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兆琪 吳曉文
【摘要】公元1450年,翰林院侍講倪謙作為明朝“天使”,出使藩屬國朝鮮,頒布新皇即位詔令、冊封朝鮮。作為明代中朝詩賦外交史的開端,本次出使在中朝詩賦外交史上有著重要的意義,在文化交流史上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同時,本次出使除完成此次出使任務外,也取得了頗多成就。本文將以《庚午皇華集》為中心,從其中收錄的序、雙方酬唱詩作等探究倪謙一行此次出使的重要貢獻與主要成就。
【關鍵詞】倪謙;詩賦外交;《庚午皇華集》;文化交流
【中圖分類號】K31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21-009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1.028
基金項目:2023年陜西省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計劃“明代中朝詩賦外交及其當代啟示”(項目編號:S202310712639)結項成果。
“詩賦外交”作為我國一種傳統外交模式,具有極為悠久的歷史傳統,更在中華外交史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明代中朝外交作為詩賦外交史上的重要組成部分,近年來引起了諸多學者的關注,但由于一系列原因,研究主要集中在整體研究方面,而對明代中朝“詩賦外交”的個案研究較少。因此,本文將從《庚午皇華集》所載詩群出發(fā),以景泰元年倪謙出使朝鮮為研究對象,探究本次出使的原因、過程,以期重新認識其成就。
一、倪謙其人及其出使朝鮮始末
倪謙(1414—1479),字客讓,別號靜存,上元(今江蘇南京)人。正統己未進士第三人,官至南禮部尚書,謚號文禧。著有《玉堂稿》《遼海編》諸集。關于倪謙生平,《明史》中并未詳盡記載,其中于水博(2023)提到的一個原因就是倪謙官職不高、文史修為不夠彰顯等[1],雖史書中并無明確記載,但其生平依然可從《南京禮部尚書謚文禧倪公謙傳》《咨善大夫南京禮部尚書贈太子少保謚文禧倪公墓志銘》《明憲宗實錄》等記載中窺見一斑。
倪謙少時聰慧,《南京禮部尚書謚文禧倪公謙傳》中這樣寫道:“生有異質,雙目炯然如電。體有四乳。性極穎敏,書一經目,即記不忘”。[2]己未進士第三人。雖聰慧如此如此,但其為官生涯坎坷,曾兩次因人誣陷被貶,宦海浮沉,復職后官至南京禮部尚書,死后追贈為太子少保,謚號文禧。究其一生,看似并無特別出彩之處,但若從詩賦外交史的角度來看,尤其是對明代中朝詩賦外交史來說,倪謙可謂是“明代中朝詩賦外交第一人”。
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倪謙奉明代宗之命出使藩屬國朝鮮,與刑科給事中司馬恂(副使)一同,與朝鮮使臣以詩代言,雙方往來詩歌酬和。此次出使,不僅讓倪謙等人“風靡一時”,其文采也是轟動海外,更極大地鞏固了明朝宗主國的身份。
此次出使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密切明朝與宗主國朝鮮的聯系,鞏固明朝宗主國地位。而倪謙出使朝鮮的一個主要任務便是向當時作為明朝藩屬國的朝鮮宣布新皇登基的詔令,穩(wěn)定民心。尤其是在“土木堡之變”明英宗被俘之后,明朝宗主國的威望大大削弱的背景下,此次出使便顯得尤為重要。在此之前,明朝派出的使臣大多為宦官,外交風氣自然是談不上清廉正直,有時文臣亦作為副使出使,只有每逢重大事件時,文臣才會作為正使出使,人員的選派反映了明朝對于外交的重視程度,由此可見景泰元年的這場外交活動的重要程度絕非尋??杀?。為何這一重任交到了倪謙的手上呢?從客觀條件來說,倪謙作為當時的翰林院侍講,為正五品官員,官職恰好符合《大明會典》中“凡朝鮮等國,頒詔等差,學士等官充正使”的要求;從主觀條件來說,倪謙本人飽讀詩書,文采斐然,在雙方進行詩歌酬唱方面自然不落下風,能夠側面彰顯出明朝的實力;同時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倪謙本人忠正,為官嚴謹,受到明代宗賞識。以上三點,缺一不可,所以倪謙自然是出使朝鮮的不二人選。
為了進一步加強與朝鮮這一藩屬國的政治聯系,穩(wěn)固宗主國地位,同時得到藩屬國的支持,穩(wěn)定國內政治環(huán)境,明代宗朱祁鈺于正統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派遣翰林院侍講倪謙、刑科給事中司馬恂出使朝鮮。
景泰元年三月,倪謙一行返回北京,他們不僅圓滿地完成了朝廷交代給他們的任務,同時也因為自身的杰出文化修養(yǎng)以及高尚的品德節(jié)操,獲得了朝鮮群臣以及百姓的尊重敬仰以及愛戴。而在出使的過程中,倪謙等人與朝鮮使的往來酬唱的各類詩賦唱和均被朝鮮記錄下來,收錄在《庚午皇華集》中,以供世人研讀學習,他們除了傳播中華傳統詩詞歌賦和儒家文化之外,還幫助了朝鮮音韻拼音文字創(chuàng)制的完善,明代中朝詩賦外交史也由此拉開帷幕。
二、《庚午皇華集》與詩賦唱和的外交模式
《庚午皇華集》作為《皇華集》的第一集,主要記載了倪謙等人與朝鮮使臣往來酬唱的詩作、文章等,對于研究倪謙出使朝鮮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陡缁嗜A集》的作者較多,其中既包括倪謙、司馬恂等明使,也包括鄭麟趾、申叔舟、成三問等朝鮮接待使,以倪謙詩作為最多?!陡缁嗜A集》記載內容多樣,既有紀事詩,也不乏各類游記等。前者如《謁箕子廟》《謁箕子墓》《登鳳山樓》等,記錄出使路途中的事件,后者如《漢江游記》《狎鷗亭記》等,二者均輔以內在感情的抒發(fā),或贊美、或欣賞、抑或是游子思鄉(xiāng)之意。倪謙所作中以《雪霽登樓賦》為最佳,通篇洋洋灑灑、文采斐然。文章多處提及渤海、漢江、鴨綠江等地,并意圖通過對景色的描寫來喚起中朝雙方的文化認同感,尤其是最后的“稱藩東服兮席大平,千秋萬春兮固屏翰于皇明”一句,直抒胸臆,直截了當地表明:朝鮮于明朝而言,只是一個藩屬國,無論如何秀麗繁華,皆是我大明皇恩浩蕩,福澤綿延的結果。點明了朝鮮作為明朝的藩屬國應該謹記其歷史定位以及政治責任。此賦文風飄逸、璧坐璣馳,著實為一篇極具政治色彩的文學佳作。此篇一出令朝鮮使臣縮頸吐舌,在朝方所記錄的《慵齋叢話》中寫到:“毫灑墨,愈出愈奇,儒士見之,不覺屈膝?!北娙艘矎脑瓉淼倪颖勺兂闪撕髞淼目駸岢绨?,無不對明朝的使臣青眼相加。從此倪謙的文采聞名海外、享譽中朝,其寫詞作賦的能力也直接代表著明朝使臣的文采水準,在中國外交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倪謙一行人的主要任務雖然是密切宗主國與藩屬國朝鮮之間的政治聯系,帶有強烈的政治目的性,但倪謙卻采取了“以詩會友、詩賦唱和”這一獨特的外交模式?!陡缁嗜A集》中記載的多是一唱一和的詩作,即由明朝使臣率先作詩,朝鮮使臣則在此前韻的基礎上再次進行創(chuàng)作,這樣的往來酬唱,既是詩情才情的較量,也充當了中朝文化的交流與傳播的載體。當然,這一外交模式不僅只是留于文化層面的淺顯唱和,它更是在政治層面上彰顯國力、維護國家尊嚴的有力武器,如同“軟刀子”一般,溫柔卻富有威懾力。倪謙拜謁孔廟時賦《謁廟詩》一首,鄭麟趾當即依次韻和詩,速度之快不禁令倪謙驚嘆“不意工曹席間吟和,似有馳騁意,隨和還之”。對此,于水博(2023)是這樣描述的“凡和其詩俱觀罷即答,頃刻而就,始皆警服”。[3]對于當時的朝鮮而言,為明朝之藩屬,隸屬于宗主國明王朝,自然需要表現出自己的真誠與敬意,所以在所作的和詩中會不可避免地頻繁出現“圣神天子”“敬呈”等詞語,既夸贊明朝使臣出類拔萃,又借此表現出朝鮮對宗主國明朝的誠敬與臣服,其中雖不免有些夸張恭維的表述,但這些也都屬于藩屬國表示衷心的手段,實為一種略帶矯飾的外交辭令。從這個角度來看,明代中朝詩賦外交與現代意義上的和平外交的確是有所區(qū)別,甚至可以說是大相徑庭的;但在另一方面,朝鮮雖為藩屬國,朝鮮使臣卻時刻謹記自己作為一國臣子,在詩賦唱和的過程中極盡文采,展現著本國實力,維護著國家尊嚴,單從臣子與臣子之間用心和詩這個角度來看,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的平等外交。據《朝鮮世宗實錄》記載“自是麟趾、三問、叔舟唱和無虛日”,由此可見,這種詩賦唱和已經不僅僅局限于個人的文采比較層面,而已經上升為國家意志的較量。
《庚午皇華集》中所記載的倪謙等人詩賦酬唱的外交往來,正是我國歷史上同東亞各國交往時一種獨特的外交模式——詩賦外交。張伯偉(2022)對其下了這樣的定義,詩賦外交即通過詩賦唱和的方式,以達到外交的目的。它既不像金錢外交那樣銅臭四溢,不像炮船外交那樣耀武揚威,也不像核武外交那樣爾虞我詐,而是以文明禮貌且不失優(yōu)美的方式(即便也存在“競爭”),成為外交關系中的粘合劑和潤滑劑,其精神實質還是今日外交的理想。[4]這既是一種和平獨特的外交模式,更是向東亞各國傳播中華文化,展示我國文化軟實力的有效途徑。雖然明代中朝間的外交并不完全是現代意義上的地位對等、無附屬關系的外交,但此次出使依舊取得了極為重要的成果,對于整個明代中朝詩賦外交史乃至后世中國外交模式的探索也產生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三、倪謙出使朝鮮的成就與影響
倪謙出使朝鮮成績斐然,既完成了作為一名明朝大臣身上所肩負的政治使命;也完成了作為一名文人在傳播中華文化方面的應有貢獻;與此同時,更加密切了兩國的友好交流,對明朝雙方的關系產生了深遠影響。其中,倪謙出使朝鮮的成就主要有以下三方面:
(一)向朝鮮宣布新皇登基詔令,完成此次出行的使命
向朝鮮頒布新皇登基詔令,冊封朝鮮藩屬國,這既是倪謙出使朝鮮的根本原因,也是其主要任務。明朝的尷尬政治局面,武力不得,只能推崇文學,欲以文學維護其宗主國的尊嚴。景泰元年閏正月一日,倪謙于景福宮宣讀圣旨,頒布新皇即位的詔令,同時對朝鮮國國王、王妃進行賞賜,借以密切明朝與藩屬國朝鮮之間的聯系。雖因世宗被俘一事明朝與朝鮮國之間的政治聯系削弱,但通過此次倪謙一行人出使朝鮮,也進一步穩(wěn)固了宗主國的地位,也加強了二者的政治聯系。
(二)通過詩賦拉近了與中朝臣子們的距離
倪謙對于收禮一事是十分謹慎的,他為人剛正不阿、抱樸寡欲,始終保持著自己的清廉形象。即便是收禮物,也絕不會隨意收取會被世人詬病的東西,這給朝鮮的群臣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在倪謙收的禮品中,有一把申叔舟和成三問贈予的刀子,倪謙見后十分感動,于是作詩《謝前日惠刀子》,這首詩交代這把刀子是一把名刀,鑲有金環(huán);在名家的冶煉后,使這把刀子熠熠生輝。倪謙認為,這把好刀會使文房四寶增加分量,不應該落入豪強貴族的手中。可以看出,倪謙實在是難掩對這把刀的喜愛之情。得知倪謙深愛這把刀子后,申叔舟與成三問都分別作了次韻,雖多為溢美之詞,但也足以證明他們對于倪謙的敬重與愛戴之意。華麗的辭藻之下難掩質樸的喜悅與對朋友的最真摯的友愛。由此可見,一把名刀把三位館伴引向制韻作詩,表達感情,包含學習中華儒家禮儀傳統文化的導向,表現了雙方深厚的學術文化修養(yǎng)。通過詩歌唱和,倪謙一行人與朝鮮使臣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消除了兩國之間棘手的政治芥蒂,為后續(xù)出使朝鮮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三)加強了與朝鮮的文化交流,傳播了中華文化
朝鮮作為明朝的藩屬國,其文化雖受宗主國影響,在很多地方不可避免地具有“漢化”傾向,但在倪謙出使朝鮮的過程中,除了與朝鮮使臣探討了韻文、律文、科舉、廟制等方面的問題,也領略了朝鮮國本土的文化。據《朝鮮世宗實錄》記載,倪謙、司馬恂到朝鮮時,“迎于慕華館,結彩棚,光化門外陳雜戲”,雜戲便是朝鮮國特有的文化。除此之外,倪謙還拜訪了朝鮮文圣王箕子,并揮筆留下了《謁箕子廟》《謁箕子墓》兩篇詩作,他更是在多篇詩作中表達了對箕子、孔子的贊美之情,如《謁文廟》“八條教典懷箕子,萬世儒宗仰素王”,這些詩作不僅可以激起雙方的文化認同感,促進雙方文化交流,也可以鞏固明朝之間的隸屬關系。
在出使朝鮮的過程中,倪謙留下多篇詩作。計詩283首,記2篇,辭賦4篇,銘1篇,序跋5篇,紀事1卷《使朝鮮錄》(2003)。[5]這些作品中既有對山川河海等景色的描寫,也有對各地風土人情(尤其是朝鮮民族文化)的記錄,為后世研究此次出使和當時朝鮮的文化風俗留下了寶貴的材料。同時倪謙通過與朝鮮使臣的詩賦唱和,既展現了他本人的詩賦才華,更從側面彰顯了明朝的國力,尤其是通過對孔子等人的贊美,對儒家道德尤其是孝文化的宣揚,也進一步傳播了中華正統文化,增強了中華文化在海外的影響力,加強了朝鮮對中國的文化認同感與身份認同,促進雙方友好關系的形成與發(fā)展。
(四)開明代中朝詩賦外交的先河
自倪謙1450年出使朝鮮后,朝鮮國王將雙方使臣往來酬唱的詩作記錄下來,匯編成《皇華集》。而倪謙出使朝鮮后編纂的《庚午皇華集》因其年代最為久遠而成為內容繁多的《皇華集》中的第一部。雖然雙方使臣進行詩歌酬唱的傳統古已有之,但隨著倪謙所作的《遼海編》在明代國內的流行,并產生的大規(guī)模的影響力后,朝鮮政府開始清晰地認識到雙方進行的詩賦外交活動對朝鮮正面形象的塑造具有的非凡的意義,因此便抓住此次載入史冊的機會,著力進行雙方使臣進行詩賦外交時所作詩賦的整理與記錄。通過雙方使臣的詩歌酬唱,既可以展示自己作為藩屬國對宗主國的忠心,同時更要向自己的臣民與后世子孫表明自己在其影響下具有深厚文化底蘊,從而加強文化認同感與民族自信心,從側面來樹立自己的正面的、積極的國家形象。從這個角度來說,倪謙出使朝鮮即是將原先從屬于個人層面的詩賦唱和行為上升為兩個國家層面的詩賦外交活動,真正將明代中朝兩國的詩賦外交獨立出來,開明代中朝詩賦外交的先河。
總的來說,倪謙一行出使朝鮮對于兩國關系的發(fā)展產生了重要而深刻的影響,尤其是對于明代中朝兩國詩賦外交有著不可磨滅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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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以《朝鮮紀事》為中心[J].文化創(chuàng)新比較研究,2023,
7(14):86-92.
[2]陳鎬.南京禮部尚書謚文禧倪公謙傳[A]//(明)焦竑.國朝獻征錄(卷三六)南京禮部一[O].續(xù)修四庫全書:第526冊: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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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伯偉.2022“文和”與“文戰(zhàn)”:東亞詩賦外交的兩種模式[J].中華文史論叢,2022,(02):287-330+403.
[5]使朝鮮錄——遼海編目錄[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
作者簡介:
呂兆琪,女,山東濰坊人,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國文化史。
吳曉文,女,遼寧大連人,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國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