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古人均視孟學為治國之學，而非今人所認為的哲學。孟子雖有哲學思想，但其核心只是要求恢復井田制，“勞力者”得其食，“勞心者”得世祿，如此而已?？脊刨Y料和歷史文獻均顯示，中國古代思想文化起源于黃帝古城時代，大體與階級、私有制和國家同源，旨在治國富民，亦讓治國君子合理獲取有限私利。經(jīng)五帝夏商周春秋九代發(fā)展，春秋時代晚期周朝王官最終將九代的“先王陳跡”定型為六經(jīng)文本，從而最終形成古人所謂的“先王之道”，今人所謂的“王官之學”。春秋戰(zhàn)國之交，孔子師徒祖孫，將六經(jīng)理論發(fā)展為仁學和禮學，從而形成董仲舒所言的“新王之道”。戰(zhàn)國諸子細化和分化了先王之道和新王之道，形成百家爭鳴的子學。漢至清代的學者反復闡釋上述先秦經(jīng)典，形成經(jīng)學?？傊韧踔?、新王之道、戰(zhàn)國子學、漢至清代經(jīng)學，雖千差萬別，言人人殊，但本質(zhì)均為治國富民之學，這才是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理論特質(zhì)。這一理論特質(zhì)經(jīng)久不變，主要與中國地理氣候、民族融合、文化融合有關，也與古代君子的聰明智慧有關，自有其歷史發(fā)展邏輯。

[關鍵詞] 孟子；儒家；國學；中國古代思想文化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4.05.014

[中圖分類號] B222? ? ?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4）05-0150-11

作者簡介：吳天明（1956—），男，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

本文的旨趣并不在研究孟學上，而在討論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理論體系和本質(zhì)特征上。以孟學為案例，從古今學者對孟學的不同定性談起，只是因為筆者剛剛修訂了《孟子本意》，言說比較方便，可以減少翻檢之勞并避免論證時的空疏。

清末民國時期，中國積弱積貧，被西方列強反復劫掠。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知識界出現(xiàn)了完全否定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傾向，科舉制度和尊孔讀經(jīng)被斷然廢除，在事實上取消了綿延幾千年的官員教育體系1。模仿西方而建立的現(xiàn)代國民教育體系，廣泛吸收西學長處，設置現(xiàn)代學科，注重現(xiàn)代科技教育。這對扭轉(zhuǎn)中國官方長期只重視貴族官僚的治國教育，幾乎完全忽視平民教育和科技教育的偏頗傾向，對中華民族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進步，的確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在廣泛學習西方先進教育理念、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同時，中國古代思想文化被全盤納入西學的理論框架之中，學者們開始用西學視角觀察及按西學范式言說評價中國的所有問題。由此而來的誤讀和誤解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案例比比皆是，只因為已歷時上百年幾代人，我們早就司空見慣，習焉不察而已。而隨著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正一步步變成客觀現(xiàn)實，中華民族幾千年中固有的民族自信、文化自信遂得以逐步恢復。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學術界既不應妄自菲薄，也不該夜郎自大，而是要冷靜、客觀、科學、公正地重新審視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理論特質(zhì)，從而使我們的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建立在更加扎實科學的基礎上。本文就是在這方面所作的一個小小的嘗試。

一、孟學：哲學還是治國富民之學

近百年間，中國學者和社會公眾無不認為：孟子是哲學家，《孟子》1是哲學書，孟學是哲學2。這與古人的判斷大為不同，也與不帶成見的讀者在翻閱《孟子》時的直觀感受大為不同。

孟子與帳下弟子、列國諸侯卿大夫反復談論的問題，絕大多數(shù)都是如何重新公開、公平、公正地劃分田界（孟子稱為“經(jīng)界”），即公平分配土地，讓天下蒼生和治國君子雙方都過上美好生活。他雖然也作寓言（戰(zhàn)國風氣如此）、談哲理（如與告子討論人性）、論歷史（如反復論述夏商周的井田制，也論述西周春秋時代的爵位制度），但這都不足以說明他是文學家、哲學家和歷史學家。司馬談在《論六家要指》中早就指出，陰陽、儒、墨、法、名、道六家，雖然千差萬別，言人人殊，但殊途同歸，實際均為治國富民之學3。此后《漢書·藝文志》《隋書·經(jīng)籍志》《四庫全書》之六藝部（經(jīng)部）也都將《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和《論語》列為第一等治國書，將戰(zhàn)國諸子著述列為第二等治國參考書4，宋明之后《孟子》也被列為第一等治國書。由此可見，從戰(zhàn)國至清代，中國所有的學者和官方均認為，孟子是治國學者，孟書是治國之書，孟學是治國之學，而不是什么哲學家、哲學書、哲學。

下面談談筆者的閱讀體驗，相信任何人在閱讀《孟子》時，只要不先入為主，自帶成見，不先射箭再畫靶心，先下結(jié)論再找證據(jù)，即可知道孟子思想固然復雜，但主要是治國思想。其治國思想固然復雜，但主要是“勞心者”和“勞力者”公開、公平、公正地各得其利的經(jīng)濟思想；其經(jīng)濟思想固然復雜，但主要是通過重新公開、公平、公正地劃分田界5，剝奪春秋中期以來列國世卿豪族巧取豪奪的土地，恢復夏商周土地公有的井田制1，讓所有的貴族都按各自的身份等級擁有相應的封地，也讓所有農(nóng)戶都有“五畝之宅”“百畝之田”。如此則可有效維護國家的政治秩序和經(jīng)濟秩序，防止土地兼并，使民眾各安生業(yè)，使各級貴族根據(jù)自己的身份等級各食世祿2，“勞心者”“勞力者”各得其利，國家從此相安無事，進而可以達到統(tǒng)一天下、安頓四海蒼生的目的。也就是說，恢復夏商周三代土地公有的井田制，使耕者有其田，貴族有世祿，天下公平公正，才是孟子思想的核心內(nèi)涵。由此可見，孟子思想與五帝夏商周春秋九代的“先王之道”，春秋戰(zhàn)國之交即九代后九代之交3孔子師徒祖孫三代人歷時82年4創(chuàng)造的“新王之道”，戰(zhàn)國時代百家爭鳴的子學，漢至清代的經(jīng)學，在本質(zhì)上都是相同的。

筆者并不否認孟子有哲學思想，但我們卻不可稱孟子為哲學家，孟學為哲學，否則就是“盲人摸象”。中國古今廚師全都知道菜肴要五味調(diào)和，古今音樂家全都知道樂曲要五音和諧，古今中醫(yī)全都知道身體要陰陽平衡，可見他們?nèi)加心撤N哲學思想。如果因為孟子有“人性論”之類的哲學思想就將孟子定性為哲學家，將《孟子》定性為哲學書，將孟學定性為哲學，就如同將中國古今所有的廚師、音樂家、中醫(yī)都定性為哲學家，將他們所制的菜肴、樂曲和藥方都定性為哲學產(chǎn)物一樣，豈非荒誕不經(jīng)？

孟子周游列國時，反復對諸侯卿大夫們說，夏商周三代均實行土地公有的井田制，天下土地在法理上全歸天王所有，然后層層“分蛋糕”：天王分封諸侯以國5，諸侯分封卿大夫以家即采邑，卿大夫則至少給每個士分封幾井田，而諸侯、卿大夫、士又各分若干等級，故所得土地大小、肥沃貧瘠各不相同；每戶農(nóng)民都有自己的土地，夏朝五十畝，商朝七十畝，周朝6一百畝，稅率只有十分之一，最高九分之一7；山林、水澤、關隘、集市等都只稽查，不征稅。這就是孟子等先賢所謂的“王道”“仁政”，其實質(zhì)就是裕民政治，與哲學并無什么直接的關系。

井田制的基本特點是：其一，天下所有土地在法理上都歸天王所有，即《詩經(jīng)》所謂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天王不可能實際管控天下國土，所以這些土地都是由諸侯、卿大夫、士實際管控。其二，貴族層層分封1，大貴族田多，小貴族田少，按照各自的政治等級獲取相應的土地。這些土地在名義和法理上仍然歸天王所有，但因為長期由諸侯、卿大夫、士實際管控，久而久之完全變成了這些人的私有財產(chǎn)。這在西周末期春秋時代就已經(jīng)很典型，那時已開始進入鐵器時代，隨著生產(chǎn)工具的改進，土地產(chǎn)出已經(jīng)相當驚人。加上土地分封已久，貴族之間血緣已遠，故所有貴族均將自己的封地視作自家產(chǎn)業(yè)。春秋時代中期開始的土地兼并，即與鐵制工具的使用所導致的土地產(chǎn)出增加有關。其三，每一井田都被平均分為九塊，每一塊田的面積大約都是一百畝。中間一塊為公田，其余八塊均為私田。公田由八戶農(nóng)民合力耕種，所得歸貴族，但貴族要向給自己分封土地的上級貴族進貢。私田平均分給八戶農(nóng)民，每戶農(nóng)民一塊，由農(nóng)民自己耕種，所得歸農(nóng)民，但要交稅。稅率一般為十分之一，最高九分之一，且不能同時開征幾個稅種，不準重復征稅。這種土地制度的主要長處是，耕者有其田，農(nóng)民負擔輕，貴族按等級享有世祿，君子小人各安其位，各得其利，較好地防止了土地兼并，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比較平穩(wěn)，社會大體上公道公平，天下整體上也比較安寧。夏商兩代實行井田制的具體情況，因為文獻不足，難以具體描述，但西周三百年總體上發(fā)展比較平順，就與比較公平合理的土地制度有密切的關系，周代文獻記錄甚詳。

關于夏商周三代的王朝興替，古人一律推給偶然的人為因素或某個個體，這并不是嚴謹科學的結(jié)論。例如西周滅亡，主要是因為三江源發(fā)生了強烈地震以及黃河以北突然變冷。平王東遷后，諸侯們?nèi)匀环钪芴熳訛樘煜鹿仓鳌５搅舜呵镏衅?，隨著鐵制工具的逐步普及，土地開始升值，由此列國紛爭不斷，天子無力干涉。在晉文公稱霸，“以臣召君”以后，天子遂為傀儡，這與列國土地兼并的時間節(jié)點基本吻合。由此可以推知，夏商周三代的王朝興替與某個個體沒有多大關系，主要還是因為分配不公。漢至清代中國發(fā)生的改朝換代，具體原因很多、很復雜，但都有一個根本原因，就是土地兼并、社會不公。中國歷史上的每一個王朝都是“逆取順守”，怎樣“順守”？就是重新公開、公平、公正地分配土地。但是新王朝發(fā)展一段時間，土地兼并、分配不公就又會悄然出現(xiàn)，社會不公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導致王朝滅亡，故中國古代歷史形成了“重新劃分田地—土地兼并，社會不公—垂死掙扎，王朝滅亡”的反復循環(huán)。

實行井田制有一個難題，就是時常需要重新劃分田界，孟子稱之為“經(jīng)界”。這主要是因為：其一，貴族的爵位官職會發(fā)生變化，需要重新劃分土地。為了避免貴族之間的無序競爭，從商末周初到清末，中國長期實行宗法制，規(guī)定男貴族的眾多合法性伴侶中，只能有一位嫡妻，通常是門當戶對的原配，其余都是庶妾；嫡妻之子才是嫡子，庶妾之子均為庶子；貴族兒子再多，也只能立一個兒子做宗子，也叫“立后”2，取守宗廟朝廷3之意，通常立嫡長子，其余兒子均稱余子、余夫、支子、別子；君父去世，宗子才能做喪主，喪期屆滿，宗子依法繼承君父的官爵和大部分土地，余子只能做新君之臣，并自動下降一檔，由新君賜給有限的土地。那么一旦君父去世，喪期屆滿，宗子嗣位，余子分田，就需要重新劃分宗子、余子的田界。至于貴族因為立功或者犯罪，被賞賜或削減、剝奪爵位，其封地自然亦需要相應調(diào)整。其二，因為生老病死婚喪嫁娶，農(nóng)戶家庭家族村社的人口總在不斷變動，農(nóng)戶也需要每間隔若干年重新劃分一次土地的田界。重新劃分土地，這就給那些有權有勢者提供了侵占他人土地的方便，他們完全有可能利用手中的權利，巧取豪奪以自肥，而那些小貴族和無權無勢的普通農(nóng)民則很可能喪失自己應得的利益，這就是土地兼并。其三，根據(jù)最近百年的考古成果，中國農(nóng)耕文明至少有上萬年的漫長歷史，在幾千年以前的中國土地就非常金貴，所有大貴族都很難控制自己占有他人土地的沖動。土地兼并一旦開始就十分危險，因為人類進入農(nóng)耕文明時代，特別是進入鐵器文明時代以來，土地始終都是最為重要的財富，而且是財富之母，也是最為重要的社會穩(wěn)定器。所以孟子說“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恒產(chǎn)”就是指土地。進入鐵器文明時代以來，中國王朝的興替始終圍繞土地展開。

五帝時代的生產(chǎn)工具是石器，夏商周三代銅石混用而以石器為主，土地產(chǎn)出有限，剩余財富不多，私有制觀念還未深入人心，貴族大都節(jié)儉。春秋中后期鐵器使用逐步廣泛，土地產(chǎn)出很驚人，社會剩余財富暴增，私有制觀念遂深入人心。這時的貴族生活普遍奢侈，加上天子已不能實際管控天下，諸侯也難以實際管控國家，天下各國的土地公有制就發(fā)生了松動。那些有權有勢的世族豪強開始利用重新劃分田界的機會兼并土地1，魯國“三桓”甚至把魯侯的土地瓜分殆盡，以至出現(xiàn)了《左傳》所謂的“民食于他”2的局面，魯昭公寓居齊國時竟然無力賞賜隨侍大臣。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孟子主張重新公開、公平、公正地劃分田界，剝奪大貴族多占的土地，使耕者有其田，貴族則按各自的身份等級獲取世祿。孟子其實非常想齊國、梁國、魯國這樣的大國恢復井田制，如此一來其統(tǒng)一天下、安頓蒼生的政治理想就有望實現(xiàn)。經(jīng)過孟子的游說，宋國接受了孟子的建議，準備恢復井田制3，但因史料缺失，不知最后結(jié)果如何。滕國接受了孟子的建議，而且實際上恢復了井田制4。按照孟子的理論假設，當時天下諸侯都是暴君，如果有誰恢復了井田制，不僅本國百姓會熱烈歡迎，天下蒼生都會衷心擁護，而那些暴君則會成為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仁者要么不戰(zhàn)，戰(zhàn)則必勝。按照這種觀點，滕國應該統(tǒng)一天下才是?？上щ鴩w量實在太小，不僅沒有統(tǒng)一天下，反被宋國滅掉了。這就讓孟子成為天下笑柄，故戰(zhàn)國秦漢君子說他“迂遠而闊于事情”5。事實上，列國諸侯并非完全不知道恢復井田制的好處，他們的主要困難是：其一，土地兼并早已從春秋時代中期開始，且兼并者又都是列國的世家大族。這些人有能力影響國家的命運甚至諸侯的生死，諸侯誰都得罪不起。所以即使諸侯們認為孟子的想法有道理，也不敢動世家大族的“奶酪”。其二，當時的天下形勢極其嚴峻，如果因為恢復井田制而導致諸侯國政局動蕩不安，很可能會立即亡國。

二、治國富民：貫穿中國歷史五千年的主旨

古今學者對孟子、孟書、孟學的定性如此不同，在中國學術史上并非孤例，可謂相當普遍。如五帝夏商周春秋九代的六經(jīng)6，其后的孔子之學7、戰(zhàn)國子學、漢至清代的經(jīng)學，雖然千差萬別，但古人莫不認為其本質(zhì)上均為治國之學，清末民國學者則莫不認為其本質(zhì)上均為哲學。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基本理論及本質(zhì)特征，源于“先王之道”1以及孔子一派創(chuàng)造的“新王之道”2。歷代學者（如春秋戰(zhàn)國諸子、董仲舒、劉師培）的判斷大體可從，只有兩個不足：其一，關于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理論起點，這些學者當時均無法充分吸收最近百年的考古學成果，且傳世文獻的證明力有限，故大多語焉不詳。其二，關于中國古代五千多年思想文化基本理論的發(fā)展脈絡，上述學者或受限于所處的時代，或被歷史文獻細節(jié)糾纏不休，論述比較瑣碎，以至不得要領。

筆者的學習心得是，中國古代五千多年思想文化的基本理論，起點在考古學上的黃帝古城時代，距今大約5500年3。整個五帝夏商周春秋九代時期共約3000年，都是形成期，春秋時代中晚期，九代思想文化成熟，標志就是周王朝王官最終定型的《詩》《書》《禮》《樂》《易》《春秋》4六經(jīng)文本，距今大約2500年。六經(jīng)定型之后，孔子師徒祖孫將其理論體系總結(jié)發(fā)展為仁學和禮學。由于時代巨變，孔子去世后，戰(zhàn)國君子很快開始衍化、細化、分化六經(jīng)之學和孔子之學，遂形成百家爭鳴的子學，漢至清代又成為經(jīng)師反復研究、官方反復倡導的經(jīng)學。

中國傳世文獻浩如煙海，任何人終其一生都無法窮盡。為了剔除無數(shù)細微末節(jié)，化繁為簡，方便讀者把握五千多年中國思想文化史的發(fā)展脈絡，筆者根據(jù)中國古代思想文化基本理論發(fā)生、發(fā)展、定型、衍化、細化、分化的主要線索，把中國古代五千多年思想文化基本理論的發(fā)展史劃分為如下五個時期：其一，五帝夏商周春秋九代時期，大約從距今5500年（黃帝古城時代）至距今2500年（春秋時代晚期），前后大約3000年，這是中國主流5思想文化的起源、發(fā)展、定型時期。其二，九代后春秋戰(zhàn)國之交的前后82年，這是孔子師徒祖孫三代人全面總結(jié)“先王陳跡”，繼承發(fā)展“先王之道”，并創(chuàng)造“新王之道”的特殊時期。其三，戰(zhàn)國時代，前后大約200多年，這是先王之道和新王之道進一步發(fā)展、細化及分化，從而形成所謂的王道、霸道、王霸兼用之道以及黃老之學等的子學時期。其四，漢至清代，前后大約2000多年，這是一個反復踐行、解釋和總結(jié)先王之道、新王之道、諸子之學的歷史時期，在治國實踐上成就非凡，在治國理論上則建樹較少1。其五，清末民國時期，這是列強入侵，西學東漸，中國學術全盤西化的特殊時期。

下面把上述意思稍稍引申一下，旨在具體說明五千多年來，中國思想文化的理論特質(zhì)始終都是治國富民。最近百年，中國學術界按照西學范式、視角、理論框架、言說方式和價值觀，將原本是治國富民之學的孟學乃至整個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基本理論均判定為哲學的做法，并不符合中國思想文化的實際情況。

第一個時期，五帝夏商周春秋九代王官之學的起源、發(fā)展、定型時期。根據(jù)中國最近百年的考古學成果，結(jié)合傳世文獻，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理論的源頭應在考古學上的黃帝古城時代，距今大約5500年，起源標志有二：其一，在考古學上，黃帝古城建成，而且中國考古學家發(fā)現(xiàn)，在整個“古國時代”（距今5500—距今4500年），先人都采取政權、軍權、神權混為一體，而以神權為主2的國家治理方式；其二，在歷史文獻學上，黃帝時代出現(xiàn)了教化貴族子嗣如何治國富民的《大卷》《云門》等詩書禮樂混雜的作品3。發(fā)展到五帝時代晚期的堯舜時代，先人開始對治國理論進行總結(jié)。例如《虞書》即記載，堯舜禪讓時，均叮囑自己的受禪者“四海困窮，天祿永終”4，說明治國者的核心任務，就是要讓四海蒼生豐衣足食。如此，治國者亦可獲取公認的私利——祿。據(jù)《左傳·文公十八年》記載，周初周公攝政時，曾經(jīng)親自撰寫《周禮》，也就是周朝所有官員的行政規(guī)范，其核心要求是“功以食民”，即君子要立下治國富民之功，然后憑借這樣的功勞，方可獲取自己的衣食之需。發(fā)展到春秋時代中晚期，中國思想文化理論體系形成，其定型標志就是，周朝王官確認《詩》《書》《禮》《樂》《易》《春秋》六藝文本定型傳世5，且這些文本成為華夏列國6國學序列（家學、鄉(xiāng)學、國學）培養(yǎng)候任官員的教材、現(xiàn)任官員的治國指南以及退休官員評價治國得失的官方標準。六經(jīng)的定型標志著九代“先王陳跡”“先王之道”最終形成。也就是說，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理論的發(fā)生發(fā)展形成期，大約在距今5500至距今2500年之間，前后大約3000年。

根據(jù)傳世六經(jīng)對九代“先王陳跡”的記錄和理論總結(jié)，我們可對其理論特質(zhì)作出如下初步描述。其一，治國富民、適當獲利為九代先王治國的終極目標。其二，公道公平為“先王之道”的基本精神。九代君子所謂的公道公平的主要含義有：君子應服務蒼生，使蒼生富裕，但君子自己的衣食之需也應該滿足；治國君子功勞有大小之別，爵位有尊卑之異，要按照功勞大小、爵位尊卑，按照社會公認的準則，適當獲取有限私利。其三，利人利己為“先王之道”的理論體系。利人主要是利民，包括利于華夏和蠻夷，利己主要是利于治國君子自己，包括他們的氏族家族。后來，孔子將利人之學發(fā)展為仁學，將利己之學發(fā)展為禮學，認為君子只有利人，方可利己。其四，政教合一為“先王之道”的基本方式。九代時期的中國還是政教合一的國家，宗教政治與世俗政治互相混雜，都是治國之道?？梢姡袊糯枷胛幕罨咎厣侵螄幻?、利人利己之學，而根本不是什么哲學。

第二個時期，即春秋戰(zhàn)國之交的82年，孔子師徒祖孫三代人創(chuàng)造孔學的時期。孔學是對九代先王之道的繼承和發(fā)展，主要體現(xiàn)在這幾個方面。其一，繼承了先王之道的仁學理論。九代先王認為，君子治國旨在富民，如此而已。故九代先王強調(diào)：富民之道才是仁道，君子治國富民才是大仁大德；而僅僅忠于職守，多少有些長處，不過是小仁小德罷了，這樣的人還算不上真正的君子?？鬃拥娜蕦W理論完全繼承了這一思想1。其二，發(fā)展了九代先王之道的禮學理論。治國君子不事產(chǎn)業(yè)，只以治國富民為唯一任務，他們自然也有衣食之需。那么根據(jù)什么標準賦予君子衣食，是所有先王都非常在意的一個重大問題，為此形成的諸多理論便是禮學2。九代先王之道的禮學理論強調(diào)對治國君子論功行賞3，當然這是最公平、最有效率的，對蕓蕓眾生和治國君子都最有利。但在春秋時代，隨著鐵器的普及，社會剩余財富暴增，面對海量的剩余財富，相當一部分君子都已完全喪失了底線，弒父弒君之事經(jīng)常發(fā)生。故孔子之學認為，治國君子要按位取酬，即所謂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4。按位取酬雖然有固化等級、削弱社會活力的弊病，但在當時對維護天下政治大局也有一定的意義。其三，創(chuàng)造了恕道?？讓W認為，為了天下和國家，君子如果實在無法像先王那樣治國富民，可以寬恕自己；他人如果實在無法治國富民，也應被其他君子寬恕。這就是孔子所謂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本意，后世學者則無限地引申了這一含義，使之成為所謂哲學理論，偏離了孔子的原意。漢初董仲舒早已發(fā)現(xiàn)，孔子之學并不完全是九代先王之道的總結(jié)，而是有繼承、有發(fā)展，故稱孔學為“新王之道”，即新的王道治國理論。其四，完全剔除了九代王官之學的宗教因素。九代時期的中國人神混雜、天人交通、政教合一，受此影響的孔子師徒原本有政教合一的特點，但曾子門徒在最終編輯《論語》時，將孔子師徒的宗教語錄完全剔除，故孔子和孔學均被完全世俗化。

第三個時期即戰(zhàn)國子學時期，從戰(zhàn)國初期到漢朝初期?？鬃拥耐阶油綄O們雖然無比崇拜孔子，但也明白，在那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孔學完全不可能被諸侯采用。于是除了曾子一派堅定不移地傳授孔子的道德學問以外，其他弟子大都紛紛去創(chuàng)造新的流派了，如兵家（始祖為曾子的弟子吳起）、縱橫家（始祖為孔子的弟子子貢）、法家（始祖為孔子的弟子子夏）等。隨著墨家和道家等學派的加入，戰(zhàn)國時代形成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格局。而依據(jù)漢初司馬談在《論六家要指》中的論述，諸子百家本質(zhì)上都是治國之學，都是對先王之道和新王之道繼承、發(fā)展、分化、演化的結(jié)果，其根本目的仍然是要治國富民。

第四個時期即漢至清朝，這是對先王之道、新王之道、戰(zhàn)國子學的反復闡釋期。漢唐學者的主要工作是老老實實地闡釋經(jīng)典，說明漢唐學者均承認，先秦經(jīng)典在中國思想文化史上具有無與倫比的重要地位。宋明學者不想重復漢唐老路，希望別開生面，于是喜歡發(fā)表宏大的議論，其學術號稱“理學”“新儒學”“心性之學”。但宋明學者在理論上仍然缺乏像樣的建樹，不僅不足以改變中國古代思想文化治國富民的理論特質(zhì)，而且其宏大議論在客觀上往往空疏誤國，故明末清初學者對宋明之學即多有嚴厲的批評。清朝力除宋明學術空疏之弊，恢復漢唐樸實學風，其學術號稱“樸學”，亦稱“漢學”。撇開無數(shù)細節(jié)不論，不管是漢唐的“漢學”，宋明的“理學”“新儒學”“心性之學”，還是清朝的“樸學”，整體上都主要繼承了先王之學、孔子之學、戰(zhàn)國子學的基本思想和理論體系，其理論核心始終都是治國富民之學，而不是清末民國學者所謂的哲學。

第五個時期即清末民國時期，這是中國思想文化隨著列強入侵、西學東漸，突然全盤西化的時期。在這個時期，外國的堅船利炮和思想文化像潮水一樣涌入中國，中國有了切切實實的亡國滅種之虞。為了變法圖強，挽救危亡，科舉制度和尊孔讀經(jīng)的傳統(tǒng)在清末民初均被廢除，故而旨在傳承發(fā)揚治國之學、培養(yǎng)教化治國官員的古老國學自然也就辦不下去了。于是中國開始模仿西方建設現(xiàn)代大學，設置現(xiàn)代學科，學習西方的自然科學、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知識。清末民初的學術大師幾乎全都是學貫中西的學者，在其職業(yè)生涯中，他們?nèi)剂晳T于做中西方文化的比較研究，開始將中國的思想文化類比于西方的哲學，這就導致中國學術的全盤西化。

回顧中國五千多年的思想文化史，可知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本質(zhì)特征，不是西方以探究萬物本源為本質(zhì)特征的哲學與科學，而始終都是治國富民之學。將整個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基本理論均視作哲學，完全是驢唇不對馬嘴。

三、中西對照：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發(fā)展邏輯

與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相比，西方思想文化的基本特征和主要長處，就是探究萬物的本源，而且以探究自然奧秘為主。其中，研究對象比較抽象，注重思辨的就是哲學；研究對象比較具體，注重實證的就是科學。因此，哲學與科學在本質(zhì)上是一回事。西方的哲學和科學明顯有其長處，值得中國學者虛心學習。但這并不等于可以照搬西學范式，將其強行套用在中國思想文化身上，那會非?；?/p>

中國思想文化極其古老，綿延不絕，而且也的確富有哲學思想。但五千多年來，中國主流思想文化始終以治國富民為核心目標，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輕易忽略的事實。西方思想文化雖然也有治國富民之意，但并非其主流和底色，中西方思想文化有著不同的歷史發(fā)展邏輯。下面主要從中國的生存環(huán)境、民族融合、文化融合、君子智慧幾個方面，以西方為參照系，談談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歷史發(fā)展邏輯。

根據(jù)考古資料，結(jié)合傳世文獻，在元朝以前的大多數(shù)時間，中國大部分地方氣候溫暖濕潤。黃河、長江中下游的幾大平原，以及長江上游的成都大平原，動植物資源都非常豐富，非常適合發(fā)展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和商業(yè)，也非常適合夏商周三代實行井田制。在這些大平原中，黃河中游的河南大平原、華北大平原1的自然環(huán)境最佳，那里的土壤肥沃疏松，墑情又最好，最方便刀（石刀）耕火種。所以，黃河上游的羌戎、下游的東夷，長江流域的南蠻，先后都發(fā)展到這里，并最晚于距今5500年左右，積累了比較可觀的剩余財富。于是他們建設城市，創(chuàng)建并治理國家，教化嗣君2，創(chuàng)造治國思想文化，這就是春秋文獻反復講的“先王陳跡”“先王之道”。此后，我們的歷代祖先似乎都并不特別擔憂自己和蒼生的生計，他們更多考慮的是，怎樣公道、公平地把天下治理好，讓蕓蕓眾生都過上更加富裕的生活，同時也讓治國君子獲得合理的報酬，以滿足衣食之需3。但是人性貪欲無限，根本無法改變，即使再多的財富也無法滿足世人的無窮欲望，君子小人莫不如此。因此，我們的歷代祖先始終都在操心同一件事情，就是要求治國君子在利人與利己之間保持某種平衡。這就是“君子之禮”1，就是中庸2，就是治國的常道。如果平衡，平民和貴族就都會得利；如果失衡，平民和貴族就都會遭殃。中國歷史上，特別是進入鐵器文明時代以后的歷代王朝滅亡，幾乎都是因為土地兼并，社會分配不公；而國家發(fā)展，人民富裕，君子受益，天下安寧，則幾乎都是因為合理分配了土地，有效防止了土地兼并，社會公道公正。古代優(yōu)渥的自然環(huán)境，很可能就是中國古代主流思想文化并不特別關注探究自然奧秘的原因。

根據(jù)李四光的第四紀冰川理論，歐洲古代一直遠比中國寒冷，物產(chǎn)極其有限，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都極其落后，生存非常艱難。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至少給西方的思想文化造成三大影響：其一，西方長期實行殘忍的奴隸制度，因為不奴役他人，連貴族自己都難以活命。而中國古代的奴隸大都是戰(zhàn)俘（還有少量罪犯及其家人被罰為奴），且人數(shù)很少。如蚩尤被炎黃二族聯(lián)合打敗以后，其子民在先周時代稱“黎民”，五帝子民則稱“百姓”，“黎民”就是奴隸，“百姓”則是貴族。不過在春秋文獻中，“黎民”“百姓”均已平民化，成為與貴族階級相對而言的平民階級。其二，西方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稀缺的生活資料，還造就了大量的海盜。他們長期習慣于依靠搶掠他人而生存，而且從來就不以搶掠殺人為恥，這種海盜文化甚至一直影響至今。其三，西方的哲學與科學均特別關注研究自然，以期在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中，提高生存幾率和生活質(zhì)量，所以近現(xiàn)代科學主要起源于西方，而不是中國。

中國古代除了自然環(huán)境比較優(yōu)渥以外，民族環(huán)境也遠比西方優(yōu)渥。西方生存環(huán)境艱難，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種你死我活、贏者通吃的處事方式。中國先民生存環(huán)境比較優(yōu)渥，不同民族之間雖有戰(zhàn)爭，但在整體上相處融洽，所以中國的民族融合很早且很成功。上述幾大平原，特別是河南大平原，就是中華民族融合的大舞臺。早在黃帝族、炎帝族還在黃河上游艱難發(fā)展時，他們中就有一支系順著黃河發(fā)展到了黃河下游的太皞氏族的地界，接受了東夷文化，并且成為東夷諸族新的祭司酋長，史稱少皞氏。炎黃等西北羌戎從黃河上游發(fā)展到黃河中游的河南大平原、華北大平原以后，長江流域的蚩尤族也發(fā)展到這里。諸族之間當然會爭奪生存空間，爭奪肥沃土地，當然也會有戰(zhàn)爭，但是戰(zhàn)爭之后，便是融合發(fā)展?！抖Y記·明堂位第十四》記載，周初周公攝政時，在東部魯國汶陽之田的臨時明堂召見了天下所有的諸侯，這些人中有的是周王室內(nèi)部的兄弟子侄，有的是五帝夏商等古老文明氏族，還有一些是來自周邊的蠻夷戎狄等族；《左傳》中有時“華夏”與“周”含義相同，其他春秋文獻記載，春秋列國君子論事說理的標準均相同。我們可以據(jù)此推測，所謂的“華夏”應該形成于周初。西周滅亡后，諸侯爭霸，特別是晉文公以臣召君以后，天子喪失了天下共主的地位，蠻夷戎狄遂自外于“華夏”。經(jīng)春秋戰(zhàn)國五百年的再度融合，絕大部分蠻夷戎狄最終融入華夏。漢朝至今，中華民族仍然一直處在深度融合之中。華夷關系，古今學者論述無數(shù)，似乎十分復雜，其實也很簡單：華夏就是經(jīng)濟文化先進的蠻夷戎狄，蠻夷戎狄則是經(jīng)濟文化落后的華夏，其地緣、血緣、經(jīng)濟、文化關系極其密切。孔子說：“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保ā墩撜Z·季氏》）這里的“遠人”就是指蠻夷戎狄。由此可見，中國古代的治國富民思想，是要讓天下所有的平民百姓全都過上富裕的生活，包括蠻夷戎狄。這與西方極度自私自利、你死我活、贏者通吃的思想文化傳統(tǒng)迥然不同。

除了關注自然環(huán)境、民族環(huán)境以外，文化環(huán)境也需要關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有沒有共同的語言文字，對其思想文化的傳承關系重大。人類的古老文字絕對不可能是拼音文字，必然是象形文字?？脊艑W家發(fā)現(xiàn)，中國在五帝時代就有少量陶文，夏代就有少量金文1，中國文字最晚在商代成熟，書寫條件最晚在西周春秋之交即鐵器文明時代初期成熟2。根據(jù)《禮記·明堂位第十四》的記載以及《論語》《左傳》《國語》等的佐證，早在周公攝政時，周王朝就統(tǒng)一了天下的政治制度、文字、度量衡和語言，而這種統(tǒng)一后的語言在當時被稱作“雅言”。據(jù)《左傳》記載，華夏列國與蠻夷戎狄交往時，口頭交流十分順暢。如果沒有通用語，這是難以想象的。晉侯與楚國樂官鐘子期的談話就是非常典型的案例，他們雙方一定都用“雅言”交流。楚國人有一次入侵鄭國，其軍官偶然用“楚言”說話（只是語音語調(diào)不同而已），如同今人說話偶然不用普通話而用地方方言，當時鄭國史官就立即記錄了下來。這間接說明南方蠻夷楚國人平時與華夏列國交往時總是說“雅言”?？鬃悠綍r自然說魯國方言，但在重要場合和吟詩行禮時均說“雅言”，《論語》對此記載甚詳。《國語》記載，孔子的遠祖正考父曾經(jīng)帶著12首《商頌》到周王國，請王朝的樂官校準音律。如今傳世的《商頌》只有5首，說明王朝樂官刪掉了7首。這個案例還說明，宋國君子作詩均用“雅言”的音韻，只是有時不太標準而已，故需要王朝樂官最終校準音律。這些史料還有很多很多，均可佐證《明堂位》的記載，證明周初周公的確統(tǒng)一了天下語言，形成了一種通用語。九代“先王陳跡”在春秋時代中晚期被周王朝的王官們最終定型為六經(jīng)文本之后，被長期傳承，從未間斷。這說明通行的語言和文字是古代思想文化最重要的載體。

除了地理氣候、民族融合、文化融合三個環(huán)境因素以外，中國古代治國君子大多聰明智慧，明白挑戰(zhàn)人類自私本性的基本道理，即只有真誠利人，才能同時利己3，這也是中國古代思想文化長期以治國富民為理論特質(zhì)的重要原因。

中國非常重視歷史記錄，幾千年的歷史記錄也最完整，原因很多。但最要緊的原因應是，歷代治國者都非常關注前代先王治理國家、富裕蒼生的經(jīng)驗教訓，宋朝的司馬光編寫《資治通鑒》也是要達到這個目的。魯迅先生認為中國歷史書都是歷代帝王的家譜，這不無道理。但如果說中國史書是歷代貴族治理國家的記錄，是后世治國的教科書和參考書，可能更加準確。為了傳承先人治國富民的經(jīng)驗教訓，國學教育世代傳承，長達五千多年，直到清末民初才被廢除。五帝時代至清朝末期長期實行國學教育，旨在教化候任、現(xiàn)任治國君子，提高其治國水平。六經(jīng)定型前主要實行口耳相傳的教育，六經(jīng)定型后官方國學、民間國學4均用六經(jīng)等做教材，這確保了后世始終以治國富民為理論核心，意義重大而深遠。

總而言之，“先王之道”、“新王之道”、戰(zhàn)國諸子之學、漢至清代的經(jīng)學，盡管千差萬別，但治國富民始終都是根本和靈魂。把西方的帽子強行戴在中國頭上，以為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理論如同西方一樣，都主要是哲學，這樣的做法和說法，顯然是有問題的。

責任編輯? ?羅雨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