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華
摘 要: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少子老齡化背景下,日本通過頒布《男女共同參與社會基本法》等相關政策和法律,逐步打破了長期以來“良妻賢母主義”的壟斷地位,加大了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政策改革的力度,推動了建設“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進程。其中,政策領域女性人權的彰顯、經濟領域政策目標的調適、文化領域男女共同參與的推進以及社會教育領域女性機構的建立,是推動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政策不斷調整和完善的主要動因。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實施成效和動因中折射出的“男女共同參與”觀念、教育中嵌入的“性別認同”、政策中體現(xiàn)的“性別主流化”以及女性理論研究等,對推進日本女性社會參與起到了重要作用。這些經驗對于中國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未來發(fā)展取向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關鍵詞:日本;少子老齡化;女性政策;社會參與
中圖分類號:C912;D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24)02-0044-11
DOI:10.14156/j.cnki.rbwtyj.2024.02.005
隨著全球范圍內少子化和老齡化問題的加劇,日本作為一個典型代表,正面臨著嚴峻的人口結構變革,對其社會經濟發(fā)展和政策制定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正如馬克思所言,沒有婦女的酵素就不可能有偉大的社會變革 [1]。女性社會參與作為社會發(fā)展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變化將直接影響整個社會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長期以來,日本受到父權思想環(huán)境影響,性別平等意識淡薄,傳統(tǒng)“良妻賢母”觀念根深蒂固,導致女性社會參與的發(fā)展過程較為緩慢。然而,隨著日本人口結構呈現(xiàn)總量減少、少子化、老齡化和長壽化的趨勢,日本在政策層面加速了對女性社會參與的推進。近年來,日本政府著力構建女性經濟自立的環(huán)境,頒布與實施女性相關政策,注重女性早期職業(yè)生涯教育,推行“男女共同參與社會”改善女性權益,制定特別法等改善女性就業(yè)以及“連續(xù)就業(yè)”的境遇,使以往社會各領域中的性別歧視逐漸發(fā)生改觀,日本女性參與社會的主觀意識也不斷明晰、強化。可以說,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發(fā)展,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日本性別主流化和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落實,加大了日本社會變革的力度。
本文將采用文獻回顧和政策分析相結合的方式,通過梳理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推展路徑,深入研究女性社會參與的成效及動因,進一步探索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社會影響,以期為中國相關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提供有益的借鑒和啟示。
一、日本女性社會參與的政策推展
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頒布與實施過程迂回曲折,這與“良妻賢母主義”的長期浸染有關。在江戶時期和明治初期,并沒有出現(xiàn)“良妻賢母”這個詞,這一概念的創(chuàng)新之處在于,它強調了男女在家庭中扮演不同角色的分工,著重強調妻子在有效地處理家務、充當賢內助的同時,還要專心教育孩子,發(fā)揮母親的作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日本面臨少子老齡化和社會經濟形勢的變化,嘗試參照國際做法,致力于建立一個男女兩性共享政治、經濟、社會及文化利益,并共同承擔責任的社會。
(一)“良妻賢母主義”的長期浸染
隨著日本產業(yè)的發(fā)展,明治后期傳統(tǒng)的家族制度“家父長制”開始動搖。1902年,文部省向全國高等女校發(fā)布指令,要求加強女性教養(yǎng)教育和生活管理,普通高等女校開始在德育教育中灌輸“良妻賢母”的觀念,逐步強化“男人工作,女人做家務和育兒”的性別分工。明治初期,女性教育側重于培養(yǎng)“良母”角色。到明治中期,在國家主義和儒家倫理相結合的背景下,為實現(xiàn)富國強兵,開始強調把女性培養(yǎng)成能支持丈夫從事生產活動和服兵役的妻子,同時也承擔把孩子教育成為優(yōu)秀國民的母親的角色。為發(fā)揮女性在國家和社會發(fā)展中的作用,女子中等教育逐漸被合法化。《高等女子學校令》中提出除了男子教育外,還應培養(yǎng)“善理其家的良妻賢母”。該校令的頒布標志著培養(yǎng)“良妻賢母”已經成為日本國家公認的教育理念和日本女性教育的發(fā)展方向。
之后,日本政府秉持“良妻賢母主義”理念,專注于設立女子中等教育機構。到1935年,實業(yè)學校中女學生的比率已經達到整體的20% [2],然而,這同時也導致了二戰(zhàn)前日本女性參政的不發(fā)達和就業(yè)率的低下 [3]。明治末期到昭和初期,日本女子教育主要集中在與家務、縫紉等生活科目相關的內容,以及培養(yǎng)良妻賢母的品德教育。明治維新時期,近代天賦人權思想的興起使人們逐漸認識到父家長制下存在的各種男女不平等現(xiàn)象。20世紀20-30年代,日本臨時教育會議提出女子教育論,這促使一些人開始質疑“良妻賢母”教育是否適應社會的發(fā)展。保守派認為,如果女子接受高等教育會損害她們的身體健康,還可能導致女性選擇不結婚或者晚婚,進而阻礙人口增長,關系到日本民族的興亡[4]。然而,1918年10月,臨時教育會議咨詢報告再次肯定了“良妻賢母”主義理念,進一步強調了女性要有國家概念,要有為國家奉獻的精神。這種教育理念一直持續(xù)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初期。
“良妻賢母主義”在教育上以培養(yǎng)具備順從、賢淑、忍耐、奉公等品格的良妻賢母為目標,其發(fā)展具有矛盾性和雙重性。一方面,它與二戰(zhàn)前日本的意識形態(tài)相吻合,改變了封建時代男尊女卑的制度和風氣;另一方面,它限制了女性的自由與解放,雖然促進了女子初等和中等教育的發(fā)展,但也抑制了女子高等教育的發(fā)展,并將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局限在家庭之內。
(二)不同領域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調適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日本在美國的壓力下開始重視女性權益和性別平等。日本《憲法》不僅規(guī)定了男女平等(第14條),還規(guī)定了婚姻自由和平等(第24條)、受教育權的男女平等(第26條)、選舉中的男女平等(第44條)。1947年設立了推動日本女性政策的勞動省婦女少年局,1957年成立了“聯(lián)合國NGO國內婦女委員會”,1961年頒布的《母子福祉法》規(guī)定對生育期間的女性進行補助。
此后,受1975年第一屆世界婦女大會的影響,日本總理府設立了“婦女問題企劃推進部”,并制定實施了“國內行動計劃”(1977年)和“國內行動計劃后期重點目標”(1981—1986),旨在提升女性的法律地位,維護女性健康,確保女性生活安定。這些計劃和目標體現(xiàn)了促進男女平等的方向,如加強育兒環(huán)境建設,促進男女雇傭機會均等,推動女性參與政策,充實女性教育和培訓,推進國際合作等。同時,日本政府也開始重視對女性問題的研究,并在第三屆世界婦女大會(1985年)的影響下,于1985年批準了《消除一切對女性歧視公約》。第三屆世界婦女大會通過了《提升婦女地位之內羅畢未來策略》(Nairobi Forward-looking Strategies for the Advancement of Women)。隨后,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決議,要求各會員國政府為女性提供參與國內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領域的環(huán)境和支持。于是,日本于1987年制定了《邁向2000年的新國內行動計劃》,在基本政策(1987—2000)和具體政策(1987—1990)中明確了提升男女平等意識、促進男女共同參加社會建設等目標任務。
1995年,在北京召開的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通過了進一步加速執(zhí)行“內羅畢戰(zhàn)略”的《北京宣言》和《行動綱領》,要求國際機構與其他機構強力介入,推進國家責任和男女性別平等政策主流化。這對日本的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產生了深遠影響。日本國內的地方自治體針對自己地域的實際情況提出了一系列新的議題。在對之前的行動計劃和議題做了大幅修訂的同時,又于1996年頒布了《男女共同參與2000年計劃》,并設立了“男女共同參與審議會”。此外,1997年還制定了《男女雇傭機會均等法》。從20世紀50年代到90年代,日本國內各級機構進行了一系列自上而下的改革,極大地推動了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發(fā)展。
(三)“男女共同參與”自上而下的推進
進入21世紀后,日本面臨著少子老齡化迅速加劇和經濟活動日趨成熟的挑戰(zhàn),同時受到聯(lián)合國婦女政策的啟發(fā)和影響,日本政府開始陸續(xù)頒布女性權益保障政策。這些政策強調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發(fā)展并共同承擔社會責任和家庭責任的重要性。
1999年6月,日本出臺《男女共同參與社會基本法》,規(guī)定了女性參與社會事務的權利。該法包括目的、基本理念、國家等實施主體的責任和義務,以及促進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基本政策 [5]。其中,基本理念(第3-7條)為“尊重男女人權”“遵循社會制度和習慣”“共同參與政策的起草和決定”“將家庭生活中的活動與其他活動并立”,以及“國際協(xié)調”。該法要求國家、地方公共團體在考量各種因素基礎上,實施有利于促進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基本政策,并有計劃、有步驟地推動制定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基本計劃(第13-20條)。其目標是推進建設男女在政治、經濟、社會及文化領域享有平等權利并共同承擔責任的社會。
2000年,依據《男女共同參與社會基本法》,日本內閣制定了第一個《男女共同參與基本計劃》,強調了男女共同參與的重要性,并提出了加強國家對地方公共團體以及非政府組織(NGO)的支援力度的要求。該計劃列舉了確保男女在雇傭等領域內享有均等的機會和待遇、促進農村和漁村的男女共同參與、杜絕對女性的暴力行為、支援女性的終身健康、在媒體中尊重女性的人權、推動男女共同完善多元化的教育和學習等11個重點目標。
《男女共同參與社會基本法》頒布后,得到肯定的同時也引發(fā)了一些批判聲音。反對者認為該法“否定了男女差異”,“輕視專職家庭主婦”,“破壞了日本的傳統(tǒng)文化”。他們認為女性已經表現(xiàn)出色,因此“沒有必要繼續(xù)幫助女性”。支持者則認為,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目標是使每個人不受性別限制,能夠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個性與能力。一些學者從文化人類學的視角解釋,認為在要求男性和女性符合文化和社會所塑造出來的性別角色之前,應該首先尊重個體的個性和特點[6]。2001年1月,日本中央省廳成立了“男女共同參與會”,其主要職能是調查審議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相關的基本方針和政策等重要事宜,并監(jiān)督政策的實施狀況。自該法實施以來,各地方團體因地制宜推進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積極性被激發(fā),在日本社會各領域男女共同參與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果。
“男女共同參與”政策的推行旨在增進女性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領域的參與度,推動男女平等的社會發(fā)展。其核心內容不僅包括公平選拔候選人、提高女性參政意識、完善職業(yè)生涯支持,還強調加強企業(yè)用人制度、提升女性領導力、提供育兒休假支持等方面的措施,以促進更多女性進入不同領域并獲得更多的參與機會。
二、日本促進女性社會參與的成效
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政策實施后,在政治、經濟、決策管理、法律和環(huán)境等主要領域取得顯著成效。通過政策推動和大力宣傳先進的性別文化,促進了更多的女性社會意識的覺醒,使她們的自尊、自信、自立、自強意識不斷增強。各地方政府也開始注重對女性的“賦權增能”,并取得了初步實效。如高校女性撐起“半邊天”、女性參政議政比例提高、各領域女性高層次管理人員比例增加、女性培訓力度不斷提升、女性機構頻繁建立等。
(一)提高了女性社會參與比例和就業(yè)率
日本內閣府每年都對男女共同參與社會情況進行社會調查,調查內容涵蓋女性社會參與政策和方針決策情況、地方公共團體中男女共同參與社會情況、國家審議會中女性委員的參與狀況,以及獨立法人中女性的數(shù)量和比例等。如今,女性在從業(yè)領域遇到的社會性別障礙主要體現(xiàn)為領導職位女性稀缺和從業(yè)領域的性別刻板印象。盡管日本的女性參議員、公務員、地方議會議員、法官、檢察官等人數(shù)仍相對較少,但女性在這些領域的參與率在逐年提高,見圖1。女性政治參與和管理職位的增加顯示出“男女共同參與”在就業(yè)領域有了較大改觀。
日本女性就業(yè)率近年來呈現(xiàn)上升趨勢。截至2022年,15~64歲女性的就業(yè)率為72.4%,25~44歲女性的就業(yè)率為79.8%,而15~64歲男性就業(yè)率為84.2%。如圖1所示,從2005年到2022年間,15~64歲女性就業(yè)率上升了14.3% [7] 。此外,第一子出生前就業(yè)的女性的“就業(yè)繼續(xù)率”(在第一子出生后)也呈上升趨勢。2015—2019年,生育第一子的女性中,有69.5%選擇繼續(xù)就業(yè)[7]。在政治領域,日本國家公務員招錄考試中女性錄取比例持續(xù)上升,截至2022年4月1日,錄取比例達到37.2%,已超過第5期《男女共同參與基本計劃》中設定的35%的目標。而在國家審議會等委員中,女性的比例截至2022年9月30日為43.0%,達到了自男女共同參畫局開始調查以來的最高值 [7] 。在經濟領域,過去10年中上市企業(yè)的董事中女性的數(shù)量增加了5.8倍。截至2022年7月,上市企業(yè)的董事中女性的數(shù)量為3 654人(比去年增加599人),占比為9.1%[7]。根據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UNDP)編制的性別不平等指數(shù)(Gender Inequality Index,簡稱GII),2022年日本在191個國家中排名第22位,其性別不平等指數(shù)為0.083[7]。這些數(shù)據表明,日本在提高女性在政治、經濟等領域的參與度方面取得了顯著進展。
(二)改善了女性的受教育環(huán)境
在少子老齡化背景下,日本迫切需要更高素質的人才支撐國家的經濟和社會發(fā)展。提升女性受教育水平是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之一,因為這能夠激發(fā)更多女性發(fā)揮自身的潛力,增加女性就業(yè)率,從而緩解勞動力短缺問題。通過投資和促進女性教育,日本可以擴大人才庫,提高勞動生產率,并在面對人口老齡化和勞動資源減少時,增強國家的經濟競爭力。
在教育領域,日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提高女性受教育水平,通過提高教育質量和普及教育程度、改善教育內容和環(huán)境、推行男女共學、鼓勵女性追求高等教育,使女性受教育的比例不斷提高。學校教育中的女性教育水平,特別是高等教育中的女性升學率持續(xù)攀升。目前,日本全國有600多所大學,其中女子大學30多所(1998年為99所),而87所公立大學中只有2所女子大學。這表明女子學校的數(shù)量在逐漸減少,男女共學的趨勢日益明顯。女性學生升入高中的比例略高于男性,進入專修學校和大學的比例也在逐年上升。盡管男性進入大學的比例稍高,但女性進入大學等高等教育的比例也在逐漸增加。
從2020年度各類學校的升學率來看,女性進入高中的比例為95.7%,略高于男性的95.3%;進入專修學校的比例,女性為27.3%,男性為20.5%,女性比男性高出6.8個百分點;進入大學的比例,女性為50.9%,男性為57.7%,男性比女性高出6.8個百分點,但是有7.6%的女性選擇進入短期大學(本科),若加上這一比例,女性接受大學教育的升學率就達到了58.5%[8]。從大學和研究生院的就讀專業(yè)比率來看,女性偏重人文社會科學,而男性則更多選擇理學和工學。然而,自日本政府將“在科學技術領域加強男女共同參與”單獨列為第12個重點發(fā)展領域之后,涉足理工科的女性比例逐漸增加,女子理科教育逐漸受到重視。如圖2所示,高等教育中的大學生、碩士及博士研究生教育機構中,護理、藥學和人文科學的女生比例增幅較大,2021年大學藥學/護理學專業(yè)學生中女性占比達到70.2%[9]。這表明,日本政府正在著重改善女性受教育環(huán)境,以促進性別平等和社會包容,為實現(xiàn)全面發(fā)展和可持續(xù)增長奠定了基礎。一些研究認為,日本在第一次人口紅利繁榮期創(chuàng)造了教育紅利,隨后又延續(xù)形成了第二次人口紅利,這也是戰(zhàn)后日本經濟迅速崛起的最主要原因之一[10]。
(三)加大了地方推進女性培訓的力度
1998年,日本文部省(現(xiàn)文部科學?。⒃鹊摹皨D女教育課”改名為“男女共同參與學習課”,這一變化不僅涵蓋了女性教育視角,還強調了形成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觀念,并糾正了基于性別的固定角色分工意識,從而完善了相關政策的推進體制。在人口少子老齡化的進程中,為了確保女性在社會各個領域都能發(fā)揮作用,特別是針對女性多樣化和高度化的學習需求,日本政府持續(xù)完善相關政策和計劃,鼓勵地方政府推進對女性培訓的力度。
從男尊女卑的“良妻賢母”理念到男女共同參與社會觀念的轉變,雖然歷程曲折,但取得的成果顯著。在政府自上而下的政策指導下,全國各都道府縣相繼制定了關于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計劃。截至2016年4月,除千葉縣外,日本的46個都道府縣都制定了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條例。在市町村層面,有1 284個市町村制定了男女共同參與社會計劃,占總數(shù)的73.8%,35.5%的市町村頒布了男女共同參與社會條例。此外,36個都道府縣舉辦了針對政府職員的演講會和研修活動,主題涉及男女共同參與和女性議題;在新職員培訓和管理層培訓中,也加入了與男女共同參與和女性問題有關的講座和培訓內容。45個都道府縣都設置了男女共同參與的綜合設施,并進行相關宣傳、咨詢、交流和調查工作。此外,還專門設立了用于男女共同參與活動和基礎建設的專項資金,2016年的年度預算達到107億日元。在社會教育方面,日本政府為成年女性提供繼續(xù)學習的場所,并對女性公務員進行培訓,每年舉辦日本女性高級公務員研修會。
(四)促進了女性機構的建立
為了推動女性教育發(fā)展和男女共同參與社會,日本政府設立了各種咨詢中心、發(fā)展中心。自1975年聯(lián)合國提出“聯(lián)合國婦女十年”國際婦女活動以來,20世紀80年代日本開始在各地建立女性教育會館和女性中心等設施,這也是國家和地方公共團體推進婦女政策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據2018年文部科學統(tǒng)計要覽,2016年日本全國有367個女性教育機構[11]。此外,社會教育機構如公民館、圖書館、博物館以及青少年中心等也開設了專門針對女性的講座和活動。
早在1977年,文部省就成立了日本唯一的國立女性教育專業(yè)機構——“國立婦人教育會館”,2001年更名為“國立女性教育會館”(National Womens Education Center,簡稱NWEC),并成為獨立行政法人。作為女性教育的國家中心,“國立女性教育會館”與全國各地的公立和私立女性設施合作,致力于推動女性教育提升工作。這個由女性自己建立的獨立行政法人機構,通過支持女性教育和學習,建立了全國范圍的女性學習網絡,開發(fā)學習項目,并進行各種相關研究和國際交流活動,在推進實現(xiàn)男女共同參與社會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皣⑴越逃龝^”不僅是日本女性教育中具有代表性的終身教育機構,還具有培訓、調研、宣傳、交流等功能,是開展女性教育研究和培訓的重要基地,同時也扮演著連接亞太地區(qū)和國際社會的交流橋梁的角色,在振興日本女性教育和推進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政策實施中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三、日本女性社會參與取得成效的主要因素
政策變遷受多重因素影響,其變遷程度與不同因素的組合力度直接相關。主流變遷理論認為,引發(fā)政策變遷的是一個關鍵因素集,包括觀念變遷、政策目標調適以及焦點事件等要素[12]。這些要素有交叉也有剝離,并不一定同時存在。就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政策變遷的觸發(fā)因素而言,女性教育普及程度影響著女性社會參與政策觀念框架的形塑過程。政策中女性人權的彰顯是觀念框架的重要保障,日本政府通過對經濟領域政策目標的調適,以確保其核心信念體系與根本性政策目標的一致性。此外,女性社會教育機構為女性社會參與政策提供了更好的外部條件。所有這些因素共同促成了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由“良妻賢母主義”向“男女共同參與”的轉變。
(一)教育領域:女性教育的普及
女性受教育程度既是影響女性地位和發(fā)展的重要因素,也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女性社會參與的程度和女性的生活質量。在推動日本邁向性別平等社會方面,聯(lián)合國頒布的婦女政策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女性教育的發(fā)展與普及提高了女性接受教育的意識,增加了女性選擇與發(fā)展的機會,為“男女共同參與”政策的頒布奠定了基礎。
日本二戰(zhàn)戰(zhàn)敗后,盡管在教育制度改革方面主要參照了“美國教育使節(jié)團”的報告書,但是女子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的改革構想卻是由日本獨自完成的。1945年12月,日本政府頒布了“刷新女子教育的綱要”,體現(xiàn)了男女受教育機會均等、男女相互尊重等理念。綱要提出了創(chuàng)設女子大學、提高現(xiàn)有女子??茖W校和高等女校的教學水平,使其教學程度等同于中學,并規(guī)定了向女性開放大學和高等??茖W校課程的措施[13]。之后,美國教育使節(jié)團報告書中追加了政府針對女性教育頒布的各種政策,包括確立高等教育實現(xiàn)“男女共學”的原則。1987年制定的《邁向2000年的新國內行動計劃》將建設“男女共同參加型社會”列為綜合目標,1991年修訂后的行動計劃將“參加”改為“參與”,并規(guī)定“婦女”除固有名詞外均改為“女性”。這些措施提高了女子高等教育入學率。2011年,高等教育入學率中,男生為51.9%,女生為55.9%[4],女生的高等教育入學率開始超過男生。
隨著聯(lián)合國婦女政策的實施、女性自身的覺醒,以及日本國內民主化和機會均等思想的普及、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雇傭結構的轉變,日本在消除男女差別和促進女性教育發(fā)展方面取得了實質性進展。在入學機會方面,性別差異基本上已經被消除,這標志著性別平等邁出了重要一步,但這一進展也只是開始。
(二)政策領域:女性人權的彰顯
二戰(zhàn)后,日本重視女性賦權,為政策轉換提供了保障。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比率日趨升高,與一系列法律和政策的完善密切相關。日本政府在保障女性權益和女性教育方面采取了有針對性的傾斜措施,各地積極落實政策和法規(guī),推動了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程度的提高,在諸多領域保障了女性權益,見表1。在國家政策的保護下,女性對社會的貢獻也隨之增加。
受“國際婦女年”(1975年)、第一屆世界婦女大會(1975年)、“聯(lián)合國婦女十年:平等、發(fā)展與和平”(1976年)、聯(lián)合國通過的《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1979年)以及在北京召開的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1995年)等聯(lián)合國婦女政策的影響,日本在反對歧視女性方面有了顯著進展。自20世紀80年代以后,日本政府順應國際社會發(fā)展潮流,通過制定實施相關法律和法規(guī)促進女性積極參與社會,廢除了限制女性發(fā)展的規(guī)定,強調尊重女性育兒的權利,致力于營造男女共同參與的社會環(huán)境。1986年頒布了《男女雇傭機會均等法》,在雇傭領域確保男女機會和待遇均等。從1990年開始,隨著少子老齡化的發(fā)展,婦女政策中逐漸凸顯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的重要性,尤其是2000年以后,更加注重女性自身的成長和在各個領域的發(fā)展。
2006年《教育基本法》修改后,確定了“培養(yǎng)男女平等的態(tài)度”的教育目標,日本內閣府還特設了“男女共同參畫擔當大臣”,負責具體工作。1999年制定實施的《男女共同參與社會基本法》促進各地方公共團體紛紛制定了各自的男女共同參與條例,從而逐漸改善了女性社會參與的境況。此外,在相關立法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如陸續(xù)出臺了《防止配偶暴力及被害人保護法》(簡稱“DV法”,2001年4月)、《育兒休假、護理休假等法》(2001年11月)等法律法規(guī)。
(三)經濟領域:政策目標的調適
政策變遷并非自發(fā)的過程。日本在經濟和政治領域的政策目標中對女性雇傭、女性參與的支持和規(guī)定,推動了日本整體性的政策調適,特別是在經濟領域形成了將性別平等議題納入政策和項目的合力。
1947年設立勞動省婦女少年局,1957年成立“聯(lián)合國NGO國內婦女委員會”,1964年制定《母子福祉法》,1981年擬定“國內行動計劃后期重點目標”,這些措施都促使女性參與社會的政策不斷向縱深發(fā)展。尤其是1986年頒布的《男女雇傭機會均等法》明確禁止雇傭領域的性別歧視,如規(guī)定不能以懷孕、生育等原因強行辭退女性員工或調換其職業(yè)工種,從而改善了女性的雇傭環(huán)境。隨后又相繼出臺了產假、育兒假等相關政策,對確保雇傭領域的男女機會和待遇均等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促進了日本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系統(tǒng)性調整。
(四)實踐領域:女性機構的建設
女性機構是指為了提高女性的素質、能力及技術水平,為一般女性提供培訓、交流和信息,實施調查研究的機構,以及為女性團體提供幫助的教育設施。
在20世紀60年代之前,日本就已經開始以地區(qū)婦人會為核心建設“婦人會館”,國際婦女年之后日本各地開始重視建設女性教育設施。1955年前,日本國內的女性教育設施只有17所,而到1993年,這一數(shù)字已經增加到224所。截至2017年,女性教育設施的數(shù)量進一步增至375所[11]。
自治體所管轄的“女性中心”得到迅速發(fā)展?!芭灾行摹钡幕顒哟笾路譃槲鍌€領域:(1)開展與女性問題相關的講座和研討會等學習培訓活動;(2)支援、協(xié)助市民舉辦活動;(3)進行信息收集,提供活動;(4)提供咨詢;(5)開展調查研究工作。在美國興起的女權運動與當時大學改革運動結合誕生的新學科“女性學”于20世紀70年代傳入日本后,開始以女性設施為中心舉辦女性學講座。最初,講座內容主要圍繞女性生活與女性生存展開,后來增加了促進男性更好地理解女性的講座,如“改造男性”“男性學”等。20世紀80年代后,女性中心還開展了“青年女性問題學習講座”(1985年)和支持主婦再就業(yè)的“女性職業(yè)生活準備研討會”(1986年)等活動[14]。這些講座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女性的自我認知,有助于改善傳統(tǒng)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價值觀。
女性社會教育中主要以女性為對象,旨在提高其地位、素養(yǎng)和能力,同時注重追求男女平等的內涵。國立女性教育會館致力于聯(lián)合全國各地的公立和私立女性教育設施,支持女性教育指導者和相關人員開展實踐研究、專項調查研究、國內國際交流以及收集提供與女性、家族、家庭相關的信息,見表2。該會館在女性教育和促進男女共同參與方面發(fā)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每年,該會館都發(fā)布其調查研究成果,包括性別學、女性教育學、女性學、女性信息學及其他以社會性別視角為基礎的論文紀要。此外,該會館還出版《從統(tǒng)計看女性的現(xiàn)狀》(自1987年起每隔2~3年發(fā)表一次)、《推動男女共同參與、從家庭邁出第一步》等書籍。
此外,日本政府還建立了婦女兒童咨詢和保護機構,為女性提供咨詢、講座、培訓及相關資料等服務。在社會教育中,充實培養(yǎng)女性的社會適應能力,幫助女性學習各種知識和技能,并利用教育機會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公民館是女性接受社區(qū)教育的主要場所之一,提供諸如新手媽媽學習班、育兒學習班、料理教室、社區(qū)發(fā)展學習班等與女性特點和社區(qū)發(fā)展相結合的學習項目。
結 語
日本“良妻賢母”的思想根深蒂固,導致男女在社會的各個領域中享有不同待遇。日本政府通過頒布《男女共同參與社會基本法》,推進性別主流化策略,構筑不受性別歧視的社會環(huán)境,促進男女平等。為確保該法的順利實施,日本政府有意避免使用“男女平等”這一術語,而是選擇了“男女共同參與”這種中性的表述,以此牽制激進勢力對男女平等理念的反對??梢哉f,國際上女性政策的頒布、積極改善的態(tài)度和日本打破“良妻賢母”觀念的壟斷地位后的政策衍生,共同催生了日本“男女共同參與社會”理念的形成。
中國也開始步入少子化和老齡化疊加發(fā)展時期,
“黨和國家高度重視婦女事業(yè)發(fā)展,先后制定實施了三個周期的中國婦女發(fā)展綱要,為優(yōu)化婦女發(fā)展環(huán)境、保障婦女合法權益提供了重要保障”
[15]。2019年2月,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教育部等九部門印發(fā)了《關于進一步規(guī)范招聘行為促進婦女就業(yè)的通知》,對進一步保障女性的就業(yè)權益,促進女性就業(yè)發(fā)揮了積極作用。雖然政府一直以來都高度重視女性的發(fā)展,然而,傳統(tǒng)的社會結構性環(huán)境并沒有以積極的姿態(tài)對男女平等作出相應的調整。如,法律上的男女平等并不必然帶來“性別平等行為”[16],“女性天生屬于家庭”的舊思想導致了性別歧視區(qū)域廣泛化[17],男性依然是主導力量而女性依然是“邊角料”[18]等學術探討不斷涌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女大學生的就業(yè)機會少、就業(yè)質量低,女性參政比例偏低,社會性別認同度低,女性學研究道路艱辛等顯性和隱性的性別差距和性別歧視問題依然十分嚴峻。
為應對人口結構變化,不斷滿足女性的社會參與需求,提升女性的幸福感和安全感,建議:首先,提升意識,重塑“男女共同參與”觀念??梢詫ⅰ澳信餐瑓⑴c”作為社會制度、公眾知識和改革意識的檢驗標準的經驗,使男女共同參與成為女性發(fā)展的主導方向。其次,更新思路,推動“性別主流化”式終身教育??梢詤⒖既毡竟耩^和國立女性會館,依靠社區(qū)教育資源以及公共資源為女性提供生涯規(guī)劃、就業(yè)指導以及動員男性與女性共同承擔家務等,通過為女性提供實質性和針對性的教育服務,增強女性的自信和技能,使男性更好地了解女性的心理需求,增強性別認同,進而提高女性就業(yè)和生活信心。再次,注重保障,增加可操作性法律條款。日本《男女共同參與基本法》中規(guī)定了國民所應承擔的責任與義務,且中央省廳成立了調查審議、監(jiān)督男女共同參與相關政策實施情況的“男女共同參與社會”,從而使政策中的性別平等從形式逐漸走向實質。可設立監(jiān)督審議機構,并建立適合女性成長與發(fā)展的專項基金等措施,積極推進性別平等意識的提升。最后,深入研究,建立跨學科專家?guī)臁R耘詫W及女性教育學的理論研究作為基礎,重視開展女性研究,并通過設立女性教育研究機構,重點關注與社會化思潮、女性學以及女性教育學相關的研究;通過尋找新的理論生長點,使女性研究在中國的研究領域獲得旺盛的生命力,為女性社會參與政策的發(fā)展注入理論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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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孫 麗]
Social Participation of Japanese Women in the Context of An Aging Population with Fewer Children: Policy Promotion, Effectiveness Evaluation, and Motivation Analysis
MA Lihua
(Faculty of Education,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62, China)
Abstract:? Since the 1990s, in the context of an aging population with fewer children, Japan has broken the monopoly of “good wives and virtuous motherhood” for a long time by promulgating Basic Law on the Joint Participation of Women and Men in Society and other relevant policies and laws for women. It has increased the efforts of Japanese womens social participation policy reform, and effectively promoted the realization of the goal of “men and women jointly participate in society”. Among them, the manifestation of womens human rights in the policy field, the adjustment of policy goals in the economic field, the promotion of joint participation of men and women in the cultural field,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womens institutions in the social education field are the main driving forces for the continuous adjustment and improvement of Japanese womens social participation policies. The implementation effectiveness and motivation of Japanese womens social participation policies reflect the concept of “joint participation of men and women”, the embedded “gender identity” in education, the “gender mainstream” reflected in policies, and womens theoretical research, which have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promoting womens social participation in Japan. These experiences have certain reference value for the future development orientation of Chinese womens social participation policies.
Key words: Japan; an aging population with fewer children; womens policy; social particip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