320-6321
王安石《澶州》詩云:
去都二百四十里,河流中間兩城峙。
南城草草不受兵,北城樓鹵如邊城。
城中老人為予語,契丹此地經(jīng)鈔虜。
黃屋親乘矢石間,胡馬欲踏河冰渡。
天發(fā)一矢胡無酋,河冰亦破沙水流。
歡盟從此至今日,丞相萊公功第一。[12]532
宋哲宗朝尚書右丞、門下侍郎(副宰相)蘇轍《歷代論·燕薊》云:“真宗皇帝親御六師,勝虜于澶淵。知其有厭兵之心,稍以金帛啖之。虜欣然聽命,歲遣使介,修鄰國之好。逮今百數(shù)十年,而北邊之民,不識干戈。此漢、唐之盛,所未有也。”[13]1012
王十朋《觀國朝故事》詩亦云:
昔在景德初,胡虜犯中原。
朝廷用萊公,決策幸澶淵。
高瓊雖武夫,能發(fā)忠義言。
詠詩退虜騎,用丑樞相顏。
鑾輿至北城,斷橋示不還。
一箭斃撻覽,夜半?yún)s腥膻。
至仁不忍殺,和好垂百年。
偉哉澶淵功,天子能用賢。[14]
但也有大臣持反對意見,如宋真宗朝參知政事王欽若卻認(rèn)為,澶淵之盟是“城下之盟,古人恥之”?!朵乘浡劇肪砹涊d:“上以澶淵之功,待準(zhǔn)至厚,群臣無以為比,數(shù)稱其功,王欽若疾之。久之,數(shù)乘間言于上曰:‘澶淵之役,準(zhǔn)以陛下為孤注,與虜博耳。茍非勝虜,則為虜所勝,非為陛下畫萬全計也。且城下之盟,古人恥之;今虜眾悖逆,侵逼畿甸,準(zhǔn)為宰相,不能殄滅兇丑,卒為城下之盟以免,又足稱乎?’上由是寖疏之。頃之,準(zhǔn)罷而天書事起?!盵15]《長編》卷六二也記載此事,系于宋真宗景德三年二月丁酉。王欽若此說,不過是出于對寇準(zhǔn)的嫉恨和構(gòu)陷。宋朝朝臣以及士大夫同意其看法,認(rèn)為澶淵之盟是“城下之盟”者,在宋代史籍中,恐怕僅此一人而已。即使后代,也大都認(rèn)為澶淵之盟是宋遼雙方講和修睦、息兵安民、平等互利的和議。
至于王欽若所說“以陛下為孤注,與虜博耳”,即指寇準(zhǔn)促使真宗親征并從南城渡河登上北城門樓之事。仁宗朝參知政事范仲淹則說:“寇萊公當(dāng)國,真宗有澶淵之幸,而能左右天子,如山不動,卻戎狄,保宗社,天下謂之大忠?!盵16]所謂寇準(zhǔn)把真宗作為孤注一擲的行為,天下公論則認(rèn)為是忠君保國。同時,在范仲淹看來,天下謂寇準(zhǔn)大忠,正在于他“能左右天子”以“卻戎狄,保宗社”,是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
我認(rèn)為:澶淵之盟并非“城下之盟”,而是宋遼雙方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簽訂的平等互利的和平盟約。
第一,“城下之盟”是弱者遭受強敵進攻,抵抗無望、被迫屈辱求和而訂立的盟約。澶淵之戰(zhàn)以前,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上,北宋并非弱者,甚至還稍勝一籌。澶淵之戰(zhàn),宋朝也并非因失敗而求和者,而是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接受了遼朝言和的提議。遼朝與宋朝為敵,每歲賦車借馬,國內(nèi)騷然,未見其利。景德元年遼軍南下,屢戰(zhàn)失利、損兵折將之后,孤軍深入,進退兩難,更是迫不及待與宋議和,請求宋朝“別遣使速議和好事”[1]1286。宋真宗也“以和戎為利”,“唯以息民止戈為事”,收到王繼忠的密奏,得知遼朝“愿修舊好”之后,遂賜王繼忠手詔,表示愿意議和[1]1268。雙方在戰(zhàn)場和談判上經(jīng)過幾個回合之后,最終訂立了澶淵之盟。因此,澶淵之盟并非“城下之盟”,而是宋遼雙方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簽訂的平等互利的和平盟約。遼史專家、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李錫厚研究員說:“澶淵之盟是北宋戰(zhàn)而勝之條件下簽訂的互利協(xié)議”,澶淵之盟非“城下之盟”[17]。
第二,澶淵之盟訂立之后,兩國互稱為“南朝”“北朝”,兩國皇帝互稱為“大宋皇帝”“大契丹皇帝”,而且雙方相約為“兄弟之國”,因為遼圣宗“年少”,所以稱宋真宗為“兄”,宋真宗則稱遼圣宗為“弟”,稱承天太后為“嬸”,可以看出,雙方在政治上是平等的。
第三,在領(lǐng)土上,“沿邊州軍,各守疆界”,“所有兩朝城池,并可依舊存守”[1]1299,宋遼兩國都沒有喪失一寸土地。
第四,宋朝每歲給遼朝“絹二十萬匹、銀一十萬兩”,看似是不平等的。但是,歲幣是作為“助軍旅之費”,而且“更不差使臣專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般至雄州交割”[1]1299,并非進貢。宋真宗朝的宰相王旦、宋仁宗朝的樞密副使富弼等都認(rèn)為:“歲遺差優(yōu),然不足以當(dāng)用兵之費百一、二焉。則知澶淵之盟,未為失策。”[1]3640而且,宋朝的“歲遺”也可以從榷場互市的利息中得到補償。宋徽宗宣和四年(1122年)六月,宋昭上《論北界利害乞守盟誓女真決先敗盟》說:“臣竊料議者謂歲賜浩瀚,虛蠹國用,是不知祖宗建立榷場之本意也。蓋祖宗朝賜予之費,皆出于榷場歲得之息。取之于虜,而復(fù)以予虜,中國初無毫發(fā)損也。”[18]“歲遺”即是“歲贈”,也可以說是一種“以金帛買和平”的贖買政策。歷史上,也有“漢以玉帛賜單于”的先例[9]9705。宋遼關(guān)系史專家、美國亞利桑那大學(xué)陶晉生教授說:“事實上歲幣是對契丹出兵的補償,或者是宋沒有放棄關(guān)南地的代價,而不是進貢。”[19]
2.澶淵之盟的影響
澶淵之盟對當(dāng)時及其后都有重大影響。其影響的主要方面是積極的。
其一,澶淵之盟結(jié)束了長達25年的宋遼戰(zhàn)爭局面,維持了此后將近120年的和平友好往來。在此期間,宋遼之間雖然有過這樣那樣的矛盾,但是沒有發(fā)生過戰(zhàn)爭,社會和平安定,兩國百姓不識兵革,安居樂業(yè),免遭由戰(zhàn)爭帶來的生命、財產(chǎn)損失的痛苦。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七載:
仁宗皇帝慶歷中嘗賜遼使劉六符飛白書八字,曰:“南北兩朝,永通和好?!睍暸e,乃以“兩朝永通和好”為賦題,而以“南北兩朝永通和好”為韻,云:“出南朝皇帝御飛白書?!盵20]
南北兩朝皇帝生辰、正旦,皆有使節(jié)友好往來,皆以兄弟相稱。宋真宗比遼圣宗年長,故以宋真宗為兄,遼圣宗為弟。宋真宗致書于遼,即稱遼圣宗為弟、承天太后為嬸?!端纬聦嶎愒贰肪砣兜涔恃馗铩け背佟份d:
北朝書詔,白紙寫,用御寶印,渾金鍍匣子盛,錦托裹,渾金鍍鎖鑰,請御寶印封,并紅絲絳、錦重黃襆白面簽云:“書致于弟大契丹皇帝闕下,兄大宋皇帝封。”國母即云:“嬸大契丹皇太后?!焙炘?“謹(jǐn)致書。”下云:“謹(jǐn)封。”再用紅羅襆封畢,用詔紙封帶,復(fù)用御寶印。大中祥符正月,契丹太后喪,予慰書,用黃羅襆。乾興元年二月,告哀,亦用黃羅襆。當(dāng)年十月,與契丹皇后生辰書,卻用紅羅襆。[21]
雙方交往過程中表現(xiàn)的這種手足親情關(guān)系,則為宋真宗和遼圣宗的繼承者繼續(xù)沿用。葉夢得《石林燕語》卷二記載:
契丹既修兄弟之好,仁宗初,隆緒在位,于仁宗為伯。故明肅太后臨朝,生辰、正旦,虜皆遣使致書太后,本朝亦遣使報之,猶娣婦通書于伯母,無嫌也。至和二年,宗真卒,洪基嗣位,宗真妻臨朝,則仁宗之弟婦也,與隆緒時異。眾議:每遣使但致書洪基,使專達禮意,其報亦如之,最為得體。元祐初,宣仁臨朝,洪基亦英宗之弟,因用至和故事。[22]
遼圣宗耶律隆緒與宋仁宗之父真宗為兄弟行,因此遼圣宗“于仁宗為伯”。遼興宗耶律宗真與宋仁宗又為兄弟;而宋仁宗長于遼興宗,宋仁宗為兄,遼興宗為弟;宋仁宗于遼道宗為伯父,故致道宗書冠詞為“伯大宋皇帝致書于侄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闕下”[23]。應(yīng)當(dāng)說宋遼皇帝之間這種兄弟關(guān)系,恰好反映了契丹與漢族兩個民族之間的骨肉親情。
澶淵之盟訂立之后,宋遼兩國互賀正旦、生辰及告哀、祭吊等使節(jié)往來頻繁,宋朝設(shè)立了主管使節(jié)往來的機構(gòu)國信所,專門負(fù)責(zé)對遼交聘事宜;遼朝也設(shè)有通事,以知華事、通華語者擔(dān)任,并在燕京置會同館,接待宋使。據(jù)聶崇岐統(tǒng)計,宋遼之間正旦、生辰、告哀、祭吊等共交聘388次,澶淵之盟后為379次[24]。宋遼交聘中,從國家和皇帝的稱號,到外交文書和禮儀的細節(jié),都是平等友好的。
其二,澶淵之盟反映了宋遼雙方人民向往和平、反對戰(zhàn)亂的愿望,對宋遼雙方的經(jīng)濟發(fā)展、文化繁榮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對于宋遼之間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和中華民族的融合與發(fā)展也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應(yīng)該予以充分肯定。
在經(jīng)濟上,遼圣宗統(tǒng)和二十三年(1005年),遼朝就在涿州(今屬河北)、新城(治今河北定興東)、朔州(今屬山西)、振武軍(治今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縣)等地設(shè)立榷場;宋朝也在雄州(治今河北雄縣)、霸州(今屬河北)、安肅軍(治今河北徐水西北)、廣信軍(治今河北徐水東南)設(shè)立榷場,雙方互派官員,監(jiān)督貿(mào)易,征收榷稅。此外,民間的走私貿(mào)易也很盛行。遼朝從宋朝輸入的主要有茶葉、瓷器、漆器、稻米、絲織品、香料、書籍等,宋朝從遼朝輸入的主要有馬、牛、羊、駱駝、馬具、食鹽、珠玉等。其大宗商品為馬、羊。如宋神宗熙寧三年五月,制置條例司言:“諸路科買上供羊,民間供備幾倍。而河北榷場博買契丹羊歲數(shù)萬,路遠抵京則皆瘦惡耗死,屢更法不能止,公私歲費錢四十余萬緡?!盵1]5136此僅為榷場貿(mào)易,已經(jīng)十分可觀,民間私人貿(mào)易數(shù)量更多[25]。
在文化上,遼朝“統(tǒng)和、重熙之間,務(wù)修文治”[7]1451,創(chuàng)辦學(xué)校,大量增加科舉取士名額,文化教育興盛。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蘇軾應(yīng)制科時說:遼朝在燕云地區(qū)漢族士大夫參與下,“其朝廷之儀,百官之號,文武選舉之法,都邑郡縣之制,以至于衣服飲食,皆雜取中國之象”[26]。宋朝圖書大量流入遼朝。遼道宗大安五年(1089年)出使遼朝的翰林學(xué)士蘇轍上疏曰:“本朝民間開版印行文字,臣等竊料北界無所不有?!薄霸L聞此等文字販入虜中,其利十倍?!盵13]747遼朝也出現(xiàn)了許多好學(xué)能詩善文的士大夫。如遼興宗朝的蕭韓家奴,“少好學(xué),弱冠入南山讀書,博覽經(jīng)史,通遼、漢文字”[7]1445,“擢翰林都林牙,兼修國史?!盵7]1449“譯《通歷》《貞觀政要》《五代史》?!盵7]1450“有《六義集》十二卷行于世。”[7]1450
當(dāng)然,澶淵之盟對于宋朝也產(chǎn)生了一些消極的影響?!蹲髠鳌吩?“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兵之設(shè)久矣,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圣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昏明之術(shù),皆兵之由也?!盵27]《司馬法》曰:“天下雖安,忘戰(zhàn)必危?!盵28]但是,宋朝大部分統(tǒng)治者在締結(jié)澶淵之盟之后,卻從中消極地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既“忘戰(zhàn)去兵”“武備皆廢”,又昧于兵事,缺乏韜略,以至于導(dǎo)致慶歷增幣、靖康之恥,以及紹興和議,對此后的宋與遼、夏、金的和戰(zhàn)帶來極為不利的影響。
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大臣多言祥瑞,樞密副使馬知節(jié)獨言:“天下雖安不可忘戰(zhàn)去兵?!盵12]894宋仁宗慶歷四年六月,富弼《上仁宗河北守御十三策》說:“澶淵之盟,未為失策。而所可痛者,當(dāng)國大臣議和之后,武備皆廢,以邊臣用心者謂之引惹生事,以縉紳慮患者謂之迂闊背時。大率忌人談兵,幸時無事。謂虜不敢背約,謂邊不必預(yù)防,謂世常安,謂兵永息。恬然自處,都不為憂?!盵11]1501“是致寶元元年,元昊竊發(fā),數(shù)載用兵,西人窮困,未有勝算。又至慶歷二年,契丹觀釁而動,嫚書上聞,中外倉黃不知為計。不免益以金帛,且茍一時之安。此二邊所以敢然者,蓋國家向來輕敵忘戰(zhàn),不為預(yù)備之所致也?!盵11]1501-1502這是對慶歷增幣的沉痛反思。
紹興十七年(1147年),宋高宗曾對大臣說:“真宗皇帝澶淵之盟,虜人百年不犯邊塞。今者和議,人多異論,朕不曉所謂,止是不恤國事耳。”[29]2958紹興八年七月,殿中侍御史張戒上疏說:“自古能守而能和者有矣,未有不能戰(zhàn)、不能守而能和者也。使真宗無撻攬之捷,仁宗非慶歷之盛,雖有百曹利用,百富弼,豈能和哉?”[29]2253宋高宗和宰相秦檜不注重戰(zhàn)、守,一味“屈己求和”,甚至殺害岳飛,自毀長城,于紹興十一年與金朝簽訂喪權(quán)辱國的“紹興和議”,割地、納貢、稱臣。紹興和議怎么能與澶淵之盟相提并論!紹興和議這樣喪權(quán)辱國的和議怎能不“人多異論”!
宋朝大臣李綱《議國是奏札》說:“和、戰(zhàn)、守,三者一理也。雖有高城深池,弗能守也,則何以戰(zhàn)?雖有堅甲利兵,弗能戰(zhàn)也,則何以和?以守則固,以戰(zhàn)則勝,然后其和可保。不務(wù)戰(zhàn)守之計,惟信講和之說,則國勢益卑,制命于敵,無以自立矣。景德中,契丹入寇,罷遠幸之謀,決親征之策,捐金幣三十萬而和約成,百有余年,兩國生靈皆賴其利,則和、戰(zhàn)、守三者皆得也?!盵30]我們應(yīng)該從積極方面汲取澶淵之盟的經(jīng)驗,而不要受其消極方面的影響。宋朝“忘戰(zhàn)去兵”“武備皆廢”而導(dǎo)致割地、納貢、稱臣甚至亡國的慘痛教訓(xùn),是應(yīng)該永遠記取的。
注釋
①黃龍旗,即上畫交龍、竿頭系鈴的黃色旗幟。②鹿角,指帶樹枝的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