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散發(fā)了一天的熱量,疲憊不堪地躲到西山上,那金色的余暉依然閃爍著光芒,照耀著阡陌原野和村莊……
這醉人的一幕出現(xiàn)在王俊喜的工作間隙?!俺龉r,剛好能看到太陽下山,怪好看的。”王俊喜說。于是,她把三輪車停在路旁,在手機上敲出了上面這段文字。
69歲的王俊喜是河北省滄州市肅寧縣肅寧鎮(zhèn)南辛莊村人。在當(dāng)?shù)氐膱蠹埳?,?jīng)常能看到她的文章。她寫詩,也寫故事,從回憶到感悟,再到身邊的人和事。寫作不是王俊喜的全部,清潔工是她的另一個身份——她在縣城最熱鬧的街道上為生活奔波,在奔波的間隙與文字相伴?!拔乙贿厭叩兀贿呑聊ノ恼?,笤帚當(dāng)筆,大地作紙,‘寫’到天邊也不嫌累。”
“書閻王”
地上的半張報紙進(jìn)入王俊喜的視野。她像往常一樣下車去撿,但沒帶長夾和簸箕,腳步也比平時更快。保持街面整潔是她的職責(zé)所在,而看到文字就忍不住去讀,是她從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她撿起那半張報紙,上面的文章既沒頭又沒尾,卻絲毫不妨礙她看得入迷。
從小到大,讀書始終是王俊喜最大的愛好,卻也是她最大的遺憾。她讀到小學(xué)四年級就被迫輟學(xué)了。50多年來,近乎癡迷地看書成為她彌補遺憾的唯一方式。
小時候,王俊喜每借到一本書,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只想立刻把書看完。那時家里沒有電燈,到了晚上,為了不讓大人發(fā)現(xiàn),她就把煤油燈藏在被窩里,用頭頂著被子看。煤油燈煙大,看一會兒就得鉆出被子來透透氣。有一次,她這樣看書被母親發(fā)現(xiàn),母親既心疼又生氣。
白天,王俊喜要干活,撒種、喂豬、養(yǎng)雞、放羊……但她依舊無時無刻不捧著一本書看。因為擔(dān)心被人認(rèn)為是在偷懶,一有風(fēng)吹草動,她就急忙把書揣起來,所以經(jīng)常沒幾天書皮就被搓爛了。她因此得了“書閻王”的外號。
其實,王俊喜比誰都更在意這些書。前些年,王俊喜的舅舅去世,孩子們決定賣掉老宅。他們問王俊喜有沒有中意的家具、家電,她看了一圈,值錢的東西一件沒要,只把100多本舊書當(dāng)成寶貝搬回了家。
文字的慰藉
在那灑滿月光的空曠原野上,碧綠的麥田,壟溝里潺潺的流水,水底映著天上的明月,夜靜得能聽到機井流水的嘩嘩聲。水自由自在地流進(jìn)畦里,偶爾會被擋一下,月亮就像摔碎的玻璃杯,一片粼光。
種地、澆水,一如這段文字所寫的場景。一直以來,一邊生活一邊寫作是王俊喜的常態(tài),包括在最煎熬的那段日子里。
2012年春節(jié),王俊喜找到清潔工的工作還沒多久,丈夫腦出血,婆婆去世,兒媳正好在月子里……那段時間,她過得異常艱難。白天守靈,晚上脫了孝服,還得去醫(yī)院照顧丈夫。除夕夜,別人都在家里團圓,她卻蹬著三輪車兩邊跑,一連14天連衣服都沒脫過。
艱難的日子里,是文字給了她最多慰藉——火弱了,抓幾把柴添上,火又著起來了。它們互不相讓,真是轟轟烈烈,不分大小……
這團火何嘗不是她自己?清潔工的工作清晨四五點開工,晚上七八點才到家。辛苦不說,更讓她揪心的是,幾年前,老伴病重,腦栓塞、肺氣腫、心衰、失語……生活一度難以自理。
很多人為她擔(dān)憂,可王俊喜硬是挺了過來。她一邊照顧丈夫,一邊忙工作。10多年里,她只在婆婆去世時請過幾天假,其余時間工作一天也沒耽誤。
她不愿麻煩別人,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做,就像她在詩里寫的那樣:骨子里有一份樸實和堅強,盡管生活多災(zāi)多難,她仍把一切傷痛都藏在心里,在坎坷的人生路上,笑著迎接每一天初升的太陽。
“寧靜的書房”
用文字碼一間寧靜的書房,放進(jìn)唐詩宋詞、百家文章,不論是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書房里總是百花齊放,有了它們,生活才充滿希望……
這是王俊喜最近寫的一首詩。而在現(xiàn)實中,她根本就沒有書房。
王俊喜的大部分作品是在工作間隙完成的。看見有意思的人和事,或者來了靈感,她就在馬路邊倚著笤帚在手機里敲上兩句。她用微信把這些只言片語發(fā)給自己,每個對話框旁都帶著發(fā)送失敗的嘆號。
這是王俊喜獨有的創(chuàng)作方式——她每個月的手機資費只有8元錢,出了門就沒法上網(wǎng)。于是,她把想到的文字用這種方式記錄下來,晚上到家后再整理成完整的文章,這樣既方便又省錢。
即便是在家里,真正屬于王俊喜的時間也十分有限。晚上七八點到家后,她還要做飯、收拾打掃、喂雞喂鴨、給丈夫做按摩……等到把這些事情全忙完,已經(jīng)是夜里10點以后了。她躺在被窩里整理文章。“每天只有躺在床上的時間,是真正屬于自己的,踏實、自由、沒有顧忌?!彼?jīng)常一寫就是兩三個小時,寫完立馬給報社編輯發(fā)過去。好幾次,文章發(fā)過去之后她才意識到已是后半夜了,天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qū)Ψ秸f抱歉。
勇氣和力量
在王俊喜心里,人生中,唯有讀書和寫作,是她能夠掌控得了的事情。
有一次,她應(yīng)邀參加肅寧百姓讀書會。主持人介紹她的作品時,她哭了。好不容易平復(fù)了心情,主持人問她為什么流淚,王俊喜又哭了?!拔揖褪莻€掃大街的。平時,老有人說我裝文化人,就連老伴兒也不愿聽我念文章??蛇@次,我覺得自己得到了認(rèn)可。”
生活充滿了艱辛,是文字給了王俊喜勇氣和力量——如果人人都有一分能量發(fā)一分熱,就會到處充滿溫暖。國如此,家亦如此。
她樂觀地看待世界,達(dá)觀地應(yīng)對偏見。“掃大街的就不能看書、寫文章了嗎?”王俊喜自問自答,“人不是動物,不能光想著填飽肚子。”
王俊喜有兩個孩子,女兒在北京當(dāng)律師,是中國政法大學(xué)的研究生;兒子也非常能干,在縣城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耙郧盀榱藘号铱傁胫鄴挈c兒錢;現(xiàn)在不用操心了,他們都比我強。”
王俊喜有個愿望:等閑下來了,她想寫本回憶錄,名字就叫《怎能忘記》。
摘自《滄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