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洋
[摘?要]莫扎特的歌劇作品中豐富的音樂語言及音樂風格、強烈的戲劇沖突、鮮明的人物刻畫等都極具特色,并在他的純器樂作品中得到再現(xiàn)和發(fā)揮。其中,莫扎特的鋼琴奏鳴曲中就蘊含著許多“歌劇性”的元素。本文擬從《鋼琴奏鳴曲K·332》的音樂文本入手,抓住歌劇中較為突出的三個元素,即多樣化的歌唱形態(tài)類型、矛盾沖突的戲劇情節(jié)發(fā)展以及立體化的交響性音響效果進行展開論述,分析該作品中所蘊含的“歌劇性”元素,以期對莫扎特鋼琴奏鳴曲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啟迪意義。
[關(guān)鍵詞]莫扎特;鋼琴奏鳴曲;歌劇性;交響性
[中圖分類號]J65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4)06-0111-03
《鋼琴奏鳴曲K·332》創(chuàng)作于沃爾夫?qū)ぐ敹嘁了埂つ兀╓olfgang?Amadeus?Mozart)人生的中期,這一時期莫扎特在巴黎求職的不順以及母親的病逝等給他的生活及情感帶來了雙重打擊,因此與其早期作品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色彩相比,這一時期的作品更加細膩、成熟,內(nèi)容及創(chuàng)作手法也更為豐富,并帶有一定的悲情色彩。該奏鳴曲三個樂章均為奏鳴曲式,全曲整體音樂靈動、娓娓道來,情緒變化豐富,每個樂章都向我們傳達了不同的感受,活潑的、激動的、夢幻的或是痛苦沉思的,有一種講故事般的曲折親切。
一、多樣化的歌唱形態(tài)類型
(一)歌唱性的“詠嘆調(diào)”
“詠嘆調(diào)”原指任何抒情的音樂旋律,現(xiàn)代狹義的定義為有樂隊伴奏的單聲部或多聲部的獨唱,常用在歌劇、合唱中,注重音樂的旋律性與表達人物的情緒情感。筆者認為,在莫扎特《鋼琴奏鳴曲K·332》中,優(yōu)美動聽的歌唱性旋律伴以“阿爾貝蒂低音”的音樂織體、強弱變化豐富的樂句等都是莫扎特歌劇作品中描繪人物形象、表達人物情感的“詠嘆調(diào)”在鋼琴作品中的再現(xiàn)。
在樂曲第一樂章開頭,主部主題旋律(譜例1)以環(huán)繞式旋律線為主,在光明的F大調(diào)主和弦及下屬和弦中展開,給人以明朗生動之感;而低音聲部則運用簡單大氣的“阿爾貝蒂低音”進行伴奏,很好地襯托并突出了主題旋律,增添了其柔和、流暢之感。主部主題運用簡單質(zhì)樸的音樂語言,沒有華麗的裝飾,極具歌唱性的旋律配以簡單的伴奏,仿佛展現(xiàn)了女主人公娓娓道來的動聽歌聲,充滿了對生活的憧憬與熱愛之情。
譜例1:
同樣具有鮮明“詠嘆調(diào)”元素的莫過于第二樂章(慢樂章)主題。開頭主題(譜例2)旋律運用主到屬的和聲進行,旋律呈音階上升式旋律線,配以慢速給人以自然靜謐之感,歌唱性、流暢性極強,并在節(jié)奏相同的第一、二樂句間通過音高的升高形成一個情感的遞進。隨后相同樂句通過同名大小調(diào)的轉(zhuǎn)化(降B—降b),使音樂色彩發(fā)生了改變,仿佛暗示主人公內(nèi)心的波動及情感的抒發(fā),增添了一絲悲情色彩。而左手低音聲部在主旋律“歌唱”過程中,同樣運用“阿爾貝蒂低音”為其伴奏,句法分明,音樂織體簡潔質(zhì)樸,適度地突出了安靜又略帶惆悵的主旋律,使節(jié)奏律動更加傾向第一、三拍。該段音樂整體進行仿佛是一種悠緩的詠唱,可以從抒情典雅的音樂中聽到主人公輕微顫動和自由深刻的沉思。在慢板樂章中,三連音等織體的運用也增強了音樂的流動性及歌唱性。例如,副主題(9~19小節(jié))中右手旋律運用了很多跳音、三連音等,極具表現(xiàn)力及歌唱的特性,貼近歌劇中的詠嘆調(diào)。
譜例2:
(二)敘述性的“宣敘調(diào)”
“宣敘調(diào)”是一種類似于朗誦的曲調(diào),用于歌劇、清唱劇、康塔塔等大型聲樂作品中。通常節(jié)奏速度自由、語調(diào)平穩(wěn),與歌劇中的詠嘆調(diào)不同,宣敘調(diào)著重在歌詞表述并伴有更自由的語調(diào),因此它的伴奏大都較為簡單。這種旋律通過轉(zhuǎn)調(diào)增加聽覺上的突兀感,同時利用模仿、模進、重復音等手段模仿人說話,且樂句短小并有明顯的速度變化,具有很強的自由度及靈活度。
例如,在本曲的第一樂章中,主部主題就出現(xiàn)了高低聲部對話性的樂句(第5~12小節(jié)),左手旋律是右手旋律的倒影與對答,好像在模仿男女主人公對話性的歌唱,極具宣敘性的色彩。副部主題(第41~48)巧用休止與跳音結(jié)合,并采用重復音,這一段的敘述沒有固定的伴奏織體,主要以和聲的進行為主要素材,體現(xiàn)了“宣敘”的自由性與靈活性;包括在連接部(第56~66小節(jié),譜例3)中也采用了大量同樣的重復音加休止的組合,并運用了頻繁的強弱力度處理,像是一種“有旋律的對白”,似乎在模仿宣敘時抑揚頓挫的語氣,將人物“說話”時的形象惟妙惟肖地刻畫出來。同樣的手段在第一樂章展開部(第94~132小節(jié))也有類似的運用。
譜例3:
該樂曲的第三樂章也是“宣敘調(diào)”元素的充分展現(xiàn)。與樂曲第一、二樂章具有大量柔和優(yōu)美的歌唱性旋律相比,第三樂章整體則給人以更加強烈豪放之感。從主部主題開始,就運用一段下降的快速音群(第1~3小節(jié)),給樂章整體奠定了寬廣之感,伴奏支撐為強有力的單個和弦,不像“阿爾貝蒂低音”那般流動。隨后為左右手八度跨越式的旋律,似乎是男女主人公發(fā)自心底的宣泄,富有強烈的情感力量。在之后的展開部中也有類似的體現(xiàn)(譜例4)。
譜例4:
(三)炫技性的花腔裝飾
“裝飾音”的起源與聲樂領(lǐng)域作品密不可分,18~19世紀是歌唱的“黃金時代”,為博得觀眾的喝彩,歌手使用華麗的炫技性歌唱技巧,如裝飾性很強的花腔等,有時為更充分展示自身的嗓音及高超的技術(shù),還會進行即興裝飾演唱。因此在莫扎特的歌劇作品中,也不乏許多裝飾音的運用,他使用大量的倚音、顫音、經(jīng)過音、回音等裝飾手段,形成了他別具一格的裝飾風格。
首先,在莫扎特《鋼琴奏鳴曲K·332》中最能展現(xiàn)裝飾音完美運用的莫過于第二樂章。例如,類似第一主題(第1~2小節(jié))中回音的運用(譜例2),在主和弦音旋律前加上回音過渡,讓原本單調(diào)的主和弦音得到裝飾,使旋律更加豐滿、動聽,同時也更加細膩地展現(xiàn)了人物的心理及情感走向,極具戲劇性。此裝飾手法貫穿著第二樂章,并在不同調(diào)上進行呈示,將簡單的旋律通過回音的加花裝飾變得曲折精致,展現(xiàn)了人物復雜的內(nèi)心變化,仿佛對人物的心理波動進行了細致的刻畫。
其次,顫音的運用也極為豐富,用“tr”表示。例如,在長音處添加顫音的裝飾過渡,使音樂更加靈動(如第18、38小節(jié));在同音反復的第二個音上添加顫音裝飾配以較為緊湊的節(jié)奏型(如第16、19、36、39小節(jié)等),達到一種強調(diào)該音的效果,使音符更加飽滿,增加了音樂的表現(xiàn)力和渲染力,流動性強,而不只是單調(diào)的反復。
最后,還有音階式的裝飾運用,如第17小節(jié)中運用音階式先上行后下行的旋律配合著跳音,輕巧靈活、富有彈性,仿佛是花腔女高音的炫技性展示。再如第26小節(jié)中(譜例5),旋律加入了更加復雜的半音化裝飾,使主和弦音加入了前面沒有的精彩裝飾,密集快速的上行半音階炫技性極強。
譜例5:
倚音作為裝飾音中最常見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在該曲中也有著大量運用。例如,在第一樂章中,倚音常用于跳音、重復音或是長音演奏之前,以前倚音的形式出現(xiàn)。如在副部主題(第41~42小節(jié),譜例6)中,由一個前倚音大跳引出三個重復音,短促輕巧,可以看成對花腔的模仿,使活潑的旋律更加歡快。類似的裝飾音配合著反復跳音的音響效果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莫扎特歌劇作品《魔笛》中的夜后詠嘆調(diào)唱段,也要求演唱者具有高超的演唱技巧。
譜例6:
二、矛盾沖突的戲劇情節(jié)發(fā)展
(一)戲劇化的整體布局
在莫扎特歌劇作品中,戲劇化的故事發(fā)展是貫穿整部歌劇的關(guān)鍵點。豐富精彩的戲劇變化總是使人沉浸其中。不論是頻繁的調(diào)性轉(zhuǎn)換或是整體的速度安排都具有充分的戲劇合理性。
如在第二樂章中,第一主題開始采用降B大調(diào),進行了四小節(jié)后轉(zhuǎn)入同名降b小調(diào),同音在不同調(diào)上的呈示使音樂情緒由大調(diào)的光明轉(zhuǎn)入小調(diào)的暗淡,增加了一絲悲傷及愁緒。隨后立即從降b小調(diào)轉(zhuǎn)入f小調(diào),豐富的轉(zhuǎn)調(diào)使音樂在表情上產(chǎn)生不同的美感,同時也展現(xiàn)了豐富的人物內(nèi)心。第二主題在F大調(diào)上呈示,仿佛主人公在沉思后內(nèi)心涌現(xiàn)的一絲光明,而第二部分的再現(xiàn)部與第一部分完全相同,為降B大調(diào)。第二樂章整體呈現(xiàn)的是溫情柔和的抒情風格,但通過豐富的轉(zhuǎn)調(diào)向我們描繪了人物深刻的思索與細膩的內(nèi)心變化,出奇過早的轉(zhuǎn)調(diào)使音樂貫穿著一種不安的潛流,帶有一絲悲情色彩,將戲劇人物豐富的情感變化描繪得淋漓盡致。除頻繁的調(diào)性轉(zhuǎn)換具有較強的戲劇變化外,該奏鳴曲采用了典型的古典樂派三個樂章“快—慢—快”的奏鳴曲形式,整體速度具有鮮明的對比沖突,極具戲劇化的色彩。
(二)沖突性的音樂張力
強烈、極具沖突性的音樂張力是莫扎特歌劇作品的一大重要特征,該特征在他的純器樂作品中也得到了充分展現(xiàn),所謂有了矛盾沖突才會有戲劇性的情節(jié)發(fā)展,音樂張力的沖突性主要體現(xiàn)在強烈的力度對比處理以及起伏的旋律線等方面。
首先,從力度處理上看,樂曲第一樂章主部中的主題從p的力度開始進行,仿佛劇場序幕緩緩拉開,到連接部分(第12~22小節(jié))仿佛在模仿管樂的齊奏與對答,輕巧活潑。直到第22小節(jié)開始發(fā)展成f的力度,與前面輕巧舒緩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在音響上具有交響樂隊的“宏偉性”,仿佛是人物大部分登場時交響樂隊的齊奏與對答。隨后副部主題又回到p的力度,輕巧的跳音等仿佛是單個人物展現(xiàn)性格特點的獨唱。而第60~65小節(jié)的連接部分頻繁緊湊的f、p力度轉(zhuǎn)換,配以短促的八分音符以及八分休止符,仿佛在模仿弦樂組的演奏,很好地突出了旋律音并具有生動的戲劇變化。而在第二樂章中,柔和的旋律貫穿著整個樂章,但中間也出現(xiàn)了sf-p強烈的力度變化,增強了音樂的推動性,給溫情柔和的音樂情緒增添了一絲矛盾色彩。第三樂章可以說是該樂曲中力度對比沖擊最為強烈的一個樂章,整個樂章在強烈的力度對比中將音樂推向高潮,像是戲劇中情節(jié)走向高潮,充滿戲劇的沖突性。
其次,從旋律線的走向上看,該曲中水平式旋律線的運用配合力度的漸強漸弱(如第一樂章第56~66小節(jié)等),推動了音樂情節(jié)、情緒的發(fā)展,有暗示音樂走向的作用;上升/下降式旋律線的設(shè)計,如類似第一樂章中第25~26、29~30小節(jié)中的音階下降式的旋律線以及類似第76~77、?212~213小節(jié)的音階上升式的旋律線,都為音樂提供了一定的動力性,或是使音樂更加高漲、明亮,又或是使其具有哀嘆、悲憤之感。此外,級進為主的環(huán)繞式旋律線以及跳進為主的波浪式旋律線的穿插配合使用,也大大豐富了音樂張力,如樂曲第一樂章歌唱性極強的主部主題。第三樂章的主部主題同樣由華麗快速的環(huán)繞式旋律開始,隨后加上八度跳進的演奏,使音樂前后形成強烈對比,跌宕起伏。樂曲整體既有含蓄委婉的級進式旋律,也有熾烈激昂、跌宕起伏的跳進式旋律,處處充滿了戲劇的張力與矛盾沖突,更是對每一位戲劇人物心理、性格的細致刻畫。
三、立體化的交響性音響效果
歌劇作為一門綜合性藝術(shù),交響樂器的運用在歌劇音樂中也有其無可替代的地位。在該奏鳴曲中,也不乏對管弦樂器音色的模仿,以塑造極具立體化的交響性音響效果。
例如,在第一樂章第12~19小節(jié)(譜例7)中,三個聲部相同的節(jié)奏型在不同音高上進行所形成的完美和聲效果,并運用斷奏與連奏相結(jié)合的技法,可以看成木管組的齊奏。而類似第20~21小節(jié)五級到一級的正格終止,以及同音在不同音區(qū)的重復則可以看成歌劇中一個唱段在樂隊提琴組的對答中結(jié)束。同樣在第三樂章第3~6小節(jié)中,同音分別在三個音區(qū)級進上行的旋律彈奏,仿佛是對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齊奏的模仿。再如,在第一樂章第56~66小節(jié)中,高聲部同音配合大量八分音符與休止符結(jié)合的音型,給人一種短促跳躍之感,旋律性不強,具有過渡性,而低聲部運用三度音程的級進承擔旋律聲部,整體可以看成弦樂與管樂的配合,在歌劇中承擔間奏曲的作用,連接上下幕。
譜例7:
從整體音響效果上看,其也具有交響音響效果的宏偉性。例如,在第三樂章中,開頭低聲部就運用了一個強有力的主和弦,仿佛是弦樂有力短促的齊奏,隨后引出高聲部一連串的華麗快速跑動音群,可以看成管樂的獨奏,從而展現(xiàn)了管弦樂的對答與配合,在起伏的力度變化以及織體變化中將樂曲推向高潮。
結(jié)?語
本文通過結(jié)合音樂文本及詮釋性解讀對莫扎特《鋼琴奏鳴曲K·332》所蘊含的豐富的“歌劇性”元素進行分析,為讀者把握莫扎特極為重要的歌劇創(chuàng)作領(lǐng)域的特色在鋼琴奏鳴曲中的體現(xiàn)與運用提供了一定的思路及啟發(f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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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肖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