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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的思想來源及其新文學教育實踐

2024-09-29 00:00:00李占京
關東學刊 2024年3期

[摘 要]王哲甫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在新文學史研究和新文學教育研究中備受矚目,但其思想來源卻少有人論及。王哲甫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思想來源和他的新文學教育經歷及實踐密不可分。他在銘賢中學時期、燕京大學求學時期所受的新文學教育經歷,奠定了部分思想基礎;而他在山西兩所學校的新文學教學實踐,促成了這部著作的誕生。王哲甫和他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既是新文學教育的產物,又反向哺育了新文學教育與教學。

[關鍵詞]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新文學教育;銘賢中學;燕京大學

[作者簡介]李占京(1986— ),男,文學博士,嘉興大學平湖師范學院講師(嘉興 314001)。

在新文學史著作研究中,王哲甫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備受學者矚目。在新文學學科史研究著作中,專家學者們對這部著作展開了深入闡釋,對其歷史地位也給出了各自的評價。雖然有是否為“第一部新文學史著作”的爭議【謝泳認為,陸永恒的《中國新文學概論》“應當是最早完全以新文學為研究對象的著作”(謝泳:《陸永恒〈中國新文學概論〉簡介》,《新文學史料》2013年第2期)。付祥喜、宋聲泉等人認為第一部新文學史應該是葉榮鐘的《中國新文學概觀》(宋聲泉:《民初作為方法:文學革命新論》,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49頁注①;付祥喜:《日據時期臺灣人編寫的兩種“中國新文學史”——蔡孝乾和葉榮鐘的〈中國新文學概觀〉》,《現代中文學刊》2014年第3期)。本文不討論該問題。】,但就早期新文學史著而言,王哲甫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研究者多關注此書的具體內容及學術史價值,鮮有研究者考察該書的思想來源、新文學教育對王著形成的影響,以及王哲甫對新文學接受及其文學史觀的形成過程等問題。

首先,王哲甫既非著名作家亦非長期從事文學研究的專業(yè)人員,無論當時還是現在,有關他的研究信息并不多?!吨袊挛膶W運動史》出版之前,他沒有什么特別引人注意的成果,該書出版之后,他又迅速“消失”,不再出現于學術界。他只在1933年突然拿出一部成系統、有規(guī)模的獨立的新文學研究著作,接著就離開了文學研究界。他就像一顆流星,在文學研究界突然出現又倏然而逝。人們只能針對他的成果——《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的內容展開論述,少有人考察王著的思想來源及產生過程?!鞠嚓P論述文章可參閱李朝平的《王哲甫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現代中文學刊》2016年第1期)、金鑫的《對新文學知識的再傳播:〈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生成論》(《文學與文化》2022年第2期)等?!?/p>

其次,學術研究視角限制了研究者的進一步追索。文學史觀及內容研究一直處于“正統”地位,而文學史著作與文學教育的關系,通常不為人所注意,少有學者從文學教育的角度切入。

陳平原曾言:“在20世紀中國學界,‘文學史’作為一種‘想象’,其確立以及變形,始終與大學教育(包括20世紀50年代以前的中學教育)密不可分。不只將其作為文學觀念和知識體系來描述,更作為一種教育體制來把握,方能理解這100年中國人的‘文學史’建設?!薄罢f到底,體例明晰、敘述井然、結構完整的‘文學史’,主要是為滿足學校教育需要而產生的?!薄娟惼皆骸段膶W史的形成與建構》,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4—5頁?!繙厝迕粢嘌裕骸暗堑搅说诙€十年,即1928年以后,上述狀況就有大的變化,到1930年代初,甚至出現了一個文學史寫作的熱潮,接連出現數種獨立評說新文學的專門文學史。其重要的原因,是當時許多大學都陸續(xù)指定開出文學史課程,教員為了授課,就要專門編寫各種文學史。據不完全統計,從1917年初到1927年底,十年間出版的中國文學史著作只有8種,而從1928年初到1937年底這第二個十年間出版的中國文學史專著就有67種。這種數量的激增跟1920年代中期以來胡適等人提倡‘整理國故’不無關系,然而更主要的,還是因為許多大學的創(chuàng)辦和學科建設的要求。文學史越來越成為現代教育體制所規(guī)定的一種知識體系,成為滿足學校教育需要的一種時興的產物?!薄緶厝迕簦骸稄膶W科史考察早期幾種獨立形態(tài)的新文學史》,《中國文化研究》2003年第1期?!楷F代教育體制與文學史著有著互相促進、相互制約的關系。一方面,教師授課需要將文學知識系統地、層次分明地教授給學生,需要將繁雜的文學知識整理成一個體系?,F代文學史觀念于是被普遍運用到現代教育之中。另一方面,在“大學”這個場域之中,教師受到現代教育規(guī)則的制約。準時上課、及時編印講義等一系列要求導致教師必須不斷拿出“成果”,而這些“成果”結集出版之后,便是各種教材與著作。這既是制約,也是督促。不同學者研究成果的匯集、出版,凸顯出現代教育體制對文學史寫作的制約與促進,同時又反過來促進了文學教育方式及文學知識的接受、傳播與經典化。新文學史教材的產生,雖有其特殊性,但也未擺脫這一規(guī)律?!咀罹叽硇缘睦泳褪囚斞冈?0年代多次表示撰寫文學史的想法,最終落空,按照陳平原先生的解釋,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魯迅離開了大學這個環(huán)境。陳平原:《文學史的形成與建構》,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5頁。】

王哲甫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也是這樣的情況。作者在該書《自序》中提及:

去年暑假中,我的平靜的生活,忽然起了很大的波浪,使我獨自一人跑到沙漠似的太原,心中懷著滿腹的郁悶無由發(fā)泄。沒想到因著這一次的刺激,竟造成我編著這本書的命運。

編著本書的計劃,在三年以前我就有過這個意思,但是整天為衣食勞碌的我,少有執(zhí)筆的工夫,結果只搜集了一些零碎的史料而已。這一年來因擔任山西省立教育學院的新文學功課,給我一個很好的機會,得以完成我數年來所計劃的工作。【王哲甫:《自序》,《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頁?!?/p>

這段文字清晰地展示出這部著作的產生與新文學教育的關系。如果不是教學所需,他撰寫文學史著依舊會停留在“想法”的階段。除了這一點,王哲甫的整個受教育過程、《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的產生以及該書所體現出的文學史觀,都與新文學教育密切相關??疾臁吨袊挛膶W運動史》與新文學教育的關系,也能更好地理解1920年底到1933年左右中國新文學教育的部分歷史樣態(tài)。

《中國新文學運動史》有幾處值得繼續(xù)討論的問題,比如:王哲甫為何給“翻譯文學”和“整理國故”設專章?他的左翼思想傾向從何而來?他對新、舊文學的態(tài)度是如何形成的?

以上這些問題,是目前關于王哲甫及《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的研究未能深入的地方。實際上,王哲甫在中學階段就已經有這些觀點的萌芽,這與銘賢中學的新文學氛圍有關。他能夠寫出這部著作,也是燕京大學新文學教育培養(yǎng)的結果,他就是燕大培養(yǎng)出來的眾多新文學教員中的一位。可以說,新文學教育的經歷對王哲甫史著的產生有著內在的重要影響。引進新文學教育的角度和新的史料,可以更深入地理解為何王哲甫梳理、評價新文學帶有較明顯的左翼思想色彩,為何他的新文學史著作要加入“翻譯文學”和“整理國故”內容。這是王哲甫著作的特色,也是研究者深入挖掘的線索。

一、王哲甫文學思想的形成與銘賢中學的新文學教育

根據現有資料,王哲甫的部分文學思想與他在銘賢中學接受新文學教育的經歷不無關系。他的“五四”啟蒙價值觀、左翼思想、平民情結的形成,對待翻譯文學及“整理國故”的態(tài)度,都在此時期打下了基礎。

(一)接受“五四”啟蒙與新文學教育

翻閱相關史料可知,王哲甫【原名王明道,“哲甫”是他的字,山西孝義人?!躲戀t廿周年紀念》中顯示他的英文名為“Mr.M.T.Wang”?!?919年入銘賢學校讀中學,成為第十五班(即第十五屆)學員,同班同學共19人。1923年中學畢業(yè),進入銘賢學校大學預科第八班學習,同班同學16人。1925年由銘賢學校大學預科畢業(yè),同年考入燕京大學國文學系,至此完成了中學階段的教育。

銘賢中學是一所教會學校,教學質量、升學率當時均居全省前列?!驹撔S擅绹鴼W柏林學院和孔祥熙出資興辦,兼為紀念庚子殉難的傳教士們。這些殉難的傳教士大多也是歐柏林學院的畢業(yè)生。歐柏林學院資金充裕,師資也相對完備,這里的老師很多都是大學畢業(yè)生,有過留學經歷的也不是少數。見郭學鈞:《記太谷銘賢中學的特點兼憶學潮》,《山西文史資料》出版社:《山西文史資料全編·第五卷》,太原:《山西文史資料》編輯部,1998年,第445頁?!慨厴I(yè)生大多能考進國內知名的國立大學和教會大學,尤其是北京地區(qū)的名校。王哲甫能考進同為教會學校的燕京大學不是偶然的。

銘賢中學的新文學氛圍比較濃厚。國文教師多是各大學中文系的畢業(yè)生。如白序之、于賡虞是燕京大學國文系畢業(yè)生。白序之于1919年入燕京大學讀書,文學研究會成員,小說《愛之謎》被收錄進“文學研究會叢書”《小說會刊》(民國二十二年),小說集《老處女》被徐志摩編入上海大東書局主編的“新文學叢書”。他于1920年前往銘賢中學教書?!尽叭?920年聘用北平燕京大學文學系畢業(yè)生白序之(北京人)來校講授高中語文課?!毙诺聝€、溫永峰、方亮等編:《學以事人 真知力行:山西銘賢學校辦學評述》,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年,第93頁?!坑谫s虞是著名新詩人,有“魔鬼詩人”之稱。他于1924年8月進入燕京大學國文系學習,一年后退學。在燕京大學學習期間,他認識了徐志摩、劉夢葦、朱湘、聞一多、焦菊隱等多位新詩人、戲劇家,后經焦菊隱介紹,1927年到山西太谷銘賢學校(即銘賢中學)教書。

銘賢學校的辦學成就名聲在外。1934年夏,蔣夢麟、潘光旦以及著名新文學家陳衡哲來校參觀、講演。同年11月,蔣介石、宋美齡參觀該校,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銘賢中學整體教學質量很高,新文學課程建設也相當出色。該校一方面開設新文學課程,另一方面積極創(chuàng)辦文學刊物,豐富校園文化活動,促進了新文學的教學與研習。據賀韶九回憶,該校文科課程開設有“新文學”一課。【“高中系分科教學,文科課程有黨義、國文、英文、歷史、倫理、法制、心理學、經濟學、醫(yī)學、哲學、文學修辭、新文學、體育等?!辟R韶九:《太谷銘賢學校簡史》,《山西文史資料》出版社:《山西文史資料全編·第二卷》,太原:《山西文史資料》編輯部,1998年,第917—918頁?!?/p>

五四運動之后,教育部規(guī)定各地中學必須教授語體文,白話文由此在中學教育中大范圍普及開來。各地具體實施情況不同,語體文與文言文的比重也不同。銘賢中學的初中一、二年級語體文與古體文的比例約為三比二,初中三年級及高中一年級,語體文言比例大體相等;高中二、三年級語體文言比例約為二比三。用語體文作文的次數也有具體規(guī)定。這些教學內容的設定,一方面是教育部的硬性規(guī)定,另一方面也與學校對待新文學的態(tài)度有關。查相關史料,1930年《銘賢集覽》中的《高級中學國語課程表》顯示,銘賢中學至少在1930年就開設了“新文學”課程。“新文學”是高中一年級精讀課和“文科”組必修科。高中三年級還有“近代文學”“中國文學史大綱”“中國文學源流”“白話文學史”“中國文學變遷史”等課程。【《高級中學國語課程表》,《銘賢集覽》,1930年,原文無頁碼。】該校要求初中生就要讀《梁任公學術演講集》《蔡孑民言行錄》《胡適文存》《儒林外史》《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鏡花緣》等近現代白話文學作品以及創(chuàng)造社叢書等新文學作品。高中一年級學生要精讀章錫琛《新文學概論》、魯迅譯《苦悶的象征》、胡適《論短篇小說》、孫俍工《新詩概論》、孫俍工《戲曲作法講義》、汪馥泉《戲劇概論》等書。略讀部分有:魯迅的《出了象牙之塔》《熱風》《吶喊》《中國小說史略》,郭沫若的《文藝論集》《橄欖》,郁達夫《寒灰集》,張聞天《旅途》,廬隱《曼麗》,歐陽予倩《劇本匯刊》,劉半農譯《茶花女》,焦菊隱譯《女店主》,田漢《咖啡店之一夜》,等等。這些都是新文學作品、相關譯著或理論著作。就新文學教育而言,其范圍、種類、篇幅,比之同時期各大學中文系所授,毫不遜色。

銘賢中學校內的文藝活動也很豐富。于賡虞與岳一峰、程志涵及一些愛好文學的同學一起組織了“晨曦社”,出版《晨曦周刊》。此外,還有“海濤社”的《海濤周刊》《半夜鐘》,“火花社”的《火花》雜志。文學團體有國學研究會、文藝研究會、語言練習會等,還有新劇表演團等文藝社團,整個學校的課外文藝氛圍相當濃郁。

在這樣的氛圍中,王哲甫對新文學的理解也慢慢加深,逐漸形成一些獨立的觀點,并撰文發(fā)表?!躲戀t??芳词倾戀t中學學生發(fā)表文章的理想園地之一,他們可以在校刊上自由地發(fā)表文章、闡述自己的觀點。

1924年12月1日,王哲甫在《銘賢??返谝痪淼诙诎l(fā)表《我對于新文學的意見》,署名王明道。在這篇文章中,他說:“我起初對于這新文學,僅以一種淺顯的白話文去對待他,并不想他有美妙的色彩,與實用的價值?!薄安恢挥X的引起我好奇的心來去研究。雖然我的天資遲鈍,可是日子長了,倒也領略的不少。新文學的真相,也稍微的了然一些?!薄就趺鞯溃骸段覍τ谛挛膶W的意見》,《銘賢??返?卷第2期,1924年,第36頁。】可見,一開始他對新文學并不十分感興趣。“引起好奇心”,很可能是本校教師的引導、同學校友們的熱烈討論影響的結果。在這個基礎上,他由學習白話文慢慢轉向新文學閱讀。該文提及他常常在圖書館閱讀新文學書籍,包括新文學史、新文學選一類的書籍,漸漸對新文學有了更深的認識。他認為新文學有四個特點:新文學相對舊文學而言,淺顯易學,是普及教育的利器;新文學有利于促進國語統一;新文學易于了解;新舊文學各有優(yōu)劣,應當新舊并存。

古來大文豪的著作,至今仍存的緣故,因他有研究的價值。若拿他的一點短處來批判他是死文學,雕刻的,假的,不實用的,便欲用新文(學)來,完全代替他,這豈不是舍本求末自失國粹嗎?以我看來這兩樣各有長處各有短處。新文學活潑明顯。其缺點在膚淺。舊文學雄厚深奧,其缺點在拘束。最好新舊并存。讓舊文學專門學識者研討。新文學讓求普通智識者講求。這樣一方面可保存數千年的國粹,一方面可以促進新文學的應用。豈不一舉兩得么?【王明道:《我對于新文學的意見》,《銘賢??返?卷第2期,1924年,第38頁?!?/p>

無論是之后就讀燕京大學,還是工作之后教授新文學史,王哲甫一直保留著“新舊文學并存”的觀點,并將之寫進了《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在該書第一章,作者即表明:“文學本來沒有新舊的區(qū)別,新文學這個名詞,是民國七八年文學革命運動以后,才常見于書報雜志上的,以前概不多見。新文學的取義,不過是對于昔日傳統的舊文學而言,是中國文學上的一種革命運動。然而新文學與舊文學之間,也不容易劃出一道鴻溝來,很精確的區(qū)分他們。”【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頁?!课膶W本無新舊,所謂新舊之別,在王哲甫看來,并不在于語言形式——白話/文言的不同,將它們區(qū)別開來的是二者所含的內容本質。文學必須有靈魂,有了靈魂,舊文學便不再是“死文學”;沒有靈魂的“新文學”,也不過是報章的補白而已。

與《我對于新文學的意見》同期發(fā)表的還有王家馴的文章《語體文的我見》。和王哲甫一樣,王家馴對白話文也有個接受過程。他從小受私塾教育,一直到中學,對白話文的理解都不怎么深刻。他在山西國民師范學校最初接觸到“五四”所提倡的國語等思想觀念,逐漸有所覺醒。“起初我也是抱著懷疑,我肚里就成為新舊挑斗的戰(zhàn)場了”,“雖說不明了白話的究竟,也愿做幾句”?!就跫荫Z:《語體文的我見》,《銘賢校刊》第1卷第2期,1924年,第40頁?!客跫荫Z一年后離開山西國民師范學校,后經過銘賢中學的老師張方谷的教導,“才曉的(得)我已經成了落伍的士族了。并且才懂得白話是必需品了”【王家馴:《語體文的我見》,《銘賢校刊》第1卷第2期,1924年,第40頁。】。在文章最后他還熱情呼吁:“和我同樣落伍的伙伴,你要同語體文作友,快來與我一齊向前奮斗!奮斗!”【王家馴:《語體文的我見》,《銘賢??返?卷第2期,1924年,第42頁?!?/p>

王家馴、王哲甫一開始并未主動接受白話文和新文學,而是在學校里,在老師的幫助下,逐漸培養(yǎng)出對白話文、新文學的興趣,后來形成了各自明確的觀點??梢?,學校新文學教育氛圍對王哲甫新文學觀念成長的重要性。

白序之擬定的《銘賢中學國文教學的草案(必修科)》顯示,銘賢中學國學教學的目的是“人人能用國文自由發(fā)表思想”,“引起多數學生研究文學的興趣及欣賞”?!景仔蛑骸躲戀t中學國文教學的草案(必修科)》,《銘賢校刊》第2卷第1期,1925年,第37頁?!窟@樣的教學要求,為新文學進入“課堂”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師生的共同努力下,《銘賢??窂浡畈某瘹馀c自由的氛圍。中學生們積極思考如何改革社會、討論女子教育問題、表達對孔子的態(tài)度……甚至有學生在《銘賢??飞瞎_反對教育總長章士釗“廢除白話文”的教育政策:

白話文是我國近年來文化進步的先導,是將來文化進步的要素,欲統一國語,普及教育,非用白話文不可。自從提倡白話文一直到如今,到處風行,除了幾個迂闊古老的人物外,沒有不贊成許可的,也沒有不用的?,F在教長下令禁止,莫非教長以為白話文有害于中國文化嗎?那么,但丁和威克列夫都是世界的大罪人了?!纠顣海骸稁拙洳粷M意的話》,《銘賢??返?卷第1期,1925年,第1—2頁?!巴肆蟹颉睉獮榧s翰·威克里夫(John Wyclif),約1330—1384,英國經院神學家,翻譯家,基督教改革運動先驅,他的圣經譯本使用了大量的英語俗語和方言,使英國人人看得懂圣經,為英國宗教、語言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王哲甫在銘賢中學受到了“五四”啟蒙觀念的熏陶,在《銘賢??峰憻捔藢懳恼碌哪芰?,強化了他對白話文、新文學的認識。他在這里奠定了寫作《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的部分思想基礎。

(二)左翼思想、平民情結

通過梳理史料,我們可以在銘賢中學的教育中找到王哲甫左翼傾向的思想來源。《銘賢??返?卷第1期發(fā)表了銘賢中學文學教師白序之的《革命的文學》,反映了該校教師對待新文學的態(tài)度。白序之認為,人要有自己獨立的思考,“唯真正藝術家才配稱得起革命家”。【白序之:《革命的文學》,《銘賢校刊》第4卷第1期,1927年,第4頁。】面對革命的要求,他認為文學性始終是第一位的。在文章中,白序之引用了郭沫若《藝術家與革命家》與郁達夫《藝術與國家》兩篇文章,來說明文學與革命的關系之密切。【白序之:《革命的文學》,《銘賢校刊》第4卷第1期,1927年,第5頁。】白序之是新式教師的代表,他傾向于左翼文學革命思想。白序之對銘賢學生有很深的影響:

……白老師受五四愛國運動影響和新文化運動思潮影響,在課堂上大講五四愛國運動和白話文學的重要性,宣傳陳獨秀、胡適文集以及《紅樓夢》等白話小說,對受到五四愛國運動洗禮的銘賢學校學生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拘诺聝€、溫永峰、方亮等編:《學以事人 真知力行:山西銘賢學校辦學評述》,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年,第93頁?!?/p>

據銘賢中學畢業(yè)生李有義回憶,他于1926年入校,白序之是他的國文老師?!緩埥A:《李有義先生訪談錄》,揣振宇、華祖根編:《中國民族研究年鑒·2002年卷》,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427頁。】據此推斷,白序之至少自1920年一直到1926年均在銘賢中學教書。王哲甫1923年中學畢業(yè),1925年離開銘賢進入燕京大學讀書??梢酝茢?,白序之教過王哲甫的可能性非常高。

王哲甫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顯露出對左翼文學思想的主觀欣賞態(tài)度。最突出的,就是他與白序之一樣,對革命文學評價甚高,尤其對郭沫若、郁達夫二人,他多次在著作的不同地方不吝盛贊。【此類評價有:“國內的兩大文學團體,一是文學研究會……其一是創(chuàng)造社……這兩大團體除了郭沫若以外很少有革命的熱情?!惺苓@種革命怒潮最強而最先轉變方向的常推創(chuàng)造社郭沫若一流人?!保ǖ?0—71頁)“像郭氏這樣有血性的人,真正是不可多得。”(第103頁)“然而他(郭沫若)的超越時代的思想,是無人不承認的?!俏覈陌輦?,他的偉大的反抗的精神,是任何人比不上的?!保ǖ?05頁)“郭氏……如黑夜中的火炬,使每個青年的讀者都為他那烈火般的熱情所激動,所熔化。他是天才的作家,同時也是實行的革命家?!保ǖ?52頁)“總之郁氏在近十年的文壇上,很占重要的位置。許多苦悶的青年,崇拜他若恩師。若只就小說而論,他的成就,尚在郭沫若以上?!保ǖ?54頁)見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p>

在贊美創(chuàng)造社諸人革命的努力之外,王哲甫還以他們?yōu)闃藴蕘砗饬?、評價其他文學家。例如,他認為茅盾、巴金等人尚不夠普羅文學化,他們二人是小資產階級的中心:“此外還有所謂小資階級的文學,是以茅盾及巴金為中心的。他們可說較中間派為前進,意識上較中間派文學為正確,對于普羅文藝也表示同情,卻還沒有普羅化?!薄就跽芨Γ骸吨袊挛膶W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91頁?!?/p>

“五四”啟蒙精神與左翼革命思想、基督教會理念的共同價值取向之一,就是對平民的關懷。這一點在銘賢中學有著突出的表現。

在《銘賢??飞?,小學一年級的學生可以寫《我的家庭》(郭家英)、可以作詩(《果樹》陳興邦)、可以寫故事討論“自由也需有軌”的問題(《自由和軌道》王萬春),更能發(fā)表《對于膠濟鐵路的一點感想》(高鐘毅),參與討論時政。在這樣的風氣中,學生討論國家前途,有支持無產階級革命打倒帝國主義的(《無產階級革命與中國國民革命》張卿云、《怎樣打倒帝國主義》郝寶全),也有否定共產主義的(《共產主義不可行于中國》尹致祥)。可以說,文章無禁區(qū),創(chuàng)作很自由。銘賢中學還很注重實踐,時常組織學生去學校周邊農村,實地幫助農民工作,或做學術調查。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了王哲甫《銘賢學校附近之冬春無雪雨的平民生活》、楊蔚《太谷社會生活的狀況》等同情平民疾苦的文章。現實的殘酷激發(fā)了學生的平民關懷意識,使他們在這所“洋氣”的學校里不忘國家人民的艱辛。這也是這所教會學校以“學以事人”為校訓的生動體現。【王哲甫在《銘賢學校附近之冬春無雪雨的平民生活》中說:“太谷縣本來是本省商業(yè)之中心,人煙稠密,居民殷富,不亞通都大邑。可惜近年來因兵燹的影響,受鴉片的流毒,昔年富庶之區(qū),竟變成今日荒涼凄楚,滿目蕭條的景象了?!麄兩畹臓顩r,不時觸動我的眼簾,只覺得一般平民的生活,是最可憐的。……河南遭了兵燹的浩劫,流氓丐婦,向這不能自存活的太古沿門乞食,如何能接濟生命呢?……再看了這一般饑寒的苦同胞,幾乎無淚可揮。民國的國民,眼見的是這樣生活,我雖不是□(原文無法辨認——本文作者注)俠,也得寫出來,少豁一豁胸中憂憤之氣,唉!可憐!”見《銘賢校刊》第2卷第1期,1925年,“調查”欄第3、4頁?!?/p>

有了同情平民的思想做基礎,王哲甫的文學思想就自然傾向于平民文學。他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有一段這樣的話:

第一平民文學應以普通的文體,寫普遍的思想與事實?!胀ǖ哪信谴蠖鄶?,我們也便是其中的一人,所以其事更為普遍,也更為切己。我們不必講偏重一面的畸形道德,只應講說人間交互的實行道德。因為真的道德,一定普遍,決不偏枯?!诙?,平民文學應以真摯的文體,記真摯的思想與事實,既不坐在上面,自命為才子佳人,又不立在下風,頌揚英雄豪杰。只自認是人類中的一個單體,渾在人類中間,人類的事,便也是我的事。

【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8頁。】

這段話雖然是王哲甫對周作人《平民的文學》一文觀點的總結,但也能看出他對待新文學的態(tài)度和傾向。他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第一章“什么是新文學”中梳理了胡適、陳獨秀、茅盾、周作人、郭沫若、成仿吾等人的新文學觀,很明顯看出來,他的“平民文學”觀是對陳獨秀等人革命文學觀的繼承和發(fā)揚。【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8頁?!?/p>

由于“五四”啟蒙思想中包孕著平民關懷意識,王哲甫接受整個新文化思潮影響時自然接受了這方面的影響。他的平民文學觀是“五四”啟蒙價值觀、教會服務社會意識、學校思想氛圍影響和自身思想綜合發(fā)展的結果。他的文學思想的形成,離不開銘賢中學新文學教育的影響。

(三)基督教的影響與王哲甫對待翻譯文學的態(tài)度

銘賢中學這所教會學校對王哲甫的影響,還表現在對其基督教及翻譯文學的態(tài)度上。銘賢中學的宗教氛圍比較濃厚,學生中有布道團、證道團等組織。燕京大學宗教學院與銘賢中學的宗教往來活動也較多。這為銘賢學生入讀燕大提供了良好的上升通道,而燕大很多畢業(yè)生也選擇銘賢中學為服務對象。

白序之和于賡虞都是燕京大學的畢業(yè)生,他們大學畢業(yè)之后先后來到銘賢中學任教。王哲甫從燕大畢業(yè)后也回到母校銘賢中學教過學。暫無證據表明王哲甫皈依基督教,但基督教對王哲甫產生過切實的影響。中學時,他曾以《懺悔》為題,在《銘賢??钒l(fā)文反思自己“灰色的人生觀”【王哲甫:《懺悔》,《銘賢校刊》第3卷第2期,無出版日期,該文第2頁?!?。基督教不但影響了王哲甫,還給了他獨特的新文學研究眼光。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第二章“新文學運動之原因”中,王哲甫將“西洋文化的輸入”源頭追溯到基督教的傳入,注意到了《圣經》的翻譯對白話的影響:“自從基督教傳入中國,教會學校設立于各地,一方面固然在宣傳圣教,另一方面,西洋的學術文化也因之介紹過來不少?!薄就跽芨Γ骸吨袊挛膶W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22頁。】“基督教圣經的翻譯,為要使一般平民都容易明了,所以譯文極其明白淺顯,可以為白話的模范。”【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22頁?!俊爱斆髂W洲人初來中國的時候,因華語華字難記,便利用羅馬字母代替華字,已經伏下改革的動機。”【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24頁?!客跽芨⒒浇谭Q為“圣教”,肯定基督教在傳播西方文化中的積極作用。這表明,他內心對基督教的接受已達到一定程度。他能注意到傳教士對中國文字的改革、圣經翻譯對白話的影響以及西方學術文化輸入的作用,顯示了他認同基督教之后所獲得的獨特的研究視野?;谧诮痰囊曇?,他才能在新文學研究史著中給予翻譯文學以重要地位——設立專章。這一點讓他與許多同期新文學史家截然不同,也使得他的新文學史著有了獨屬于自己的韻味。

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他對當時政治、經濟等社會形勢的觀察不乏流行的時代偏見與事實錯誤。相較對政治、經濟等社會形勢的獨特看法,王哲甫對翻譯文學的觀察顯得相對更為客觀。在不涉及社會觀察的部分,王哲甫的論斷較少左傾,相對中立;在文學研究部分,翻譯文學部分更少時代流行話語的痕跡。

《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部分段落充滿了“帝國主義”“北洋軍閥”“封建社會”“階級革命”……的流行論調。王哲甫不是革命家,也不是革命文學家,他是一個受過系統學術訓練的高校畢業(yè)生,也是一個文學研究者,他的這些政治、經濟言論與其說是獨立觀察,不如說是人云亦云。他對近代史實認識不夠清晰,有些盲目跟從時髦言論。因此,他的社會觀察也很難說得上深刻、專業(yè),這也有損這部文學史著的分量。而一旦回到文學研究部分,他敏銳的文學感受又開始發(fā)揮作用,這為他的史著增添了一部分值得保留的歷史價值。按照他的社會觀察方法,這些資本主義國家是面目“猙獰”的帝國主義,那么中國新文學的源頭之一——西方文學的輸入豈不是“文化侵略”?傳教士們豈不是帝國主義的“走狗”“文化爪牙”?相反,王哲甫并未按照流行的那一套革命語言對待翻譯文學。王哲甫在“翻譯文學”部分能保持清醒,很可能是基督教強力影響的結果。銘賢、燕大兩所教會學校的熏染,讓他在內心認同基督教。在此基礎上,他才會在充滿歧見的時代言論中注意到基督教對近現代中國文學的正面作用。

(四)“整理國故”的執(zhí)念

王哲甫傾向于新文學,但又不完全否定舊文學。他秉持“重新估定一切價值”的“五四”啟蒙精神來研究中外文學,態(tài)度相對客觀。在對待中國傳統文學上,他主張“整理國故”——

新文學運動成功以后,文學家的責任日漸加重,除了介紹外國文學,創(chuàng)作新體作品外,又加了一種整理舊文學的責任。中國的文學,已經有四千余年的歷史,有許多不朽的作品,被埋沒在烏煙瘴氣的爛紙堆里,從不被人注意的,也有許多文學上的爭訟,至今沒有解決的,所以整理國故的運動,在今日是刻不容緩的事。

【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281頁?!?/p>

但是,“整理國故”為何忽然成了“責任”,為何是“刻不容緩的事”?當年胡適提出“整理國故”的口號,就遭到很多人的反對。無論胡適怎樣呼吁,對于要求“進步”的青年來說,重回故紙堆無論如何是一種“退步”的表現。況且,王哲甫對郭沫若的評價遠在胡適之上,這樣的言論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并不鮮見。他認為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等文章“有些是很幼稚不適用的”【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58頁?!?,胡適的新詩“并不算是成功”【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00頁?!?,《嘗試集》也“并不見得怎樣精采”【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00頁?!俊6舻男≌f“在表現的技術上,沒有多大的成就”【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52頁?!?,卻成了“天才的作家”【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52頁?!浚八某綍r代的思想,是無人不承認的?!俏覈陌輦悾膫ゴ蟮姆纯沟木?,是任何人比不上的”【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305頁?!?。為何王哲甫接受了胡適的“整理國故”論,反而忽略了郭沫若在《整理國故的評價》里提出的反對意見?

王哲甫受古典文學教育影響較大,他在個人閱讀實踐中感受到傳統文學的價值所在,打下了捍衛(wèi)傳統文學的思想基礎。王哲甫很可能受過私塾教育?!拔逅摹边\動爆發(fā)的時候,王哲甫剛剛進入銘賢讀書?!驹诖酥?,王哲甫的學前教育有可能是私塾教育。他的銘賢中學校友王家馴曾經回憶:“那時鄉(xiāng)村間的私塾,都請的是些三本書的冬烘先生,只叫念,永不講。鬧得我頭昏?,F在很覺的讀教科書,比那不講時候,容易記的多。”(王家馴:《語體文的我見》;《銘賢??返?卷第2期,1924年,第39頁。)王哲甫比王家馴大兩歲,在王哲甫的學前階段,進私塾讀書比入新式學堂的可能大得多。參考其他銘賢中學的學生經歷,如李有義1912年出生,1926年考入銘賢中學,7歲左右接受私塾教育。(張江華:《李有義先生訪談錄》,揣振宇、華祖根編:《中國民族研究年鑒·2002年卷》,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427頁。)王志均1910年出生,1926年考上銘賢中學,他六歲讀的也是私塾,老師是前清舉人王敦臨。見任立斌:《現代消化生理學的開拓者與奠基人王志均》,《文史月刊》2021年第4期?!裤戀t中學的國文教師有兩位是前清教師,侯之麟是前清貢生,陳紹德是前清舉人?!尽侗拘B毥虇T銜名錄》,《銘賢??返?卷第2期,1924年,第30頁。】這可是當地最具現代化氣息的教會中學。

1925年的《銘賢??返?卷第1期刊登了一篇王哲甫的《本校國學研究會成立記》的報道文章?!就跽芨Γ骸侗拘鴮W研究會成立記》,《銘賢??返?卷第1期,1925年?!客跽芨螄鴮W研究會書記,并由他撰文記錄。文末附有各教師講授科目。侯壽千(即侯之麟),主講《書經》;徐正之講《中庸》;李墨齋講《春秋左傳》;王重庭講《莊子》;燕京大學畢業(yè)的白序之講《詩經》。國學研究會幾乎匯集了全校的國文教師,王哲甫能在該會擔任書記,說明他對國學還是很認同的。

王哲甫對傳統文學有著較深的感情。他在《燕大月刊》上發(fā)表過一篇《夢與文學》的文章,歷數中外文學中與夢有關的文學作品。文中,他在中國古典文學部分提到了李白、杜甫、陳與義、李后主、蘇軾、莊子、金圣嘆等作家,以及《西廂記》《長生殿》《紅樓夢》等作品,展現出他對中國傳統文學各類型作家作品的熟稔與喜愛。與其說他對傳統文學懷有深情,不如說他要用五四精神去“重估”古今中外一切文學作品。在價值排序上,“五四”啟蒙精神始終在他心中占據主要位置,他認為:“提倡國學使青年對于舊文學也有相當的根柢,本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后來發(fā)生各種流弊,使青年把許多有用的光陰,都消費在故紙堆中,找不出一點頭緒,反把一些世界最新的學術耽誤了。”【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284頁?!客跽芨︻l頻“回望”舊文學,并不僅僅是對經典知識的懷戀,而是他要用現代人的眼光,重新梳理已有的知識,為現代青年提供精神資源。銘賢中學的國學研究會成立的宗旨即是“研究國學,介紹近代國學著作藉以整理思想,從新估定價值”?!就跽芨Γ骸侗拘鴮W研究會成立記》,《銘賢??返?卷第1期,1925年。】這種對待國學的態(tài)度和觀點,應該是銘賢中學師生的共識。他將這個態(tài)度帶進了他的新文學史著中,他對“新文學”的理解也是從這個角度出發(fā)的——“我以為文學本沒有新舊之別,所謂新文學的‘新’字,乃是重新估定價值的新,不是通常所謂新舊的‘新’?!薄就跽芨Γ骸吨袊挛膶W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3頁。】由此觀之,王哲甫“整理國故”的觀念大體上是在銘賢中學形成的。

在銘賢中學的新文學教育與校園文化熏陶下,王哲甫接受了“五四”的啟蒙價值觀,形成了他對平民始終報以深切關懷的情結,對翻譯文學和“整理國故”均有自己的看法,初步建立了自己的新文學觀。這些思想均在他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有所體現。這為他以后寫作《中國新文學運動史》打下了重要的思想認識基礎。

二、王哲甫的大學經歷與新文學教學實踐

1925年,王哲甫從銘賢學校大學預科畢業(yè),同年考入燕京大學國文學系。在燕大的第一年,他向母校銘賢中學??读藘善恼?。一篇是《人生》,感嘆“現今在北京住久了也覺著沒有興味。人生也不過如此”?!就趺鞯溃骸度松?,《銘賢??返?卷第2期,1925年?!恳黄恰稇曰凇?,表達對友情的失望與痛苦:“甚么朋友呵!甚么兄弟呵(原文無標點)只不過是互相利用欺人自欺的把戲而已,真正推心置腹的朋友,古今來能有幾人?”【王哲甫:《懺悔》,《銘賢??返?卷第2期,無出版日期,該文第3頁?!克麗酆梦乃?,思慮敏銳。入學第二年,他逐漸開始在燕京大學刊物上投稿,并參與編輯活動。1927年他擔任《燕大月刊》編輯部“比較宗教”編輯員,先后在《燕大月刊》上發(fā)表了《夢與文學》《劉伯溫評傳》等文章。1928年《燕大月刊》全體編輯部成員換屆,王哲甫也結束了他在燕大的編輯活動。同年,他從燕京大學國文學系畢業(yè),返回銘賢中學擔任國文教師。

王哲甫入學之時,燕京大學已匯集了周作人、冰心、楊振聲、熊佛西等一大批新文學家擔任教員。他們所開的課,有很多與新文學有關。例如,冰心負責“習作·新文學”組;周作人開設“近代文學”“新文學之背景”課,他在課堂上將新文學家胡適、俞平伯、葉圣陶,還有他的學生冰心,介紹給學生;楊振聲的課在中外文學作品的對比閱讀中,尋找新文學發(fā)展之路。王哲甫進入燕大不久,燕大的課堂已經具備了一定的新文學氛圍。

朱以書是王哲甫的同學,林培志比他倆都低一屆。他們在燕京大學讀書時均參與過《燕大月刊》的編輯工作,是校內新文藝活躍分子。朱以書畢業(yè)后在京津各大中學校開設新文學課程,成為戲劇專家;林培志畢業(yè)后,回到母校教授“新文藝習作”課。他們用在大學所學的知識為新文學在教育系統中的傳播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在這一點上,王哲甫的人生軌跡與朱、林二人相同,他在畢業(yè)后也在學校中講授新文學。王哲甫、朱以書、林培志都是燕京大學培養(yǎng)出的新文學教員。

由于在燕京大學讀書的經歷,王哲甫和他的老師白序之對冰心評價很高。據李有義回憶,白序之常常將冰心的作品推薦給自己的學生——

我最懷念我的中學語文老師白序之先生,他是燕京大學中文系的畢業(yè)生,也是我的恩師謝冰心女士的同學。他的確是一位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好老師,不僅在班上講課文,還啟發(fā)學生的思考,常要求學生自己解釋課文,訓練學生的口才和思維能力。他也介紹一些參考書,要求學生去讀,……白序之老師也是把謝冰心作品介紹給我的第一人。謝冰心的《寄小讀者》是他借給我看的。【張江華:《李有義先生訪談錄》,揣振宇、華祖根編:《中國民族研究年鑒·2002年卷》,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428頁?!?/p>

教師們的文學思想勢必影響學生。白序之對冰心的推崇,與王哲甫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對冰心的高度評價具備一致性:

在中國新文學運動的初期,在文壇最負盛名的女作家,要推謝冰心女士了。她的真摯的心情,豐富的想象,與橫溢的天才,曾驚動了萬千的讀者。她是新文學運動中最早的,最有力,最典型的女詩人,幾乎是誰都知道詩。她的詩集雖只有《繁星》、《春水》兩個小冊子,但她在文壇上已有了不朽的地位?!尽皫缀跏钦l都知道詩”有可能是印刷錯誤,應為“幾乎誰都知道她”或“幾乎誰都知道她的詩”。王哲甫:《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05頁。】

周作人、冰心等人未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被戴上與茅盾、巴金一樣的“小資產階級”帽子,反而享受高度評價,這與王哲甫在燕京大學的求學經歷不無關系。王哲甫在燕京大學接受了比中學階段更為系統的新文學知識訓練與思維訓練。

王哲甫畢業(yè)后回到銘賢中學教學,開始了他的新文學教育實踐。據《銘賢??酚涊d,王哲甫在銘賢中學被選為《銘賢??肺膶W編輯及編輯主任?!尽缎?缏殕T改選》,《銘賢??返?卷第2期,1928年,第21頁。】他還曾擔任過銘賢中學的法文教員?!旧轿魇×⒔逃龑W院編輯委員會編:《山西省立教育學院一覽》,山西省立教育學院發(fā)行,1934年3月,見“前任職教員一覽”“王明道”條?!?930年銘賢中學的“新文學”課可以確定是由王哲甫教授的。正如上文提到的,1930年的銘賢中學《高級中學國語課程表》中,學生要讀的書目包括胡適、魯迅的作品,郭沫若的《文藝論集》《橄欖》,郁達夫的《寒灰集》,張聞天的《旅途》等新文學作品。這與他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對胡適、魯迅及郭沫若、郁達夫等人的推崇完全一致。更巧合的是,王哲甫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同樣重點介紹了張聞天的《旅途》。張聞天的《旅途》可能是個“標志”。推崇這部作品的其他新文學教材并不多,由此可以斷定銘賢中學的“新文學”課程由他教授。還有一個旁證,王哲甫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說:“編著本書的計劃,在三年以前我就有過這個意思。”【王哲甫:《自序》,《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頁。】該序文寫于1933年7月28日,其所以會在“三年以前”產生著史的想法,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銘賢中學的這門“新文學”課教學所需。當時,他在銘賢中學教授新文學課程,一邊收集材料,一邊積累教學經驗。這為他以后在短短一年時間之內寫出《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正因為有了在銘賢中學教授新文學課程的經驗,三年后王哲甫順利任教于山西省立教育學院?!旧轿魇×⒔逃龑W院前身為山西省立國民師范學校。山西省立國民師范學校成立于1919年,是山西省為普及全省國民義務教育培養(yǎng)師資所設,也是當時全山西省最好的師范學校之一。1925年國民師范增設高等師范部國文系,1929年高等師范部獨立,成為山西省立教育學院。該校在辦學上思想自由、新舊并蓄,在動蕩不安的時代大潮中,形成了自由而不散漫、樸素奮斗的良好校風。】雖然該校國學氛圍濃厚,卻對新學兼容并包。因此,王哲甫能夠比較順利前去任教。他對中國傳統文學一直抱有“整理國故”“重估一切價值”的想法,也讓他得以順利融入這所學校。該校中文系課程與新文學有關的是“文學研究法”和“新文學研究”。文學研究法課講述“新舊文學之體制派別與研究之方法”。而新文學研究課則講述“新文學之起源、特質、個性、形式及趨勢,并論其對于國家社會之影響”?!驹搶W院設立文科、教育兩科,中國文學、史學、教育三個系。中國文學系四年級設有“新文學研究”課。山西省立教育學院編輯委員會:《山西省立教育學院一覽》,山西省立教育學院發(fā)行,1933年,第27、29頁?!苛硗膺€有選讀古今名著的“名著選讀”。

新的工作環(huán)境,“壓迫”著王哲甫拼盡全力撰寫講義。他在《中國新文學運動史·自序》中說:“這一年來我的全副精神幾乎全用在編講義上面。每天除了上四小時的功課以外,常是獨自伏在書案上不息的工作。在晚上各寄宿舍的燈火已經熄滅,人們都已進入甜蜜的夢鄉(xiāng)去了,我還是靜默地寫作,直到十一點鐘才去休息。這樣耗心血絞腦汁的工作,的確是太苦了,但我覺著這種生活才是真正有意義的生活,所以并不覺著怎樣的困苦?!薄就跽芨Γ骸蹲孕颉?,《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頁?!咳绱瞬粦制D苦編寫講義,除了責任感等主觀因素,主要還是由于教學所需這個客觀壓力。三年前就想編著文學史,為何在新的單位工作一年即完成并出版?教育體制的制約是最重要的因素。當時山西省立教育學院的主持者郭象升,就特別重視教師的講義,尤其是新來教師的講義,他要重點考察。教師的講義甚至還要過高年級學生這一關。

郭對老教師總是客客氣氣,因為絕大部分是自己摸到底細的好朋友;對新來的教師,要從談話里琢磨他學養(yǎng)的功夫,尤其是他所編寫的講義。高師部講義分鉛印石印兩種,高年級學生一看講義的印刷,就能覺察出這份講義的分量。這一著他從來沒有說過,我親自聽到他面告教務處說,某某講義定為石印,這不是錢的問題。對于幾經修改較成熟的講義,則列為叢書,由學院付印,如陳晉教授的《爾雅學》?!竞聵浜睿骸渡轿魇×⒔逃龑W院概況》,《山西文史資料》編輯部編:《山西文史資料全篇·第三卷》,太原:《山西文史資料》編輯部,1998年,第487頁?!?/p>

山西省立教育學院對教師講義的重視可見一斑。郝樹侯的《山西省立教育學院概況》附錄了該校教師從1925年到1936年出版的著作,共計8人15種。其中有4種是該校講義,王哲甫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就是其中之一?!驹摋l目后面注明“學院講義,北平自印”。郝樹侯:《山西省立教育學院概況》,《山西文史資料》編輯部編:《山西文史資料全編·第三卷》,太原:《山西文史資料》編輯部,1998年,第492頁?!窟@15種著作中,標明“自印”的只有3種。可見,出版講義,是該校的一種“風氣”,領導重視,同僚努力。即使“自印”,也要盡快印刷出版。

在“講義”這一點上,山西省立教育學院和銘賢中學有了區(qū)別??上攵?,入職該校,王哲甫即面臨編寫、出版講義的壓力。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一年來因擔任山西省立教育學院的新文學功課,給我一個很好的機會,得以完成我數年來所計劃的工作。”【王哲甫:《自序》,《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北京:杰成印書局,1933年,第1頁?!抗ぷ鳝h(huán)境帶來的著述壓力“迫使”新教師盡快完成講義的編寫、出版工作。

對比“新文學研究”課程說明,《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并未完全按照講課順序編寫。在章節(jié)設置和比例分配上,也不夠均勻。這部文學史更像是他在教學經驗與講義的基礎上加工而成的一本著作。與蘇雪林的《新文學研究》、廢名的《談新詩》等新文學教材比起來,《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的學術性、著作性相對更強。

教育制度的強大制約內含著對教員的苛刻要求。這種要求包括準時上課,將知識系統地、詳略得當地傳授給學生,編寫講義,推進學術研究,等等。在這種環(huán)境下,并不是每人都能勝任“教員”這份工作。過于浪漫、散漫的文士豪杰,常常難以在講臺上駐留太長時間。能在社會、文學市場上博得響亮名聲,卻并不一定能做一名合格的教員。有些渾身散發(fā)光芒的作家常常在大學里感到壓抑和壓力,也難以長期在高校任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教育體制的這種內在制約。從這個意義上講,如果沒有任教的經歷,也就沒有《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的產生。

三、結束語

王哲甫及其新文學教材《中國新文學運動史》是中國現代新文學教育的產物。在已有的研究成果中,對王哲甫其人其書思想來源的研究相對較少,對他的新文學受教育經歷及其新文學教育實踐的動態(tài)考察也相對缺乏。

王哲甫從小受中國傳統文學影響較深。銘賢中學讓他逐漸認識到白話文的價值,使他產生了對新文學的興趣及認同感。銘賢中學的文學教師白序之等人對王哲甫的左翼思想、平民情結等影響深遠。他在這所中學受到“五四”啟蒙精神、左翼革命思想、基督教會理念的熏陶,并將對平民的關懷帶入到《中國新文學運動史》中。他在這部著作中為“翻譯文學”設立專章,并且盡力避免使用流行的革命語調評價外國文學,這與銘賢中學、燕京大學濃厚的基督教氛圍以及他內心對基督教精神的高度認同有密切關聯。他帶著“重新估定一切價值”的“五四”啟蒙精神“整理國故”,也是在銘賢中學形成的。燕京大學的新文學教育使他對中國新文學有了更深刻、更系統的認識。在他的著作中,對周作人、冰心等人的評價明顯中立了很多。《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的部分文學思想、內容是王哲甫在銘賢中學、燕京大學讀書過程中所奠基、產生的。王哲甫和他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思想來源,離不開他所受的新文學教育。

王哲甫畢業(yè)后在銘賢中學、山西省立教育學院教授新文學課程。從學生到教師的身份轉化過程中,誕生了新文學教育的人才和教材。他在銘賢中學教新文學課程的時候,產生了寫作新文學著作的想法;在山西省立教育學院,由于“教學”這個具備強制約束力的外在因素,“迫使”他將三年前的想法付諸實踐,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他一直以來對新文學的認識系統地整理出來,從而產出一部教材式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

從動態(tài)的角度考察,他的新文學教學經歷促進了《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的產生,他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出版之后,又是新文學教育的重要參考資料,成為新文學教育鏈條上的重要一環(huán),反向哺育了新文學教育與教學。以此為個案,可以窺見我國民國時期新文學教育的知識產生與互動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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