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鵬
我與幾位朋友有一個不固定的聚會,多是外地來了文友,大家借機一塊兒吃頓飯,聊聊天。聊天內容五花八門,無關文學的話題往往更受歡迎。大家聊一聊時事,談一談想法,有時勁兒上來了,還能說得深刻一點。幾輪下來,桌上酒菜差不多就只剩殘局了。我不喝酒,所以大多這時最清醒的人就是我。一般到了這個時候,我就得講個故事,讓大家緩一緩,積蓄力量收尾。我最擅長講的就是開封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幾個大案,小說中提及的“2·10”大案,我變著法子講了好幾次。每次故事講完,都有人興奮地說:“你看,這就是小說家的思維和講故事技術?!逼鋵?,這個講故事的時機比故事內容更難把握,我一定要在他們處在醉與半醉之間進行講述,此時他們既能聽下去,遺忘的概率也大大增加,下一次聚會時,同樣的故事?lián)Q幾個細節(jié),就又是一個全新的故事。這是我在一群喝酒的人中間,一直沒被踢出聚會的核心技術。
這些在聚會上反復講述的故事,我從來都不想寫進小說。原因有三:其一,太過熟悉的故事往往沒有新鮮感,激不起創(chuàng)作熱情(千萬不要瞧不起這股熱情,這是技法創(chuàng)造力的原動力,是心氣);其二,這是幾個真實發(fā)生的大案,網(wǎng)上隨便一搜就能看到更多細節(jié),留給我的虛構空間少之又少,就像熬湯用的鏟骨,熬完湯就得扔;其三,這幾個案子確實離我太近,搞不好身邊就有相關人員,我希望小說和寫小說的人應該區(qū)分開。
事情的轉機出現(xiàn)在今年農歷年底,我因私事去了一趟南郊,其實我沒下車,車子在小巷子里經(jīng)過的時候,那些講過的故事突然活了過來,我仿佛回到了九十年代,那些故事里的人一個個走過來,與我一一握手,弄得我挺局促。這時我不再想故事的走向,而是更關注眼前的狀況,關注這個故事背后是不是有我這樣一雙眼睛。想這樣一件事,讓我成宿成宿地睡不著。每件大案背后肯定都有其社會原因,當然也該有背后的眼睛。如今我們生存在一個多維的社會里,網(wǎng)絡成為超越三維的存在,這種變化不亞于佛教進入中國給小說的敘事帶來前世和來生。我們如何在紛繁復雜的信息中,找到我們需要的那雙眼睛,成為比講故事的時機更重要的事。這雙眼睛能讓我們看得更加長遠,更加立體,甚至能夠聽見遙遠的哭泣。我找到了很多講述“2·10”大案的文章,事件的前前后后講得十分清楚,是一個絕對漂亮的故事。但這些故事里沒有我想要的那雙眼睛,沒有更深層次的感受,以及那句始終沒有說出的“真話”。
這篇小說從一個夜晚開始,也在一個夜晚結束。小說中講述的故事,我希望大家可以略過。小說是一種敘事文體,這毋庸置疑,但只是關注敘事,那小說也變得沒有意思。還是那句話,激不起心氣的事情,實在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