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妍
老屋不老,只是它存在于我記憶中的時間太長太長。
老屋沒有太多特點,它不像江南民居那樣有粉墻黛瓦,也不像皇家宮苑那樣金碧輝煌,它只是一座普通的農(nóng)家小院,青石墻、泥瓦頂、木門窗,安靜而樸素。老屋的院里有兩棵梨樹,一棵粗壯高大,一棵瘦削矮小,就像我和爺爺。
春天,梨樹一身素白,仿佛是清麗脫俗的鄉(xiāng)村女子。滿樹的花,芬芳馥郁,引得成群的蜜蜂前來嬉鬧。爺爺就倚在樹下,瞇著眼曬太陽。我則在院里跑來跑去,偶爾也學(xué)大人樣子,拿一根竹竿在樹上敲敲打打。不過,我套不住蜜蜂,倒是總把自己弄得滿頭滿臉的花粉,狼狽不堪。爺爺也不訓(xùn)斥我,只呵呵地笑,把我抱到樹上,教我念“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那時的我并不知道這句詩的意思,只覺得和眼前的景色很像,便搖頭晃腦地吟誦,樂在其中。
夏天,梨樹換上了一身綠裝,青翠欲滴的葉子將枝干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投下片片綠蔭。爺爺在樹蔭下放一把躺椅,午后就躺在上面,輕搖蒲扇,不一會兒便酣然入睡。我則搬一個小凳子坐在他旁邊,或是仰頭看樹上忙忙碌碌的小螞蟻,或是低頭尋草叢中小蟲子的蹤跡。偶爾有風(fēng)吹過,吹動了我的發(fā)絲,也吹走了爺爺?shù)钠焉取?/p>
秋天,梨樹掛滿了黃澄澄的梨子,就像一個個小燈籠。爺爺拿著一根長長的上面綁了一個小布袋的竹竿套梨。我則站在樹下,拍著雙手,興高采烈地數(shù)著:“一個,兩個,三個……”不等我數(shù)完,爺爺就笑瞇瞇地喊:“夠了!夠了!”然后把最大最好的梨拿進屋里,洗干凈了遞給我??粗依峭袒⒀实亟?,爺爺就在一旁笑,滿臉都是滿足和幸福。
冬天,梨樹又變得光禿禿的,沒有了生機。不過,只要一場大雪,又是滿眼的梨花白。爺爺站在樹下,仰頭看著那些雪花,低聲吟誦:“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一陣風(fēng)來,雪花紛紛而下,像春日里翻飛的蝴蝶。我看著爺爺,不明白他為何嘆息。
后來的后來,我離開了老屋,離開了梨樹。在城市的喧囂和繁華中,我漸漸淡忘了老屋,淡忘了梨樹,也淡忘了那些美好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爺爺也離開了老屋,離開了梨樹。我匆匆趕回老屋,卻只看到一片荒涼。梨樹還在,只是沒有了昔日的生機;屋子還在,只是沒有了往日的溫馨。我站在樹下,抬頭看著那些熟悉的枝丫,卻再也找不到兒時的歡樂和爺爺?shù)纳碛?。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如今,老屋的梨樹依舊靜靜地立在那里,不知是等一場春風(fēng),還是一場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