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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

2024-06-27 02:55陳玉龍
金沙江文藝 2024年6期
關(guān)鍵詞:小青老屋縣城

陳玉龍(江西)

危機說來就來,不能說沒有一點征兆,只不過是王小滿沒有往那方面多想。

那晚例行公事之后,老婆黃金英突然對王小滿說,我們離婚吧。王小滿睡意蒙眬,隨口應(yīng)道,好吧。猛然反應(yīng)過來后,不由一躍而起,問,你剛才說什么?黃金英拉過被子,并把身子側(cè)轉(zhuǎn)過去,一股熟悉的氣味從被窩里鉆出來鉆進了王小滿的鼻孔,讓王小滿的頭腦里更是暈乎乎的。黃金英說,這樣過真沒意思,還是離吧。

為什么?

不為什么!

黃金英回答得干脆,冷漠之中平淡鎮(zhèn)定,不是隨口的玩笑話,讓王小滿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如果像過去某個日子那樣說過一些過激的話后委屈地放聲大哭或者賭氣躲到哪位閨蜜家,那只不過是借此發(fā)泄一下對王小滿的不滿,或者想改變一下生活的現(xiàn)狀,讓王小滿給予她更多的關(guān)愛。事實上王小滿并沒有做到,并不是他故意讓黃金英過得寂寞,而是工作環(huán)境讓他做不到,誰叫他調(diào)不回縣城一直在偏遠的黃泥鄉(xiāng)工作呢,人在單位,身不由己。

王小滿的婚姻曾經(jīng)一度成為他們同學之間的一個滿意標桿,郎才女貌,兒子又考上了一個好的大學,又在京城找到了一家不錯的工作單位,這樣一個家庭曾經(jīng)也讓王小滿自豪了一段時間,作為身處一個小小縣城的居民,優(yōu)越感自然而生。而打破王小滿的優(yōu)越感首先就是老婆黃金英,這個與她同床共枕幾十年的女人,有一天用陌生的眼神望著他,說生活沒意思,一副悲觀的樣子,讓王小滿滿臉驚詫。黃金英是她的高中同學,雖然他們上了各自不同的大學,但畢業(yè)之后還是走到了一起。黃金英的溫婉與王小滿的沉穩(wěn),正好互補,生活充滿陽光。黃金英怎么突然之間變了呢,王小滿猜不透。猜不透也就不猜吧,王小滿照例去鄉(xiāng)下的單位上班,生活按部就班過下去,只是時不時地在生活的池塘里激起一些水花,只要沒有大的風浪,這也是正常的。

現(xiàn)在事情變得嚴重了,王小滿心頭惱火,再次詰問黃金英,為什么?

回答他的還是那幾個冷冰冰的字,不為什么!

你有人了?王小滿在問出這句話后心里稍有點后悔,但很快又堅決起來,而且憤怒地呼呼喘氣。

黃金英一點也不生氣,或者說根本不在乎這句話,口氣淡淡地說,沒有。

之后是沉默,黑暗之中寂靜得可怕。王小滿大睜著雙眼,天花板上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影子在閃爍,忽又變成一塊巨大的石塊向他壓來,王小滿大叫一聲,翻身坐起。所有幻覺無影無蹤,耳邊似乎傳來黃金英進入夢鄉(xiāng)的鼾聲。

回到單位后王小滿仍心有余悸,頭腦中甚至還分不清那天晚上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仔細回想起在家的種種跡象,黃金英的確有點反常,常常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對他的到來也沒有先前的熱情相擁,只淡淡地點下頭。兩年前,黃金英老是抱怨王小滿沒有調(diào)進城,讓她一個人寂寞地老去,她常常羨慕人家夫唱婦隨的生活??磥?,黃金英是遇到了什么事,或者說遇到了什么人。

黃泥鄉(xiāng)離縣城近百里,鄉(xiāng)里的工作總是忙亂,雙休日?;夭涣丝h城。那天雙休日照例在鄉(xiāng),正是傍晚時分,落日的晚霞染紅了院里花草樹木,人仿佛置身于一種幻境之中,讓王小滿不由又想起了那個夜晚,想起了黃金英說的話,情不自禁地在手機上撥打了那個號碼。半晌,竟然無人接聽。

王小滿有種不祥的預感,又撥了另一個電話號碼,里面立馬傳來一個年輕女人聲音,許是周遭的環(huán)境嘈雜喧鬧,女人的聲音很大。小滿哥呀,難得你打個電話給我,在縣城不,過來K歌吧。王小滿壓低聲音道,小青呀,你出來一下吧,我有個事想問下你。里面那個叫小青的女人聲音依然大,高聲嚷道,小滿哥你細聲細氣說話干嗎,難道你要告訴我什么秘密事不成。王小滿說,小青,你喝了酒吧。小青說,哥,今朝有酒今朝醉,喝點小酒無妨。噫,哥,你到底要告訴我什么事。嘈雜聲漸遠,王小滿感覺小青離開了那個場景,才說,麻煩你去我家看看黃金英在不在家,打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怕發(fā)生什么意外。小青卻不屑地說,哥你是過分擔心了,一個大活人又不是小孩,哪有什么意外哩,可能是在洗澡或是手機充電不在身邊吧。唉,老妹還是為你走一趟吧,誰叫你是我可愛的哥呢。小青的酒氣很重,王小滿隔著這么遠的空間似乎都聞出了酒的氣味。

不知不覺中天就暗了下來,鄉(xiāng)大院的一些房間里漸次亮起燈光。王小滿焦躁地踱著步,等著小青的電話打過來。

黑暗中的手機鈴聲像嬰兒的哭喊一樣響亮,王小滿趕緊按下接聽鍵。小青焦急的聲音傳過來,哥,你家里黑燈瞎火的真沒人呀,也不知嫂子哪兒去了,我也打了她的電話,一樣的無人接聽。

汗水立馬從王小滿的額頭上冒出來,他呆滯了幾秒鐘,小青說,哥你不要著急,我再幫你找找,或許嫂子臨時有事出了門,忘記把手機帶在身邊吧。聽見小青這么說,王小滿似乎松了口氣,黃金英雖然性格內(nèi)向,但丟三落四的毛病卻是有的,記得前年也有一次給她打電話無人接聽,原來是她接到閨蜜的電話后把手機丟在沙發(fā)上就出了門。近來她的神情詭秘,情緒低落,落下手機出門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比如和某個男人……

一驚一乍之間,王小滿的腦袋膨脹起來。黃金英雖說不上貌美如花,且早已步入中年的行列,可也算是一個耐看的女人,當初追她時競爭激烈,直到結(jié)婚后還有許多人惦記著她,時不時地要騷擾一下。黃金英性格溫柔,撕不開臉皮,有時會給一些男人帶來誤解,認為黃金英的沉默是對自己有意思,也讓王小滿曾暗暗擔心。好在黃金英從沒有認真對待過那些人,表面上的易接近,骨子里還是冷艷,也就給某些男人斷了念想??山邳S金英的情緒變化大,而自己又很少回家,會不會讓某些人有了可乘之機?種種跡象表明,老婆不是精神出了問題就是情感出了問題,王小滿后悔自己到現(xiàn)在才明白這個事理,是不是太晚了?由不得多想,王小滿打電話向領(lǐng)導請假,沒想領(lǐng)導說他正要找王小滿要他整個材料。王小滿說材料可不可以下個星期再整。之后王小滿就說了請假的事,領(lǐng)導顯然不高興,說不是剛剛回來嗎,過幾天去吧。不,我現(xiàn)在回縣城去。王小滿的口氣也硬起來,自己在單位上工作了幾十年,家里有急事還請不到假,這也由不得他不生氣。領(lǐng)導的口氣也嚴肅起來,說小滿同志,怎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領(lǐng)導在電話中喋喋不休,王小滿知道領(lǐng)導的脾性,整天只抓工作不問生活,而且安排事情重三疊四,啰唆得不得了,他丟下一句話,我不管了,我有事回縣城。掛了電話。

鄉(xiāng)街上幾盞路燈昏暗搖擺,跳廣場舞的大姐們正在聚集,租個車子還是容易的,只要價格出得手,半夜跑車都可以。司機王小滿當然認識,一個瘦小的中年人,經(jīng)營著一家理發(fā)店,由老婆打理為主,自己順帶著跑出租,王小滿也曾在他店里理過發(fā)。一路上王小滿一言不發(fā),開車的人懂規(guī)矩也不問話,狹小的空間里越發(fā)顯得時間漫長。司機抽出一支煙給王小滿,說,煙不好,抽一支吧。王小滿下意識地擺手,忽地改變主意,接過來問,有火嗎?司機丟過來一個打火機,車內(nèi)飄出煙味,司機把窗玻璃打開一條縫,但夜風中的涼氣擠進來,王小滿的身子不禁打了一個顫,便把煙丟出了窗外,關(guān)上了。王小滿原本不會抽煙,吸進口的煙味苦澀難耐,又打開窗戶吐了一大口唾沫。

縣城的街道與鄉(xiāng)街有天壤之別,多彩的車流和炫目的燈光把行走的人們涂抹成一道道風景,讓王小滿感慨萬千。不過,此時王小滿沒有心情去感受,付過車費后他小步跑進小區(qū),一只寵物狗突然在燈影里向他吼叫幾聲,旁邊的主人大聲喝住,王小滿沒有回頭,跑步上了四樓,拿鑰匙打開門時,才大口喘出粗氣。

屋里一片黑暗,喊了幾聲也無人應(yīng)答,打開燈光,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場景,王小滿再次撥出那個號碼,聽到臥室里傳來鈴聲,進去一看,黃金英的手機丟在了床頭柜子上,而里面卻空無一人。王小滿一時呆愣在那兒,想讓腦袋清醒會兒,可里面老有個錘子在敲,一直嗡嗡亂響不能清靜下來。

到哪兒去了呢?如果是跟著別的男人出去,顯然不會丟下手機,現(xiàn)在是信息社會,有的人把手機看得比命還貴,平常人也是離不開手機的。能丟得下手機的人,除非想遠離現(xiàn)實生活,回歸到自然中去。黃金英莫不是變成了這種人?

王小滿又撥出了幾個號碼,都是黃金英原先有交往或者曾經(jīng)的閨蜜,聽到的都是否定,沒有哪個知道黃金英去了哪兒。王小滿慌亂起來,難道出了什么事?他鎖上門,走出小區(qū),給小青打電話,小青說她馬上過來,叫他在小區(qū)門口等。

小青跑步而至。王小滿說,你的車呢。小青說,喝了酒還敢開車呀,哥,你聞一下還有酒氣么。說著,嘴巴伸過來。要是往常,王小滿會跟她調(diào)笑一下,可現(xiàn)在他沒心情,把頭轉(zhuǎn)向一邊,說,陪我找找吧。

縣城這幾年擴建,原本一泡尿可以走到的兩條街道變成了許許多多的這路那路,住宅小區(qū)更是比賽似的把廣告撒得到處都是,廣場都新建了四個,悠閑的大爺在樹底下拉著二胡,大媽們則拎著音箱跳廣場舞,有時王小滿走在縣城竟然有外鄉(xiāng)人一樣地感到孤僻。小青曾經(jīng)是黃金英親愛的閨蜜,她帶著王小滿把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個遍,依然還是沒有黃金英的影子。

夜空中有了濕漉漉的氣味,他們在一個廣場邊上停歇下來,坐在草坪上。四周燈光明亮,但夜已深,行人稀少。王小滿說,再找不到就要報警了。小青搖了搖頭說,這樣有些不妥,萬一金英姐在哪個地方玩得開心明天回來呢,一報警弄得滿城風雨叫她今后怎樣做人。哥,你坐下好好想想,她會到哪兒去呢,比如出了縣城。哎呀,會不會回鄉(xiāng)下她奶奶那兒去呢?一句話提醒了王小滿,對呀,黃金英的奶奶在偏僻的鄉(xiāng)下,在縣城如何能找著。但王小滿很快搖搖頭道,她奶奶去年過世了,鄉(xiāng)下無親近的人,跑那兒去做什么。

黃金英是跟著奶奶長大的,母親死得早,父親常年在外打工,后來父親也不回來,據(jù)說是在外地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偶爾寄點錢過來,把一老一小丟在鄉(xiāng)下。盡管是這樣一個家庭,但并沒有改變黃金英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奶奶省吃儉用送她在縣城讀高中,又送上大學。結(jié)婚后,王小滿多次提議把奶奶接到縣城來生活,黃金英也勸過奶奶多次,可奶奶就是不愿意來,說在鄉(xiāng)下過慣了,不肯來,他們也只能由著奶奶了。奶奶在世時,黃金英隔不了幾天就要跟奶奶通電話或者視頻,可以說,奶奶幾乎成了她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王小滿似乎有點明白過來,難道是因為奶奶的離世讓黃金英變成了另一個人?

看著身邊疲憊不堪的小青,王小滿心中有些愧疚。

與小青的相遇頗有戲劇性。

有天晚上王小滿和黃金英在當時縣城唯一的公園里散步,一個滿身酒氣的女子迎面跑過來,被地下的一塊小石子絆了一下,竟然栽倒在王小滿的懷里,還順勢摟著王小滿哭,嘴里喊叫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顯然,女子是因為失戀而喝了悶酒,幾乎失去了本性。王小滿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黃金英心腸好,她拉開女子把她扶到旁邊的坐椅上,女子神情激奮,對于黃金英的問話根本不理,只顧自己大聲喊叫著,哭罵著。漸漸,累了,女子趴在椅子的后背上嘔吐,穢物帶出的氣味讓黃金英捂住了鼻子,王小滿給了她一個眼色,意思是趕緊離開。他們離開女子不到十米,聽到身后傳來女子的嚎叫,還有痛苦的呻吟。他們轉(zhuǎn)回身,看到斑駁的燈影中女子的臉色蒼白,聲音漸漸細弱下去,痛苦地扭動著身子,雙手拍打著腦袋。王小滿這時打了120電話,幫著把女子送進了醫(yī)院。

事后他們才知道醉酒的女子叫小青,果然是因為失戀,一個人竟然喝了一瓶烈酒。后來小青就成了黃金英的閨蜜,一直到她和一個大她二十歲的男人結(jié)婚才疏遠起來。黃金英非常反對小青的這樁婚姻,大男人有錢,曾經(jīng)還有過權(quán),死了老婆,小青成了他的續(xù)弦。黃金英也不是一個死板的傳統(tǒng)女人,可看到自己活潑可愛的閨蜜小青跟著一個可以做父親的男人走在一起,黃金英覺得很不合適。其實小青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子,除了文化低點外,臉蛋身材都算得上姣好,性格也直爽。所以小青婚姻的開始就是她們之間友誼的結(jié)束,小青也沒有辦法扭轉(zhuǎn),后來也就淡薄了那種想法,反倒把友誼之光灑向了王小滿,不管有事無事都喜歡找他聊聊。

小青說,哥,我們回吧。

露水越發(fā)重了,空曠的廣場只有燈光還在熱烈地燃燒,王小滿站起身,對小青說,明天我到鄉(xiāng)下她奶奶家去找找看。小青問,要我跟你一起去嗎?王小滿說,不用了。

小青的酒氣早就被奔跑的汗水給消散殆盡,她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子,把王小滿送到小區(qū)的門口,車子并沒有立即開走,而是停在了一棵樹影下,看著王小滿孤單的身影一步步離去,又在車上抽了一支煙。這時手機響了起來,一個有點蒼老的聲音問她什么時候回家,小青淡然地對里面的男人說,說不準,朋友家有些事,想幫點忙,不必等了。掛了電話,小青再抽了一支煙,直到對面樓那個窗戶的燈光黑暗下來她才開動車子。要不要回家呢,小青眼前迷茫一片。打開車內(nèi)的音響,細若游絲的歌聲在午夜的街頭飄蕩,熱鬧退隱到小城每個鋼筋水泥的家庭城堡中,他們守著各自的秘密,讓外人無法深入。而唯有歌聲帶著小青在小城的夜空恣意飛翔,并借此潛入各個家庭中去,去窺探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小青在深夜的車內(nèi)聽歌常有這樣的幻覺,并沉浸于中不能自拔。

去鄉(xiāng)下的道路早不是先前的塵土飛揚,干凈而寬闊的水泥路讓車子穩(wěn)步如飛,兩旁的房屋越來越像一些高級住宅區(qū)的別墅,如果不是路旁閃過的稻田和翠綠的山林,讓人還認為沒有走出城區(qū)??墒?,隨著向里面的縱深,道路也越來越狹窄,路旁的房屋也漸漸稀少甚至幾里看不到人煙。黃金英的老家是在一個深山小村,出門就要翻山,十幾幢老屋若隱若現(xiàn)在山凹凹的角落,他們之間想要串個門都不容易。后來他們被動員搬遷到山外的一個地方,雖沒有遠離大山,但來去鄉(xiāng)街上要方便多了,老屋像他們脫下的衣服一樣丟棄在大山中。奶奶在世的時候,老人家常常要來看這件破舊衣服,口里對黃金英念叨著什么,王小滿看到黃金英似懂非懂地點著頭。事后王小滿問黃金英奶奶給她嘮叨著什么,黃金英只笑笑,說沒有什么,人老念舊,胡亂嘮著唄。

搬遷點離鄉(xiāng)鎮(zhèn)上不遠,步行也不過半個小時的路程。王小滿本想租個車子過去,可看到司機們圍坐在一起打紙牌,眼睛都不看他一眼,只大呼小叫地爭吵著出牌的對錯,便打消了租車的念頭,干脆步行過去。在鄉(xiāng)里當一個小小的干部,走路下鄉(xiāng)是家常便飯,一點也不費勁,比不得城里的人,出門就坐車。

新村的房屋建成一排排的統(tǒng)一格式,奶奶的屋子就在北邊最后的一幢,王小滿心里有點忐忑不安,見到黃金英怎么和她說,勸著她回去還是讓她在這兒住幾天,這些他必須想好,免得見面時不愉快。屋門卻上了鎖,一拍大門,竟然兩手灰塵,顯然是很久沒有住人了。黃金英沒來這里?王小滿兩眼發(fā)蒙。奶奶去世后屋子就上了鎖,黃金英的父親除了送老母親最后一程來了一趟外,似乎也沒有來過。那個男人,也就是王小滿的岳父,一個小個子男人,花白的頭發(fā),佝僂著腰,他一直不敢正眼看女兒,倒是與王小滿兩眼相碰,抓著他的手叨叨碎碎地說著要好好對待黃金英的話。黃金英只站在遠處冷眼觀察,并不與自己的父親說話。王小滿當時就感覺到,岳父也許過得并不好,歲月的滄桑毫無隱藏地把他改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生活之中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讓他去做出在女兒看來是不可原諒的事情。事后王小滿勸過黃金英不要再恨她父親,這倒不是岳父的叨嘮起了作用,而是王小滿確實感覺到那個做父親的生活過得并不很好。黃金英只鼻孔里哼了一聲,你是不是想巴結(jié)這個老丈人了?你去找他呀,趕緊去叩頭啊。當時,王小滿真想發(fā)火,黃金英怎么變成了這樣呢,先前折騰做生意虧本了,受人白眼了,跟人吵架了都不會放在心上,而生活好轉(zhuǎn)了,又不要操心,安安心心在家拿著退休金,卻越來越變得刻薄自私,真的是更年期綜合征來了?

黃金英大學畢業(yè)本可以分到行政單位的,可當時縣糧食局是個很跑火的單位,她求人進了糧食局工作,開始兩年確實讓她高興了陣子,工資比同分配的同學差不多,可福利太多了,常讓同學們羨慕。兩年后單位開始走下陡路,后來下崗拿生活費,黃金英只好跟著別人做生意,虧本虧大了,不再折騰,在家做起了專職婦女,照護著兒子上學和生活。好在王小滿在鄉(xiāng)政府工作,家庭負擔并不重,黃金英覺得生活還是美好的。

難道黃金英去了老屋場么。

去老屋場要走幾里陡峭的山路,許久沒有人走,路也就大變了樣子,藤和刺像兩個把守的衛(wèi)兵,讓人先后退了幾步不敢上前。王小滿硬著頭皮往里闖,衛(wèi)兵們扯著他的頭發(fā)拉著他的衣服,讓他一步一個跟斗,一步一個血痕地前進著。一只碩大的野兔從腳下竄出來,又驚動了不遠處蹲窩的野雞噗的一聲飛出去,伴著一聲長鳴,著實給了王小滿一份驚嚇。汗水爬滿了后背和前胸,臉上的血痕被汗水浸染著,火辣辣的痛。王小滿坐在路旁的高坡上歇息,眺望著崇山峻嶺,起伏的心情漸漸平息下來。這里的大山不同于他工作的黃泥鄉(xiāng),那里只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矮山低山,說到底還是屬于丘陵地區(qū),而這里卻是真正的大山,不見人煙,連天空也是狹小的,人更是如螻蟻般微小。

前邊就是老屋場,站在山嶺上遠遠可以望到,十多幢破舊的老屋牛屎堆一樣散落在山凹中,大多已倒塌,王小滿已分辨出奶奶的老屋,頑強地站立在那里,屋頂上竟然樹了一面旗幟,雖褪色變白,仍飄揚在這樣一個被廢棄的屋場,極像了奶奶生前的性格。

王小滿站在山崗上呼喊著黃金英的名字,讓這個寂靜的山嶺之間突然有了人間煙火味。沒有回應(yīng),但山谷的回聲飄蕩在他的四周,驚飛了許多山鳥,撲向天空,遮蓋住了陽光,風疾疾刮起來,天一下子陰冷。

奶奶的老屋也塌了一個角,被一塊油布遮蓋住了,這是塊新的蓋布,說明最近有人來過,王小滿長舒了口氣。他并不急于進屋,怕嚇著了黃金英。屋瓦上鋪滿了樹葉,有松鼠在上面跳來竄去,睜圓著雙眼滴溜溜轉(zhuǎn),似乎在猜測王小滿是不是它的敵人。

屋門虛掩著,輕輕推開,竟然沒有聲響。王小滿輕聲呼喚著,沒見人影,廳堂里被打掃干凈,王小滿一眼就認出了黃金英的布鞋,那是她自己一針一線做出來的,一般還舍不得穿。有兩個小房間,鋪著兩張床。王小滿記得奶奶是住后面較暗的那間,前面的陽光好,是黃金英住,放學回家后她就坐在窗前的小桌子上做作業(yè)。結(jié)婚后回娘家來,王小滿和黃金英也是住在這間房,當時雖然條件不好,但他們都感覺到十分溫馨。重拾記憶,王小滿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屋里沒有黃金英,但她的生活氣息在,肯定不會走遠。

王小滿坐在門檻上,想抽一支煙,可他身上沒帶。太陽從樹影中鉆出來,差不多偏西了,王小滿才感覺肚子餓,想從身邊的包里拿出在鎮(zhèn)街上買的包子,又放下了。黃金英肯定也沒吃中飯,等她一起來吃吧。

無法想象,黃金英是如何在這個廢墟中生活。沒水沒電沒一切現(xiàn)代化設(shè)施,有的只是破爛的棄物。晚上不怕嗎?一個女人,突然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黃金英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日頭從云縫中鉆進鉆出,屋前場地上的樹影時明時暗地變換著,黃金英還沒有回來。王小滿坐不住了,他走了出去。首先,他想到了奶奶的墳地,下葬的時候他去過,就在村后不遠的一個山坡上,村后的路也被茅草所淹沒,但顯現(xiàn)著被人修理過的痕跡,說明黃金英已來過。墳場沒有見到黃金英,但墓碑前的拜壇前有新鮮的水果和米飯,鑲嵌的照片被擦得亮光光的。這是一張爬滿皺紋的臉,雙目微開,精神疲倦,甚至還可以看出在不住地喘氣。王小滿記得很清楚,這是奶奶去世前三天才拍下的,老人一生很少照過相,除了早年辦理身份證時照過一次。這也是黃金英常常自責的地方。奶奶大半生是獨立生活,不喜歡熱鬧,但她過得開心,一點也不抱怨,這或許與她早年失偶有關(guān)。

王小滿在奶奶的墳前跪拜一番后走出來,看到旁邊有一條小路有新鮮的人為痕跡,順著方向走,視野一下開闊,前邊有一口山塘,四周還有幾塊不規(guī)則的土地,土地大多已荒蕪,唯有一塊正在開墾,鐵鍬在陽光下閃耀著,像塊反光鏡子一樣灼痛了王小滿的眼睛,讓他停住了前進的步伐。

女人的感覺就是靈敏,黃金英停下勞作,伸直腰身,朝王小滿這邊望來。四目相碰,沒有火花,也沒有淚花,黃金英口氣冷硬地說,你來做什么?

王小滿大步跑過去,大聲喊道,黃金英,跟我回去!

黃金英不理睬他,繼續(xù)揪地,還沒有入夏,她只穿著一件淡綠色的褂子和一條薄褲,汗水在后背洇開,腰部全部濕透,整個人熱氣騰騰地燃燒。

回去吧。王小滿的聲音小了下來,他上前想搶下她手中的鐵鍬,沒想她的手勁大,反倒差點把王小滿給摔倒了。王小滿也生了氣,索性不管,在地埂上坐下來,肚子咕咕開叫,這才感覺到了餓,從背包中拿出在鎮(zhèn)上買的包子吃起來。

微風從身旁吹過,有兩只叫不上名的鳥兒從頭頂飛過去,山塘的水面上有野鴨在追逐,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浮上來,似乎在玩著游戲。王小滿的火氣漸漸消散,他把一個包子遞給黃金英,說歇下來,吃點東西。黃金英沒有停下來,回答了一句,我來的時候吃過了,不餓。你不要在這兒,回去吧。黃金英的口氣不再生硬,擦了下汗水,從地埂邊的方便袋中拿出一瓶水仰頭喝了一大口。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王小滿望著西斜的太陽說。

我不喜歡別人來打擾。

我不是別人,而是你的丈夫。

我們不是說要離婚么,求你讓我清靜些日子吧。如果你要真的賴著不走,別怪我不近人情。

黃金英瞬間變成一副陌生的面孔,目光陰冷地敵視著王小滿,讓王小滿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寒氣迎面襲來,他退卻了。

王小滿幾乎是跑著離開老屋場的,摔倒了幾次,爬起來再跑,到了鄉(xiāng)街上時已是滿身汗水,顧不上擦洗一下,急匆匆地坐上了回縣城的出租車?;氐郊矣窒戳藗€澡,疲憊不堪地躺在沙發(fā)上。手機鈴聲響起,小青打來的,問王小滿把黃金英接回來沒有。中午到達老屋場后,小青曾在微信上發(fā)過一個短信問黃金英在不在奶奶的老屋場,當時王小滿回了一個字,在。后也就沒有詳細再說。王小滿覺得不應(yīng)該對小青隱藏什么,只好把實情告訴了小青,小青分析道,哥,你不覺得金英姐太反常了嗎,是不是精神上受到了什么刺激?哥,要不要出來我陪你走走。

不用了,今天太疲勞,多謝了,小青。

第二天一早鄉(xiāng)上的電話就把王小滿給吵醒了,要他立即趕回單位,因為有位領(lǐng)導要經(jīng)過黃泥鄉(xiāng)的地界,要做好相關(guān)工作。王小滿無法拒絕,急匆匆地趕回黃泥鄉(xiāng)。

回到鄉(xiāng)大院,卻不見緊張的氣氛,院子里的車子依然凌亂地擺放著,辦公室里有幾位干部在調(diào)笑著一位女同事。王小滿問,不是有領(lǐng)導來么,取消了?秘書小徐接上話說,領(lǐng)導臨時有事,任務(wù)取消了。王小滿真想罵句臟話,但說出口的卻是另一番抱怨話。

王小滿的心里確實窩著火,單位領(lǐng)導往往是聽見風就是雨,寧愿做更多的無用功。在單位這么多年來,他也不知做了多少這樣的浪費人力物力財力的事情。奇怪的是先前從未感受到有什么不可以,從未提出過異議,而且把工作做得細而又細,生怕錯過某些蛛絲馬跡而招致領(lǐng)導批評。王小滿覺得自己突然看清了自己所做的工作,甚至把自己的一生都看清了,老老實實待在這個窮鄉(xiāng)幾十年了,由一個青年小伙子干成了一個禿頂男人。往后呢,連調(diào)回縣城這個基本的愿望都難以實現(xiàn)。想到此處,王小滿有了一種想哭的沖動。

小青打來電話,問王小滿在哪里,方不方便說話。其時王小滿正在整材料,他躲避開領(lǐng)導疑惑的眼神,走出辦公室門,站在走廊邊上說,剛才在領(lǐng)導辦公室,現(xiàn)在出來了,可以說了。

小青說,哥,金英嫂子還真有病啊。

什么???

抑郁癥!

真有這病呀,你怎么知道的?

小青告訴王小滿,她有一個同學在人民醫(yī)院當醫(yī)生,想辦法查到了黃金英就醫(yī)的記錄。小青又說,哥,按常理金英姐應(yīng)該要告訴你呀,而她卻一直悶在心里,這多難受啊。小青還在王小滿耳邊說著許多話,可他卻沒有聽進去,只記住了抑郁癥三個字。掛了電話,那三個字還在腦海中盤旋,盤旋,像一只隨風上升的風箏,越飛越高,忽地,風停,啪的一聲掉下地來,撞在他的心口上,疼痛無比。

第二天,王小滿向領(lǐng)導遞交了一份請假報告,領(lǐng)導驚詫地問,請假半年?我沒有這個權(quán)限,得向上報告。領(lǐng)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拍著王小滿的肩頭說,兩個月后要換屆呢,雖說你年紀有點大,但也是有提拔的先例,還是去爭取一下吧,人往高處水往低,請一個月吧。王小滿堅定地搖了搖頭,半年都太少了,這些年我欠她太多了,回頭一望,才知自己的關(guān)愛太少,才知孤獨是多么可怕。

領(lǐng)導陌生地望著王小滿,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返回縣城的家,王小滿開始收拾東西,一件件裝好在紙箱里。當他打電話叫來小青的車時,小青不由大叫,哥,你這是搬家呀。

是的。王小滿一邊把東西往車上搬,一邊回答。

去老屋場?

是的。

你要去陪伴金英嫂子?

是的。

準備生活多久?

王小滿抬頭望望天,沒有回答小青的話。

責任編輯:李學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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