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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譚《新論》“邪上”別解

2024-06-25 09:38:30梁睿成
出土文獻 2024年2期
關鍵詞:新論漢書史記

梁睿成

摘 要:通過統(tǒng)計宋本《史記》《漢書》諸《表》單格、單列容字能力,可以發(fā)現(xiàn)紙張時代諸《表》的單列很難直接對應兩漢時期的單簡。當時諸《表》在制作與早期傳抄中或采取類似“質日”以及尹灣漢簡《延元二年日記》等文獻的編排方式,將所有的欄分為多組來書寫。與此相應,桓譚《新論》所言“旁行邪上”中的“邪上”,或指這種布局形式下各組間欄與欄的斜向關系。

關鍵詞:《史記》 《漢書》 表 容字量 邪上

戰(zhàn)國秦漢出土簡帛中最常見的書寫方式即通體豎向書寫。此外,尚有環(huán)繞、分欄等布局形式。諸如《元光元年歷譜》等歷譜類文獻、《為吏之道》等官箴文獻、《算表》等數(shù)學文獻、《占夢書》等占卜文獻以及大量的行政文書等均可見分欄現(xiàn)象。而傳世文獻中,《史記》《漢書》諸《表》是最具代表的分欄文獻。

《梁書·劉杳傳》載劉杳引桓譚《新論》之語:“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譜?!薄疽λ剂骸读簳肪砦濉稹秳㈣脗鳌?,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716頁?!窟@里提及了兩種表類文獻的書寫形式,一是“旁行”,二是“邪上”(即“斜上”)?!芭孕小?,學界幾無異議,即分欄文獻的橫向書寫、閱讀?!靶吧稀眲t未得確解。

清人洪飴孫以《世本·姓氏篇》所言“言姓則在上,言氏則在下”即“旁行邪上”;【洪飴孫:《史目表》卷一,清光緒授經(jīng)堂刻本,第3頁。】劉咸炘先生則以“縱橫經(jīng)緯格”為“旁行邪上”。【劉咸炘:《太史公書知意》,黃曙輝編校:《劉咸炘學術論集·史學編(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48頁?!咳淮硕f僅言橫縱,忽略了對“邪”(斜)的解釋。近年來,學界亦開始重新討論此問題。黃人二先生認為可能指世系傳承所體現(xiàn)的關系,閱讀時能見斜上的效果;【黃人二:《古書旁行邪上考》,《戰(zhàn)國楚簡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93頁?!狂R彪先生認為指表譜中斜線的圖式;【馬彪:《戰(zhàn)國秦漢簡牘中所見“表”及其“旁行邪上”特征》,《山口大學文學會志》第63卷,2013年,第41—58頁?!口w益先生認為此體僅存于《三代世表》,是把旁行的部分內容“提行”,形成斜向的布局、閱讀方式?!沮w益:《〈史記·三代世表〉“斜上”考》,《文獻》2012年第4期,第158—162頁。】陳偉先生綜合前人觀點,認為“邪上”指斜向而前的書寫和閱讀樣式,并找到了《三代世表》及《史記》《漢書》其他《表》之中格與格間斜向(含斜上、斜下)關系的例子,并輔以出土秦簡為證。【陳偉:《〈史記〉諸表“邪上”新探》,《文史》2019年第1輯,第23—34頁。】他將“邪上”用例推廣到《三代世表》之外的傳世及出土文獻,可以說是很有價值的推進。“邪上”松綁了與《三代世表》的對應關系,它也就不再是孤例,而可能是早期分欄類古書中常見的書寫體例,其意義也就重要了起來。實際上,《新論》中“并效周譜”也已提示了這點。當然,我們對“邪上”的具體解釋還有一些新的看法,不揣淺陋,見教于方家。

一、 重審宋本《史記》《漢書》諸《表》的布局方式

在探討古書體例時,我們依賴于目前所見的版本,但亦需注意到文獻的書寫、布局形式可能隨時間的推移產生變化,目前所見版本未必完全反映當時的情況。此處可以舉一個與分欄文獻有關的例子來說明。

清人王紹蘭與王谷塍注意到如《漢書·地理志》《續(xù)漢書·律歷志》《后漢書·馬武傳》《逸周書·謚法解》《墨經(jīng)》等傳世文獻原應采取了分欄的呈現(xiàn)方式,但當時所見的版本已改成了常見的豎向書寫。【王紹蘭:《漢書地理志校注》卷下“會稽郡”條,二十五史刊行委員會編:《二十五史補編》,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1冊,第491頁?!恳浴稘h書》為例,《地理志》會稽郡下列有“吳,曲阿,烏傷,毗陵,余暨,陽羨,諸暨,無錫,山陰,丹徒,余姚,婁,上虞,海鹽,剡,由拳,大末,烏程,句章,余杭,鄞,錢唐,鄮,富春,冶,回浦”諸地名。【班固:《漢書》卷二八《地理志上》,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1590—1591頁?!恳澜癖镜臅鴮戫樞?,則浙東、浙西地名會交錯出現(xiàn)。若改為分上下分欄書寫,則疆界井然可見(見表1):

以上說法雖是理校,但確有洞見。它提示我們需對目前所見版本留意。在“邪上”這一問題的探討上,我們也應采取類似的態(tài)度。筆者希望從一個前人較少注意的方向來切入探討,即《表》的欄數(shù)、容字與《表》制作的關系。

一個較為正式的文本的制作,往往要考慮承載內容的極限,以合理布局抄寫的內容。從出土文獻中不難發(fā)現(xiàn)一些文本因事先沒有算好內容的多少,導致抄寫前疏后密,甚至簡正面不夠,而抄到簡背的情況。而表類文獻在“布局謀篇”上比非分欄文獻復雜,不僅要考慮總字數(shù),還要考慮欄數(shù)及每欄容字量,這些往往需要制表前依據(jù)手頭的史料進行計算。而表類文獻出現(xiàn)抄寫錯誤時需要修改,也比非分欄文獻麻煩,因此更考驗作者或書手的水平。而“邪上”的體例很可能就在表類文獻的計算與制作中被使用。

鑒于前文的觀點,即“邪上”這一體例并不限于《三代世表》,而《新論》僅是舉例而言。因此,我們將考察范圍擴大到 《史記》十《表》與《漢書》八《表》。首先,我們對宋本中諸《表》欄數(shù)的最大值與容字最大值進行了統(tǒng)計,【《史記》《漢書》均使用“景祐”(舊題)本。此處僅統(tǒng)計《史記》(含補表)、《漢書》原文,不計后世注文?!妒酚洝凡糠直砀竦臋跀?shù)前后會有變化,故分開統(tǒng)計?!拷Y果如下:

從以上統(tǒng)計可看出,《史記》諸《表》中,欄數(shù)最多可至27欄,實際單格容字量最多可至74字,實際單列最大容字可達192字?!稘h書》諸《表》中,橫欄數(shù)最多可至20欄,實際單格容字量最多可至68字,實際單列最大容字可達341字。即便不算最高值,《史記》《漢書》諸《表》中單列破100字之例也絕非罕見。其他版本的具體數(shù)字可能稍有不同,但不會有本質區(qū)別。

以上統(tǒng)計自然是以宋代紙質刻本為基礎的,但在《史記》《漢書》的寫作年代,簡帛才是主要的書寫載體,因此需要考慮宋刻本的布局是否可以在簡帛上實現(xiàn)。這就涉及前文所說的,文獻的書寫、布局方式是否會隨時間推移而改變的問題。前人對《史記》的書寫材料有過一些討論,有竹簡說、木簡說、絲帛說,并無定論?!鞠嚓P綜述參見倪豪士:《一個〈史記〉文本問題的討論和一些關于〈世家〉編寫的推測》,陳致主編:《當代西方漢學研究集粹(上古史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434—435頁?!课覀冋J為《史記》《漢書》書寫材料的討論,很難得出實證性的結論。除去要考慮司馬遷、班固等作者的書寫材料外,亦要考慮到《史記》《漢書》的抄本是否一定會遵循作者的書寫材料。其實我們能看到一些文本轉抄改變書寫材料的例子,如清華簡《封許之命》當轉抄自青銅器,馬王堆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的祖本當為簡本等。【參見程浩:《〈封許之命〉與冊命“書”》,《中國典籍與文化》2016年第1期,第4—6頁;葉玉華著,黃人二、魯月媛整理:《論帛書“縱橫家”佚文廿七篇的錯簡、辭例、編制》,《諸子學刊》第4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59—276頁。】因此,把《史記》《漢書》的書寫材料僅認定為簡、帛中的某一種,未必是合理的。帛在內容的呈現(xiàn)上與紙張并沒有本質差異,諸《表》的底本或者部分早期抄本確實可以書于帛上,并做到與紙本類似的布局。而較之貴重的帛,簡的使用則更為廣泛與頻繁,當時出現(xiàn)簡本的《表》的可能性其實更高,但問題恰恰是該如何用簡書寫。

目前出土的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分欄文獻不少欄數(shù)在個位,分欄達到十欄以上的,多數(shù)為歷譜或與日期有關,如《本始四年歷譜》《神爵三年歷譜》《地節(jié)三年歷譜》《元光元年歷譜》等均為13欄,【歷譜資料和形制的搜集可參看王丹鳳:《秦漢簡帛歷譜研究綜述》,碩士學位論文,西南大學,2015年,第1—26頁;陳侃理:《出土秦漢歷書綜論》,《簡帛研究 二〇一六(秋冬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31—58頁。】即以月數(shù)(十二月加閏月)為欄數(shù)。這種欄數(shù)無疑和這類文獻本身的性質相關,且每欄基本僅書寫干支,或外加節(jié)氣之類,一般單格不會超過五字,大多數(shù)為兩字。當然,還有以日數(shù)分欄之例,如《五鳳元年歷譜》《居攝元年歷譜》等,而里耶秦簡中的9—19、9—20等亦以日數(shù)分欄,其單格容字仍在五字之內。若拿這些分欄文獻與宋本《史記》《漢書》諸《表》相對比,欄數(shù)上雖能達到甚至超過,然單格、單列的容字量則遠不及后者。

目前出土文獻中單簡容字量最多的是武威漢簡《儀禮》的《服傳》乙本,其單簡平均容字量約100字出頭,最高可達123字,但大多數(shù)出土簡冊的單簡容字量或不到其半。程鵬萬先生對簡冊容字量的統(tǒng)計應該是目前最為全面的?!境贴i萬:《簡牘帛書格式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231—240頁?!抗P者將其統(tǒng)計的129篇文獻(主要是典籍類)分為3組,以單簡平均容字量計,30字及以下的有50篇,31~60字的有71篇,61字及以上的僅4篇(另有4篇未統(tǒng)計);以單簡最大容字量計,30字及以下的為32篇,31~60字的為86篇,61字及以上的則為7篇(另有4篇未統(tǒng)計)。其中30字及以下的容字,大多數(shù)也是20余字。因此,當時典籍單簡的容字量大致在20~60字之間,偶有超過。這與筆者上述統(tǒng)計的紙質刻本上《史記》《漢書》一列動輒過百的情況大有不同,【這里的過百指最大值,筆者前文已提及,表的制作需要考慮容納的極限。】即便按照武威《服傳》乙本(簡長50.5厘米)最極限的方式——每簡書均書寫123字,換算成漢代最長的三尺簡,即69厘米來書寫,也不過每簡168字,離《史記》最高192字以及《漢書》最高341字仍有差距。何況當時日常的抄寫很少用到這樣的長簡。一個側面的證據(jù)是,西北曾出土有《史記·滑稽列傳》單簡一枚,長約17厘米,寬約0.8厘米,容字31?!敬撕喴娏_振玉、王國維編著:《流沙墜簡》,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218頁?!?/p>

程先生統(tǒng)計的主要還是針對一般非分欄文獻。如前文所言,分欄文獻的布局謀篇要更復雜,加入單格容字量的這一因素后,分欄文獻單簡的容字則大概率少于非分欄文獻。以《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為例。該表凡9欄。其中,單列容字最多的是“酇”一列,共192字。該列中9個單格容字量依次為:1;34;24;9;12;33;26;52;1。第8格容字量最大,理論上該簡第8格所占空間當最大,然后按字數(shù)多少類推各欄的空間。然而實際并不能如此,因為表的設計需要考慮每一欄的最大承載力,故每欄的空間由該欄容字最多的單格決定?!搬A”一列總字數(shù)雖最多,然9個單格各自的容字未必是各自欄中最多的。如第二欄容字最多的單格在“蒯成”一列,凡63字,第二欄為容納這63字,就必須按63字的標準來設計空間。而“酇”同列的格僅34字,就會出現(xiàn)有部分空間為照顧“蒯成”一列的單格而浪費。這種空間浪費在其他格中還會出現(xiàn),故諸《表》并不能像一般的非分欄文獻那樣,可以滿簡書寫。故前文依《服傳》乙本推算的極限容字168字僅能存在于非分欄文獻中,分欄文獻的容字無疑更低。

最后是列的寬度和容字密度。目前見宋及以后諸《表》均呈現(xiàn)在紙張上,因此單頁上表的列高雖是固定的,但列的寬度可以根據(jù)該列的實際字數(shù)進行相應的調整。

如《史記》宋“景祐”本原書版框高20.8厘米,寬15.1厘米。所有表中單格容字量最多為74字,該單格在《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元朔五年”一列的第四欄,該列總字數(shù)106字,列寬約為6厘米;前面提到的單列容字量最高的《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酇”一列,其列寬約8厘米?!稘h書》“景祐”本原書版框高22厘米,寬15.5厘米。所有表中單格容字量最多為68字,該單格在《百官公卿表》“孝哀建平二年”一列的第四欄,該列總字數(shù)為269字,列寬約為7厘米;同表“綏和二年”(“景祐”本誤作“一”年)一列為所有表中單列容字量最高者,凡341字,其列約寬4.5厘米。

這種通過在有限空間內密集書寫以求達到更多容字量的情況,在秦漢時期也是存在的,如上面提到的武威簡《服傳》乙本。但編連成冊的典籍簡大多比較窄,寬度一般不超過1厘米,且基本為單行書寫,【文書簡中則多見兩行書寫,且有“兩行”這一形制的簡?!窟@就限制了每列的空間延展,靈活性遠不如紙張。不過,也有些許雙行書寫的例子。非分欄文獻中,如定縣簡《論語·堯曰》“不知命”章;分欄文獻中,清華簡《算表》的部分單格出現(xiàn)了兩行小字;漢簡歷譜的干支與歷注也可見兩行書寫。前不久公布的胡家草場漢墓出土《歲紀》的第二種則更值得注意,【李志芳、蔣魯敬:《湖北荊州市胡家草場西漢墓M12出土簡牘概述》,《考古》2020年第2期,第22—23頁?!吭撈浨囟乐翝h文帝間大事,簡長27.5厘米,寬1厘米,年份單行大字,事件字數(shù)多者為雙行小字,其史料性質和書寫方式都與《史記》《漢書》的《表》類似。這種《歲紀》雙行小字的書寫的形式,或可解決《史記》《漢書》部分單格、單列字數(shù)較少表格的空間問題,但諸如《百官公卿表》等大表,兩行書寫比之紙張的多行書寫,仍有較大差距,容字問題依舊存在。當時還有什么辦法可以解決窄簡容字不足的問題,是我們接下來要討論的。

二、 秦漢時期“牘”的使用

當時多行書寫更多使用“牘”這一形式,【另外還有簽牌、觚、封檢之類,但不是主要的書寫載體,且這幾類可書寫的內容也較為有限?!康浼惡臀臅愔芯梢?。目前牘上字數(shù)最多的屬文書類,即西漢尹灣漢墓出土的《東??だ魡T簿》(YM6D2),非分欄文獻。該牘出土時長約23厘米,寬約7厘米,正面書寫21行,反面書寫25行,正反兩面共書寫3

400余字,反面字數(shù)較多,約2000字。而分欄的典籍,有周家臺秦墓出土的《秦二世元年歷譜》(或稱“二世元年日”)木牘,阜陽雙古堆漢墓出土的《儒家者言》《春秋事語》木牘,尹灣漢墓出土的YM6D9木牘(六甲占雨、博局占)等。

牘的版面較簡更寬,可容納的上限也就更高。其中,容字最多者即《東??だ魡T簿》。若是分欄文獻,一般也就數(shù)百字。一塊牘上書寫一篇《表》似乎不太可能。那牘是否會像簡那樣編連使用呢?若牘可多個編連或與簡混編,則可用牘來書寫字數(shù)較多的列,用簡書寫字數(shù)較少的列,這就解決了諸《表》書寫的難題。

對牘是否編連使用的問題,學界也多有討論,不過多集中于官文書的范疇。首先是秦代的情況。角谷常子女士曾提出里耶簡中被認作是編連的簡沒有三行及以上的。而“單獨簡”(即所謂牘)依睡虎地秦簡《司空律》的規(guī)定當“纏”,而非編連使用。【角谷常子:《論里耶秦簡的單獨簡》,《簡帛》第8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68、175頁?!渴愤_先生則更明確地指出,單獨使用的寫本和多件構成的寫本應在存儲和運輸方式上有別,牘(或方、版)單獨使用,其保存、運輸方式是捆扎,而非簡冊(多件構成的)的編連?!綯hies Staack, Singleand MultiPiece Manuscripts in Early Imperial China:On the Background and Significance of a Terminological Distinction, Early China 51 (2018):pp151.又見《第七屆出土文獻與法律史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長沙,2017年11月,第17—48頁。】而馬增榮先生則注意到里耶簡92283、165和166三牘有編連痕跡。不過此三牘是分別獨立制作的,并不連讀,它們先后到達遷陵縣,最后存檔時被編連,并以“折頁”的方式保存。【馬增榮:《秦代簡牘文書學的個案研究——里耶秦簡 92283、165和166 三牘的物質形態(tài)、文書構成和傳遞方式》,《“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91本第3分,2020年,第349—418頁?!苛?,北大秦簡“祝辭類”文獻中有一篇《祠祝之道》,整理者根據(jù)編繩和簡牘位置等信息推斷,該篇由一支竹牘和六支竹簡編連而成?!娟愘├恚骸侗贝笄睾喼械姆叫g書》,《文物》2012年第6期,第93—94頁?!康珒热萆希瑺?、簡并不連讀?!咎锾欤骸侗贝蟛厍睾啞挫糇V馈党跆健?,《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38頁?!?/p>

以上討論大致認為牘多單獨使用,雖有編連的例子,但內容并不相連。但情況并非一概而論,劉自穩(wěn)先生指出,在里耶簡中以下兩種情況下會出現(xiàn)簡與牘或者牘與牘的合編,而這些合編冊書內容前后相關:(1) 簿籍等材料與附加之公文;(2) 轉發(fā)公文與原始公文?!緞⒆苑€(wěn):《秦代地方行政文書的形態(tài)——以里耶秦簡為中心》,《文史哲》2022年第5期,第66—70頁?!?/p>

以上兩種情況均出現(xiàn)于文書之中。而文書冊書的形成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并非一人一時一地書寫好所有的內容后編連而成。因此需要注意不同簡、牘的形成時間,亦需注意簡冊的編連時間。例如作徒簿附加的公文制作是以發(fā)文為目的,作徒簿本身的形成無疑早于公文,而各日作徒簿亦非集中一時制作的。【岳麓秦簡(伍)《內史倉曹令甲卅》即提到作徒簿的制作流程為“日勶?。ú荆┲?,上其廷,廷日校案次編,月盡為(最)”。即要求每日記錄,每日上交并接受校驗,之后再按日期先后編連匯總?!侩m然最后的文書形態(tài)是一份冊書,但各簡牘的制作是分離的,編連應在公文書寫好之后。原始文書若是作為被退還的文書,則作為本次發(fā)出文書的附件而合編,那原始文書與本次文書的制作就是一前一后,其合編就是在本次文書制作完畢后。

明確冊書形成的過程,對于我們探討諸《表》的制作是否也可以采取類似的方案是非常重要的。典籍類簡冊的書寫雖然偶有出現(xiàn)時間差的情況,但這顯然不是制度性因素造成的。這次書手個人原因導致簡冊書寫時間出現(xiàn)間隙,下次該書籍的復制就可能一氣呵成。但一份作徒簿簿冊書的制作,公文的制作不會同步于日作徒簿,而各日徒簿的制作時間也不可能是同時。而典籍中那種先編后寫的冊書,更不會存在于上面的文書合編之中。此外,文書中被合編的兩種材料其性質也不盡相同。上引劉自穩(wěn)先生文中已經(jīng)論及二者長度上的差異。

漢代也存在著內容相關的簡與牘合編或者牘與牘合編的例子。此處選擇兩個較有代表性的例子進行列舉。首先是睡虎地77號漢墓出土的券與相關的往來文書及其附牒。整理者指出這批文書L組(券)與M組(往來文書與附牒)混編,形成長短參差、寬窄不一、或竹或木的簡冊,大多可見兩道編痕。【陳偉、熊北生:《睡虎地漢簡中的券與相關文書》,《文物》2019年第12期,第53頁?!康粯右⒁飧骱啝┲谱鞯臅r間和合編時間。同墓所出私人簿籍的N組,也有一個簡牘合編的例子(簡N5、N6、N30、N31與牘N1),但其簿籍的細目是陸續(xù)記入的,【熊北生、陳偉、蔡丹:《湖北云夢睡虎地77號西漢墓出土簡牘概述》,《文物》2018年第3期,第46頁?!考锤骱?、牘的形成有時間差,編連更是后來的事。而券及相關文書,依整理者所言,已不能復原全部簡牘的編連狀態(tài),但依簡文內容尚能分為若干組。我們以已公布圖版的簡21—24一組為例進行討論:

陽武亭受其鄉(xiāng)牝狗一。二月甲寅所入。(簡21)

陽武亭受其鄉(xiāng)牡豚一。四月壬子[所入]。(簡22)

遠望亭受陽武鄉(xiāng)牡豚一。四月壬子所入。(簡23)

六年四月乙巳朔乙丑,倉粱人敢言之:乃二月戊申為鄉(xiāng)官亭小畜員及給祠用各有數(shù),頗未具。今謹以鄉(xiāng)官所入息子未賣者為詣十七牒上,[謁令]亟受如牒署。已受,移右券倉。皆以書言輸受月日。余牡狗牝豚亟賣。[它]如前書。敢言之。/四月戊辰,安陸臺謂鄉(xiāng)官嗇夫、署亭校長:聽書從事,當相輸受,已輸受,以書言,勿留。/寄手。各一書。(簡24)四月壬申,遠望求盜黑以來。/□發(fā)。成手。(簡24背)

簡24(為多行書寫的牘)中提到的“今謹以……為詣十七牒上”透露出除此牘之外,同時有17支簡記載“鄉(xiāng)官所入息子未賣者”,其中就包含目前公布的簡21、22、23。而這些細目的牒與簡24的公文合編為一組文書。依公布的圖版,四枚簡牘均有上下兩道編痕,下編痕位置大體一致,上編痕位置小有差異。這種與上文秦代所言的情況(1)的類型大體相似,即簿籍與公文的合編。不過此處細目簡與文書簡的制作與編連,很可能是在一起完成的。四簡從字跡看,當為一人所書:

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一是簡21—23等內容是從原始簿籍中分別抄來,再接著制作簡24的公文,之后編為一份冊書;二是整份冊書就是一份副本。前者更傾向于實際流通的文書,而后者更傾向于存檔的文書。若看作實際流通的文書,則與一般典籍類冊書的書寫編連方式類似,不存在各簡牘制作時空的差異,那是否是諸《表》均會采取這一形式呢?

這里就要談到被編連二者的性質問題。包括整理者在內,學界多將牒看作一種附屬的文書類型?!旧騽偅骸毒友訚h簡語詞匯釋》,北京:科學出版社,2008年,第265—266頁;李零:《視日、日書和葉書——三種簡帛文獻的區(qū)別和定名》,《文物》2008年第12期,第73—80頁;鷹取祐司:《秦漢官文書の基礎的研究》,東京:汲古書院,2015年,第544、576頁;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簡牘研究班編:《漢簡語匯:中國古代木簡辭典》,東京:巖波書店,2015年,第396頁?!繝┡c牒的編連正是基于“呈文—附件”的關系。而漢代由呈文和細目組成的冊書,其呈文多使用木兩行,各個細目則用簡(札),與此類似。侯旭東先生早已指出,秦漢時期文書的排列順序大體是細目在前,呈文在后?!竞钚駯|:《西北所出漢代簿籍冊書簡的排列與復原——從東漢永元兵物簿說起》,《史學集刊》2014年第1期,第58—73頁;侯旭東:《西北出土漢代文書簡冊的排列與復原》,《簡帛》第18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109—132頁。】所以,按當時文書通行的排列方式,字數(shù)較多的公文木兩行或者牘當編連在字數(shù)較少的細目窄簡之后。即牘與簡的組合方式、編連順序在漢代的文書制度中并非是隨意的。

漢代還有牘與牘內容相關的例子,即謝家橋一號漢墓出土的告地書??脊艌蟾嬷赋?08枚簡(內容為遣策、分類統(tǒng)計)與3枚牘卷合后于兩端各綁兩道蒲草,外包蒲草后,在中部綁四道蒲草,在兩邊各綁一道蒲草,蒲草在端頭扭合?!厩G州博物館:《湖北荊州謝家橋一號漢墓發(fā)掘簡報》,《文物》2009年第4期,第41頁?!课覀冞@里主要討論告地書三枚木牘的情況,其釋文如下:

五年十一月癸卯朔庚午,西鄉(xiāng)辰敢言之:郎中[五]大夫昌自言母大女子恚死,以衣器、葬具及從者子、婦、偏下妻、奴婢、馬牛物、人一牒,牒百九十七枚。昌家復無有所與,有詔令,謁告地下丞以從事。敢言之。(牘1)

十一月庚午,江陵丞虒移地下丞,可令吏以從事。/ 臧手。(牘2)

郎中五大夫昌母、家屬當復無有所與。(牘3)【考古報告刊布釋文不全,此處釋文采劉國勝:《謝家橋一號漢墓〈告地書〉牘的初步考察》,《江漢考古》2009年第3期,第120頁?!?/p>

漢代告地書的格式基本模仿自秦以來的文書,劉國勝先生已指出前兩牘構成告地書的正文,牘3是其附件,而牘1和牘2的內容一般在其他以往所見的告地書中多采取提行書寫的格式寫在同一塊牘上,而此處則分為兩牘。兩牘之間存在一定關聯(lián)。不過從文書性質看,牘1所載文書是西鄉(xiāng)辰告于江陵丞虒的上行文書,而牘2所載則是江陵丞虒將文書轉給地下丞的平行文書。與秦代合編的情況(2)轉發(fā)公文與原始公文的合編類似。二者本就為兩件文書,且從字跡來看,兩牘亦不同(見表5):

表5 謝家橋一號漢墓牘1、牘2字跡對比表

二者雖是前后關聯(lián)的文書,書寫、制作時卻仍是獨立的,在最后下葬時,才與牘3以及附件的200余簡一并捆扎保存。捆扎這種形式也不難看出,它本身就不是為日常閱讀所準備的。類似的例子還有一些,例如松柏一號墓中的63塊牘亦按類捆綁,凡六組(編號為27、28、30、31、34、36)。而另有10支記載標題的細簡,依簡報的室內平面圖,當與36號牘合捆?!厩G州博物館:《湖北荊州紀南松柏漢墓發(fā)掘簡報》,《文物》2008年第4期,第25、29頁?!窟@些標題簡原本各有其歸屬,但現(xiàn)在卻捆在一起,可見其是保存而非使用的狀態(tài)。

綜上所述,秦漢時期雖然存在簡、牘合編的例子,但具體來看,則存在多種類型。有內容上無關卻編連在一起的,有存放或者歸檔的時候捆扎在一起的,有各簡牘書寫、編連存在時空分離的,也有特定文書形式上的編連。而這些方式與一般的典籍制作或者抄寫復制方式存在一定差異。因此,筆者認為諸《表》可能不會采取文書中簡、牘合編的方式書寫。我們只能大體上重構諸《表》在簡冊上最可能的制作方式以及制作后其抄本的復制方式,而無法做到準確恢復諸《表》的原貌。

三、 分組排列——一種諸《表》早期可能的布局方式

上文筆者提出簡冊在欄數(shù)上雖可看齊宋代的紙質刻本,但在容字量和空間安排的靈活性上卻不及后者,這些因素制約了簡冊上諸《表》的呈現(xiàn)方式?!妒酚洝贰稘h書》諸《表》當時到底是如何書寫和安排的,目前并無諸《表》的出土實物,但筆者希望結合與諸《表》類似的分欄文獻的制作情況,作一些推斷。

受限于單簡的容字能力,當時能采取的一種補救方式即減少單次列出的欄數(shù)。宋本冊頁書能一次看完的欄,在漢代時或需分為若干組來呈現(xiàn)。例如一個10欄的表格,可以分為“5+5”。這種情況集中出現(xiàn)在出土的歷書文獻中,如岳麓秦簡的三種《質日》,周家臺秦簡《三十四年質日》,北大秦簡的《三十一年質日》《三十三年質日》,睡虎地漢簡的十種《質日》,尹灣漢簡《延元二年日記》等。這些歷書均分為兩至三組來呈現(xiàn)。簡分為六欄,【周家臺秦簡最后閏月的組次是五欄?!肯攘信紨?shù)月:十月、十二月、二月、四月、六月、八月;偶數(shù)月天數(shù)的干支列完后,再列奇數(shù)月:十一月、正(端)月、三月、五月、七月、九月;若有閏月,則列在最后。如圖2。

這種奇、偶相分的歷書與一般十二、十三欄的歷書在視覺呈現(xiàn)上并不一致,因為存在月數(shù)的跳躍。這種設計或許與歷法有關。一般而言,大小月是間隔的,各大月的天數(shù)一致,各小月天數(shù)亦一致。為整齊用簡,故將天數(shù)一致的月份排在一組?!竞螘x先生就指出在大、小月相間的一般情況下,所有三百五十四個日干支也正好可以整齊滿寫在五十九支簡上。見氏著:《秦簡質日小識》,《出土文獻研究》第14輯,上海:中西書局,2015年,第193頁。】雖然這種奇、偶分置的方式最為常見,但亦有遵循一般閱讀習慣而不用這種方式的例子,如居延出土的天鳳六年歷書,它按正常月序分置,正月到六月為一組,七月至十二月為第二組。【羅見今、關守義:《〈居延新簡——甲渠候官〉六年歷譜散簡年代考釋》,《文史》1999年第1輯,第54—55頁?!?/p>

這種六欄歷書中,部分干支下會另記有文字。既可見岳麓秦簡、周家臺秦簡專記政務的,亦可見北大秦簡、尹灣漢簡記錄建除、節(jié)氣及私事的。此類文獻大都被稱作“質日”(自名或擬名),學界對其定名與性質多有討論?!咎K俊林:《關于“質日”簡的名稱與性質》,《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第17—22頁;肖從禮:《秦漢簡牘“質日”考》,《魯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3期,第70—72、82頁;李忠林:《岳麓書院藏秦簡〈質日〉歷朔檢討——兼論竹簡日志類記事簿冊與歷譜之區(qū)別》,《歷史研究》2012年第1期,第169—170頁;工藤元男:《具注歷的淵源——“日書”·“視日”·“質日”》,《簡帛》第8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11—336頁;何晉:《秦簡質日小識》,《出土文獻研究》第14輯,上海:中西書局,2015年,第197—198頁;史達:《岳麓秦簡〈廿七年質日〉所附官吏履歷與三卷〈質日〉擁有者的身

份》,《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4期,第15—17頁;陳侃理:《出土秦漢歷書綜論》,《簡帛研究 二〇一六(秋冬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50頁;龍仕平:《“質日”釋詁》,《簡帛研究 二〇一八(春夏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142—152頁?!科渲校ぬ僭邢壬J為不該把記錄政務的歷書與記錄節(jié)氣、節(jié)日的歷書視作同類。筆者認為這種區(qū)分現(xiàn)在看來還是有必要的。已有不少研究指出,這些除去干支外尚有其他文字的歷書是在制作好的空白歷書上記事。【連云港市博物館等編:《尹灣漢墓簡牘》,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前言”,第3頁;趙平安:《周家臺30號秦墓竹簡“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的定名及其性質——談談秦漢時期的一種隨葬竹書“記”》,

《長沙三國吳簡暨百年來簡帛發(fā)現(xiàn)與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后收入氏著《文字·文獻·古史:趙平安自選集》,上海:中西書局,2017年,第209頁;謝計豪:《岳麓秦簡〈質日〉〈數(shù)〉篇書手及相關問題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湖南大學,2020年,第10—16頁?!繐?jù)此可認為這種六欄歷書本質上是帶有日期的空白格套。不同的人依據(jù)各自的需求在這類歷書上填不同的內容,而不同的內容則產生不同的文本。

何以這種歷書要分為多組?其實就是要為記錄內容留出空間。若要在27厘米(如岳麓簡幾份《質日》簡長)的簡上安排十二或十三個月的內容,如《卅四年質日》第一簡就要書寫68字加13個墨塊,著實困難(雖然在后續(xù)簡的書寫會較為寬裕)。而尹灣漢簡《延元二年日記》(簡長23厘米)中,后續(xù)很多簡的記事較為頻繁,若以十二欄書寫,部分簡在容字上亦會出現(xiàn)困難。理論上,當時人完全可以使用更長的二尺簡,來達到不分組書寫的目的,但實際發(fā)現(xiàn)的此類文獻大多在20~30厘米之間。即當時人更愿意采用一尺左右的簡外加分組書寫的方式來制作這類歷書。這其實提示我們:在考慮諸《表》制作時,不能單純看簡的容字極限,更要看使用習慣及便利性,諸《表》的作者與抄手的制表法更可能存在于當時表格制作和抄寫的平均數(shù)而非最高數(shù)中。

分組書寫的方式伴隨著一尺簡,反復出現(xiàn)在此類文本中,形成了一種用于解決分欄文獻容字困難的方法。而當時亦存在其他一些解決容字難題的方法,如將某簡容納不下的內容,延續(xù)到后面的簡對應的欄中去書寫,這樣的例子在出土文獻中亦能找到。非分欄文獻中,北大簡整理者曾提到北大簡《倉頡篇》、睡虎地秦簡《日書》、周家臺秦簡均在簡首端書寫篇題時有跨簡書寫?!颈本┐髮W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67頁?!坷钏扇迮恳喟l(fā)現(xiàn)清華簡《治政之道》簡首端書寫的收藏者(或抄寫者、作者)的題名亦屬類似現(xiàn)象,但為倒書。【李松儒:《清華簡〈治政之道〉〈治邦之道〉中的“隱秘文字”及其作用》,《文史》2021年第2輯,第19—21頁?!糠謾谖姆矫?,王化平先生指出郭店簡《語叢三》存在一章文字被抄寫在兩支簡上的情況,如簡68下欄文字寫不下時,就接著寫在簡69的下欄;清華簡《筮法》分欄抄寫時常見同一章內容抄寫在多簡上。【王化平:《簡帛古書中的分欄抄寫》,《文獻》2016年第4期,第149頁?!课覀冞€能找到一例,即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其第五欄的“成相辭”、兩種魏律以及格言也出現(xiàn)了順延的情況。而最值得關注的是睡虎地漢簡的《質日》,整理者提到在字數(shù)較多的欄存在縮減字形,或轉書于另欄、另簡的現(xiàn)象。【蔡丹、陳偉、熊北生:《睡虎地漢簡中的質日簡冊》,《文物》2018年第3期,第55頁?!靠梢?,順延跨簡書寫亦能在分組書寫的基礎上存在,二者可以配套使用。

以質日為代表的分欄文獻已經(jīng)多次應用的解決容字問題的方法,或不限于這些六欄歷書,還可能存在于類似事件、日期相經(jīng)緯的文獻中。如司馬遷提到他曾讀的“諜記”(黃帝以來皆有年數(shù))、“春秋歷譜諜”、“秦記”;班固《漢書·藝文志》春秋類則著錄有《太古以來年紀》《漢著記》《漢大年紀》等書,歷譜類亦錄有《帝王諸侯世譜》《古來帝王年譜》等書。今日出土文獻的自名中亦有類似名稱者,如松柏漢簡、印臺漢簡的《葉書》、【“葉”,李零先生讀為“牒”,陳偉先生讀為“世”,但二人都認為“葉書”與司馬遷所本的世系、譜牒一類文獻有關。見李零:《視日、日書和葉書——三種簡帛文獻的區(qū)別和定名》,《文物》2008年第12期,第77頁;陳偉:《秦漢簡牘〈葉書〉芻議》,《簡帛》第10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88—89頁?!亢也輬鰸h簡的《歲紀》,周家臺出土的今定名為《三十四年質日》的文獻,依墓中所出物疏所列,自名為“記”?!沮w平安:《周家臺30號秦墓竹簡“秦始皇三十四年歷譜”的定名及其性質——談談秦漢時期的一種隨葬竹書“記”》,《長沙三國吳簡暨百年來簡帛發(fā)現(xiàn)與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后收入氏著《文字·文獻·古史:趙平安自選集》,第212—215頁?!慷T《表》中的年表、月表與填入事件后的歷譜其實非常相似,王化平先生亦持類似看法?!就趸剑骸逗啿艜械姆謾诔瓕憽?,《文獻》2016年第4期,第150頁?!啃旖ㄎ壬鷮Α妒酚洝なT侯年表》的研究亦指出該表是先制作好年表的框架,再往表中填入史料,【徐建委:《〈史記〉春秋歷史的寫作實踐與文本結構》,《文學遺產》2020年第1期,第33—34頁?!窟@與六欄歷書的制作方式基本相同。諸《表》與記事類歷書應該存在一定親緣關系,諸《表》在史料性,抑或形制上都可能受其影響。司馬遷、班固制表時所依據(jù)的史表文獻大概率也存在容字困難的問題,而這些史表文獻用于解決容字問題的方式應該也被司馬遷、班固所繼承、借鑒。

桓譚《新論》言“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譜”,即明確提到了司馬遷制表法借鑒了周譜。如前文所言,前輩學者對此句中的“邪上”作出了多種解釋。目前來看,以陳偉先生的觀點最為可靠,即欄格的斜向書寫或閱讀樣式(如圖3),且這種斜向閱讀并不僅存在于《三代世表》中,司馬貞在《十二諸侯年表》中的《索隱》也節(jié)引了“旁行邪上”的論述。且除《三代世表》外,其他《表》中亦可發(fā)現(xiàn)斜向書寫(含邪上、邪下)的實例,因《三代世表》處十表之首,故用以概括諸《表》。這是非常具有啟發(fā)性的意見?!娟悅ィ骸丁词酚洝抵T表“邪上”新探》,《文史》2019年第1輯,第29頁。】

但這種斜向的關系帶有一定偶然性,與《新論》中“并效周譜”的說法似有不合?!靶吧稀保ɑ蚣妗靶跋隆保┊斉c“旁行”類似,是一種可“效法”的程式。比之“旁行”的必然出現(xiàn),單個《表》中可找到斜向關系的格并不多。單格一個個客觀排列過去,碰巧臨近斜向的格子就產生了相關的內容,這或許并非史家的刻意安排,似難稱之為“可效之法”。因為缺乏明顯的提示,一般人閱讀時也不易發(fā)現(xiàn)這種關系,這就降低了其存在的意義。不過,亦有非偶然的例子,即《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該表中大量出現(xiàn)提欄倒書現(xiàn)象,倒書文字多涉“節(jié)點”,如職官置廢或人物的亡卒,而這些文字均會上提一欄書寫,則與之相關不提欄的格則必與之產生斜向關系,這可以說是一種程式化的體例。也正因提行和倒書并用,斜向關系才得以彰顯,讀者亦得以知曉。然此體例并不見于其他九表,可見其特殊?;缸T不舉此表,反舉《三代世表》,亦證桓譚所說的“并效周譜”的“斜上”并不是類似《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這樣的現(xiàn)象?!靶吧稀薄靶跋隆比舨恢竼胃竦男毕驎鴮憽㈤喿x關系,那該如何解釋?

筆者認為“邪上”(或兼“邪下”)按《新論》原文,一定是指一種可模仿的制表法。而這種制表法作為一般分欄文獻均具備的“旁行”制表法的補充,當是為應對一些特殊情況而存在的。而這種特殊情況,可能指的就是容字困難。即表的書寫出現(xiàn)容字困難時,即采取“邪上”的方式。

“邪上”不當指表中“格”與“格”的斜向關系,而是“欄”與“欄”的斜向關系。具體而言,即使用分組制表后,不同組之間的欄產生的斜向關系。在這種制表法下產生的斜向關系無疑是穩(wěn)定的。在質日等六欄歷書中,因大小月的關系,大多表現(xiàn)為“邪下”,如十一月與十二月,正月與二月等,若出現(xiàn)閏月,則后九月與九月構成“邪上”。而不遵循大小月的天鳳六年歷書,其六月與七月亦構成“邪上”。

諸《表》并無所謂整齊大小月用簡的需求,更大概率是使用符合視覺觀看方式的“邪上”。故《新論》原文即言“邪上”。我們以《三代世表》的八欄部分為例,模擬其形式。

此部分每欄單格最大容字量如下:

前文已述,制表需考慮每欄的極限容字,故理論上需要按單簡86字來設計空間。這已經(jīng)超出一般漢代典籍簡的容字上限。若按分組制表的方案,則是用兩組四欄的方式來呈現(xiàn):

如圖4所示,帝王世國號至堯屬為第一組,舜屬至周屬為第二組。同組內,各欄內容均遵循“旁行”的方式閱讀。但同欄不同組,如帝王世國號與舜屬則不構成“旁行”。當?shù)谝唤M的堯屬一欄內容完結后,此時轉向上接舜屬一欄。此時堯屬一欄與舜屬一欄就構成“邪上”關系。而這兩欄產生的“邪上”關系正是基于分組書寫的方式形成的。這種方案下,兩組單列的理論最大容字量分別為44和42余字,但每欄容字量最大的那些單格并非剛好在同一列上,因此實際單列容字量肯定低于理論值。這樣的容字量基本落在當時典籍簡正常的容字區(qū)間內。漢代20~30厘米的典籍簡中,【邢義田先生也曾認為《史記》在當時應當書寫在一尺簡上。見氏著《漢代簡牘的體積、重量和使用——以“中研院”史語所藏居延漢簡為例》,《古今縱橫》2007年第17期,第74頁?!繌埣疑綕h簡《引書》《盍廬》,銀雀山漢簡《孫子兵法》、尹灣漢簡《神烏賦》等容字均在40字上下。可以說,以這樣的文字密度和簡長來分組書寫《三代世表》是完全沒有障礙的,甚至略有富余。

總結

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早期文獻基本以宋代及其之后的刻本為基礎。而宋代距離先秦秦漢的文獻產生時間已相隔太遠。而本文主要關注的問題是早期文獻在其作者的時代是如何書寫和被復制的。

通過統(tǒng)計《史記》《漢書》諸《表》的容字能力,不難發(fā)現(xiàn)秦漢時期的簡冊在容納諸《表》內容上的困難。而這種困難筆者認為不能使用簡(書寫內容少的列)、牘(書寫內容多的列)合編的方式來解決。因為秦漢文書中的簡牘合編所存在的幾種方式,均與一般典籍的書寫和復制流程不符。

當時用于解決分欄文獻容字的方式還有兩種:一是將所有的欄拆分成數(shù)組來書寫。二是該簡容納不下的內容,延續(xù)到后面的簡對應的欄中去書寫,后者可以疊加在前者之上使用。分組制表的方法大量出現(xiàn)在諸如岳麓秦簡的三種《質日》,周家臺秦簡《三十四年質日》,北大秦簡的《三十一年質日》《三十三年質日》,睡虎地漢簡的10種《質日》、尹灣漢簡《延元二年日記》等文獻中。使用分組制表的歷日文獻,在性質和制作方式上均與諸《表》有密切關系。分組制表法亦可為解讀桓譚《新論》中的“邪上”提供新視角。

“邪上”是存在于分組類表格中的一種表現(xiàn)欄與欄斜向關系的書寫、閱讀方式,它是為解決書寫分欄文獻時遇到的容字困難問題而出現(xiàn)的設計。桓譚看到的《史記》諸《表》的形制是特定時代下的產物,而隨著紙張在魏晉以降的流行,作為書寫載體的竹木簡逐漸退場,由其局限性所導致的容字問題不復存在,在此之上產生的分組制表法亦無需再使用。所有的欄同時在紙張上呈現(xiàn)出來,并一直被后世的版本所繼承。

(責任編輯:姜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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