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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婆婆與羊皮匠

2024-08-28 00:00:00李躍慧
金沙江文藝 2024年8期

翠婆婆和羊皮匠進門,一下瞧見廄里添頭小牛,白臉,棕色身子,長腰細(xì)腳,毛色已被母牛舔得滑溜,眼睛亮晶晶瞅著人,好像山上跑來靈巧的小馬鹿。

他們鉆進牛廄,你摸摸小牛腦殼,我摸摸小牛的背,羊皮匠喜滋滋說:“這小牛生得乖,肯吃肯長的模樣?!?/p>

“虧了母牛爭氣,”翠婆婆把柔軟的目光轉(zhuǎn)到母牛身上,“生小牛跟人生娃兒一樣,也奔生奔死呀,它順順當(dāng)當(dāng),沒給我們找一點麻煩,該喂它些好的?!?/p>

“是了,要找東西給母牛下奶?!?/p>

秧魚河的人給豬下奶,給牛下奶,都用煮得軟爛的黃豆,翠婆婆記起前陣子羊皮匠把家里僅剩的小半袋黃豆磨碎煮煮,做成豆腐吃掉了,就怨:“嘴巴子恁饞呵,一把黃豆也留不住,明曉得這十天半月小牛就要下地。”

羊皮匠分毫不讓:“你這人說話好笑了,豆腐是我做的,可連豆腐渣也吃盡的總不是我呀!”

“我喜歡吃豆腐渣?再要不吃呢,種一季黃豆,我連豆子的氣息都聞不著了?!贝淦牌排苓M自己住處,從床底下拖出個小紅桶,掀開蓋在上面的花布,露出里面攢滿的白花花的雞蛋。羊皮匠也開了箱子,摸索出報紙包著的磚頭一樣大的紅糖。

羊皮匠瞧見雞蛋,眼熱了:“噢,你攢了那么多雞蛋,一個也舍不得給我吃。”

翠婆婆護住小紅桶:“我買的小雞,我喂的料食,你連眼角落都不瞟一瞟,這時候想吃雞蛋?”

兩人斗著嘴,一起生火燒水,把糖煮化,糖水涼了,翠婆婆咔咔咔一氣敲進去五個蛋,羊皮匠攔著:“夠,夠?!?/p>

翠婆婆握著雞蛋還要敲:“給牛吃我是不可惜的,牛肚腸大,吃少了到口不到肚。”

羊皮匠說:“曉得你大方,莫忘了牛跟你不一樣,你是吃肉的腸胃,它是吃草的腸胃,多了受不住,還是細(xì)水長流的好?!贝淦牌畔雭碛欣恚差櫜坏眉?xì)究那話難聽,停了手。

糖水雞蛋端到跟前,母牛長舌撩轉(zhuǎn),稀里呼嚕,滑溜的雞蛋和濃稠的糖水眨眼間就吸吞凈光。小牛挨來蹭去找奶吃,母牛竟驚起來,甩頭跳腳,要咬要踢的渾樣,羊皮匠和翠婆婆怕傷了小牛,連哄帶嚇吆喝,母牛竟不聽。急切間嗶啵一聲脆響,棍稍像火蛇咬著了牛的皮肉,這聲響叫翠婆婆一陣心悸,脊背上像有股子辣火的疼痛在游走,她見攥緊棍子的羊皮匠腮頰揪緊、青筋凸起的模樣,怕他還要抽,一使勁把他推個趔趄:“月子里的牛都下手,你是沒天良?。 ?/p>

羊皮匠手里的棍子不由就松脫了。最后還是兩人一起想法,甩個繩套扎了母牛的嘴,又繞起它一只后腿,把繩拴在柱子上,小牛才得攏去吮咂。母子兩個挨蹭熟悉了,再吃奶就不用扎嘴捆腳。

小牛吃到奶,一天天長起來。學(xué)會了吃草,越發(fā)毛色順滑,四蹄有力。羊皮匠把母牛趕到大門前梨樹底下吹風(fēng)曬日頭,小??偸窍仍谠豪餁g騰一陣才跟出去,它一下縱到這,一下縱到那,像個淘氣的娃兒。母牛要是走偏些、遲慢些,羊皮匠會吼,會隨手拿起繩子棍子抽,可小牛即便把水桶踢翻,把裝著青草的籃筐絆倒,羊皮匠也只把牙咬得嗞嗞地罵:“你這小蠻牛,你這小蠻?!毖劾飬s有笑意淌出來。

母牛和小牛平常vp8CX9XN759W2mDN7B+X9AFaXylCYmafbOzWSm6uzvU=是關(guān)在廄里的,家里就翠婆婆和羊皮匠兩個,騰不出人手像別家那樣遍山遍野放去,自然,關(guān)緊了也不行的,添了小牛后,羊皮匠用往年攢下的舊木料繞著梨樹做了一個圍欄,把小牛跟母牛圍在里頭,既能曬太陽,又能躲陰涼,還不會跑丟。翠婆婆除過做地里的活,每天少不了要割一大籃牛草,一大籃豬草。有時一筐青草不夠吃,還要添些稻稈、苞谷稈。

翠婆婆和羊皮匠站在梨樹旁邊,看著母牛和小牛。風(fēng)從山里吹來,也從秧魚河上吹來,有樹木的氣息,有河水的清涼,撲在母牛和小牛身上,也撲在翠婆婆和羊皮匠身上。小??偸悄芴舻阶钴浤鄣牟菁?,細(xì)嚼慢咽,母牛把尾巴甩一甩,小牛也把尾巴甩一甩。

翠婆婆說:“這小牛,精靈得很?!?/p>

羊皮匠說:“咋瞧咋叫人喜歡?!?/p>

翠婆婆就朝羊皮匠笑笑,說:“你喜歡,就算你的,以后再有一個,才是歸我?!?/p>

羊皮匠一時沒接話。他們一向各住各的屋,各人裝水的壺、洗腳的盆也分得清爽,可是共有的這個家,田地果木、糧食牲畜,從沒籌算過要分。

翠婆婆緊跟著又說:“你瞧,我樣樣讓著你,是不是?”

“話怕不是這樣說喲,”羊皮匠不服,“我也沒少讓你?!?/p>

“說的是了,幾十年你敬我,我讓你,有商有量過來的,我跟你說過的事情,你想好沒有?也不難?!?/p>

羊皮匠臉上瞅著小牛而晃蕩的喜氣就一點點淡下:“你不怕么?旁人笑話也算了,老到要埋土,我也不怕丑,不過,你不怕叫娃兒們在這秧魚河抬不起頭?”

說起娃兒們,翠婆婆默一晌。

娃兒們是兒子、兒媳和孫子。兒子自小身體單弱,一條腿使不上勁,成人了也抵不上個勞力,家養(yǎng)的牛欺他,小紅牛(微耕機)也欺他,打谷子、掰苞谷,他扛不起蛇皮口袋,只能幫著煮煮飯、收收家,做些輕省活兒。好在他眉眼乖巧,笑臉燦燦的,見了大的喊大的,見了小的喊小的,倒有人緣。村里好些壯實的小伙娶不上媳婦,兒子卻輕輕巧巧引來一個。那是鄰村來尋活做的姑娘,在他們家割兩天稻子,姑娘個兒不高,臉上長些斑紋,有說是胎記,有說是皮膚上的病,治不斷根。別人手上做活,嘴巴不閑,扯些歪三邪四,笑聲熱燙燙一地里流淌,錯讓不開。姑娘不出聲息,只埋了頭舞著鐮刀。兒子送水和雜糖餅干到地頭,姑娘也不攏來拿吃。兒子聽著那些酸的辣的玩笑,軟聲告饒:“叔叔嬸嬸,阿哥阿嫂,小姑娘在場呢,講不得那些莫講吧?!贝蠹揖拖肫饋?,還真是,就不能不收斂些。兒子把分好的水和雜糖餅干遞到姑娘手上,兒子朝著誰也是笑臉燦燦的,姑娘也把眉眼彎了彎,姑娘回去后,細(xì)細(xì)密密縫了鞋墊,托小姐妹悄悄捎給兒子,鞋墊上的花飽滿、鮮靈。翠婆婆問準(zhǔn)了兒子,又告訴給羊皮匠,正是瞌睡遇著枕頭,都?xì)g喜得暈頭沖腦,腳不沾地請了媒人上門,一說竟真成了。

為了不委屈人家姑娘,翠婆婆和羊皮匠把各自攢的錢都掏盡,湊了一筆說得過去的彩禮,吹吹打打把新媳婦娶進了家。

翠婆婆和羊皮匠還沉浸在邁過娶兒媳婦這樣大坎的喜悅里,日子過著過著卻像一鍋亂燉,左一勺右一勺就舀出清湯寡水來。尤其是孫子出生后,光是奶粉、藥水、尿片、小搖籃這些非辦不可的東西,就讓一家人捉襟見肘。村里也有掙錢的活,種草莓、苞谷,建房蓋屋的人家砌墻打地板,都有現(xiàn)錢,可兒子干不了這些。兒媳纏了娃兒,地里的活也幫不上了。翠婆婆年輕那陣,兒子是長在她背脊上的,實在背不住,放在田間地頭抓泥巴,嚼草根,風(fēng)吹著日頭曬著也長大了?,F(xiàn)今時世不一樣,娃兒嬌嫩得很,喝一口生水就上吐下瀉,蟲蟻叮了更了不得,起摞摞疊疊的紅疙瘩,又發(fā)起燒來,黑天半更跑幾趟醫(yī)院,一家人磨得心慌暴躁。

孫子上了小學(xué),兒子跟翠婆婆和羊皮匠商量,想到福建打工,聽說那邊廠子多,做的是手上活,只要肯加班,一年能攢下幾萬。

羊皮匠蹲在火塘邊,嘩嘩吹著煙筒,聽完兒子籌劃,一口應(yīng)下:“要得,你們就去闖闖運程,家里我先撐著么。”

翠婆婆心慌了,聲也顫了:“真那樣山遠(yuǎn)水遠(yuǎn)的去?你們吃得慣人家的飯菜,住得慣人家的地方?”

羊皮匠把煙霧和訕笑聲從鼻腔里噴出來:“樣事你操心完了,這門還出得成?”

翠婆婆到底攔不住,手里幫著收拾頭疼腦熱的藥水和縫縫補補的針線,嘴里翻來覆去囑咐兒子兒媳:“樣事小心,莫走丟了,莫給人家騙呵?!?/p>

出門的人果然不安生,先是兒子水土不服病倒了,再是兒媳坐車的時候手機擠丟了,后又是換做活的地方,搬住的地方,添置被褥鍋灶,一事跟著一事,按下葫蘆掀起瓢。翠婆婆和羊皮匠賣年豬,賣谷子,實在湊不上還到信用社貸了款,一趟一趟給兒子兒媳寄錢。村里人笑話他們:“打工又不是做生意,咋還會賠本,回回要家里貼錢?”

羊皮匠走攏去,臉對著臉,不急不惱問說話的人:“能咋辦?才出門學(xué)做活、學(xué)過日子的娃兒,你不貼他,你能咋辦?”

翠婆婆倒不管人說啥,她只望兒子兒媳在外頭能安穩(wěn),實在不行就回來,可他們哪愿回來。

過一兩年,兒子兒媳能自給自足了,慢慢也有些錢寄回家。孫子的衣裳鞋襪光鮮了,買書本文具、吃糖食果餅也不愁了。為多掙些錢,兒子兒媳過年過節(jié)也不回來,孫子上初中后會自己坐火車、坐飛機,假期就到福建去找他爸媽。

轉(zhuǎn)眼孫子都快念高三了。

在院門外梨樹旁歇涼的一回,翠婆婆問孫子:“幺,你想考個啥?”

孫子滴滴嘟嘟玩著游戲:“早呢奶奶,看分?jǐn)?shù)說,到時候分?jǐn)?shù)出來好報什么就報什么?!?/p>

翠婆婆出主意:“你先想一個在心頭么,考個醫(yī)生,一家人看病不愁;考個老師,教秧魚河的小娃兒們識字呀?!?/p>

“我要去外面的嘛!”孫子脫口而出,“這么小一個洼洼,四面被山遮嚴(yán)了,望什么呀?!?/p>

翠婆婆吃一驚,不由得把四面望望。四面的山還是綠油油的,山接著天,天籠著山。不遠(yuǎn)處的河流彎彎曲曲,被核桃樹遮蔽的地方瞧不見水,無遮攔的地方河水亮花花的。她從小到大望見的就是這層層疊疊的山,彎彎繞繞的河。數(shù)不清的山有各樣的名字,鳥腰坡、歇氣臺、壇罐山、麂子林……河卻繞來繞去只有一個名字:秧魚河。河水流過大大小小的村莊,也只有這一處村莊叫作秧魚河。

過去秧魚河的人到壩區(qū)去買米,壩區(qū)的人說:“你們那里有水源,好栽秧,好養(yǎng)魚,咋還要到壩區(qū)來買米?”秧魚河的人不好告訴他們,秧魚河村子只是大山腳下的一處平地,山地多,水田少,種出的稻谷不夠吃,從古以來是種些苞谷、洋芋、蕎子和燕麥來換米換鹽,掙個溫飽。后來慢慢門路多了,有人上門收菌子、收核桃,有老板來包田地,種上辣椒、番茄、葡萄,慢慢村里的人也學(xué)著外地老板搭棚子,架滴管,種出的瓜和茄子都比以前水靈,還增產(chǎn)。

翠婆婆覺著這年月秧魚河的日子算好了,可孫子好比是羽翼漸豐的鷹,不能攔他山南海北試練去,就點了頭說:“去外面也好,4UiHCDWlNuBWKAOQJC9OBkhCaCGiDg9blEXgRslsi5w=到你爸媽那里,能有個照應(yīng)?!?/p>

孫子熄了滴滴嘟嘟的聲兒,把腦殼從手機屏幕上抬起,亮錚錚的眼瞅著翠婆婆:“奶奶,你曉得外面多大?我爸爸媽媽做工的地方,還在城邊上呢,我也不去那里。奶奶,大城市的燈比彩虹的顏色還要多,晶光亮閃,車子像爭食的魚,搖頭擺尾,活蹦亂跳!還有天那么高的樓,大玻璃門窗,一屋子亮晃晃,也不用爬樓梯,電梯把人拉上去。奶奶,以后我?guī)闳ィ瑺敔斠踩??!?/p>

翠婆婆望著比她高出一頭的孫子,嬌嫩的臉上冒著零星的粉籽,還是娃娃氣,上下嘴唇卻有淡黑的絨毛,語聲也由尖變沉,倒又像大人。翠婆婆抬手摩挲著孫子飽滿的后腦勺:“我孫子,有志氣,有志氣呢?!毙睦飬s想,她和羊皮匠替后輩兒孫守這房屋田地,不知得撐到幾時呵。

翠婆婆默想一陣娃兒們,又把話拾起:“我是要問娃兒們一聲的,不過主意還是我自己拿。兒子兒媳啥時候回秧魚河,沒準(zhǔn)數(shù)的,興許回,興許就不回了。孫子更不會在秧魚河過一輩子,我兩個的事,好好歹歹還得是我兩個自己商量?!?/p>

“不回來?”羊皮匠想不到會有那樣的事,“恁多山林土地在,恁好的房屋畜舍在,他們的根子在這里,不回來,能到啥地方去?”

“回來,等你動不了,等我動不了,自然要回來,該擦洗擦洗,該換新衣?lián)Q新衣,該燒該埋,熱熱鬧鬧捧上山去,一個人的事情也就這么了了?!?/p>

“你這人,你這人……”扯到那上頭去,羊皮匠就不想講了,他掉頭走開,揉他的羊皮褂去。

秧魚河的人家多數(shù)養(yǎng)羊,也愛吃羊肉,逢年過節(jié)、紅白喜事上都少不了殺羊來做菜,遇上毛色好的羊皮就剝下晾干,攢幾張就拿來托羊皮匠加工,揉羊皮褂。山里人離不了這么樣一件牢實的羊皮褂,防曬、御寒,遮風(fēng)擋雨,背柴背秸稈時能護住后背脊不被刮擦,還可以墊坐,墊睡,當(dāng)枕頭。揉羊皮褂是件磨人的活,要力氣,也要耐心。曬干的羊皮跟樹皮一樣硬邦邦,得浸在水里泡軟,拎出來一腳一腳把縮攏的羊皮蹬開,拿木片刮凈上面殘留的筋膜,卷起的邊角捋平、刮直,抹上豬油反復(fù)揉搓,揉到豬油化盡,要把羊皮卷起,埋到潮濕的土里,叫豬油的滑膩滲透到皮子內(nèi)里去,過兩天挖出來,又繼續(xù)搓、揉、蹬……直到把羊皮拿在手里,卷起抻開都順溜服帖,才開始拼接、縫制,做成褂子。做出的褂子價卻不高,羊皮在山里是尋常物,費時費力做出來,在人眼里還是尋常物。羊皮匠是個悶得住的人,在外頭也不愛跟人爭長論短,也不跟哪個分外親近,若不為換工做活,他連親戚家都極少走串。耪田種地的空隙,別人趕集瞧熱鬧、閑坐打牌的功夫,他就是揉羊皮。

翠婆婆還是每天割一籃牛草,一籃豬草。這天迎著雨割了一籃子草,高高冒了尖,拿細(xì)繩勒緊,套上背帶掙起身,人就輕飄了,東偏西歪快壓不住草的重量。雨是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泥巴地卻成了稀的,繡花布鞋吃透了泥水,到彈石路上也打滑,遇見的人都心驚:“翠婆婆,這樣走不得,快叫羊皮匠來接你,幫你背籃子吧?!?/p>

“能背起,我就能走哩!”翠婆婆掙起一額頭青筋,謝了好心人。離家不遠(yuǎn)處,還是連人帶籃子坐了地,她揪著路邊的草要掙起,卻沒成。抓的草有一把分外脆嫩,在手心擠出汁子來。她攤開細(xì)瞧,原來是一把說不上名字的小花,葉子細(xì)細(xì)的像松針,花有粉的白的黃的,都給揉碎了。

翠婆婆素來愛花,她在院子角落辟了一塊小小的園地,見了山里矮小的野花,水邊的野薄荷、菖蒲就挖回來,有些栽下不久就蔫了,有些冒出綠蓬蓬的新鮮枝葉來。這樣漂亮的小花,翠婆婆往常沒在野地里瞧見過,想是過路的人把根子撂在這里長起來的吧。翠婆婆把胳膊從籃子背帶里抽出來,解了束縛,就一骨碌爬起來了,她拿鐮刀刨開松軟的泥土,把剩下的花連根拔起,裝進籃子,又把籃子挪到地勢高點兒的地方背上,一步一挨走回去。到家歇了籃子,顧不得找藥酒擦腫痛的膝蓋,先把小花栽下。

小花種活了,花朵有拇指那么大,嫩生生、鮮潑潑的,開了一篷又一篷,把空落落的院子襯得鮮亮喜氣。翠婆婆每次趕母牛和小牛曬太陽,進出時都要先拿竹籃把花罩上,小心護住,不叫小牛瞧見了眼紅。

天氣熱了,苞谷地里蟲多草盛,前腳才打過藥,后腳苞谷葉子又被啃出了大洞小眼,灑下的肥料也被草爭了去。翠婆婆一連幾天都忙著在地里打藥,鋤草,別的事都丟了腦后,等想起來要給花澆水,才瞧見原本被綠蓬蓬的葉子、粉嘟嘟的小花遮蓋的地方,這時像個褐色的瘡疤一樣裸露著,翠婆婆覺出一陣疼痛,好像那瘡疤是長在她心上。

“我的花呢?”翠婆婆心里有火,語聲辣燥。

“我一天多少事,”羊皮匠呼嚕呼嚕吸著竹煙筒,“顧得上給你看花看草?”

“我怕是你把它吃了呢?!?/p>

“我是人,不是牲畜,哪會吃草。你叫小牛賠你吧,要么你拿棍子甩它幾棍。”

翠婆婆自然想到花是叫小牛糟蹋了,小牛不懂啥東西能踩踏玩耍,啥東西要惜著護著,可人是曉得的呵。

翠婆婆沒處訴苦,打電話給孫子,打幾次都沒打通,才想起來氣昏頭了,孫子說過他的手機是寄放在學(xué)校門口文具店里的,星期六星期天才能用。過后孫子打回來:“奶奶,你打那么多個電話,是做什么呀?”

翠婆婆又把事情想起,火氣散了,眼淚還是冒出來:“幺,奶奶氣得很呀!”

“奶奶,怎么了?”

“你那個老爹,叫小牛踏壞了我的花?!?/p>

“哈!我以為是什么急事。奶奶,你要什么花我給你買,等我回來,你在我手機上選,拼多多上有的是。別生小牛的氣,也別打它?!?/p>

翠婆婆一手捏著電話,一手在孫子看不見的地方亂搖:“幺,奶奶不叫你花錢,山里有花草,沒個拿錢買的,我也不是氣小牛。”

“那我說說老爹,給你出氣。奶奶,你把電話給老爹?!?/p>

翠婆婆不肯:“你另打給他,我不叫他的臭手摸我的電話。”

孫子就另打,另打翠婆婆也不聽,自顧走開做飯去。家里有電飯鍋,可是翠婆婆吃慣了柴火蒸出的飯。翠婆婆蒸了兩個人吃的飯,菜卻只做自己的。她口細(xì),不吃辣,肉類只吃豬肉,還要凈瘦的,平常下飯就是青菜苦菜、茄子黃瓜,自己腌的蘿卜絲、大頭菜。

羊皮匠又不一樣,雞鴨魚肉也吃,螞蚱田螺也吃,一拃厚的肥肉煮熟,做個糊辣子蘸水,吃三碗米飯。他做菜圖的是個快,噼里啪啦切、剁,葷的素的,要么一鍋炒,要么一鍋燉。疲累時吃點苞谷酒解乏,酒足飯飽,抱著竹煙筒呼嚕呼嚕吹上一陣,翠婆婆最怕這種又臭又嗆的氣息,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孫子放了暑假回來,把母牛和小牛趕到秧魚河邊去放,河邊草密,牛停下來吃草的時候多,走動找草的時候少。翠婆婆在河邊的地里扯紅薯藤,孫子一面瞧著牛,一面幫翠婆婆把扯好的紅薯藤抱到籃子里去,踩緊、壓實。

翠婆婆問:"幺,你給你爸打電話沒有?"

“打了?!?/p>

“你爸咋說?”

“還不是平時那些話……噢!奶奶,你說那事情,我忘記跟我爸說了?!?/p>

翠婆婆急了:“你這小娃兒,只曉得貪玩,我能靠你個啥?”

“奶奶,你自己跟我爸說嘛!反正他是你兒子,總會聽你的話。”

翠婆婆一面搖頭,一面嘆氣,嘆得顫顫悠悠:“娃兒都是一樣,小時候狗一樣乖,長大就說啥都不聽啰?!?/p>

孫子笑嘻嘻掏出電話,手指輕巧地一劃一點,咿里哇啦的歌就唱起來,才唱兩句,電話通了,孫子輕輕巧巧把翠婆婆叫他說的話都說了,那頭卻好像沒什么回音,孫子很快把手機從耳邊拿下。

翠婆婆盯著手機,輕手輕腳攏來:“掛了?”

“嗯。”

“啥話也不說,就掛了?”

“不是,奶奶,電話是我媽接的,我媽說她不做主,聽我爸的,等下叫我爸打回來?!?/p>

“哦,哦。”翠婆婆又去扯紅薯藤。沒一會兒,電話響了。不是孫子的響,是翠婆婆的響了。翠婆婆掏出電話,瞧清了,燙手洋芋一樣要甩給孫子,孫子跳開:“奶奶,你的電話,你接?!?/p>

翠婆婆只好接起,不過她沒把手機湊近耳朵,而是按下免提鍵,把它放在地埂上,她自己蹲在面前聽。

兒子說:“媽,家里的事我曉得,從小到大也瞧在眼里的?!?/p>

這一句把翠婆婆心里的話勾起,擠擠攘攘都涌到喉嚨口,又?jǐn)嚴(yán)p不清,眼淚先出來了。她緊盯著手機,好像盯著兒子的嘴巴。

兒子說:“媽,這事情……咋說呢,我想來想去也沒準(zhǔn)主意,要勸一句,怕你生氣傷身;不勸,又實在——”

翠婆婆清了清緊澀的喉嚨:“我要偏那么樣辦了,叫你們在秧魚河抬不起頭,你們還認(rèn)我么?”

兒子沒有馬上回答。

翠婆婆靜靜等著。

“媽,你養(yǎng)我這樣大,你到哪時也是我媽,我到哪時也是你娃兒,這咋能不認(rèn)?”

翠婆婆懸起的心悠悠落了,鼻子卻像浸到醋里,從鼻梁骨酸到腦殼里去,喉頭痛楚,她咳嗽幾聲,說:“嗯。”她明白了。

兒子說:“那掛呀?!?/p>

翠婆婆說:“嗯?!?/p>

孫子瞧見翠婆婆把手掌不住去抹眼睛,追問:“奶奶,我爸說什么?”

翠婆婆嗚嗚兩聲,吐不出清晰的話。她一屁股坐到田埂上,淚水越淌越多。

孫子慌得搖晃她胳膊:“奶奶,奶奶,你別哭,你想做什么,我都幫你好啦!”

翠婆婆抬起頭來,淚水像是把她臉上的皺紋洗淡了,眉梢眼角都光滑了些,她說:“幺,你領(lǐng)我們?nèi)マk事情,明天就去?!?/p>

第二天天剛明,翠婆婆已煮好了一鍋面條,催著孫子和頗羊皮匠吃。面條煮得很軟,里頭加了瘦肉、雞蛋,味精和醬油,豬油也放得足足的。孫子一碗,羊皮匠一碗,翠婆婆面前也破例擺了一碗。

羊皮匠奇怪:“你不是清早不吃的嗎?”

翠婆婆說:“出門不吃飽,路上餓了咋辦?”

“也是?!毖蚱そ诚±锖魢3酝昝?,拿袖子抹了嘴,“不去不行么?”

翠婆婆說:“要去?!?/p>

“不商量了?”

“商量過了呀,這陣孫子領(lǐng)著辦,啥也不為難。過了這時候,曉得你要跟我跑幾趟呢,你自己想去,我反正不怕好事多磨,總是要辦成的?!?/p>

羊皮匠聽愣了,愣過就笑了:“好事,嘿嘿,新鮮得很,你拿這當(dāng)好事?!?/p>

翠婆婆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哪樱骸笆堑难健!?/p>

翠婆婆已經(jīng)收拾好,一沓證件本子裝進平日貼身背的繡花包,又往孫子讀小學(xué)時背過的黑色帆布包里塞了一個灌滿涼開水的塑料瓶、一個倒水吃的口缸蓋子,疊摞著挎上,把灶房門、堂屋門、睡處門一處一處鎖了。孫子輕巧地跳出大門,翠婆婆一步不落,羊皮匠只得慢騰騰跟上。

到了縣城,翠婆婆和羊皮匠下了班車,左右張望,好些年沒來了,瞧啥都眼生,道路通往四面,紅綠燈交替閃爍,不知朝哪去好。來來往往的車,像林子里狹路相逢的猛蟲野獸,不知怎樣退讓才能躲脫。孫子瞧出了他們的驚惶:“老爹,奶奶,跟我走就行啦,我在這讀書不白讀,不會把你們領(lǐng)丟的。”

七拐八繞,走到一個地方,高高的樓,大大的玻璃門。孫子說:“就是這里,我們進去吧。”

玻璃門無聲無息地為他們敞開,里面有大廳,也有一格一格的房間,房門上方都有牌,孫子看著牌上的字,把他們領(lǐng)到了其中的一間。里面有幾個人在排隊,各自翻著手機,有人抬頭瞧見了翠婆婆和羊皮匠,說:“老人家,走錯啦,你們要辦的事,在外面大廳里。”

孫子說:“沒走錯,門上寫著呢?!?/p>

翻手機的人就都抬起頭來,瞧向他們祖孫三人。翠婆婆也把那些人細(xì)細(xì)一望,有人眼淚汪汪,有人嬉皮笑臉,有人憤恨惱怒,有人面無表情。

嬉皮笑臉的小伙朝他們說:“尊老愛幼么,我一向講究的,要不,你們來我這位子,我倒沒那么急——你說呢?”后面這句問的是他身邊的女子,女子沒說話。其他人倒七嘴八舌論起來,差不多是說,這么大年紀(jì)的人來辦事,頭一回見著,讓他們先辦也可以,反正人不多,遲早都輪得到。

翠婆婆就道了謝,大大方方走到前頭去,把那些層層包裹的證件掏出來,一樣一樣解開,遞給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是個圓臉女娃,頭發(fā)理得又薄又短,說話不緊不慢,透著和氣,有點像鎮(zhèn)上衛(wèi)生院里給人打針的護士。她細(xì)細(xì)查看了證件,抬頭瞧瞧翠婆婆,再次確認(rèn):“李明翠,你有多少歲?”

翠婆婆說:“六十九。”

“楊有志呢?”

翠婆婆說:“他屬牛,下月初五滿七十一?!?/p>

工作人員說:“楊有志,你上前來,自己說。”

羊皮匠瞧見靠墻的地方有一排光滑锃亮的鐵椅子,正想摸過去舒舒服服靠一靠,聽到工作人員喊他,只好走攏去:“我自己說么,也是七十一了,那本本上寫著哩,假不去?!?/p>

“吵架嗎?”

翠婆婆說:“有時候吵?!?/p>

羊皮匠說:“今天沒吵哇?!?/p>

“打的情況發(fā)生過嗎?”

“啥子?”羊皮匠沒弄清。

翠婆婆說:“不打,他也不打我,我也不打他?!?/p>

工作人員又瞧瞧孫子:“他……”

翠婆婆說:“是我孫子。我們年紀(jì)大了,摸不著方向,叫孫子領(lǐng)來?!?/p>

工作人員慢條斯理把手上的證件又翻看了一遍,按?。骸斑@樣吧,老人家,你們先到旁邊坐坐,喝點水,一會兒我們給調(diào)解調(diào)解。”她的同事幫著去倒水,翠婆婆忙辭謝:“水莫倒,水莫倒,我們背得有。”但裝在紙杯里的滾熱的水還是遞到了手上,翠婆婆和羊皮匠都有點受寵若驚。

“看你們年紀(jì),也是一起過了幾十年的,孫子都這樣大了。這么長久的時間都能過來,說明也不是非散不可。小伙子,你說呢?”工作人暗示孫子給和和稀泥。

可是孫子完成了領(lǐng)路的任務(wù),看著沒他的事了,已經(jīng)掏出手機準(zhǔn)備玩游戲,聽見問他,摸了腦殼為難道:“我只是個學(xué)生,老爹奶奶的事,他們自己說了算。”

翠婆婆雙手捧著紙杯子,輕輕搖晃,好像作揖一樣:“姑娘,多謝你給我們水喝,叫我們坐一歇,好意我都曉得,可事情是咋著也要辦的,遲一歇,早一歇,都得辦。也不能緊耽誤你們公家人,我揀幾句要緊話跟你說說,成不成?”

“可以,你說。”

有人讓出來兩個高腳凳,翠婆婆招呼羊皮匠坐,自己也小心翼翼坐上去:“先前,我嫁的不是他,是他的兄弟。那人長一張笑臉,見了哪個都笑盈盈地,跟人說話也會說,三兩句就說到人心坎上去。我喜歡聽他說話,也喜歡聽他唱調(diào)子。他會唱的調(diào)子多呢……”

“想著想著心不落,繞山繞水來會合,阿哥阿妹會合攏,眉毛笑成豌豆角?!贝淦牌耪f說竟就唱起來,蒼老的嗓音唱出輕俏的調(diào)子,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味,別說這屋里的人措手不及,旁邊屋里辦事的人也驚奇地跑到門口張望。

工作人員咳嗽一聲:“李明翠,你還是講事情?!?/p>

翠婆婆悟過來:“瞧我,沒出過門的山里人,隨常想說想唱懶散慣了,差些誤事。他么,做得一手好木活,箱子、米柜、床、馬鞍,整個秧魚河村子,數(shù)他做得漂亮。他選木料的眼光也好,人家都信他。他到林子深處去,找著厚實的木料,解好了,用四五匹騾子馱到鎮(zhèn)上去賣,可是木料賣掉了,騾子一個不少回來了,人沒回來。親戚們找了幾天幾夜,才在溝箐里找著,賣木料的錢還在,人冷冰冰沒氣息了。親戚們說,該是木料賣了好價,他心頭喜歡,鎮(zhèn)上喝了酒,走到半道從騾子背上爬下來,興許想歇歇,興許要解手,酒醉了,也累,就失腳跌溝箐里去了?!?/p>

工作人說:“可惜了,怕還年輕呢?!?/p>

“才將二十三歲,他可惜了,我是可憐了,肚里有了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婆婆說,留下來和老大做一家吧,娃兒生下來有血親顧著他,也算有個齊全的家。我有啥法呢,就應(yīng)了。”

“就算一開頭是為了娃兒,過這幾十年,不是一家人,也成一家人了·。”

“說起娃兒也是淘的,早產(chǎn),背干草的時候生在路邊了,小得不夠抱,哭聲比貓叫還細(xì)。一直病懨懨的,鄉(xiāng)村醫(yī)生也上門,衛(wèi)生院里也住過,家里能換錢的東西都換了錢給娃兒瞧病,四歲上還是沒有了。”

“好在后來又有,瞧,孫子都這樣大啦?!?/p>

“我那一回傷了身,再沒生養(yǎng)。我姐可憐我日子過得孤苦,把她老大給了我們做兒子,如今也是成人成家了,在外頭打工,給我孫子掙學(xué)費。”

“那也算好?!?/p>

“如今兒孫齊全,我也不掛念別的,就想著辦這事。咋給你說呢,姑娘,就好比裁件衣裳吧,一起頭就量錯了,剪錯了,也就縫錯了,咋穿也是不合身,不合心,總不想老了還穿到壽木里去。”

翠婆婆拿衣服做比,工作人員就默然了,女人對衣服的不將就,那是差了毫厘也不好將就的。

工作人員看向羊皮匠:“你呢,楊有志,你是什么想法?”

羊皮匠苦笑:“我?我沒啥想法,要來的也不是我的?!?/p>

“你都到了這里,怎么能沒有想法?同意,或不同意,總有個意見?!?/p>

“有想法,也要由得我呀,還是算沒有吧。我這人嘴笨,不如我兄弟喜興、得人緣。實說,那年頭要沒有她,我興許也討不上媳婦......如今有了兒孫齊全的家,也虧她。就隨她意思辦吧,我也不愛細(xì)細(xì)嘮叨地糾扯,怕心煩。”

“你們老兩個,真是——”工作人員像是想形容,又形容不出,搖了搖頭,“我也找不著說的了?!?/p>

就辦手續(xù)。需要的字據(jù)由孫子給他們寫,各人住的屋還是各人住,灶房共用,山林田地不動,該做啥活還做啥活,反正是替后輩兒孫管著的。樓上堆的稻谷、苞谷和豆子、腌的臘肉一人一半,飯菜各自煮吃。豬雞牛共同養(yǎng)著,明后年若生下小牛,賣得錢歸翠婆婆支配。各人攢的錢還是各人使用。簡單麻溜,半頁紙就交割清爽了。

各人簽字按手印的時候,翠婆婆怎樣也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寫成,才寫出的幾個筆畫都像長了腳,往四面八方溜去。她喊孫子,工作人員說:“名字不能代簽,寫不好不管,能看清就行。”

翠婆婆捏著筆,寫一筆,滑一筆,越急手越顫,越顫就越滑,極少開口求人的她急得聲兒也顫:“幫忙我,幫忙我呀!”

“你就沒法了么?”羊皮匠伸出自己粗糙如樹皮、仿佛永遠(yuǎn)都抹不掉羊腥氣的手,握住翠婆婆的手,幫她橫撇豎捺寫完,又簽了自己的名字,按下鮮紅的手印。

辦完事出來,孫子說:“老爹,奶奶,我請你們吃臭豆腐砂鍋米線吧,你們肯定沒有吃過?!?/p>

“臭的豆腐,那能吃么?”翠婆婆有點遲疑。

羊皮匠說:“我不管香的臭的,能吃飽肚子就成。”

滋滋漲開的砂鍋端上來,紅的油辣子,綠的蔥花,白的豆腐,黃的豌豆,蓋住細(xì)滑的米線,瞧著就叫人流口水。翠婆婆還是不敢嘗試那臭豆腐,她用喝湯的小瓷勺把臭豆腐舀出來,正張望著不曉得往哪里放,羊皮匠把自己的砂鍋推到她面前;“給我,莫浪費了?!?/p>

日子還是一樣過,來年孫子竟真考上了北京的大學(xué),把秧魚河的人眼熱得不行,賀喜的親戚朋友來了一撥又一撥,翠婆婆和羊皮匠殺雞煮肉招待。親友們都說翠婆婆和羊皮匠一輩子循規(guī)蹈矩的,老來卻辦件荒唐事,叫人咋著也想不透,“究竟為個啥呢?”

羊皮匠呼嚕呼嚕吹一陣竹煙筒,很冤枉的樣子:“我又不曉得唦。”

不管哪個問,翠婆婆都把臉上熱熱的笑收起,放下手里的鍋鏟或掃帚,挨攏問話的人,一副要追問清爽的模樣:“你說說么,你問了倒是做個啥?要做個啥呀?”

親戚們也就訕訕地,不好再嬉戲,漸漸也就沒人笑,沒人問了。

送走孫子,天氣漸冷,羊皮匠年年到這時節(jié)都咳嗽,這回夜里咳得不能睡,挨幾天沒挨過,竟病倒了。翠婆婆找車送他到鎮(zhèn)醫(yī)院去治,醫(yī)生說病到肺里頭去了,得住院。

羊皮匠扭著身顫巍巍只要走,醫(yī)生捏著單子給他說病情,攔也攔不住。

“住不慣,要回去!”

翠婆婆做了決斷:“你住著,我回去把豬雞牛羊托人照看,明天來陪你住?!?/p>

過一天翠婆婆背著竹籃來了,籃子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裝著兩人換洗的衣裳、吃飯的碗筷、洗臉的帕子,還有羊皮匠喜歡拿了當(dāng)枕頭的舊棉絮和他慣常坐的小木凳。一樣樣翻給羊皮匠瞧,羊皮匠帶瞅不瞅的,半晌方說:“你還得回去,再背一趟?!?/p>

翠婆婆這回很是依順:“好,再背一趟,要啥我都給你背來,你說么。

“你回去,把家里的水背一塑料桶來,吃一輩子山泉水,鎮(zhèn)上這自來水氣息我聞不得?!?/p>

翠婆婆說:“好,我這就回去給你背來?!?/p>

羊皮匠忽然說:“你呀,偏去費個周章,到頭還不是一樣,只能你靠著我,我靠著你。”

翠婆婆瞪起眼,慢慢又笑,伸出手指虛點著羊皮匠的腦門,眼里漸漸像有霧氣迷蒙:“一樣?那咋能一樣呢?”

責(zé)任編輯:余繼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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