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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天不用手機,我的環(huán)游中國記

2024-09-14 00:00:00楊淏
知音海外版(下半月) 2024年8期

iPhone出現(xiàn)了一條提示,上周的屏幕使用時間報告已新鮮出爐,我平均每天使用手機屏幕為6"小時57分鐘。一天24個小時,除去睡眠的8小時以外,手機的使用已經(jīng)占據(jù)我每天日常生活的43%。這個數(shù)字著實讓我嚇了一跳,我真的需要把自己接近一半的生命都奉獻給手機嗎?

手機被人們視為一個“工具”,工具應該是你隨時可以自主決定使用或者不使用的東西,但不妨做一個設想,如果讓你現(xiàn)在立馬把手機關(guān)機,持續(xù)一周,你覺得你是否還可以正常生活?帶著對手機和互聯(lián)網(wǎng)的懷疑,我打算做一個掙脫它們的實驗。我計劃丟掉一切數(shù)字網(wǎng)絡設備(把手機、電腦等全部關(guān)機并丟在家里),然后在全中國游走一圈,在數(shù)字化已經(jīng)覆蓋每一處生活細節(jié)的當下,以沒有任何數(shù)字網(wǎng)絡裝備的方式與當代社會發(fā)生接觸。這種以肉身去體驗種種不確定的幻想,令我著迷。

1

2023年11月27日,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準備工作后,我終于要開始踐行這場“逍遙游”。我人生中第一次爸媽兩人一同為我送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出國留學時都沒有享受過如此待遇,對于他們而言,網(wǎng)絡里與網(wǎng)絡外的距離,好似前所未有的更遠、更陌生,也更危險。

我有一個40升的背包,幾件衣物、一雙拖鞋、洗漱用品、兩個小相機、兩冊地圖、兩支毛筆、幾沓宣紙、一瓶墨汁、三本書、一個筆記本、一支鋼筆、身份證件與銀行卡,還有一沓現(xiàn)金。這就是隨身所有的東西。

我在太原站售票大廳的屏幕上掃視著即將出發(fā)的列車,隨機選擇了一趟前往臨汾的火車。如今還會在售票大廳購買火車票的人,幾乎都是一些老人,他們形單影只,背著陳舊的大布囊,趴在窗口用我聽不大懂的各地方言詢問著售票員。

我的出行從第一站開始就遭遇了困難。到達臨汾時已是傍晚,我沿街溜達找到一家酒店,但在這里過夜一定得在手機上下單。我給前臺出示了需要的證件以及現(xiàn)金,但工作人員焦頭爛額操作半天之后,卻依然無法在前臺的電腦上完成預定。她的職業(yè)生涯好似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形,一方面她對這個時代還有人不用手機表示深刻懷疑,另一方面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眼前的電腦竟然連這個簡單的操作都難以完成。

另一位前臺小哥給我推薦了其他酒店。但另一個尷尬的問題出現(xiàn)了,我沒有導航,最終他在我的筆記本上畫出一個地圖。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沒有遇到過你這樣的情形?!焙笔〔┪镳^的門口,一位工作人員向我解釋,現(xiàn)在但凡要進入博物館參觀,唯一的方式就是在手機上進行預約,然后拿著預約碼掃碼進館。

“可我就是不用手機啊,所有證件我都有,難道不可以在你們門口登記嗎?”

“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p>

博物館門口的另一側(cè)出現(xiàn)了一位老者,戴著一副度數(shù)不低的眼鏡,穿著灰色夾克,背著雙手。老者好似一直在暗中觀察我們,從他有些氣憤的口氣與我捕捉到的只言片語中,我感受到他在為我打抱不平。

他認為博物館不讓一個看起來忘帶手機的人進館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哪有這么死板的人,純粹胡搞!走,跟我走!”

檢票大門為了分散游客,有多個入口,我和老者正猶豫不知從哪個閘口進入。這時來了一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員,他頗有禮貌地彎著身子向老者詢問,確定老者已是65歲以上人群,于是邀請他走老年綠色通道。

站在身后的我正猶豫自己該怎么辦時,老者扭頭擺手說:“跟上?。 惫ぷ魅藛T看出來我和老者并不相熟,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猶豫幾秒后問:“這位,是您的陪護嗎?”

“對對對,沒錯,陪護,我的陪護。”

“好,那您也和老人家一起這邊走?!本G色通道不需要刷二維碼,也不需要任何預約,只要在通道的前臺手寫登記即可。

前臺的工作人員拿著我們倆的身份證,看見一個山西太原籍的孫子陪著一個湖北某縣的爺爺,面露幾分不解,館員狐疑地看了看我,但也不知要問些什么。

“好啦,現(xiàn)在你不用跟著我啦,該我跟著你啦?!闭驹谠钜夷桂^藏大廳的門口,老者面帶幾分調(diào)皮地對我說。

2

在不同城市之間遷移的過程中,我最主要的交通方式是坐火車,而且一般都會選擇慢速綠皮車。我沒有列車時刻表,每次游蕩完一座城市后,都必須去到火車站售票大廳現(xiàn)場詢問和購買。多數(shù)情況下,買完票都得在候車室等上幾個小時,如果沒有當天的票那就在當?shù)囟嘧∫煌?。有時火車站離市區(qū)太遠,便直接在候車大廳橫睡下來。

我手中的地圖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最大最新的2015版中國地圖。上面標示有明晰的鐵道線路。但有些地圖上顯示有鐵路的地方,在售票廳卻買不到票。

比如,地圖上顯示從新疆哈密到內(nèi)蒙古額濟納旗有一條直通的鐵路,額濟納有著名的西夏遺址黑水城,我心心念念許久。當我跑到現(xiàn)場,想要買從哈密出發(fā)的車票時,卻被告知沒有民用路線。

坐火車于我而言,就像是觀看電影一般。而這樣奇妙的電影,需要保持緩慢的節(jié)奏才可以正確播放。

當沒有了手機與互聯(lián)網(wǎng),我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眼前發(fā)生的各種事情上。普通火車不僅可以使我能更舒服地觀看窗外風景,車廂內(nèi)的人也更容易建立溝通。當時間慢了下來,路程再次拖長,地球好似也大了幾圈。

當我去到潮州時,發(fā)現(xiàn)現(xiàn)今只有一個距離市區(qū)20公里的高鐵站,名為“潮汕站”,這是潮州與揭陽、汕頭共享的高鐵站。原本位于市中心的潮州站在2024年正式停用。除部分貨運以外,完全沒有了客運列車,這也就意味著但凡想來潮州,除了動車、高鐵以外,別無選擇。

可能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既然已經(jīng)有高效、快捷、干凈、舒適的動車高鐵,那為何還要選擇老舊、破敗、帶有異味的綠皮慢車呢?但總有人會認為選擇出行方式并不僅僅只是為了方便快捷。

我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當我坐火車到達一個新城市時,出站后我會隨意搭乘一輛公交車,讓它把我?guī)У竭@個城市的任意角落里。

但當我去到粵東時,這里的交通系統(tǒng)已發(fā)生了變革。我在潮州曾坐在公交車站等了超過一個小時,但沒有見到一輛公交車和出租車。網(wǎng)約車似乎已成為所有人出行的選擇。

在梅州,酒店曾幫我叫了一輛出租車去火車站。在和司機的聊天中我才得知,這個擁有540萬人口的城市,目前僅有50輛出租車。甚至在兩年前,原有的出租車需要整體報廢,更新?lián)Q代為電車,但因為沒有出租車公司愿意以及有能力購買新式電車,后來政府找到旅游公司資助了部分費用,如此才有一家公司購買了50輛車。但半年空窗期已過,大部分原有的出租車司機早已另謀出路。以及受整個網(wǎng)約車平臺的沖擊,出租車行情直線衰落,導致僅有10"位司機愿意為之工作。公司招兵買馬又耗時半年之多,才逐漸把這50輛車勉強分配完成。

在沒有手機的情況下去到一個個陌生的地方,因為沒有任何APP可以為我提供推薦和指引,于是我只能從歷史和書本中尋找我的“小紅書博主”。

在湖南時,沈從文是我的博主。90年前,沈從文乘坐小船在沅江上漂蕩了23天回到老家鳳凰,他書寫沿途的風土人物,寫成了《湘行散記》這部溫情的散文集。90年后,我正巧和彼時的沈從文同樣年紀,我計劃沿著他的書,重走他的旅途。

但是當我去到《湘行散記》的起點常德時,站在沅江邊的我發(fā)現(xiàn),整條沅水中修建了一個個大壩水庫,這里已完全沒有了客運輪船,甚至連碼頭都荒蕪了。

無奈之下,我選擇了坐小巴車和公交車的方式,一站站去往沈從文曾坐船途經(jīng)的地點。除了沿途風貌的變化外,最令我頭疼的是地名的變化。

雖然僅僅過了90年,但是沈從文筆下沅江沿岸鄉(xiāng)鎮(zhèn)的名字,在今天的地圖中一半以上都對不上號。我只能一邊行走一邊猜測又一邊與當?shù)厝藴贤ㄔ儐?,以此實時定位我與歷史中的位置是重合抑或錯位。

這期間我認識了許多有趣的人,他們都給予我不同的幫助。每到一個鄉(xiāng)鎮(zhèn),我都會拿著《湘行散記》中提到的地點與故事詢問當?shù)厝耍罕热缭?jīng)是風月場所的桃源“后江”;“戴水獺皮帽子的朋友”開的杰云旅館;沈從文上船啟程的魁星閣碼頭;賣白帶子的翠翠所在的瀘溪老街;等等。

土生土長的出租車司機皺著眉頭撓著后腦勺,操著常德普通話說:“我在常德生活了四十多年,幾乎就沒離開過這里,怎么你問的問題我一個都不知道,常德犄角旮旯哪里我不曉得!”

但當我去到沅陵,這里本被我誤以為是沈從文描述的沅州,在與一位當?shù)剜l(xiāng)賢聊天后才得知,沅陵就是古代的辰州,而所謂的沅州還在更西部的芷江。

這位鄉(xiāng)賢與我一同站在沅江邊的小山上,對照著沈從文的描述,他為我指出了書中的所有地點,原來的中南門碼頭因為修水庫,水位上漲已淹在水底;沈從文心心念念的白塔依然屹立山頭;沈從文大哥修建的旅館“蕓廬”,現(xiàn)在被當?shù)厝顺邪龀闪嗣袼?。鄉(xiāng)賢大哥為我?guī)罚且灰?,我在沈家蕓廬老宅的原址進入夢鄉(xiāng)。

3

南疆的莎車是一座古城,這里的古意不是徒有其表,其實際生活方式也非常古樸。來莎車之前,我的現(xiàn)金就已快花完,在莎車我能刷卡便刷卡,順便尋找銀行和ATM機。

我在這里詢問了不下二十個人后,終于找到一家農(nóng)村信用合作社,但我的銀行卡在這里卻無法取現(xiàn)。

在莎車的第二天傍晚回到酒店后,我全身上下只剩下6塊錢現(xiàn)金,這一天我只吃了一頓酒店的自助早餐。

走投無路的我找到酒店前臺,因為這兩天的酒店費用我都是刷卡支付,于是向他們提出是否可以再多刷100塊錢,然后他們給我現(xiàn)金,只為了讓我有錢可以吃一頓晚飯。

我已經(jīng)習慣一路上的人對于我不使用手機而產(chǎn)生各種奇怪的目光,這次莎車的酒店前臺也一樣對我百般不解。她們說從未遇到過要用這種方式吃晚餐的情況。她們對我的懷疑遠大于對我的同情。三個女人面面相覷,支支吾吾半天后說:“你去旁邊的便利店吧,他們應該也有POS機。”

隨后我跑遍了酒店周邊的所有店鋪,從餐廳、便利店、藥鋪到洗衣房等,十幾家商鋪中沒有一家可以刷卡,更別說用這樣的方式交換現(xiàn)金。

“現(xiàn)在我們?nèi)ャy行都辦不了POS機,而且也沒人辦。刷POS機每1000塊錢消費,銀行要扣4塊錢手續(xù)費。像我這樣的小店,一年100萬元的營業(yè)額,就要扣4000塊錢,200萬元就是8000塊錢,我又不是做大買賣的不在乎這些錢。微信支付寶一掃就可以直接進我褲袋,干嗎還要刷卡。”一位便利店的老板對我解釋。

在我挨家挨戶找POS機的過程中,偶遇了兩位維吾爾族彪形大漢,兩人手里拿著一大摞百元現(xiàn)鈔,他們也在一家一戶找店主,詢問愿不愿意給他們微信轉(zhuǎn)賬,他倆想用手里的現(xiàn)金交換。

有的店家同意,但是也只換一部分現(xiàn)金,每次大概幾百元到一兩千元。但兩位大哥手里握著的現(xiàn)金少說也有兩三萬元,于是兩位大哥便每家每戶找人商量。一邊加微信轉(zhuǎn)賬,一邊點著鈔票。

我們每隔一會兒便在不同的店家相遇,有時正同時進入一家店鋪,我問:“請問有POS機能刷卡嗎?”兩位大哥隨后問:“你們能微信轉(zhuǎn)賬換現(xiàn)金嗎?”大哥應該是已闖蕩江湖多年,但從來沒見過我這樣的路數(shù)。終于在我們第無數(shù)次邂逅于一家賣淋浴頭的商店時,兩位大哥中更壯的那位面帶十五分的不解,歪著腦袋看著我說:“兄弟,你這是干啥呢?”

最終還是大哥給我指了條明路,他們手舞足蹈地給我比畫著在城市的哪個角落里有一個24小時的ATM機。

我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和司機講:“我現(xiàn)在身上沒有錢,你載我去農(nóng)業(yè)銀行的ATM機那里,如果找到的話,我就可以取上錢給你支付,如果找不到那我給你支付不了,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嗯”,司機小哥沒有一句廢話,甚至沒有朝倒車鏡看我一眼,冷酷地駛向了城市邊緣。

因為沒有手機,我無法隨時隨地了解任何信息,所以每當我到一個新城市時,首先會打聽兩個地方。第一是當?shù)氐牟┪镳^,它可以使我簡略地獲悉本土知識;第二是獨立書店,我可以搜尋一些與當?shù)厝宋臍v史相關(guān)的書籍,然后在漫長的候車、乘車以及無邊無際又無人打擾的夜晚里,去汲取我所需要的知識。這些內(nèi)容不僅填補著我腦中的空白,也時時刻刻左右著我前進的方向。

從進入甘肅開始,我逐漸買到大量與西域考古相關(guān)的書籍。從1870年的普爾熱瓦爾斯基到1925年的蘭登·華爾納,僅僅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一批批西方探險家、地理學家、考古學家從世界各個角落紛至沓來。這批人一開始是以地理學、動物學與民族學的探索而進入新疆,但在地理發(fā)現(xiàn)的過程之中,卻無一例外開始更多轉(zhuǎn)向?qū)v史與考古的探索。

斯坦因、斯文·赫定以及馮·勒柯克是我最重要的引路人。我決定跟著他們的足跡去到整個南疆環(huán)繞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各個遺址。他們在不到三十年的時間里從這些地方發(fā)掘帶走無數(shù)文物,南疆一度被稱為是西方的“文物銀行”。

位于拜城的克孜爾石窟壁畫,是西域少有的沒有受中原文化影響,但希臘化風格顯著,并且犍陀羅氣質(zhì)強烈的遺存之地。不論從使用材料、繪畫風格、內(nèi)容獨特性以及保存完好度來說,藝術(shù)史學者都一致認為,克孜爾石窟壁畫堪稱中亞藝術(shù)的巔峰之一。

馮·勒柯克作為一個對中亞文化研究頗深的學者,當他第一次見到這些壁畫時,便意識到其獨特性與重要性。當然他在這里沒留任何情面,用極其粗魯?shù)姆绞?,把刀刃切進墻內(nèi),剝離了一幅幅精美絕倫的壁畫。于是,整個克孜爾石窟幾乎所有有價值的作品,被德國人全部搶奪。

1907年1月,馮·勒柯克帶著128箱之多的文物,包括他們在柏孜克里克石窟切割的大批壁畫,浩浩蕩蕩地回到了柏林。由此填充起民族學博物館最重要的收藏。但這并不是這些文物最后的歸宿。僅僅三十多年之后,柏林在二戰(zhàn)中遭到猛烈空襲,因為大量壁畫被裝在博物館的墻面上無法轉(zhuǎn)移,于是壁畫連同建筑,在炮火的爆炸聲中,全部被夷為廢墟殘渣。

如今當我去到克孜爾石窟,一些空洞簡陋的石洞內(nèi),因為沒有任何可以展示的實物,所以把馮·勒柯克盜走的壁畫照片裝成展板立在原洞窟之中。只是如今不僅在原址,即使你飛去柏林,再也找不到一片那些壁畫的殘粒。

4

整個旅程中,寫信寄信是我唯一可以與外界進行聯(lián)系的方法,這也是唯一可以讓我的親人朋友知曉我身處何處,并讓他們放心的方式。我想恢復一種“家書”傳統(tǒng),通過書寫傳達我沉淀后的感情。我在旅途中把對他們的思念都用書法寫成了信件郵寄出去,與他們隔離的過程使我更靜下心來思考身邊的關(guān)系。

我在武漢的郵政所寄信時,柜臺人員在操作完所有步驟后卻發(fā)現(xiàn),整個郵局里面竟然找不到一張郵票。他們僅有一些集郵紀念冊中夾有郵票,但是需要整套銷售,并且價格遠大于實際郵資。我說:“連郵票都沒有的郵局,這還是郵局嗎?”

工作人員苦笑著聳聳肩:“如果不是你今天要寄掛號信,我們都不知道這里竟然沒有郵票?!鳖愃频氖虑檫€出現(xiàn)在蘭州、敦煌等地。他們有時驚呼沒有郵票,有時發(fā)現(xiàn)沒有信封。于是我只能被迫升級,在我寄出的信件里,有幾封都是自帶郵資的紀念款或珍藏版信封。

在新疆和田郵政所寄信時,負責接待我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會寄掛號信,他好像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客戶,也從未辦理過這個業(yè)務。最終他請來郵局領(lǐng)導,老前輩手把手教給他處理掛號信的所有步驟,作為一位郵政工作人員,他第一次在郵局里使用郵票并貼在了郵件上。

在運城的郵政所中,我是出現(xiàn)在整個大樓里的唯一顧客。我把折疊好的信件遞給業(yè)務員后,想打破一些無趣的沉寂,于是好奇地問她:“現(xiàn)在寄掛號信的人還多嗎?”

“不多,你是這周第一個來寄的?!?/p>

“那其他都是什么人來寄信呢?”

“現(xiàn)在我們這兒寄信的一般都是給監(jiān)獄里的犯人,外面的家屬和里面人聯(lián)系好像只能寄掛號信。”

“啊……那沒有什么普通人來嗎?”

“一般人誰現(xiàn)在還寄這個啊?”業(yè)務員瞄了我一眼,又轉(zhuǎn)到了電腦顯示器上,“哦,或者還有法院的人來,有時打官司的傳票也寄掛號信。”

時空的錯位可以讓溝通變得急劇單一。網(wǎng)絡內(nèi)外的朋友,監(jiān)獄內(nèi)外的親人,這不僅是方式的單一,也是語匯的單一。

但是單一并不意味著貧乏,相反它可以達到另一層面的豐富。我需要把各種分散的情感都匯聚到單一的管道之中,把所有零散的信息都組織到單一的框架之內(nèi)。所以當我在書寫信件的時候,不會像平日微信聊天時,想起哪句就說哪句,隨時隨地連續(xù)發(fā)送幾十條?,F(xiàn)在只有一次發(fā)送機會,而且這可能是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唯一發(fā)送信息的時刻。

當我出發(fā)之后的第三天,在運城的酒店里第一次打算給父母寫信時,拿起毛筆的我卻很久很久都不知要如何落筆起頭。但是此刻我必須硬著頭皮去思考,如何把支離破碎的感受聚攏到這幾頁紙面上。

收到信的人有什么反應我無法知曉。當我到達昆明時,我已決定好云南之后的第一站是四川攀枝花,所以我讓昆明的酒店前臺幫我預訂好攀枝花的同品牌酒店,然后把那里的地址也寫在了寄給父母的信件上,并表達期待可以在那里收到他們的書信。

類似的事情我做過多次,但是每一次當我抵達時,都沒有任何收獲。

在攀枝花我第一次收到父母寄來的信件。當時距我出行已經(jīng)過去近兩個月。我從來沒有和身邊的親人失聯(lián)過如此長的時間,當我在酒店前臺拿到那張A4開本的大號信封時,父親那熟悉的恣肆筆跡,像是活潑的舞蹈家在我眼前翩翩起舞。我等不及想要立馬回到房間拆開信封。

整個旅程中,我總共寄出的信件大概有40"封,而我在旅途中收到的信也有5封,這些信來自4位不同的人,從10歲到62歲。每一封信的內(nèi)容和信件紙張的質(zhì)感都在我腦中歷歷在目。它們已成為我彌足珍貴的收藏品。

“你肯定是間諜?!笨瓦\站的一位工作人員氣哄哄地對我說。

“只有間諜不想讓人知道他在哪,只有間諜不想讓別人找到他。你說,你不用手機是不是就為了不讓人找見你,除了這個理由,你還有啥原因能不用手機。我告訴大家,這肯定就是個間諜!”這位工作人員越說越激動。

我在赤峰客運站想買一張去往寧城縣的班車,它位于赤峰市南部,與遼寧接壤,那里據(jù)說曾為遼代都城。遼代總共有五個京城,皇帝在不同時節(jié)去到的地方都會成為皇都,最終形成了五京的格局。我打算前往的寧城縣就是中京大定府。

從赤峰前往寧城的班車非常多,但都是通往寧城不同的鄉(xiāng)縣。售票員問我具體要去寧城哪里,我對寧城的了解只有“遼中京”,但是在場沒人聽說過這里。熱心的售票員幫我在大廳吆喝著他們的寧城籍同事,可連土生土長的寧城人竟也說不知道。這是我在遼上京遺址博物館中清楚了解到的地點,肯定不會有錯。

這時那位車站大姐從人群中出現(xiàn)了,她頗有見地的給我提出了解決辦法:“你用手機查一下那個遺址在什么地方,不就知道在不在寧城,或者在寧城什么鄉(xiāng)鎮(zhèn)了嘛?!?/p>

“不好意思啊,我沒有手機?!?/p>

“你沒帶手機啊,還是手機被偷了?”

“不是,我現(xiàn)在不用手機?!?/p>

“???為啥?”

“沒啥啊,我就是不用手機?!?/p>

于是接下來就出現(xiàn)了最初的那一幕。這位中年女士起先是表現(xiàn)出極度的困惑,隨后她開始自言自語地進行分析,經(jīng)過縝密的推導之后,她得出了結(jié)論。

這個推理結(jié)果令大姐頗為興奮,她沉浸在自己邏輯貫通的自得之中,但在不斷的自言自語中,這種興奮開始轉(zhuǎn)變?yōu)閼嵟?。她走來走去,并且和身邊的人反復大聲說著:“這個人絕對是個間諜!”

在我身后排隊的人似乎也并不急著買票了,而是和身邊的人一起打量著我,當大家把我當作“熱鬧”在看時,我好似正在體驗一場沉浸式演出。旅途中我偶爾會給自己創(chuàng)建隨機人設與陌生人溝通,但是我貧乏的想象力卻從來沒有扮演過“間諜”。

一路上,有人認為我為情所困而采用一種荒謬極端的方式出走;有人詢問我是否在信仰某種教派,教義是不讓人使用網(wǎng)絡;有人認為我是社會學家、有人冠名我是個獨行俠、有人稱我是當代徐霞客;有人猜測我是在搞網(wǎng)絡直播,要用這種方式作為噱頭引人關(guān)注;有人認為我在挑戰(zhàn)打卡;還有人認為我是調(diào)查記者,偽裝成學生無辜的模樣,但是總在麻煩別人詢問各種問題。

5

2024年4月9日下午1點,我回到了家鄉(xiāng)太原。134天之前,我也是在此刻從這里出發(fā)。

爸媽剛剛吃完午飯,但媽媽立即又給我做了一碗刀削面。山西老規(guī)矩,上車餃子下車面,吸溜完這頓面,整個旅途就算圓滿了。

我坐在書房里,重逢了躺在書架上已經(jīng)關(guān)機四個半月的手機和電腦,但是我卻沒有任何欲望想要觸碰和打開它們。

在旅行之初,我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個日夜想念它們,當我在街頭迷路之時、當我不知下一站要去往哪里之時、當我想了解列車時刻表和余票之時、當我深夜遨游找不到住宿之時、當我孤單寂寞幻想是否有人聯(lián)系我之時、當我思念家人和朋友之時。但如今當我再次面對它們,我的內(nèi)心卻產(chǎn)生了長久的抵觸。因為我不知道那個平行世界在過去的四個半月里發(fā)生了什么,我怕有很多不可預知的東西集中向我沖來,打破現(xiàn)在平靜的生活狀態(tài)。

在家中悠閑生活了一個多星期后,我還是打開了手機和電腦,因為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與之隔絕。

以前每天睡覺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機消息,每一個清晨或多或少都有些七七八八的信息?,F(xiàn)在我已經(jīng)累積了一百四十多個清晨,心想,手機至少得震動幾個小時我才能收完消息吧。我已經(jīng)預留好至少一整天時間去瀏覽所有信息。

手機開機后,前10分鐘沒有任何反應。我想那些信息可能都在來的路上,正擁擠堵車,再等等看。

半個多小時后我再來查看,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一個小時過去了,它還是死一般的安靜。于是我打開了微信,發(fā)現(xiàn)整個頁面和我離開時的狀態(tài)沒有任何區(qū)別。關(guān)機期間,我沒有收到任何一條信息。其他APP也是如此,微博、Instagram、網(wǎng)易云音樂、支付寶也沒有反應,就連以往每天都會給我發(fā)廣告的淘寶,都沒有了任何推送。脫離網(wǎng)絡的這四個半月,網(wǎng)絡也完全把我拋棄了。

但我知道姥爺和姥姥在聯(lián)系不到我的期間,經(jīng)常會給我微信發(fā)消息;女朋友也和我講,期間她每每想與我交流,都會給我微信留言。

事后我才了解,原來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規(guī)則中,外界給你發(fā)送任何信息,接收端必須得在3天72小時內(nèi)處于可接收狀態(tài),信息才會收到。如果超出這個時限,那這些消息就會像掉進大海中的石子,再也沒有找到的可能了。

那些永遠也看不到的消息,多少令我有些遺憾,感覺好像錯失了什么。但再想想,卻感覺似乎什么也沒有錯失。

從打開手機的那一剎那開始,我其實就等于再次跳進了數(shù)字利維坦的旋渦之中。幾日之后,我在一次從南京去上海的高鐵上,全程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中,我?guī)缀醢阉袝r間都用在了挑選酒店上,終于選定一家后,我又在其余兩個不同的APP上對比價格,然后在新的APP上又發(fā)現(xiàn)了圖片更誘人的新酒店,再次陷入一輪新的對比和挑選。而當我躺在精心挑選的酒店大床上時,發(fā)覺這和我在脫網(wǎng)旅程中每次隨機入住的連鎖酒店也沒有相差太多。

此刻,我回憶起在旅程中如果沒有盯著手機挑選酒店時,自己都在做些什么。那些長無止境的時間里,我都讀著什么樣的書、看著什么樣的風景、觀察著什么樣的周遭;那些躺在酒店的百無聊賴里,我都在思考著什么問題、書寫著什么樣的感受;那些在旅途中我一次次詢問和麻煩過的人,他們?yōu)槲姨峁┝四敲炊鄿厍榈膸椭?,此刻他們正在何處;在我筆記本上有二十多位留下微信號碼的朋友,他們等待著我結(jié)束脫網(wǎng)旅程后加上他們的微信,可我還遲遲沒有添加。

我意識到,那134天的時間里,我經(jīng)歷了人生中精神最飽滿、注意力最集中、工作最高效的一段時光。如此緊湊的4個半月中,我走完了全國24個省中的68個縣市;途中結(jié)識了許多朋友;我一路買書看書,讀完了不下40本;我把所聞所見拍攝成影像,素材多達2T;最重要的是沿途我可以不受任何打擾去專注寫作,旅程中我共寫下22萬字的散文。對我來說,這是一次絕對專注的人生體驗。

我不是一個反技術(shù)主義者,技術(shù)革命伴隨著人類每一次的進化發(fā)展,它為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提供幫助。隨著大數(shù)據(jù)、互聯(lián)網(wǎng)、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shù)的發(fā)展,數(shù)字技術(shù)開始異化成為一種新的利維坦——數(shù)字利維坦。

《荒野生存》中,一位美國富家子弟,放棄了名牌大學的學位,放棄了可以去到哈佛求學的機會,把自己銀行卡里的全部積蓄24000美金全部捐贈給慈善機構(gòu),剩下的零錢現(xiàn)金他統(tǒng)統(tǒng)點燃燒盡,沒有與家人朋友道一聲告別,只身去往阿拉斯加,把自己置身于荒蠻野地,臨近餓死都沒有想過回到都市,更沒有想過向任何人求救。最后他窘迫而幸福地死在了大山茂林之中的一個廢棄公交車中。他悲慘又欣慰,雖然死得很痛苦,但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他已經(jīng)最大限度地遠離了他所唾棄的庸俗世界。

這是一位絕對理想主義者做出的極端實踐,超級流浪漢的故事不僅被寫成了傳記,而且還拍成了電影。

“勇敢地做你以前從未想過、做過或猶豫半天卻不敢嘗試的事。這么多人活得很不快樂,但卻不主動改變這種情況,因為他們受到安全、服從、保守主義的生活觀念制約。這樣的生活雖然表面上能夠給人心靈上的寧靜,但其實安全的未來最傷害人心中冒險的靈魂。人的靈魂中,最基本的核心是他對冒險的熱愛。人生的歡樂來自我們的新體驗,因此再沒有比每天面對不同的地平線和新太陽,更能令人心生喜悅。如果你想從生命中獲得更多,就必須先放棄自己追求安全、一成不變的習慣,接納起初也許令你覺得瘋狂的、看似狼狽的生活方式?!?/p>

這是一段“超級流浪漢”在流浪途中的感悟。送給我自己,也送給每一位熱愛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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