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易
在我接近成年的那幾年,好像很喜歡逛街。一有空閑時間,我會一個人把太原街仔仔細(xì)細(xì)過濾一遍。我說的是上世紀(jì)七十和八十年代的太原街。各家店里,除了布匹和服裝柜臺完全沒興趣之外,別的地方我都能如數(shù)家珍。琳瑯滿目這個成語我很早就會用了,因為我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感覺。作為出生在饑餓年代,并且食欲從未被真正滿足過的孩子,對糖果糕點柜臺總是充滿大鬧天宮式的幻想——想象沖進柜臺,把每樣好吃的東西都咬上一口……
幾十年后,我在超市里推著購物車,兜里揣著幾張購物卡,穿行在一排排貨架之間,卻對眼前的每樣商品都沒有反應(yīng),完全不知道該怎么用掉卡里的“福利”。這時候我覺得確實沒有那個時候幸?!腋2皇菨M足,而是有欲望?這是吃飽了撐的——讓你停留在那個時候,你會幸福嗎?只是今天在吃飽了撐的狀態(tài)下才能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是幸福的——幸福難道是一種“后遺癥”,需要這么久之后才被逼出來?看來欲望不要馬上被滿足才好,讓它像酒一樣地釀著。這下就明白矯情的人們喜歡說錢不是好東西,因為它會不給幸福的酒以釀造的機會,每個欲望一生出來就被滿足掉了,哪還會有成個兒的大幸福?
還說那時吧——我經(jīng)常兜里揣著很少的一點錢去逛街。通常是幾毛錢,達到一兩元就算乍富了。我很快就掌握了沈陽商業(yè)的狀況。當(dāng)時的沈陽,有太原街、中街和北市場三個較大的商圈。太原街首當(dāng)其沖,它有四個電影院,東北、新聞、解放和文化宮。有三個書店,新華書店、外文書店和古舊書店。還有郵局開的沈陽最大的報刊店。有時我也會受母親的指派,去“圈樓”,沈陽最有料的副食品店采買一些食品。這通常是在家里要請客的時候。那時候在家里請客是很頻繁的。雖然人人都沒錢,但是家家皆好客。誰家也不敢怠慢了客人,所以只要家里要招待客人,必會動用家中老底兒,窮兵黷武式地采辦。圈樓當(dāng)然就是沈陽頂級菜店。這里有時是會給人驚喜的,我記得八九歲的時候,媽媽曾在圈樓買回一只天鴨!天鴨到底是什么也沒搞清楚,但這次改善生活的效果非常好,全家人津津樂道了好多年。更難得的是,這次并沒有客人來,是媽媽少有的對自家的慷慨舉動。此后我每次去都要留意,是不是又有天鴨來了,可惜再也沒碰到過,以至于天鴨變得比天鵝還珍貴,而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個總是失望的饞嘴蛤蟆。圈樓的對面有一家夢幻級的食品店,店里的東西在當(dāng)時看來簡直都是神物,各種食品的香味混合成了一種攝魂的味道。
我坐環(huán)路電車或騎車去太原街,都要經(jīng)過文化宮,我會在售票處看看,有電影就掏錢買票。每個電影院的座位排列方式不同,有的按順序,有的按單雙號。但無論哪家,在黑暗中找座位我都像在自家炕頭一樣游刃有余。看完出來,我會直奔下一家電影院,如果是另一部也可以看的影片,就再看一部。有時甚至就是剛才看過的那部,也會進去再看一遍。確實沒有可看的,就去太原街的各家店鋪里轉(zhuǎn)一圈,當(dāng)然最后的目標(biāo)是新華書店。我相信“書中自有顏如玉”,因為我總能在書架間碰到心儀的女孩兒。但是我從未真正去搭訕,因為這里不太適合這種舉動……這樣留下的就只有遺憾,或者說“美好的回憶了”。
書確實便宜,精裝的辭書,也不過幾塊錢。我每次都會在這里用光兜里的錢,除了最后留下買一張電車票或者付存車費的錢。車票是一角,存車費四分。
那時的鋪面建筑也是風(fēng)格各異,行走其間,真的是有種逛街的樂趣。一個商業(yè)街不是規(guī)劃出來的,而是被人們一點一點“堆積”的。先有一個“謀克敦”車站,就需要旅館、飯店,然后挨著它又有了一家茶莊,然后下一家就賣日用品……它們的夾縫里,不知何時就搭了一間配鑰匙的棚子……這樣的街市才是自然和優(yōu)美的。
思念我的太原街,就像懷念一位早已逝去的親人?,F(xiàn)在,我只能祈求哪天深夜運氣好,在夢里逛逛真正的太原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