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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中國”的生存透視與情感濃縮:論薛憶溈的深圳書寫

2024-06-12 07:33王炳欣
華文文學 2024年2期
關(guān)鍵詞:世俗化深圳移民

王炳欣

基金項目:河北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校內(nèi)科研基金計劃項目“海外華文(人)文學研究中‘離散理論的適用性研究”,項目編號:S21B035。

作者單位:河北師范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

摘 要:深圳不僅是薛憶溈移民歷程中的重要“站點”,亦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主題。早年《遺棄》《影子的告別》兩部作品所呈現(xiàn)的時代價值的轉(zhuǎn)化,在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的同時,更預(yù)示著作為“世俗空間”的深圳在1990年代地位的上升。借深圳這個“世俗中國”的代表空間,薛憶溈一方面正視了當代中國世俗化進程中個人面臨的異化危機,亦通過“深圳人”的生存困境反思了20世紀中國歷史中的宏大論述。薛憶溈進一步將“深圳人”置于全球化的背景中,在跨國移民的悲歡離合中,以普世性視角重新勾勒海外華人的家園之思。將深圳經(jīng)驗濃縮為一種世俗情感,薛憶溈不僅刻畫出世俗年代海內(nèi)外華人普遍的生存境遇,亦豐富著全球化語境下“中國故事”的呈現(xiàn)方式。

關(guān)鍵詞:薛憶溈;深圳;世俗化;移民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24)2-0086-07

薛憶溈有著當代中國文壇“最迷人的異類”之稱,薛憶溈1987年在《作家》雜志上發(fā)表處女作《睡蓮》,并于1989年出版長篇小說《遺棄》,但此后薛憶溈一度中止寫作,并于2002年移居加拿大。薛憶溈作品真正開始在中國文壇受到廣泛關(guān)注是在2012年,當年有《文學的祖國》等六部作品出(再)版,因此2012年也被媒體稱為“薛憶溈年”。從個人經(jīng)歷來看,薛憶溈可以說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移民作家”,薛憶溈生于長沙,1990年跟隨“下海”的父親南下深圳,成為改革開放后最早的一批“城市新移民”,新世紀以來薛憶溈長居加拿大蒙特利爾,成為了一個典型的“海外新移民”。深圳成為薛憶溈從內(nèi)地到東部沿海,進而走向世界這一“移民軌跡”中的重要“站點”,更是其想象中國、展望世界的“窗口”:“走進深圳表面上只是一種個人的選擇,但是它卻成全了我的寫作,讓我與歷史取得了神秘的聯(lián)系?!雹?/p>

一、作為“世俗空間”的深圳

對于20世紀中國而言,革命是推動中國社會轉(zhuǎn)型發(fā)展的主要動力,1949年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更是加速了中國社會在革命話語主導(dǎo)下的“一體化”進程,有論者從空間生產(chǎn)角度對這一過程進行了形象的表述“革命性空間以及革命性空間的超強所指,經(jīng)過漫長的生產(chǎn)過程和慘烈的賦予過程,終于來到了作為空間形象的整體中國?!雹陔m然1976年以后的啟蒙話語試圖對這個同質(zhì)化空間進行“再生產(chǎn)”,但在思想啟蒙、文化反思背后,知識分子的理想主義姿態(tài)帶有較為濃厚的政治烏托邦色彩,易言之,新時期以降到1980年代末,知識分子在反思中國革命話語過程中所形成的另一種崇高話語,仍帶有“革命年代”的影子。正如汪暉將“革命與連續(xù)性”③問題視為“20世紀中國”的核心議題,其中不僅包含革命運動的反復(fù),更關(guān)涉“革命年代”所形成的時代話語的蔓延。

1990年代的全面市場化開始徹底扭轉(zhuǎn)“革命年代”所塑造的時代話語,大眾文化主導(dǎo)的世俗化潮流逐步解構(gòu)曾經(jīng)高調(diào)的理想主義宣言。如此背景下,深圳在1981年喊出的口號“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早就宣告著時代主題的變更:從理想到實用、從崇高到世俗的價值轉(zhuǎn)換,因而深圳自然可以被視為當代中國“世俗化”空間的代表。在當代中國的語境中,面對“世俗”這一主題,知識分子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或是將其視為對極端崇高話語的“解構(gòu)者”而贊揚,或?qū)⑵湟暈樯唐方?jīng)濟時代“人文精神”失落的文化表征而批判,1990年代初展開的“人文精神討論”就是圍繞“世俗化”的議題展開。在本文的討論中,“世俗(化)”是一個中性詞,“世俗中國”是對199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的一種客觀描述,關(guān)注的是個體在日常生活中表露出的“世俗性”,與其對應(yīng)的便是長期由革命、啟蒙等諸多運動所主導(dǎo)的“革命中國”表現(xiàn)出來的“崇高性”。

在這樣的背景中,薛憶溈成書于1980年代末的兩部作品有著極為標志性的思想史意義,極具“預(yù)見性”地宣告著1980年代的終結(jié)和世俗化時代的到來?!哆z棄》是一部以主人公圖林的日記為主體的小說,這些日記構(gòu)成了“八十年代中期中國人日常和精神生活的一份罕見的檔案”④。圖林不僅看透了同時代青年們理想主義中蘊含的“承認的焦慮”,甚至對自己所生存的這個以“體制”、“血緣”為連結(jié)的俗世產(chǎn)生了懷疑。因此他下定決心告別體制,并與“無聊至極的生活”劃清界限,最終以“放棄世界”的行為來追求所謂的精神永恒。作為時代的精神“副本”,小說揭示了“沒有日常生活”這一1980年代知識青年的普遍精神面貌,無論是心懷家國的理想主義青年還是追求極致精神生活的圖林,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以對世俗生活的“遺棄”為代價。誠如論者所言“1980年代的理想主義,正是在沒有世俗生活的基礎(chǔ)上生發(fā)的,它的出發(fā)點,似乎也決定了它自我終結(jié)的命運”⑤小說中圖林的“消失”成為了1980年代知識者的隱喻,只不過這種“消失”并非圖林所心懷的具有主體能動性的“遺棄”,而更像一種“被拋棄”,換而言之,“被生活遺棄”精準地揭示了1980年代理想主義的現(xiàn)實命運。

相對于《遺棄》隱含的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薛憶溈在《影子的告別》中通過曾經(jīng)在“革命”中心的主人公X的經(jīng)歷,直接呈現(xiàn)出了中國社會從“革命年代”到“世俗時代”的價值轉(zhuǎn)換,小說中不斷被提及的那個遙遠的“經(jīng)濟特區(qū)”——深圳,已經(jīng)成為世俗化的代表性空間。世俗化所帶來的個人信仰的轉(zhuǎn)換尤其表現(xiàn)在主人公X的父母身上:“在革命的時代,父親和母親曾經(jīng)非常默契。但是,情況突然就變了。父親跟著一大批拓荒者去了經(jīng)濟蓬勃發(fā)展的特區(qū)……母親對父親的怨言和缺席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那些包裝新穎的商品和那張相當于她工資三倍的匯票?!雹廾鎸υ?jīng)的“革命”事業(yè),父母與X的態(tài)度同樣反差極大。在主人公X看來,出國是自己“告別(革命)”的無奈之舉,是到另一個空間繼續(xù)追求曾經(jīng)的理想主義,但在母親眼中“能出國就是有出息”,因為在世俗化的年代,個人價值的度量衡已經(jīng)不是帶有崇高色彩的“理想”或“革命”,更功利的“物質(zhì)”已經(jīng)悄然成為人們新的“信仰”。

在20世紀中國的歷史進程中,“革命”話語的“崇高性”決定了其暗含的“排他性”,革命話語的掌權(quán)者以一種二元對立的思維建構(gòu)著一種“觀念結(jié)構(gòu)的鐵籠子”⑦,使得革命觀念容易走向極端“異化”為一種“不及物”的“信仰”。作為“革命年代”的延伸,1980年代知識分子高揚的理想主義話語亦符合上述關(guān)于“革命”的二元模式:“對罪惡的世俗審判,對瑣碎生活的排斥與回避,對物質(zhì)生活與富裕的道德厭倦,對肉體犧牲的迷戀,將貧窮等同于善與高尚,視受難為擔責的道義”⑧。從《遺棄》到《影子的告別》反映著上述崇高話語的“崩潰”,以及由此帶來的價值認同的“反轉(zhuǎn)”。

在社會轉(zhuǎn)型的背景下,薛憶溈也成為深圳這個世俗空間的體驗者,如其所言,出于“對當時中國社會出現(xiàn)的變化有準確的判斷”⑨,薛憶溈于1990年南下深圳投奔下海經(jīng)商的父親,離開了安逸的體制內(nèi)生活也“告別”了尚存革命“余溫”的中國內(nèi)地。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窗口”,深圳與中國內(nèi)地城市相比在發(fā)展上表現(xiàn)出明顯的“超前性”,在前者早已擁抱世俗化的快感之時后者仍然在經(jīng)歷著“告別革命”的陣痛。在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時空維度中,深圳所代表的中國在很大程度上是“去歷史化”的,深圳象征著中國在走出以“漫長的革命”為主調(diào)的20世紀后,在擺脫了“不斷革命”的沉重負擔之后,以“先富起來”的目標向著現(xiàn)代化而“大步前進”。如論者所言“深圳是一個‘一夜城,其‘改革的試驗田和‘對外開放的窗口定位,加上新興移民城市海納百川的胸襟,使文化流動中全球與地方、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的沖突在深圳并沒有以特別激烈的形式出現(xiàn),而是淹沒在經(jīng)濟特區(qū)建設(shè)和經(jīng)濟勝利的歡呼聲中。”⑩因此,與曾經(jīng)那個以主要生產(chǎn)革命敘事、啟蒙話語乃至國族主義等宏大論述的“革命中國”相比,以“世俗性”為主要內(nèi)涵的深圳,不僅為國人提供了一種全新的生命體驗,更進一步豐富著當代中國形象的內(nèi)涵。

二、旁觀當下:“深圳人”的生存危機

“深圳是我們這一代人青春期的特征都已經(jīng)暴露無遺之后才拔地而起的?!眥11}從80年代“走出”的薛憶溈,在經(jīng)歷了理想主義的“失落”后,以更加理性的態(tài)度來審視世俗生活。薛憶溈的深圳書寫有其獨特的視角:“我有意躲開那些浮在表面的‘地標,將注意力集中于內(nèi)心生活,集中于那些沉淀于生活深處的記憶和細節(jié)。”{12}在“深圳人”系列小說中薛憶溈“旁觀”著城市中的各色人群:中產(chǎn)階級、藝術(shù)家、教師、外來的小鎮(zhèn)青年、兒童、老人,以及底層小販等等。在這樣一個關(guān)于深圳的“清明上河圖”式圖景當中,小說呈現(xiàn)出1990年代以后中國城市新移民的生活常態(tài)。

在談及為何以“出租車司機”來命名“深圳人系列”小說集時,薛憶溈指出“‘出租車司機的工作特性是流動的,而他的服務(wù)對象也是流動的,這雙重的‘流動性正好與我心目中‘深圳人的處境相吻合。”{13}“流動”一方面精準地表達出深圳文化開放、自由的精髓,同時也暗示著人在隨波逐流中的“異化”危機。開篇《母親》講述的是一位在單調(diào)的日常生活中偶然陷入“性幻想”的全職太太,當她正要決定打破生活常規(guī)之時,迎來的卻是“人去樓空”的失落。這則故事道出了個體在日常生活中面臨的潛在危機:“那種多年來我已經(jīng)習以為常的聲音突然變得讓我難以忍受,無法忍受”{14},如論者所言“重復(fù)性是日常生活的一大特點,在無盡的重復(fù)中,人猶如一個設(shè)定好的程序按照既定的設(shè)置機械地過完每一天,人的個性也逐漸被消磨殆盡。”{15}小說中的母親(妻子)正是在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中有了“遭受歲月的強暴”{16}的異化感。在世俗生活的主題下,薛憶溈筆下的“深圳人”,仿佛每一個人都構(gòu)成了一個“孤島”,彼此之間缺乏正常的溝通。與《母親》中忙于工作的丈夫缺乏與家人必要的情感交流類似,《同居者》中的情侶為了擺脫婚前同居的流言而來到深圳,但這個最“開放”的城市卻并未讓兩人互相打開心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愿意讓自己的生活和身體最接近的男人知道自己生命和身體里最大的秘密和最深的黑暗?!眥17}直到二人最終分手,“開放”的城市和人與人之間的“封閉”形成鮮明的對比。陶東風曾指出,新時期以來中國社會經(jīng)歷了兩次“世俗化”的洗禮,其一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在政治“祛魅”的基礎(chǔ)上對個人價值、日常生活的肯定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良性公共領(lǐng)域,其二則是1990年代興起的消費文化造成的個人私欲的膨脹以及享樂主義風氣的盛行。兩種世俗化雖然都極力突出個體的位置,在陶東風看來第二個階段的世俗化中“個人”的內(nèi)涵發(fā)生了變化:“關(guān)注身體超過關(guān)注精神,熱心隱私超過熱心公務(wù)。這是一個物質(zhì)消費意義上的個人。一種變態(tài)的物質(zhì)主義與自戀人格彌漫開來。”{18}因而,在畸變的世俗化過程中,拒絕向他人敞開而完全走向封閉的個人至上最終會被世俗化的潮流所淹沒。小說《神童》中,薛憶溈以極具沖擊性的筆法描寫了一個少年在被“神童”夢所“侵害”之后毅然甘于平庸的故事,小說中那個有“戀童癖”的鋼琴老師成為世俗年代里的一個警示,提醒著人們在追名逐利的大潮中,無時無刻不存在著的迷失自我的危險。

面對世俗化過程中的漩渦,與陶東風等知識分子以1980年代為參照呼吁重塑健全的公共空間不同,薛憶溈更多著眼于當下“在俗常的世界里追尋‘偉大的蹤跡”{19},在世俗化的常態(tài)中如何保持主體的獨立與清醒?正是薛憶溈所關(guān)注的“救贖性”的力量。小說里這種“主體的覺醒”往往需要經(jīng)歷最原始的生命體驗,當《出租車司機》的主人公得以“置身事外”般注視著那忙忙碌碌的街景時,是在其遭遇喪失妻女的傷痛之后;《兩姐妹》中當姐姐在“自我墮落”中意識到自己以功利為主導(dǎo)的價值觀并不“可靠”時,她自己也在遭受著絕癥的侵襲;《父親》中,父親對婚姻生活的失望源自因母親的私心而經(jīng)受的“見死不救”的震蕩與折磨……薛憶溈在小說中制造了一個又一個的“謎團”,而當“謎底”一步步被揭開時,才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生命本源的感悟,真正構(gòu)成了世俗生活的“本真”,如此主體意識的自覺才是個體免受畸形“世俗”吞噬的保障。

三、叩問崇高:世俗生活中的歷史縱深

薛憶溈在對世俗生活的關(guān)注中亦潛藏著自己的歷史關(guān)懷,其筆下普通人的生存狀態(tài)與中國的大歷史之間存在著一種“能動的震蕩”{20},以深圳為“窗口”,薛憶溈的叩問通向了中國的歷史深處?!缎∝湣贰杜貢穬蓚€短篇中潛伏著關(guān)于“朝鮮戰(zhàn)爭”的一條線索,曾經(jīng)是“志愿軍”的“小販”卻遭遇著來自孩童、城管的“欺負”,“最可愛的人”如今只存在于學生對足球的爭論中?!杜貢分小芭貢钡母赣H曾是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戰(zhàn)地記者,這份工作曾經(jīng)帶給他無比的榮耀,但矛盾的是“父親說他從來就不滿意自己的那些報道。他說與他見過的場面相比,他寫出的場面就像是一杯白開水?!眥21}在這兩部作品中薛憶溈雖然欲言又止,但在世俗生活與宏大(革命)歷史的對比中隱含著作者探尋“歷史真相”的訴求,這也延續(xù)到薛憶溈的長篇小說《空巢》當中。

在“電信詐騙”題材小說《空巢》中,薛憶溈透過獨居深圳的“空巢”老人將20世紀中國的“革命年代”和21世紀中國的“世俗年代”聯(lián)系在一起,以“世俗之鏡”來叩問“崇高”。小說的敘事者“我”是一個有著四十年教齡的老教師,在20世紀上半葉那個革命迭起的年代,老人曾毫不動搖地視革命倫理為最高信仰,不僅積極參加了1949年以來的各種政治運動,還將自己在革命中積累的理想和激情全心投入到教書育人的事業(yè)當中,因此當回顧起自己80年的人生經(jīng)歷時,她最自豪的就是沒有任何的“污點”。然而在革命年代“與時俱進”的“我”在世俗年代卻落入謊言的怪圈而不知:“這些年來,我也開始從其他的渠道獲取有用的信息,比如小雷負責組織的那些免費知識講座。”{22}并且在將電話詐騙的謊言信以為真之后,“我”自革命年代以來就一直堅守的價值觀便開始一點點的“崩塌”:“撒謊變成了我克服恐慌的手段,變成了我人生斗爭的有力武器。”{23}

在薛憶溈看來《空巢》的主人公具有“一代人”的象征意義:“中國現(xiàn)在七十五歲左右的老人,都是按‘螺絲釘?shù)臉藴识ㄖ频?,都是為過去那種上層建筑和經(jīng)濟基礎(chǔ)定制的。一旦社會發(fā)生轉(zhuǎn)型,這樣的‘螺絲釘當然就要報廢?!眥24}小說中世俗年代的騙局與極端革命倫理的空虛最終連成一個“圈”,緊緊扼住了“我”的喉嚨。所以當小說結(jié)尾出現(xiàn)“救救老人”,這一對應(yīng)著百年前新文化運動中“救救孩子”的吶喊時,歷史與現(xiàn)實實現(xiàn)了“對接”,當年的“孩子”恰是今日的“老人”,20世紀中國帶給21世紀中國的“遺產(chǎn)”恰是啟蒙的“立人”事業(yè)尚未完成。個體獨立精神的缺乏與20世紀中國以集體主義認同為主導(dǎo)的革命倫理信仰密切相關(guān),正如有論者指出“于中國而言,沒有革命,就沒有現(xiàn)代式的‘相信,也就沒有《空巢》中‘我一生清白之幻相。革命助力荒原與廢墟之現(xiàn)代養(yǎng)成,是歷史與現(xiàn)實的荒謬所在?!眥25}但作者并未以“革命”“啟蒙”二元對立的思維來看待曾經(jīng)的“被啟蒙者”在當下的遭遇,而是表達了自己對“啟蒙”的重新思考。小說中當“我”將要昏死在馬路上之時,恰好遇到了一群高喊“救救老人”口號的游行隊伍,諷刺的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位眼前急需救助的老人,啟蒙的尚未完成并非僅僅由于“救亡(革命)”的“壓倒”,而是與啟蒙的內(nèi)在危機密切相關(guān)。正如汪暉以“態(tài)度的同一性”對五四啟蒙運動進行的概括,在此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各種與啟蒙相關(guān)的“主義”只停留在口號層面,一方面使得啟蒙運動沒有完整地建立自身的方法體系,另一方面啟蒙思想也難以找到進一步實現(xiàn)的社會物質(zhì)基礎(chǔ),因而啟蒙的“危機”是“內(nèi)在于啟蒙思想運動的”{26}。借這個世俗年代的詐騙故事薛憶溈不僅反思了20世紀中國歷史進程中的革命話語,也對啟蒙話語進行了重新審視,“20世紀中國”的遺產(chǎn)不只是啟蒙的未完成,更內(nèi)含著對啟蒙的進一步超越。

“我一直認為,上世紀90年代的深圳是21世紀這些年的中國的種子或者原型。能夠生根于“源頭”當然是文學的幸運?!眥27}站在深圳這一特殊的文化空間,薛憶溈回望“20世紀中國”并對“21世紀中國”展開期待。20世紀中國是漫長的“革命年代”,在此過程中形成的革命倫理主導(dǎo)著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建構(gòu)以及個體認同的走向,而如何繼承“20世紀中國”的遺產(chǎn)?對于21世紀的“世俗中國”而言,更關(guān)系到如何在全球化背景下保持自身文化的主體性。

四、從深圳走向世界:

世俗情感的跨國連結(jié)

薛憶溈借助90年代以后中國社會世俗生活的上升,通過深圳這個當代中國“世俗空間”的典型,一方面透視了城市新移民群體的精神危機,亦借助世俗生活反思著20世紀中國歷史進程中宏大論述的“失真”現(xiàn)象。作為一個移民城市,深圳文化的流動性基調(diào)決定著這片“飛地”上的故事不僅限于總結(jié)與懷舊,“作為短時間內(nèi)快速崛起的新興都會,深圳不可能建立在‘過去之上,通過不斷追憶、想象而成為‘一個神話、一種傳說、一種述說。”{28}基于這一特點,在小說“深圳人系列”中,當主人公遭遇到生活的危機時,“逃離這個城市”往往成為眾人心中默念的一個選擇。這種“逃離”其實是一種充滿主體能動性地“再出發(fā)”:《村姑》中那個“東方人”經(jīng)歷了從深圳的出發(fā)“再移民”而移居到蒙特利爾,《女秘書》中的女主人公在經(jīng)受人生的創(chuàng)傷之后選擇了移居美國路易斯安那,就連《空巢》中“我”的兒女們也早已經(jīng)移居國外……如同作者薛憶溈的個人經(jīng)歷一樣,借助深圳這個“面向未來”的流動空間,“深圳故事”中的主人公們一躍成為全球化背景下“中國故事”的參與者,他們攜帶著當代中國飛速發(fā)展的鮮活經(jīng)驗,譜寫著“全球化”這個大時代的飛散與新生。在如此“走向世界”的過程中,“深圳”由一個世俗空間,進一步濃縮為一種“世俗情感”,成為一個個流散者的心理“錨點”。

《希拉里、密和、我》講述的就是從深圳出走的“我”在蒙特利爾的“奇遇”。小說是從主人公陷入孤獨與絕望開始的,在異域經(jīng)歷了喪妻之痛的“我”同時面臨著與女兒之間關(guān)系的惡化,于是“我”移居到妻子墓地附近,決心過一種“與世隔絕”的生活。在此期間,兩位神秘的女人——希拉里、密和進入“我”的視線,引起“我”興趣的是二人與“中國”的特殊關(guān)系:希拉里對“我”的中國身份表現(xiàn)出輕蔑又畏懼的態(tài)度,而有著中國外貌特征的密和不僅堅持以法語為母語,并且對于自身的“中國身份”表現(xiàn)出強烈的抗拒。隨著我與兩個女子交流的進一步深入,彼此之間的隔閡逐漸打開,二人關(guān)于“中國”的秘密也逐漸浮出,那確是與“中國”有關(guān)的傷痛記憶。希拉里的父親由于到中國工作而婚內(nèi)出軌,父母的婚姻最終以悲劇告終;密和的母親來自日本,在中國學習漢語時與老師相愛,但民族仇恨成為二人難以跨域的藩籬,最終父親自沉于密云水庫,母親也在移居蒙特利爾之后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在揭開兩個女子神秘面紗的同時,“我”也道出了自己決心“告別中國”、移居海外的真實原因,“我”意外出軌單位領(lǐng)導(dǎo)之后又遭其“拋棄”,出于“逃避”才同意妻子的移民主張。隨著小說“謎底”的解開,“我”的困境也迎刃而解,不僅修復(fù)了與女兒的關(guān)系,與父母之間多年的隔閡也得以打破,并且在回國照顧父母的過程中與一名護士相愛而開啟了人生的下一階段。薛憶溈2021年的作品《故鄉(xiāng)》恰好承接著《希拉里、密和、我》的主人公返鄉(xiāng)后的故事,小說講述是移居海外的主人公為推廣新書重返故鄉(xiāng)的見聞與經(jīng)歷,特別是“我”與故人“傻杜”的故事。一直視“我”父親為全家救命恩人的“傻杜”與“我”闊別多年后再相見時,竟出乎意料的用兩個柚子來表達感恩與思念。

兩則故事表現(xiàn)了薛憶溈在全球化背景下對于家園的獨特思考,在《希拉里、密和、我》中三個主人公都是跨國語境下的“失家者”,但薛憶溈并未強化三人“身陷絕境”的離散體驗,而是著眼于在“失家者”的相互體慰下迎來的“絕處逢生”的契機,與傳統(tǒng)離散敘事的感傷基調(diào)不同,薛憶溈是以離散者的困境為起點,凸顯了移民在離散中獲得新生的無限可能。正如小說中那位“王隱士”所言:“‘回家對移民的人意味著第二次移民?!眥29}對于全球化時代的跨國移民而言家園不再是一個本質(zhì)主義概念,家園不是移民的終點而只是他們“飛散”過程中的一個站點。同理,在《故鄉(xiāng)》中,薛憶溈在小說開頭便通過主人公的經(jīng)歷發(fā)出“鄉(xiāng)關(guān)何處”的感嘆,而當“傻杜”以“兩個柚子”上演知恩圖報的戲碼時,旁人一句“人情似故鄉(xiāng)”道出了當實體的故鄉(xiāng)“面目全非”時,個體與故鄉(xiāng)之間最基本的紐帶關(guān)系,那就是世俗的情感關(guān)聯(lián),由此家園也從一個實體空間成為全球化時代飛散者“帶根旅行”的情感寄托空間。對家園的重新審視表達出作者對傳統(tǒng)“鄉(xiāng)愁美學”的消解:相較于凝結(jié)著家國之思、母體割裂乃至文化失落的宏大“鄉(xiāng)愁”,在當今社會高速發(fā)展,交通、通訊極大便利的情況下,故鄉(xiāng)的意義對于常人而言并沒有太多宏大且沉重的歷史感懷,更多地是一種世俗情感的簡單勾連。小說《希拉里、密和、我》這個“深圳人在蒙特利爾”故事中,身份建構(gòu)、國族認同被“降格”,三個人物內(nèi)心的“秘密”并不能稱得上有多大的“重量”,三人的連接點——“中國”,無關(guān)對繁復(fù)歷史的敘述以及對身份認同的探求,僅僅淡化為三段世俗情感的背景?!豆枢l(xiāng)》中薛憶溈更是將“故鄉(xiāng)”的內(nèi)核簡化為“兩個柚子”,在“鄉(xiāng)愁之輕”中著重凸顯了“人情之重”。兩個故事共同強調(diào)了在充滿“加速度”的時代里人與人彼此敞開心扉的難能可貴,這也成為全球化背景下“中國故事”的基本內(nèi)核。

五、結(jié)語

從長沙到深圳再到異國加拿大,雖然深圳只是薛憶溈移民軌跡中的一個站點,但深圳對于薛憶溈而言已經(jīng)從文學生產(chǎn)空間上升為一種主體情感的生成空間。有論者指出“去國界、情感共同體和超越性”{30}構(gòu)成了當前海外華文文學的新美學氣象與精神氣質(zhì),對于有著海內(nèi)海外“雙重移民”經(jīng)歷的薛憶溈而言,借助深圳這一世俗空間的文學表達,薛憶溈將“世俗情感”填充到上述海外華文文學的“情感共同體”中,不僅回應(yīng)了深圳特區(qū)文學如何走出“一城一地”從而表現(xiàn)出更廣泛的“大時代劇情”{31},更生發(fā)出一條從“深圳經(jīng)驗”到面向世界的“中國故事”的普世化表達方式。文學意義上的“中國故事”強調(diào)“在經(jīng)驗與情感上觸及當代中國的真實與中國人的內(nèi)心真實?!眥32}薛憶溈筆下的深圳濃縮了改革開放尤其是1990年代以后中國世俗化進程中城市移民的喜怒哀樂,他們享受了全面市場化經(jīng)濟的紅利,同時也面臨著當代中國城市化進程中的各種問題,薛憶溈筆下的“深圳人”無疑是世俗年代里真實且復(fù)雜的中國形象的縮影。同時,薛憶溈筆下“深圳人在海外”的跨境體驗,也提醒著我們當代海外華人的中國故事書寫已經(jīng)不止于改革開放初期的跨國“傷痕體驗”,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世俗情感這一不需要進行“跨文化翻譯”的人類普遍境遇。海外華人作家在跨越國界的流動狀態(tài)中形成的“回望”中國的超越性視野以及重構(gòu)自身“中國經(jīng)驗”的能力,為如何能更好地在世界文化舞臺講述“中國故事”帶來了新的啟示。

①⑨{13} 薛憶溈:《薛憶溈對話薛憶溈》,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08頁,第24頁,第154頁。

② 敬文東:《靈魂在下邊》,河南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9頁。

③ 汪暉:《短二十世紀:中國革命與政治的邏輯》,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頁。

④ 薛憶溈:《遺棄》,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2頁。

⑤⑧ 胡傳吉:《“80年代”理想主義的大遺憾》,《南方文壇》2016年第2期。

⑥ 薛憶溈:《影子的告別(上)》,《新地文學》2013年春季號。

⑦ 陳建華:《“革命”的現(xiàn)代性:中國革命話語考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67-170頁。

⑩ 田歡:《當代移民社會的文化流動——以深圳為主線的考察》,《學術(shù)研究》2017年第11期。

{11} 薛憶溈:《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121頁。

{12} 王紹培:《〈出租車司機〉:深圳人的文學索引》,《深圳特區(qū)報》,2013年6月17日,第C02版。

{14}{16}{17}{21} 薛憶溈:《出租車司機》,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頁,第2-7頁,第156頁,第62頁。

{15} 程孝陽:《展現(xiàn)個體精神困境的悲劇圖景——論畢飛宇的城市書寫》,《文藝評論》2019年第1期。

{18} 陶東風:《從兩種世俗化視角看當代中國大眾文化》,《中國文學研究》2014年第2期。

{19} 胡傳吉:《薛憶溈小說:靈魂的敘事,精神的審美》,《東吳學術(shù)》2014年第6期。

{20} 王家新:《闡釋之外:當代詩學的一種話語分析》,《文學評論》1997年第2期。

{22}{23} 薛憶溈:《空巢》,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05頁,第69頁。

{24} 薛憶溈:《關(guān)于我們的父母,我們到底知道多少?》,《長江商報》,2014年8月29日,第A18版。

{25} 胡傳吉:《論現(xiàn)代神話的講述》,《揚子江評論》2017年第3期。

{26} 汪暉:《預(yù)言與危機(上篇)——中國現(xiàn)代歷史中的“五四”啟蒙運動》,《文學評論》1989年第3期。

{27} 劉悠揚:《走向世界的“深圳人”》,《深圳特區(qū)報》,2013年6月17日,第C03版。

{28} 陳慶妃:《看不見的深圳——評薛憶溈“深圳人”系列》,《東吳學術(shù)》2014年第6期。

{29} 薛憶溈:《希拉里、密和、我》,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71頁。

{30} 曹霞:《海外華文文學的新美學氣象與精神氣質(zhì)》,《中國文學批評》2019年第4期。

{31} 錢超英:《流散文學:本土與海外》,海天出版社2007年版,第4頁。

{32} 李云雷:《何謂“中國故事”》,《人民日報》,2014年1月24日,第024版。

(責任編輯:霍淑萍)

Perspective on the Survival in Secular China and the Condensation of Emotions: On Xue Yiweis Shenzhen Writing

Wang Bingxin

Abstract: Shenzhen is not only an important station in Xue Yiweis migratory journey but also an important theme in his literary creation. His early works, Abandoned and Goodbye to the Shadows, that represented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values of the time, when announcing the end to an era, predicted the ascendancy of the position of Shenzhen in the 1990s. By relying on Shenzhen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secular China, Xue Yiwei squarely faced the crisis of alienation confronting the individuals in the process of Chinas secularization at the same time when he, through the circumstances of survival of the Shenzhen people, reflected on the grand narrative of the Chinese history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Further, Xue Yiwei placed the Shenzhen people in the background of globalization and, in the sadness, happiness, departures and reunions of transnational migration, re-depicted the homeward turned thoughts of the overseas Chinese from the universal perspective. By condensing the Shenzhen experience as a secular sentiment, Xue Yiwei not only describes the university survival circumstances of the Chinese at home and abroad in the years of seculariation but also enriches the ways of representation of the Chinese story in a globalized context.

Keywords: Xue Yiwei, Shenzhen, secularization, migr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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