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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起舞

2024-08-21 00:00王玉玨
花城 2024年4期

送跳跳去舞蹈班的路上,我打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是打給我爸的,我問他坐上車了沒有。網(wǎng)約車是我一大早替他叫的,今天我表弟結(jié)婚。請柬上寫得很清楚,婚禮11點58分準(zhǔn)時開始,現(xiàn)在出門應(yīng)該正好。結(jié)婚是大事,本來說好的,一家人都去,但我和我媽臨時都有事。我媽是頸椎病犯了,她頸椎的毛病是老毛病了,一發(fā)作至少得一星期。我也有事,今天輪到我當(dāng)志愿者——跳跳她們舞蹈班每周需要一名家長當(dāng)志愿者,這周正好輪到我。

第二個電話就是打給跳跳舞蹈班的苗老師的。舞蹈課結(jié)束之后,我想請她吃個飯。臨時起意,所以電話必須得盡早打,不然等苗老師進了舞蹈房,換上練功服,就沒辦法接聽了。跟我爸通完電話,公交車正好??垦嗌搅⒔粯驏|站,我看了一下時間,9點17分,這個點兒她應(yīng)該還沒出門,或者正在開車去中心的路上。果然,電話一打就打通了。我自報家門,我說我是跳跳爸爸,今天的家長志愿者,中午跳跳想和您一起吃頓漢堡。我沒說吃飯,也沒說請,而且還是打著跳跳的旗號,我不想給她任何拒絕我的借口。果然,苗老師很輕微地猶豫了一下,然后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我請?zhí)?。?/p>

舞蹈課每周一節(jié),都是星期天上午,上午10點到12點,兩個小時。兩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打發(fā)起來還是有點難度的。中心這一帶離我辭職前的工作單位不遠(yuǎn),地形和環(huán)境我很熟悉。西門對過是個公園,一到周末就成了老年人的天下,下棋的、跳舞的、唱歌的、鍛煉身體的,各種扎堆。從公園南邊一個角門出去,五百米之外有一個文化市場,也是相當(dāng)熱鬧,賣許多跟文化有關(guān)也無關(guān)的東西,筆墨紙張、花鳥蟲魚、核桃手串、蜜蠟像章、郵票錢幣等等,很多玩意兒在商場甚至淘寶上都買不到,只逛不買也不煩,一圈下來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

今天我不想逛,懶得動,腿沉。腦袋里也沉,像灌滿了水泥。昨晚喝大了,警校同學(xué)聚會,一年才聚一次,必須得盡興。不光是同學(xué),還是同鄉(xiāng),那一屆我們一個縣一共考上來八個,留下了五個,自封“五虎”?!拔寤ⅰ碑厴I(yè)后每年都要找機會搞一下。大家輪流做東。昨天做東的是我,主題是慶賀,慶賀“二虎”戴佳棟高升,副轉(zhuǎn)正,昨天正好公示到期。五個人里頭我跟戴佳棟關(guān)系最鐵,上警校時連搓澡巾都混著用,他的喜酒理應(yīng)我來張羅。就在我自己家開的火鍋店搞的,也是戴佳棟意思,現(xiàn)成的家宴,何必舍近求遠(yuǎn)?再說了,正好也見見老板娘,多少年沒見了。戴桂棟說的是黃雁。確實,好多年沒見了,起碼十多年了,畢業(yè)之后就沒見過。他問我現(xiàn)在黃雁還跳不跳舞了,當(dāng)年共建晚會上她代表她們職校跳的那個《敦煌飛天》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呢,好家伙,腰那叫一個軟,臺下百分之九十的男生眼睛都是直的?!斑€飛天呢,”我笑著說,“現(xiàn)在能蹲下就不錯了?!?/p>

天氣很好,無云,蔚藍(lán),響晴。公園里人很多,所有的長椅和石凳幾乎都被占滿了,我在靠著樹蔭的綠化帶旁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眼前是歡樂的海洋,一群老年人在載歌載舞,載的不是普通的廣場舞,是那種帶著很強的表演性質(zhì)的民族舞,演出服無比艷麗,個個舞姿也很穩(wěn)健,一看就是有底子的,年輕時一定學(xué)過幾年。很多人都被吸引過來圍觀,這里面也包括我,一支接著一支,一曲接著一曲,就這么一路跟著看了下來??赡苁亲脮r間有點久了,原本就不太嚴(yán)實的那點樹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我,太陽當(dāng)空照在我的頭頂上,但我還是不想動。頭皮很燙,可我卻感到額頭上絲絲發(fā)涼,用手摸了一把,果然是一層虛汗。摸到汗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需要一瓶飲料,芬達、雪碧、百事、可樂,隨便什么都行。

最近的一家超市在公園對面,需要過一條馬路。馬路不寬,但來來往往的車輛很多,走過去花了一些時間。我拿的是一瓶百事,剛掃碼付了款,電話響了。是戴佳棟打來的,不放心,問我情況怎么樣。昨天我送他們從店里出來時,從綠化帶一直吐到了排水溝。我說沒事,那點酒算個屁。他在電話里等了一會兒,似乎在分析我語氣里的成分。我感覺到了他在分析,又重復(fù)了一遍:“真沒事,我人都出來了,送跳跳來上舞蹈課呢。真要有事我還能出得了門?”他停了一下問我:“沒開車吧?”我說沒有,坐的公交。他說:“昨晚喝那么多,你現(xiàn)在開車肯定還算酒駕。”我有點不耐煩,那瓶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百事已經(jīng)屬于我了,此刻正濕漉漉地在我手里攥著,但因為接著電話,我沒法騰出另一只手來把它擰開,對碳酸的強烈渴望讓我的喉嚨不由自主地一陣陣緊縮。但我還是耐著性子回答他:“放心吧戴處,犯法的事情咱從來不干?!?/p>

一瓶百事一口氣喝掉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拿在手上。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著胸口里那個體積很大的嗝打出來,然后擰上瓶蓋,走出超市。出門的時候我看了一下時間,11點38分。差不多了,可以進去了。

舞蹈班清一色小姑娘,家長志愿者通常都是由媽媽們擔(dān)任的,爸爸很少。二十多個孩子,差不多半年左右一輪。過去都是黃雁來,我還是第一次。兩天前我就主動跟她說了,這次我替她來,正好可以有理由不去參加婚禮。工作量其實不大,提前十五分鐘進教室,錄幾分鐘的教學(xué)視頻發(fā)到群里,然后帶隊到中心大門口,等著家長們把各自的孩子領(lǐng)走。苗老師今天的課結(jié)束得稍微有點早,我脫鞋進去的時候孩子們正在休息,邊休息邊等我。見我進門,苗老師很響亮地拍了幾個巴掌,集合,整隊,各就各位。舞蹈教室是中心所有教室中最大的教室,一間至少兩百平方,加上還有一整面墻的鏡子,看上去感覺更大。

這節(jié)課的內(nèi)容還是繼續(xù)排練《留連戲蝶》。下個月9號,她們要代表中心去參加三年一屆的“小荷花杯”預(yù)選,先是市里,然后省里,然后全國。中心今年一共只有三個參賽名額,其中一個給了苗老師。壓力很大,除了考級,苗老師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忙這個。舞我是第一次看,但曲子聽過。好聽。最近這些日子我經(jīng)常在家里聽到它,跳跳沒事就在客廳跟著電視練習(xí)。留連戲蝶,名字也好,有詩意,我當(dāng)時順手就在手機上百度了一下,果然是從詩里來的: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杜甫的詩。我邊錄視頻邊看她們跳,通過手機屏幕看。我記得跳跳剛上一年級送她來的時候,她們還是一群小豆芽,轉(zhuǎn)眼都成大姑娘了,大到我都有點不太好意思直視她們了。

今天有三個請假的,一共來了十八個。其余十七個全部被接走以后,就剩下了我和跳跳。我們倆站在中心西門警衛(wèi)室旁邊的一把遮陽傘下面等苗老師。15分鐘之后,中心的老師們陸陸續(xù)續(xù)出來了,離得很遠(yuǎn)我就看見了苗老師。我拍拍跳跳的肩,跳跳也看見了,跳起腳來很響亮喊了一聲“苗老師”。然后我們毫無必要地從遮陽傘下面走了出來,以示迎接。苗老師下午1點半還有課,練功服沒換,外面直接套了一件防曬衣。防曬衣有些大了,袖子和下擺都很長,她抬手跟我們打招呼的時候就像揮了一下水袖。

1點半的課,時間應(yīng)該還是很充裕的。計劃不變,說好的吃漢堡,那就還是吃漢堡。中心西門出來從最近的一個人防通道入口下去,兩百米不到上來,路口就有一家漢堡王。

我點的是套餐,三個人的。三個人用了兩張桌子,我和苗老師一張,跳跳自己單獨一張。單獨一桌的跳跳很快就吃完了屬于她的那一份,然后伸手問我要手機。黃雁不在,我的手機就等于她自己的手機。為了不打擾我們,同時也不被我們打擾,她拿到手機后起身遠(yuǎn)遠(yuǎn)地另找了一張桌子,離我們十萬八千里。我扭頭看著她那副埋頭扎在手機里的樣子,感到有些難為情,小小年紀(jì)就戴上了一副眼鏡,盡管戴著眼鏡眼珠子還恨不能貼在屏幕上。眼鏡是三年級配的,剛配的時候是一百五十度,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四百度了,以平均每年五十度在增長。坐在對面的苗老師仿佛留意到了我的難為情似的,笑了笑,告訴我說:“該注意還是得盡量注意一下——跳舞有兩樣是最忌諱的,你知道吧?一個是胖,一個就是眼鏡。”胖我知道。黃雁從當(dāng)年我剛認(rèn)識她的時候就不吃晚飯,一粒米都不吃,一直堅持了很多年。但是黃雁不戴眼鏡?!跋聜€月9號比賽,可以考慮到時候讓她戴一下隱形眼鏡,不戴的話可能會影響平衡感,另外我在臺下有些引導(dǎo)也怕她看不清。”苗老師說著,順手對我演示了幾個訓(xùn)練和比賽時她常用的幾個引導(dǎo)手勢:分開、前進、停止等等。

我沒想到話題這么快就來到了這里,一步到位,本來以為還需要繞一點圈子才行。時機很好,我不想錯過。我決定抓住機會,開門見山,我說:“苗老師,下個月的‘小荷花杯’,我們不參加了?!?/p>

苗老師剛剛低下頭去喝了今天中午的第一口可樂,那可樂剛喝進嘴里立刻就把頭重新抬了起來。“什么?”不是沒聽清,她也許只是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

我又重復(fù)了一遍,我說:“‘小荷花杯’,跳跳不參加了,另外——”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鼓足勇氣,一鼓作氣說完比較好,“暑期班我們也不打算再報了,以后就不跳了。今天是她的最后一節(jié)課,感謝苗老師五年來對跳跳的關(guān)心……”一年級下學(xué)期報的班,剛好五年,剛才打腹稿的時候,我就把數(shù)字算出來了。

“跳跳爸爸!”苗老師打斷我,口氣和目光都明顯地往下一沉,“什么情況?”

輪到我低下頭去喝自己面前的那杯可樂了,我不說話。我知道,我不說話的樣子看上去有點不太禮貌,還有點令人費解。苗老師突然明白我請她出來吃這頓漢堡的真實用意了。

“是不是時間問題?跟學(xué)習(xí)沖突,影響成績了是吧,跳跳爸爸?沒關(guān)系的,跳跳爸爸,這些我們都可以想辦法的。”

苗老師猜得其實沒錯,這些當(dāng)然也都是原因,而且還是很重要的原因——我沒告訴她,其實這原本是跳跳媽媽的意思,她早就不想讓跳跳再跳了。每周一個上午,接送加吃飯,來回得折騰一天,還不算各種考級、比賽、演出,大把時間都搭進去了。跳舞嘛,玩玩而已,差不多就行了,有幾個將來能把跳舞當(dāng)飯吃的?上個月期中考試,黃雁在釘釘里偷偷問了一下班主任跳跳的名次,也是這么多年以來鼓起勇氣第一次問。班主任秒回,三十六。全班一共四十一個孩子。六年級了,這個情況恐怕有點危險。當(dāng)然這個名次也不一定跟跳舞有關(guān),但跳跳媽媽就是要把賬記到它的頭上。那天就是因為這個爆發(fā)的。早晨上課出門的時候跳跳忘了帶舞蹈鞋,光腳穿褲襪跳了一上午,回家的路上跳跳媽媽罵了她一路,越罵越氣,越氣越罵,到家了氣還沒消,順手把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一瓶老干媽摔到了地上,啪的一聲巨響,地板上瞬間一片血肉橫飛。“再跳下去,你將來就只能跟你媽一樣,一輩子開個破店給人家切羊肉、端羊肉!”結(jié)婚這么多年,我還很少見她如此崩潰和爆發(fā)過。黃雁爆發(fā)的方式主要就是摔東西,血肉橫飛地摔,歇斯底里地摔。上一次是七年前,就是我告訴她我打算從廳里辭職那次。我跟她說我想好了,準(zhǔn)備換個活法,不再過那種自己不想過的生活了。她就爆發(fā)了。不過不是當(dāng)場爆發(fā),兩天以后爆發(fā)的,一聲不吭報了海南三日游的團,大包小包出門時把一大串鑰匙朝客廳的茶幾上驚天動地地一摔。她說她也打算換一下,她也過夠了自己不想過的日子了。

是的,原本是她的意思,但是就在今天,確切地說,就是在早上我出門坐在公交車上的時候,成了我的意思。對,我不想讓跳跳繼續(xù)跳了,我要讓她懸崖勒馬,讓她跟跳舞一刀兩斷。跟影響不影響成績無關(guān),跟那個三十六名無關(guān),我就是不想讓她跳了。但是我不想解釋,不想跟苗老師解釋,也不想跟任何人解釋。我說:“謝謝苗老師,沒什么情況,就是不想讓她跳了?!?/p>

苗老師轉(zhuǎn)頭瞥了一眼不遠(yuǎn)處隔了幾張桌子的跳跳。跳跳仍然目不轉(zhuǎn)睛地埋頭在手機上,那一臉專注的樣子看上去很無辜。我告訴苗老師,還沒跟跳跳說,我說我覺得先跟您說了之后再通知她比較合適。跳跳不會有什么問題的,我心里有數(shù)。這孩子我了解。所有平庸的孩子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大部分事情都可以讓大人說了算。不管愿不愿意承認(rèn),事實如此,跳跳就是屬于那種很平庸的女孩,各方面都是,既不叛逆,也不專注,并且身無所長,唯一的長處也許就是繼承自她媽媽那一點可憐的舞蹈天賦了,但也就那么一回事,拿了幾張獎狀,跳了幾次C位,當(dāng)不了飯吃的。比一般人多一點點而已。現(xiàn)在,正好可以將這多余的一點點抹平和清除掉。

苗老師兩手交叉握住可樂杯子,那是她面前桌子上唯一可以拿在手里的東西。她把目光抬起來,目光里猶疑和決絕交替一閃:“要不,就讓她參加完9號的比賽!她是領(lǐng)舞,跳的C位?!?/p>

苗老師用的不是商量的口氣,她在賭,賭我的決心和她的顏面到底哪個更大。我知道我在突破一個老師最后的底線,當(dāng)了這么久的老師她大概還從未受到過如此冒犯。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了。我說:“我知道。對不起了,苗老師?!?/p>

對方的臉?biāo)查g暗了下去,暗得很難看。

也許是覺得有必要表示一下歉意,我又強調(diào)了一遍,我說:“我都知道的,苗老師?!?/p>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跳跳每次跳的都是C位,從一年級到現(xiàn)在。并且,我還知道,她很在意她的這個C位,作為一個各方面都很平庸的孩子,這可能是她生活中難得的甚至是唯一的高光時刻??墒牵舱驗槿绱?,我才要叫停她。我今天的任務(wù)就是來干這個的。但是這些我沒辦法告訴苗老師。我沒辦法告訴她,跳跳從此要開啟她另外一種人生了,一種真正適配并屬于她自己的人生。有點早,但是有些事情早一點面對也沒什么壞處。

每個人或許都是如此,或早或晚,主動也好被動也好,在人生的某個階段的某個時刻,突然與過去的自己來個一刀兩斷,然后開啟另一段新的人生旅程。比如七年前的我。昨天在店里吃火鍋,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坐在我左邊的郭劍,用夾著煙的那只手摟著我的肩膀?qū)ξ艺f:“還是老弟活得明白,說辭就辭了,每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日子檔次高啊?!惫鶆δ瓿鮿偨恿酥嘘犻L,壓力大一點人累一點是應(yīng)該的。我說:“羨慕是吧,要不咱倆換一換?”郭劍笑了笑,笑出了聲,有點尷尬,那笑聲半天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坐在我對面的小蔣突然來了一句:“王哥要是不辭職,現(xiàn)在差不多也正處了。”說完看了戴佳棟一眼。這話說得沒什么毛病。當(dāng)年畢業(yè)公安聯(lián)考,我和戴佳棟的分?jǐn)?shù)在我們那一屆里都進了前十,跟那撥部屬警校畢業(yè)的一起進的省廳,我的名次比他還高了兩名。我笑了笑,沒接他的話。十點以后,店里基本沒什么客人了,除了我們之外最后一桌走了以后,黃雁也過來了,坐下跟我們一起喝。黃雁平時有點酒量,我知道的,起碼三瓶。黃雁一來,氣氛頓時活躍了不少,一晚上都很矜持的戴佳棟這時候主動給每個人都開了一瓶,無論如何要敬一杯當(dāng)年的“飛天女神”。當(dāng)年和我一樣,他也對黃雁有意思,電話號碼都要來了,才知道跟我撞了車。我倆剪子包袱錘,一局決勝負(fù),怪他運氣不好,我的錘子砸了他的剪刀。這件事過去我就跟黃雁說過,今天終于得到了證實。聽到這些,黃雁很開心,眼睛里都有了光,亮晶晶的,我很多年都沒在她眼睛里看到那些光了。

我喝酒有個毛病,倒醉,頭天晚上喝下去的酒一部分要等到第二天才發(fā)作。倒醉是俗稱,專業(yè)的解釋是,身體里的乙醛脫氫酶不能及時代謝酒精,來不及代謝的酒精在體內(nèi)蓄積,能一直蓄積到第二天上午,惡心、眩暈、頭痛等各種醉酒癥狀將在中午12點左右達到峰值。我現(xiàn)在就正處于峰值,漢堡套餐一口也吃不下。苗老師吃得也不多,可樂喝了三分之一,漢堡只吃了里面的雞肉和沙拉,幾乎不碰碳水。一看就是很注意身材管理的那種。苗老師科班出身,藝術(shù)學(xué)院舞蹈專業(yè)畢業(yè),現(xiàn)在是中心舞蹈部的名師加骨干,除了帶學(xué)生,還常常擔(dān)綱各種舞蹈大賽的評委。她就是屬于那種能靠跳舞吃飯的人,但是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呢?起碼跳跳不是。想必苗老師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那些難看的顏色漸漸從臉上褪去以后,有那么一刻她轉(zhuǎn)過了頭,目光在跳跳身上停留了片刻。也許是在告別,但也僅僅是告別而已,不是惋惜。另選一個C位,重新再排一下隊形,不是什么難事。也許意識到以后用不著再見面了,她也打算順帶跟我告?zhèn)€別。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時間,然后端起剩下的三分之二可樂,對我說了聲“謝謝”,謝謝我的可樂和漢堡?!安还茉趺礃?,我還是希望跳跳能回來,班里也隨時歡迎跳跳回來?!蔽业氖謾C在跳跳手里,現(xiàn)在我沒法知道時間,憑直覺感到離1點半應(yīng)該還早。但是飯已經(jīng)吃完了,要做的事情已經(jīng)完成了。我等著苗老師起身,然后也站了起來。

回去也是坐公交。星期天,又是大中午,人不多,車廂里很空,一半都沒坐滿。我和跳跳的座位分得很開,中間隔了一排。沒有手機可看,她此刻正百無聊賴地扭頭盯著窗外,早上出門時梳得很高的馬尾辮子現(xiàn)在萎靡不振地吊在腦袋后面。我看著她的后腦勺,猶豫著要不要現(xiàn)在就告訴她。說實話,我其實不太確定剛才我和苗老師的談話她一點都沒聽到,特別是起身前的最后那句,我們和她之間的距離并沒有遠(yuǎn)到我們自以為的那個程度。也許還是等一等比較好,起碼先過了今天——那就明天。然后我拿出了手機,打開微信,找到少兒舞蹈六班家長群,很果斷地點擊退出了群聊。群里現(xiàn)在就只有我,黃雁早就不在群里了,把老干媽砸在地板上的那天,她就把這個群退了。

進家門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差5分鐘到3點。家里沒人。黃雁不在家,并且沒有回來過的跡象,人應(yīng)該還在店里,星期天的生意向來不錯,特別是中午。表弟那邊不知道情況怎么樣了,坐下來之后我拿出手機給我爸打了個電話,沒人接。估計也還沒結(jié)束。今天他是主婚人,姑父給他派的活兒,任務(wù)光榮而艱巨,少不了多喝幾杯。我的胃和腦袋還是不舒服,倒醉已近尾聲,但余威不減。我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躺了下來,試著變換了好幾個睡姿,盡可能讓自己舒服點。天還沒熱到需要開空調(diào)的程度,只開了電扇,扇葉正好正對著我的腦袋直吹,風(fēng)有點硬,最好能讓它搖一下頭。但是我不想動,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合適的睡姿和體位。跳跳在看電視,也許見我閉著眼睛,把音量開得很小,但我還是能聽得見。那聲音時近時遠(yuǎn),如水波蕩漾。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我是被手機吵醒的。我爸。

電話一接通我就聽出來了狀況不對,果然喝多了,人在冒火。我爸喝大了之后的腔調(diào)我很熟悉,以前在局里當(dāng)一把手沒退的時候,沒少聽他喝多了在電話里罵人。今天喝得尤其不少,都時光倒流了,重回十年前,他說讓小郭去接他。

小郭是他退休前的司機。去年人就不在了,胰腺癌。還小郭呢!我問他:“你在哪兒?”

我斜眼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間,3點15分。剛才躺在沙發(fā)上我以為睡了很長時間,沒想到才10分鐘。電話里頭我爸還在繼續(xù)冒火,炮火紛飛地罵人。我聽出來了,罵的是我姑父?!澳锏墓费劭慈说?,誰稀罕給你們主他娘的這個婚,不是你當(dāng)年求我,今天我才不來!”

我問他什么意思。

“娘的臨時換人了,嫌我檔次不夠?!?/p>

我問:“他們?nèi)四兀俊?/p>

他說:“不知道。”理直氣壯。理直氣壯得有些可憐。

我問他在什么地方,他還是那句,不知道。我讓他發(fā)個定位給我。他說不會。不會也正常,局長當(dāng)慣了,退了休啥也不會。一個巨嬰。

我從沙發(fā)上起身,坐直了,點上一根煙,然后打電話給姑父。無人接聽。打給我姑,也無人接。估計是沒聽到。沒聽到也正常,今天什么日子?一對喜公公喜婆婆,身上都不一定有裝手機的地方。

我把電話打給堂弟。堂弟接了。我問:“你大舅呢?”把他問蒙了,好大一會兒才張口:“不知道啊,敬酒的時候還好端端坐在那呢。電話打不通?”

我說:“沒事,你忙吧?!?/p>

我也不清楚現(xiàn)在自己體內(nèi)的乙醛脫氫酶把酒精代謝到什么程度了,現(xiàn)在如果抽血的話血液里的酒精濃度是不是還不達標(biāo)。但是沒辦法。我把煙頭掐滅,從茶幾上拎起車鑰匙,對正盯著電視機屏幕的跳跳交代了一句:“我出去一趟。”然后出門,下樓,到車位上找到我的車,打開車門,坐進去?;槎Y在老家縣城辦的,表弟發(fā)在我微信上的電子請柬里有定位,我導(dǎo)了一下航,大概四十分鐘。

我和黃雁現(xiàn)在住的是我爸媽原來住的房子,老小區(qū),一結(jié)婚就住在這里了,為了跳跳上學(xué)方便,老兩口換給了我們住。他們住高新區(qū)另外那套大的。老小區(qū)就是有一點不好,地方窄,車又多,今天是星期天,帶孩子來老人家里吃飯的格外多,出小區(qū)時大門口的車排了很長的一溜。排著隊的時候我打開了手機,找到那個群,然后從后往前一個一個點開那些視頻。群名叫“血脈相連一家親”,從上午我一下了公交車開始,它就嗡嗡嗡左一下右一下地響,一整個中午都沒消停。

群是表弟建的,嚴(yán)格來講,其實是姑父建的,是他叫表弟建的。表弟考上選調(diào)生那年兩家人在一起吃慶功宴的時候在飯桌上建的。后來又陸續(xù)拉進來一些親戚,有的連我都不認(rèn)識,估計是姑父家那頭的。建了這么多年基本形同虛設(shè),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那些小視頻都是姑父發(fā)在里面的,短的幾秒,長的半分多鐘,飛機扔炸彈一樣對兒子的婚禮進行了直播。視頻里沒找到我爸。拍的全是一對新人,一看就是百忙之中抓拍的,鏡頭晃動得很厲害。姑父確實很激動,兒媳婦是博士,臨床醫(yī)學(xué),本碩博連讀,一畢業(yè)就直接進省立,無比滿意。恭喜姑父,終于夢想成真。記得表弟考上選調(diào)生慶功宴那時,飯桌上,話題扯到下一步找兒媳婦上的時候,姑父說,要找就找個學(xué)歷高的,碩士起步,博士最好,改一改他們老聶家的基因,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嘛。當(dāng)然是句玩笑,但聽上去叫人不舒坦,尤其是黃雁當(dāng)時也在飯桌上。我爸當(dāng)場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他聽得出來,姑父是故意的。其實我也聽出來了。姑父這個人我說不太好,雖然沒什么文化,在工地上抹灰烤卷材干了半輩子粗活,但并不是個粗人。起碼知道臨床醫(yī)學(xué),知道本碩博連讀,抖音群聊什么的玩得也很溜,比他當(dāng)過局長的大舅子還溜。

快進縣城的時候,我讓我爸打開視頻通話,把攝像頭一直對著他自己。視頻里我爸正坐在一家超市地下入口的臺階上,反身坐的,背朝著大街。我讓他把手機拿遠(yuǎn)一點,以便能獲得更多的背景和位置信息。我在搖搖晃晃的鏡頭里看到一家小區(qū)的名字,費了半天勁才把那三個字看清楚:瑞福園。旁邊是一家漱玉平民大藥房。差不多夠用了,我打開導(dǎo)航,重新定位,地圖上顯示兩公里多一點。我讓他別動,原地等我。然后我把車開了過去。離得很遠(yuǎn)我就看見了他,坐在超市入口最上面的第一級臺階上,兩條褲腿綰起來多高,手里攥著瓶礦泉水,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我把車停好,朝他走過去。

礦泉水已經(jīng)喝完了,他攥在手里的是一個空瓶子。抬頭看見是我,他用那個空瓶子沖我搖了搖,算是打了個招呼。酒勁已經(jīng)下去了,火氣也消了不少,沒了酒勁和火氣的他此刻被還原成一個普通的退休小老頭,甚至還不如一個普通老頭,一個被拋棄在異鄉(xiāng)街頭的巨嬰。

上了車,往回開。剛出縣城,姑父的電話打過來了,問我人找到了沒有。我說找到了,在車上呢。姑父問:“你爸沒事吧?”我很平靜地告訴他:“沒事,這么大個人了,能有什么事?”他停了停,也換了一副相對平靜的口氣說:“主要是今天太忙了,聶波單位來了好多同事還有領(lǐng)導(dǎo),實在沒顧上。今天我也喝多了。”我想問一問他關(guān)于換主婚人的事,想想,還是算了。我說:“沒事,理解,今天這么重要的日子?!甭牴酶傅穆曇暨€是挺清醒的,不像喝多了酒的樣子。也是,這么重要的日子,再高興他也不會讓自己喝多的,姑父這個人向來粗中有細(xì)。我不說話了,保持了一會兒沉默,超過了一定限度的沉默具有了某種壓迫性的力量,他也不說話了,我們在沉默中幾乎同時掛掉了電話。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我還記得他當(dāng)年在酒桌上說的那句話,沒錯,風(fēng)水確實是輪流轉(zhuǎn)的,十年河?xùn)|,十年河西。我又想起了那件事。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但是我每次想起它的時候心臟都像被小蟲子咬了一口似的。很多年前,那時候我剛畢業(yè)分到省廳上班時間不長,第一年過年回老家。那時候我爺爺人還在,但是腦袋不好用了,老年癡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一直由我姑和姑父照顧。他們出力,我爸出錢,現(xiàn)在我上班了,也該輪到我盡一點孝心了。我當(dāng)時打算把上班幾個月來的工資全都拿出來給我姑,但是剛走到我爺爺跟前,我就聞到了他身上那股很刺鼻的尿味……那時候的我真是年輕氣盛啊,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脫口而出說了一句特別渾蛋的話,說完我就后悔了,我說:“再有下次,你們別指望我們爺兒倆再掏一分錢。不愿伺候就換人!”一屋子人都沒吭聲。姑父也沒吭聲,低著頭蹲在門口抽煙,那一臉忍辱負(fù)重的樣子到現(xiàn)在我都還記得。

我朝后視鏡里看了一眼。我爸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用的是一個難度很高的姿勢,并且居然沒有鼾聲。馬上下高架了,我猶豫著該把他送到哪里,是接到我家還是送他回自己家。我媽除了頸椎不好,睡眠和血壓也不太穩(wěn)定,平常最煩的就是我爸喝酒,尤其還是今天這場酒。我想了想,決定還是先把他接回我家。提前兩個路口下的高架,老城區(qū),一下高架就開始各種堵,好不容易才把車開回小區(qū)。小區(qū)里沒有固定車位,永遠(yuǎn)都是誰先占到誰用。今天運氣不錯,一拐過來就看見文化墻和花壇之間的那個位置還在,那個地方不是車位,但正好能停下一輛車,停車也不礙別人的事。但是因為空間小,技術(shù)不好的司機一般也停不進來。我的技術(shù)沒問題,上警校的時候駕照就拿到手了。我把車停好,熄火,解開安全帶,然后看了一眼時間。5點42分。立夏已過,天漸長,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會兒,目前天光還很亮,從我所處的位置看過去,太陽正好與對面幾棟居民樓的樓頂平齊。我爸還沒醒,但已經(jīng)有了要醒來的跡象,能聽得見嘴巴和身體某些部位啟動的聲音。我把自己這邊的車窗放下三分之一,點了一根煙。一根煙抽完,太陽又落下去一截,我所在的文化墻與花壇之間漸漸進入了對面居民樓的陰影里,車內(nèi)的光線也暗下去很多。我家就住對面那幾棟居民樓里的其中一棟,最中間正對著我的那棟,三樓,西戶。這個點兒黃雁應(yīng)該已經(jīng)從店里回來了,但是回來也待不了多大會兒,很快又得再去店里,晚上還得繼續(xù)。每天如此,年年如此,生活周而復(fù)始,那一身的羊肉味經(jīng)久不息,頭發(fā)里、衣服上,包括家里的床單上都是。開個店挺不容易的,越是我們這種養(yǎng)家糊口的小店越不容易,各種操心、上火,以及辛酸。上個星期三晚上,店里兩個小年輕喝多了打架,一個端起湯底往另一個身上潑,不小心潑到了鄰桌的一個大哥身上。打架的跑了,找不到人,大哥把責(zé)任都推在火鍋店身上,獅子大開口,不給錢就天天帶人來堵門,還打恐嚇電話,半夜往店門口倒泔水。這種事經(jīng)常有,隨時都會有。這樣的生活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現(xiàn)在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是,有一點我可以確定,那就是如果讓我回頭重新再選擇一次的話,我想我還是會這樣選的,就像當(dāng)年一樣,不顧我爸媽的堅決反對選擇和黃雁結(jié)婚,以及后來決定從廳里辭職。堅持自己想要的,代價很大,可是我覺得值得。不過我不確定黃雁會怎么選。那一年在她們酒店員工宿舍門口被我當(dāng)眾求婚,應(yīng)該是她生命中最高光的時刻,可是,如果時光真的能夠倒流,她還會再選我嗎?

我從一旁副駕駛座上順手拿起半瓶不知道什么時候扔在那里的礦泉水,擰開瓶蓋,一口氣喝光。距離昨晚的那場醉酒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二十小時,即便我血液里的乙醛脫氫酶再差勁,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把酒精代謝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我很清醒,身體的各項指標(biāo)都趨于正常。好了,應(yīng)該可以了,我覺得自己差不多可以再承受一次了。我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拿出手機來,打開。手機界面上有一個很早之前就裝上去的APP,還從沒用過。一般開店的人都會裝一款這樣的軟件,通過手機連接店里各個區(qū)域的監(jiān)控,并且可以備份二十四小時的視頻。我把后廚的那個監(jiān)控打開,時間條拖到昨天晚上的22點。昨天晚上喝得是不少,但時間我記得,當(dāng)時我還特意瞥了一眼手機,22點22分,四個2,喝得再多也能記得住。我想看看兩個人到底是怎么抱在一起的。為了節(jié)省電費,9點以后后廚通529a75452094f9c86950ac7c8cc92f0c常只開一盞燈,光線有點暗,但畫面還是很清楚。22點06分,戴佳棟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畫面里,從前廳過來的,應(yīng)該是去洗手間,回來時路過后廚的盥洗池,順便擰開水龍頭洗了一下手。黃雁當(dāng)時正坐在冰柜前面的一個板凳上抽煙,戴佳棟洗完手,伸手問黃雁要了一支煙。兩個人就那樣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一邊抽煙,一邊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什么。戴佳棟明顯是喝多了,煙抽完了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身體很明顯地晃了一下。黃雁見狀起身去扶,但是等對方站穩(wěn)之后,那只抓著對方衣服的手依然沒有松開,她扔掉手里的煙頭,然后兩只胳膊一起從身后抱住了他。抱住之后兩個人如同雕塑,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黃雁把臉緊緊靠在對方的后背上,我看不見她的眼淚,但是我看得見她在哭,她就那樣全身心地靠在一個幾乎還算是陌生人的男人的后背上,哭得如此決絕、投入和確鑿,那一刻她的眼淚一定把戴佳棟的肩膀都弄濕了。

我摁下了暫停鍵,在戴佳棟抽身把自己掙脫出來之前。比預(yù)料中要平靜,沒有憤怒,沒有仇恨,甚至沒有悲傷。即便憤怒,即便仇恨,即便悲傷,又能怎么樣呢?他們不光是我的疼痛和代價,他們也是我的親人和歸宿,昨天是,今天也是,明天依然還是。我關(guān)掉視頻頁面,然后從設(shè)備里找到儲存,將所有的備份一鍵刪除。做完這些,我把剛才剩下的三分之二車窗也放了下去,還有副駕的,以及后面的,所有能打開的窗戶全都打開,讓此刻落日的余暉全部涌進來,趁夜色還未到來之前。我爸終于完全醒過來了,醒過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擰開瓶蓋喝水,我聽見那咕嘟咕嘟拼命吞咽的聲音,一直持續(xù)了很長時間。

我就是在那咕嘟咕嘟的吞咽聲里聽到那首熟悉的舞曲的,對,《留連戲蝶》。來自對面居民樓當(dāng)中正對著我的那一棟,三樓,中戶,我家的客廳。窗戶開著,旋律和樂聲如水般流淌出來。以前我無數(shù)次在家里聽到過它,跳跳曾無數(shù)次對著電視練習(xí)它。我凝視著那扇窗戶,正在西沉的落日此刻正好將最后的余暉涂抹在那一整塊窗戶玻璃上,看上去金光璀璨,猶如著火一般。此刻的跳跳,我看不見,但我知道,她一定正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在擠滿了茶幾、沙發(fā)、空調(diào)、電視柜的狹小客廳里,輾轉(zhuǎn)留連,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