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附近”視域是人們認識世界的起點。在“附近”視域的指引下,重構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的底層邏輯在于:一、借助“足力所到”之處確立兒童的主體地位;二、通過“助力所到”之處幫助兒童構建社區(qū)生活關系;三、憑借“想象所至”之處實現(xiàn)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的“當下”超越。如此,兒童在社區(qū)日常生活中得以維持生命意義的整全。
【關鍵詞】兒童;附近;社區(qū)生活空間;底層邏輯;兒童生活世界
【中圖分類號】G616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4-4604(2024)05-0030-06
社會人類學學者項飆指出,“附近”是處于人們的“極近”世界(“自身世界”)與“極遠”世界(“想象世界”)之間的場域,既是一種物理空間,更是一種關系空間?!?〕“附近”呈現(xiàn)了社區(qū)(在鄉(xiāng)村地區(qū)則是“村落”)日常生活中人、事、物之間的關聯(lián)性與差異性,蘊含了豐富的結構層次關系,對個體獲得認同感、歸屬感、安全感具有重要價值,是個體認識他者世界、走向整體世界的起點。在“附近”這個生活場景中,來自不同背景的個體不斷相遇。“附近”將個體的不同立場帶入同一視野,從而構成一個視域。在這一視域中,人們對現(xiàn)實形成更細致的理解,從而發(fā)展出新的社會關系和行動?!?〕
事實上,原本屬于社區(qū)的“最后500米”(指與人們?nèi)粘I蠲芮新?lián)系的“附近”)逐漸成為行政化、規(guī)范化和商業(yè)化的空間。兒童,特別是學前兒童,缺乏游戲的空間、穩(wěn)定的玩伴及意義充盈的時間。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城市提出“兒童友好城市”“兒童友好社區(qū)”“兒童友好幼兒園”等構想并付諸行動,試圖重構兒童日常生活空間。然而,如果沒有自下而上的視角加持,沒有底層邏輯的意識覺醒和行動實踐,諸多自上而下的努力往往會事倍功半。基于此,本研究從“附近”視域出發(fā),結合兒童身心發(fā)展特點,探討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重構的底層邏輯,為找回“附近”、回歸意義整全的兒童生活世界提供借鑒。
一、“足之所至”: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重構的底層邏輯
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既是兒童參與各種活動的物質(zhì)空間,也是其互動交往的社會空間、意義生產(chǎn)的精神空間。從“附近”視域來看,兒童的社區(qū)生活空間主要包括:一、兒童“足力所到”之處;二、成人“助力所到”之處;三、“想象所至”之處。
1.“足力所到”之處:社區(qū)生活空間中兒童主體地位的確立
正如將兒童置于生活世界的中心被稱為兒童生活世界〔3〕、將兒童置于共同體的中心被稱為兒童生活共同體〔4〕一樣,社區(qū)被稱為兒童社區(qū),緣于將兒童置于社區(qū)生活的中心,讓兒童成為社區(qū)生活的主體。兒童作為社區(qū)生活的主體,與成人共建共享社區(qū)生活空間,是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重構的先決條件。
家庭作為社區(qū)的基本單元、幼兒園(托育機構)作為社區(qū)的核心教育機構,在確立兒童主體地位過程中有著特別的價值。一方面,家庭是一個血緣共同體,天然的情感聯(lián)結是其核心;另一方面,幼兒園(托育機構)是一個學習共同體,是兒童習得各種社會性規(guī)則、獲得全面發(fā)展的重要場所。從家庭到幼兒園,是兒童繼脫離母體之后面臨的又一次分離,也意味著兒童走出自我的“洞穴”、真正走向“附近”。這個“附近”場域代表兒童“足力所到”的范圍。兒童身處其中,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周遭世界,是一個自在的主體,是一種現(xiàn)象學的身體存在,“在身體的知覺中呈現(xiàn)出世界本來面貌的顯現(xiàn)”?!?〕基于“附近”視域,兒童“足力所到”之處就是其主體地位反復演練、得以確立的場域,居于其中的兒童開始從哲學主體走向行動意義主體、從脫域主體走向情境主體、從單一主體(主體性)走向關系主體(主體間性),將自身從“鑲嵌于環(huán)境”的狀態(tài)中摘取出來,將世界關系作為自我確立的背景。
毫無疑問,兒童主體地位的確立需要成人的支持,有賴于成人的意識覺醒與實踐行動。成人愿不愿意、能不能夠退居幕后甘當“陪襯”,就顯得至關重要。一方面,從兒童出生開始,成人對其“是其所是”(自在自為狀態(tài))的接納保證了其“由里及外”的顯現(xiàn),〔6〕也構筑了成人認識、理解兒童的基本條件。換句話說,成人越能讓兒童在其生命最初的階段自由綻放,兒童就越可能在未來向其敞開,顯現(xiàn)其“是其所是”的意義世界。另一方面,童年社會學強調(diào),兒童作為積極的行動者,能通過創(chuàng)造性地利用、改造成人世界的信息來應對和解決他們同輩世界中的關切?!?〕即,兒童的主體地位也來自于其本身作為積極的行動者在日常生活的沖突中博取成人支持的努力。對于兒童來說,雖然他們的“同輩世界”還“沉浸于”對自身世界的關注,但兒童天性或者說成人對兒童天性的覺察與覺醒已成為兒童利用與改造成人世界的“武器”。在與兒童共同生活的世界中,成人不斷改變著自己的接受“閾限”,兒童也在不斷觸碰和突破這一“閾限”。
觀察案例1:雨過天晴,我們帶著孩童來到小區(qū)戶外。天性喜水的孩童見到一個個水洼,就想要去踩一踩。這個時候最是考驗成人。首先,我們愿不愿意讓孩童去踩水?如果愿意,則可能是與孩童和諧相處的一天;如果不愿意,或許這一天我們都會被與孩童的各種沖突與矛盾所糾纏。其次,當我們放手讓孩童去踩水,但他(她)踩著覺得并不過癮,想要坐在水里,這時我們又會做何反應?如果讓他(她)坐,那可能維持一段愉快的相處;如果不讓他(她)坐,可能又是一段沖突的開始。再次,當孩童坐在水洼里還覺得不過癮,想要在水里打滾,那我們又該怎么辦呢?同樣,如果我們愿意讓他(她)在其中打滾,就又能開啟一段美好時光;如果不愿意,那或許又是另一番景象……
成人一次次提出要求、立下規(guī)矩,又一次次為兒童所打破。來自成人世界的關心好似為兒童編織的“繭”,既保護又束縛兒童,兒童要成長就必須沖破這些“繭”。事實上,成人不必為之沮喪。正是在底線被兒童一次次打破的過程中,成人變得更加包容、更能接納,更有機會窺見兒童生活世界的多樣性與可能性,進而以一種欣賞的眼光看待面前的兒童乃至整個世界。這是兒童天性與文化性角逐所取得的勝利,為社會文化創(chuàng)新提供了動力源泉。如此,成人接收了兒童的反哺,滋養(yǎng)了精神,打破了思維定勢,更利于在微觀層面建立一種共同體生活,助推整個社會更加和諧、公平地發(fā)展。
對兒童來說,家庭和幼兒園(托幼機構)都是重要的教育空間。在教育空間中,“天性為教育立法”?!?〕這既是兒童教育的基本前提,也是成人與兒童和諧相處的重要保證。在成人的“規(guī)矩”與兒童的“突破”之間,兒童的主體地位得以確立,形成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重構的基本前提條件。
2.“助力所到”之處:社區(qū)生活空間中兒童的關系建構
隨著成人的意識覺醒及相應行動,兒童的天性得到呵護、主體地位得以確立。憑借成人的助力,兒童得以真正邁向“最初500米”,①走向一個社會關系的世界?!芭c居民最接近的周遭,是一個人通往外部世界的第一步”。〔9〕一方面,“最初500米”提供給兒童獲得具身認知和親歷體驗的學習空間;另一方面,兒童參與的“最初500米”也是成人能否從“最后500米”中逐步解放,進而重構“附近”空間的關鍵。
關于兒童之于“附近”空間重構的意義,項飆等人認為:“要發(fā)展作為視域的附近,我們有很多東西要向孩子們學習。孩子們靠他們的附近理解世界。出于強烈的好奇心, 孩子們密切關注周圍的一切。由于無法跑到太遠的地方,他們非常擅長從身邊熟悉的事物中獲得新發(fā)現(xiàn)。”〔10〕 “從身邊熟悉的事物中獲得新發(fā)現(xiàn)”,是兒童認識世界的顯著特點。兒童還提供給成人走向“附近”的機會。許多時候,家長主動或“被迫”帶著嗷嗷待哺、蹣跚學步的孩童走向“附近”,置身“附近”,也因此有了了解周遭世界的人、事、物的機會,有了與“附近”的人展開互動的機會,進而維持對真實世界的感受。意識到“附近”對于兒童學習與發(fā)展的價值的教師,則會將“附近”作為兒童經(jīng)驗拓展的教育空間,帶領兒童一起走向“附近”。
從某種意義上講,兒童還是“附近”空間生產(chǎn)的關鍵性力量。社會學家列斐伏爾將社會空間生產(chǎn)要素分為空間實踐、空間表象和表征性空間,三個要素構成“感知的-構想的-親歷的”三位一體的辯證關系?!?1〕空間實踐是物質(zhì)的、可感知的,“是社會空間的物質(zhì)建構的維度,是對體現(xiàn)了社會生產(chǎn)關系的尤其是土地和地產(chǎn)所有權的社會構成物(如住宅、商業(yè)街區(qū)、鐵路、高速公路、機場等)的生產(chǎn)與再生產(chǎn),既是這一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的過程也是其結果”;〔12〕空間表象是社會知識體系所構想的、基于一定社會歷史與現(xiàn)實的預設,“屬于生產(chǎn)關系及其秩序的層面,與維護統(tǒng)治階級利益的各種知識、意識形態(tài)和權力關系聯(lián)系在一起”;〔13〕表征性空間是親歷的、體驗的,代表居于其中的人們對事先構想與預設的空間的反思與突破,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建設性的力量,“意味著對批判和反抗空間表象的空間真理的親身體驗……更傾向于或多或少一致的各種非語言的象征和符號系統(tǒng)”?!?4〕
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首先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物質(zhì)空間,為“附近”的社會空間提供了條件保障。構建何種物質(zhì)空間(“可感知的空間實踐”),取決于“構想的空間”(空間表象)的力量與“親歷的空間”(表征性空間)的生產(chǎn)能力。在“附近”視域中,人們并非完全被動地接受空間表象的安排,而是作為積極的行動者,主動利用有利條件,改造和重塑社區(qū)生活空間。當社區(qū)有了適宜的物質(zhì)空間,人們便可能進行各種互動、形成真正的社區(qū)鄰里關系,進而重構“附近”。在這一點上,兒童是喚醒成人的意識并“督促”其行動的重要力量。兒童將成人“帶”到社區(qū),為成人間互動關系的形成創(chuàng)造了機會。在社區(qū)生活空間中,兒童將獨屬于兒童生活世界的內(nèi)容滲透到“附近”。這些內(nèi)容主要是游戲。
觀察案例2:晚飯過后,人們走出家門,來到樓下的小區(qū)空地上。略加留意,不難發(fā)現(xiàn),人群剛開始是以家庭結構層次為群體歸屬劃分的,有祖輩與孫輩、父母與子女、祖輩(父母)與小孩、大孩與小孩等群體。不一會兒,以家庭歸屬劃分的群體便解散了,轉(zhuǎn)為以年齡層次劃分為各種群體。老人與老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青年與青年合攏在一起,一邊聊天,一邊用余光掃視著在不遠處玩耍的孩子們,關注著孩子們的狀況。年齡參差不齊的孩童,或依據(jù)相仿的年齡自行組成游戲群體,或根據(jù)游戲的性質(zhì)加入到各種游戲中。孩子們玩著“寫大字”“老鷹捉小雞”“老狼、老狼幾點鐘”等傳統(tǒng)游戲,在游戲中或凝神靜氣、或歡呼雀躍、或聚成一簇、或四散開來。一些年齡較大的孩子將較小的孩子拉到一起,引入在學?;蚱渌麍龊狭暤玫挠螒颍巡煌慕巧峙浣o大家,在富有傳承色彩的場域中實現(xiàn)了游戲的創(chuàng)新;還有一些大人在孩子們的要求下,也加入了游戲,著實童真童趣了一把……
相對于鄉(xiāng)村,城市社區(qū)生活空間中的兒童閑暇生活更為單調(diào),兒童民間故事、童謠等內(nèi)容在當下社區(qū)生活中不那么常見了。即便如此,因為有了“附近”的支持,兒童在社區(qū)日常生活中部分實現(xiàn)了“作為游戲者的存在”,練習著越來越遠去的“人類社會中的那些偉大的原型活動(archetypal activities)”?!?5〕兒童在成人助力之下走向“附近”,在活動中建構起豐富多樣的關系。
“附近”除在空間上將家庭、幼兒園(教育機構)、社區(qū)緊密聯(lián)系起來外,兒童在社區(qū)的生活內(nèi)容——各種游戲活動——也讓成人找回了一些兒時童年生活的影子,在代與代之間有了連續(xù)性。在成人與兒童共同參與的“附近”,地緣共同體特征明顯,熟人社會的氣息彌漫在社區(qū)之中,成人與成人之間增進了了解、緊密了關系,兒童與兒童之間形成了多層次的伙伴關系。兒童與成人之間也獲得了關系拓展的機會——有親子的,也有隔代的,還有兒童與一般成人的,豐富的社區(qū)生活關系為兒童理解世界提供了基礎。最為重要的是,兒童將“附近”發(fā)展為一個精神共同體,并借助游戲等兒童生活世界的內(nèi)容激發(fā)出群體意識,在“附近”中形成一種兒童(群體)文化。有了文化的支持,兒童與成人社會之間便構筑起一個緩沖地帶,身處其中的兒童匯集成一支真正的力量,共同抵抗可能來自成人世界的壓力。
3.“想象所至”之處: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的“當下”超越
作為個體視域的“附近”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相對的,具有生長性,隨著個體與世界的關系的擴展而擴展。兒童通過自身的努力,在成人的助力之下,用雙腳一步步丈量著“附近”;同時,也將自己的足跡一步步向外拓展,建立起層次多樣、內(nèi)容豐富的關系。這是重構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的底層邏輯——兒童與成人一起生產(chǎn)出社區(qū)生活的物質(zhì)空間、社會交往空間及精神空間——構想、設計與親歷體驗交織的可感知的空間。
社會學家米爾斯認為,人們需要一種“社會學的想象力”提供心智品質(zhì),看清世事的清晰全貌以跨越私人生活的一系列陷阱?!?6〕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融合了成人與兒童的力量,要看清其全貌,便需要“社會學的想象力”。人們需要憑借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以擺脫歷史與現(xiàn)實的“枷鎖”,跳出來審視社區(qū)生活空間的“當下”,從而實現(xiàn)基于“足力所到”與“助力所到”的對“當下”的超越。我們姑且將這種超越稱為“想象所至”之處。它首先是處于奠基層面的兒童的想象與創(chuàng)造,其次是成人重構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的想象和創(chuàng)造。兒童最富想象與創(chuàng)造,這是其作為奠基層面的原因。兒童在最為基礎的意義上提供了一條“自下而上”的重構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的路徑。兒童將想象與創(chuàng)造融入“足力所到”與“助力所到”之處,“附近”生活空間成了其發(fā)揮想象與創(chuàng)造的空間,成人居于其中,也盡力支持兒童的想象與創(chuàng)造。事實上,當借助“足力所到”之處確立起兒童社區(qū)生活空間中的主體地位,通過“助力所到”之處建構起層次豐富的社區(qū)關系之時,成人已經(jīng)憑借對“附近”生活空間的批判和反思完成了想象與創(chuàng)造的植入。換句話說,“足力所到”與“助力所到”的實現(xiàn)本身就植入了兒童與成人的想象和創(chuàng)造。從空間生產(chǎn)的角度,這一底層邏輯首先強調(diào)表征性空間的基礎性,從而產(chǎn)生對空間表象的反思與批判,在現(xiàn)實層面上創(chuàng)造出更有利于兒童福利的、更有助于重構“附近”生活空間的物質(zhì)空間。想象連接起現(xiàn)實與非現(xiàn)實,“想象所至”之處一片生機盎然,兒童的創(chuàng)造力在“附近”社區(qū)生活空間重構中一覽無遺?!白懔λ健薄爸λ健敝帪閮和峁┝松鐣煌臻g,“想象所至”之處則賦予這種空間更為深刻的內(nèi)涵,助推社區(qū)生活回歸兒童生活世界,為兒童構建一種“整體的、連續(xù)的、交互的兒童生活”?!?7〕
觀察案例3:傍晚,家屬樓小區(qū)內(nèi)人聲鼎沸,四個年齡不一、性別不同的孩童(三個低年級小學生、一個學前兒童)正在玩“紅燈、綠燈”的游戲。紅T恤男孩站在場地中央充當“紅綠燈”,黃T恤男孩騎著滑板車充當“汽車交通”,小女孩牽著學前小男孩的手充當行人?!凹t綠燈”不斷變換手勢,并發(fā)出各種指令,“汽車交通”和“行人”在“紅綠燈”的指揮下,或停止等候,或快速通過。大家一開始略顯笨拙混亂,到后面玩得越來越順暢。游戲中,“紅綠燈”嚴陣以待,“汽車交通”循規(guī)蹈矩?!靶腥恕敝械男∨⒕o緊抓住學前小男孩的手,略顯緊張;學前小男孩并不能完全領會“紅綠燈”的指令,每每不能遵守時,在小女孩的催促或阻止下,也基本能扮演好角色。玩到后面,孩童們利用小區(qū)內(nèi)的一些設施拓展了“紅燈、綠燈”游戲:他們將垃圾桶作為阻礙交通的“障礙”,在游戲中引入交警角色處理交通障礙;他們還設置了交警休息、商量相關事務處理辦法的場所。大家都覺得很好玩,時不時發(fā)出陣陣笑聲,與小區(qū)內(nèi)的其他各種聲響交織在一起,倒也其樂融融……
城市家屬樓小區(qū)的“紅燈、綠燈”游戲作為角色扮演游戲,有了接近城市生活的特征。兒童利用自身的想象力拓展了“附近”生活空間。兒童將更遠的“附近”生活融入“附近”當下的游戲之中,連接起成人世界與兒童世界、真實世界與想象世界,從而保持了兒童生活世界的整體意義。如此,“附近”社區(qū)生活空間愈加顯現(xiàn)出蓬勃的生命力,表現(xiàn)出生命特質(zhì)和生長特性,促進兒童經(jīng)驗的不斷改組和改造,自然而然地實現(xiàn)了社區(qū)教育的功能。
二、“附近”視域的余思
“附近”是一種熟人社會,鄉(xiāng)土是其基本底色,處于費孝通所提出的“差序格局”①的核心圈,是個體作為一枚“石子”投入水面所漾起的水紋能及的關系范圍;〔18〕“附近”也是“位育”②之“位”、“安所遂生”之“所”,〔19〕“強調(diào)的是當一個人立起來的時候,前后左右的關系自然浮現(xiàn)”;〔20〕“附近”更是安放個體文化生命之根的本土,即“立足于‘本土生長’的、對外來文化不斷吸納的傳統(tǒng)性與現(xiàn)代性不斷交織、動態(tài)生成的文化生命土壤”。〔21〕
作為視域的“附近”是個體經(jīng)驗歷程中生命的歷史性與現(xiàn)實性的交織,是個體審視世界的“文化參照系統(tǒng)”。項飆在《把自己作為方法》一書中指出:“你一定要帶入你個人的經(jīng)驗,否則其他東西都是飄著的。理解世界必須要通過自己的切身體會?!薄?2〕“附近”視域的提出實際上是“把自己作為方法”的延伸與具體化,幫助人們凝練出審視世界的“文化參照系統(tǒng)”。我們都是“附近”生活的一分子,如何看待生活、思考生活、完善生活,不可避免地帶有自己的主觀“偏見”。以往我們對這一“偏見”如臨大敵,唯恐避之不及?!案浇币曈蚪o予我們另一種啟示:既然無法避免“偏見”,那就應該直面它,盡最大限度利用它。因為,我們就在“附近”之中,簡單地拒斥“偏見”只會讓我們離自身越來越遠。
“附近”視域的提出,是對現(xiàn)代社會的警醒,是對當下城市(鎮(zhèn))化背景下社區(qū)日常生活的批判與反思,旨在幫助人們獲得回歸生活世界、維持整體生命意義的力量,并提供一條實踐路徑。對于成人而言,借助“附近”視域重構社區(qū)生活,可以在國家行政、社會資本與個人之間建立緩沖地帶,回歸一種真實的關系生活。對于兒童而言,“附近”如果消失,帶來的影響不言而喻。“屋外”發(fā)生的故事(游戲空間、玩伴及時間的逐漸消失)將兒童推向“屋內(nèi)”,為屋內(nèi)故事的“乘虛而入”的控制(過多電子媒介的侵入)提供了機會和可能;〔23〕重構“附近”可以讓兒童回歸一種群體生活、創(chuàng)造一種兒童群體文化,在兒童與成人之間建立起緩沖地帶。兒童尤其需要“附近”,需要一種將其置于中心的社區(qū)生活空間。有了這一空間,兒童才能尋得自己的“定位”,將生命文化之根深深植入本土,吸取本土養(yǎng)分,成就其蓬勃的生命綻放,并不斷走向外部的世界。如此,在充滿變化的世界中,兒童在未來總能保持一種生命文化意義的同一性,維持生命意義的整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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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re the Foot Reaches”: The Underlying Logic of Reconstructing Community Living Space for Children under the “Nearby” Perspective
Li Xu, Chen Xiaotong, Song Hongqin
(Institute of Education,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25)
【Abstract】The “nearby” perspective is the starting point for people to understand the world. The underlying logic of reconstructing the community living space for children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nearby” perspective is: first, establish the subject status of preschool children by using the places that can be reached by foot; second, help preschool children build community relationships through the places where assistance is available; third, achieve the “present” transcendence of the community living space for preschool children through the places where imagination reaches. In this way, children can return to the world of childhood life in their daily lives in the community, maintaining the integrity of the meaning of life.
【Keywords】children; nearby; community living space; underlying logic; children’s life?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