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相文,清季民初革新中國地理學的先驅者,畢生用腳步丈量了中華大地的各個角落。民國三年(1914),四十九歲的張相文懷揣著對此行的滿腔熱血,承寄著友人張謇的囑托,踏上了自北京向河套五原段的科考之旅。據考證,這段行路應屬于歷史上草原絲路東段支線。行路歸來,張相文著下了《塞北紀行》,詳細描述了他此行沿途見聞和收獲。張相文此次塞北之行,取得了長城問題、成吉思汗葬地問題、河套地區(qū)與治河的關系問題等諸多研究成果,以親身游歷開舊有問題研究之新篇。這條道路沿途諸多地點及所記述民初交通狀況、社會圖景,以及歸來后所取得的諸多成果,對于今人研究西北區(qū)域史、歷史地理學、河套地區(qū)的沿革及開發(fā)、古絲路與“一帶一路”關聯(lián)性等諸多方面具有重要的學術研究價值。
【關鍵詞】《塞北紀行》;1914年;張相文;史地考察;長城;成吉思汗葬地;河套與治河關系
【中圖分類號】K928.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4—011—05
“塞北”一詞,從歷史的塵煙中滾滾而來,作為古中國的一個地理區(qū)位名詞而存在。長城一線,就是古代中原農耕文明與草原游牧文明的分野,歷朝歷代都具有極強的政治和軍事作用。但清之后,長城作為軍事設施的防御功能日趨弱化,曾經巍峨的萬里長城業(yè)已淪為往來行商的談資,“塞北”一詞在歷史的故紙堆中幻化為過往云煙。
19世紀中葉之后,一批有識之士開始關注西北邊地,由此產生了“西北史地學派”。受此影響,一批思想開放、思維超前的先進知識分子紛紛走出家門,在邊地的田間地頭潛心問道,張相文就是其中之一。
民國三年(1914)春,張相文行走塞北,這一路上所獲頗豐,最終匯聚成一系列具CYCMbiclWBv9nWZDBoOgpg==有前瞻性的成果文獻。目前,學界相關研究多聚焦張氏前半生時段,關于塞北行路之研究鮮有。據此,本文聚焦張氏此行的線路及所獲成果,重點探討塞北之行的價值所在,以期對當代“一帶一路”建設有所裨益。
一、行走邊地:張相文多次田野考察之經歷
張相文(1867—1933),江蘇桃源(1914年改名泗陽縣)人,出生于縣東門外南園家宅中。自小喜嗜閱讀,幼年良好的閱讀習得為張相文之后豐富的史地知識儲備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他的一生,正處在中國近代政治社會體制新舊交替之際,也是傳統(tǒng)輿地學向近代地理學萌芽發(fā)展的轉型期。張相文并未像傳統(tǒng)乾嘉考據學者一樣居于高堂之上,守著自家書齋這一方小天地,他受到了清季以來仁人志士和先進知識分子的鼓舞,創(chuàng)辦了“中國地學會”和《地學雜志》。
觀其一生,張相文極其注重實地考察,他一生足跡甚廣,從大海之濱的山東到大漠深處的阿拉善,從“青青河畔草”的河套平原到“江南佳麗地”的古都南京。張相文畢其一生,深入田野之間,以實地走訪的形式考證出諸多珍貴的研究成果,在邊地研究的漫漫長路中上下求索,作為革新中國地理學的先驅者而彪炳史冊。
清宣統(tǒng)元年(1909)后,張相文的田野考察頻數(shù)更趨密集,他在當年就考察了山東和冀北兩地,后著《齊魯旅行記》;夏秋之際兩游冀北,圍繞居庸關南口向外延至各地,重點考察了探林園等地區(qū),著《冀北游覽記》。清宣統(tǒng)二年(1910),張相文攜女游覽河南,歸后著《豫游小識》,同友人親訪開封,著《大梁訪碑記》。8月,與好友同往熱河考察當?shù)亟逃?,作《灤陽紀行》。
民國二年(1913),張相文遍覽南京、邯鄲等地,游罷有《正月初四暮過邯鄲》《彰德旅次題壁》等小文發(fā)表。民國三年(1914),恰值春分,張相文踏上了“北京—冀西北—晉北—內蒙—河套”的塞北考察線路。同年在《地學雜志》接連刊載《長城考》《河套與治河之關系》。歸后翌年,張相文作《成吉思汗園寢發(fā)見記》。《塞北紀行》于同年發(fā)表,其以記述詳實、成果豐碩的特點而聞名學界。該文以游記的形式記述了張相文從北京出居庸關經冀、晉、蒙三省至河套地區(qū)的沿途見聞。
二、行路漫漫:張相文塞北行之原因
張相文民國初年塞北之行的事跡,從《張相文年譜》中可見:“民國三年,四十九歲。春三月,擬為西北之游。[1]”其間著重記載了河套水利之事,但這只是相文塞北行的因素之一。張氏民初塞北之行,不只在于現(xiàn)實的水利問題,而是多重原因共同推動的結果。
(一)塞北行是張相文深思熟慮的結果
從民國時期的交通狀況可見張相文最終選擇北線之考量。作為張相文塞北之行的北線也是其選擇的最終路徑,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北京已經擁有了較為發(fā)達的交通體系,其中京張鐵路于宣統(tǒng)元年(1909)建成通車,而張家口到庫倫的張庫大道早就是貿易的交通要道,清末民初張庫大道上還出現(xiàn)了汽車等現(xiàn)代交通工具。相較之下,民國初期自北京出發(fā)蒙疆的交通狀況較洛陽出發(fā)西行更好。
除以上因素之外,影響張相文路線選擇的原因還有兩點,在張相文《塞北紀行》中有所記載。
第一是由于白朗起義的阻隔。《塞北紀行》云:“適聞白狼亂河南,崤函道阻……乃改轅而北行,兩月余方抵賀蘭山下。[2]”但最終由于白朗起義道路受阻而歸。白朗起義阻隔了河南至陜甘之間的交通,甚至張相文已到賀蘭山下,仍因“白狼入甘”而被迫折返,甚至在選擇北線走行之后,到達阿拉善之時仍因該事件而被迫從蘭州回程。
第二是由于好友張謇以西北水利之事相囑。《塞北紀行》《張相文年譜》中都對此事有記載,張謇在囑咐之余,還資予張相文圖書錢糧。好友的資助,為張氏此行提供了較為堅實的物質基礎,經此事后,張謇與張相文的友情愈發(fā)堅固。民國四年(1915)3月,適逢相文塞北歸來次年,在張謇等二人的鼎力支持下,張相文滿懷開墾熱情,帶領家鄉(xiāng)的數(shù)名農工再赴河套,積極投身河套墾荒事業(yè)。4月,西通墾牧公司在廣袤的河套平原拔地而起。
(二)塞北行路線是張相文對古代草原絲路的重走
草原絲路的歷史,早在張騫出使西域之前,中原與西方諸邦之間之間就形成了交往通道,自漢繁盛至遼金。自元以降草原絲路逐漸衰落,時至近代,以張相文為代表的史地學家才重新踏足這條故道。1914年張相文塞北之行的線路,一定程度上是對草原絲路的一次重走,其中尤與南北朝時的路徑最為接近。
北魏平城時期的貿易途徑以平城為核心,通往西域的道路主要分為南北兩條。北路是北魏太武帝西征胡夏后開辟的從平城出發(fā)到盛樂,然后從君子津渡過黃河,再經統(tǒng)萬、姑臧從河西走廊通往西域;或是到盛樂后向五原行,從五原渡過黃河到達統(tǒng)萬,行至高平再前往西域的路線。
除此之外,“參合徑”也是一條較為重要的往來通道。當今有學者認為,“參合徑”有三條路線,其中鮮卑人選擇的是由大興安嶺南下至晉蒙交界處的道路,這條道路正是經殺虎口、右玉進入雁北地區(qū)的道路。[3]這與張相文自晉入蒙的道路基本相符。
此外,還有一條道路從陰山山脈出發(fā),經居延海從北疆地區(qū)過天山入西域,這一路徑被學界命名為“居延道路”。居延在北魏屬西??ぃ侗笔贰分杏浭隽硕鼗椭廖骱5娜龡l道路,“至北婆羅門,達于西海。其三道諸國,亦各自有路。[4]”
民初張相文此行“出居庸關,經張家口至大同,由大同用騾車經右玉(舊朔平府)至殺虎口。出口至涼城縣,由涼城至薩必捺爾,由薩必捺爾至青塚,由青塚至歸化城。[5]”的道路與北魏時期從平城到盛樂,再到五原、統(tǒng)萬城的北線路徑不盡相同。而《泗陽張沌谷居士年譜》所描寫“經右玉至殺虎口”以及《塞北紀行》離開大同后“出北門……轉東北即殺虎口?!背鰰x入蒙的道路,也同“參合徑”中的其中右玉至殺虎口的路線十分相似。
三、滿載而歸:張相文塞北行取得之成果
民國三年(1914),兩個月左右的時間里,張相文自華北行至西北,行程兩千余里。此次西行,張氏雖未完全達成其考察西北農田水利之目的,但仍收獲頗豐?;貧w之后,張相文開始著手對于此行考察成果進行的整理。在之后短短兩年的時間里,除留下對于此次行路的記述《塞北紀行》之外,還在這條近代草原絲路的不同路段留下了新發(fā)現(xiàn)。
(一)塞北之行與《長城考》
在《長城考》一文中,張相文主要論證了長城的歷史變遷,認為明代長城較前代有所南移。之所以得出如此結論,主要是他對大同段明長城的考察結果。
宣大一線古為咽喉,《塞北紀行》中對宣大重鎮(zhèn)大同的要沖地位也予以肯定,稱之為“中夏皆所必爭者也?!贝笸L城沿線筑有多座邊堡,其中右玉、殺虎口自古以來都是通往蒙古高原的交通要道。殺虎堡(口)作為晉蒙鎖鑰,其間行商往來內外,所謂“走西口”所言之“西口”很有可能就是“殺虎口”。[6]《塞北紀行》中有對近代殺虎口一地的描繪,但從中已不可見往昔商旅來去之繁忙,“口之內外,山勢糾紛,長城繞之,高僅數(shù)尺,氣象不甚雄壯。城堡在口內,皆居民無鋪戶?!遍L城其余邊堡大多也都是這種頹勢,《長城考》中對這段長城沿線的近代圖景也有所描繪:“三年春,薄游塞外登陰山而望之,則頹垣廢址,東西橫垣,不見其端。[7]”
對于明代長城的南移,《長城考》將秦長城位置與明長城進行對比。秦、明兩代跨度之大,為何不取其間朝代長城進行比對,張相文從氣候的角度寫道:“惟秦城北負陰山,地高而燥,氣化不烈,故至今猶有存者。其城址,自今甘肅岷州之西,迤邐而北,越河抵賀蘭陰山,折東至熱河,越遼水,又南越佟家江、鴨綠江,直抵朝鮮之黃海道,此長城之初基也?!倍白詽h以后,西方則拓而外展,東方則縮而內移?!边@其實背后反應的是中原農耕和北方游牧兩種文化圈的出現(xiàn)以及政權的對峙狀態(tài)。從歷史的發(fā)展大勢來看,五胡亂華之前,以狩獵為生的草原部族往往根據季節(jié)的變化常選擇秋季侵擾中原王朝的邊境,但他們并不以攻城略地為目的,“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8]”迫使?jié)h人處于一種“居高臨下”的防御姿態(tài),長城的出現(xiàn)填補了漢民的這種防御需求。但這道天險并不牢固,盡管歷代已經南移,但明代長城也常常被蒙古諸部突破。
除張相文發(fā)現(xiàn)的原因之外,從氣候的角度而言,中國歷史上出現(xiàn)了四次氣溫驟冷的時期,學界稱之為“小冰期”,自秦至明的1000余年間,中華大地上共經歷了三個小冰期,中原王朝的活動范圍隨著三次經濟重心的南移,民眾也向內地遷徙,選取更為適宜的生存環(huán)境,長城作為軍事防御設施,隨著漢人的內遷而南移。張相文此次考察之長城南移說,也有氣候影響的因素所在。
張相文對于明長城南移的論據源于他此次塞北之行的實地考察,他認為秦長城走向勢必曲折往復,因為秦長城的構建是在此前列國長城的基礎上進行串聯(lián),而非重修。據《長城考》所言,上谷以北的地方土壤貧瘠、五谷不登、渺無人煙,而上谷以南的地區(qū)更為適宜農業(yè)生產和日常生活,但戰(zhàn)國時燕國亦筑長城以阻礙少數(shù)民族南下,燕長城“自造陽至襄平。[9]”造陽即今天的張家口,按理說上谷亦為長城之內,但是上谷以北的大部分地區(qū)現(xiàn)已不大適宜生存,居庸關外僅置上谷一郡,且郡下縣治也多在關南。由此,張相文認為秦至明長城存在南移現(xiàn)象。
針對張相文此論,史籍中也可印證,以《魏書》為例,其中記載西晉惠帝時代主拓跋祿官分國為三部,“帝自以一部居東,在上谷北,濡源之西。以文帝之長子桓皇帝諱猗?,統(tǒng)一部,居代郡之參合陂北。[10]”由此可見,當時上谷以北是鮮卑首領領地,當是膏腴之地,而“代郡參合陂北”作為祿官長兄沙漠汗長子猗迤所居之處,也非瘠地薄土。明清之交,《天下郡國利病書》中提到了明代居庸關防區(qū)的大致范圍:“東自西水峪口黃花鎮(zhèn)界九十里,西至鎮(zhèn)邊城堅子峪口紫荊關界一百二十里,南至榆河驛宛平縣六十里,北至土木驛宣府界一百二十里。[11]”對于其中土木驛的位置,《讀史方輿紀要》記曰:“土木驛堡,衛(wèi)西南二十五里。東北至延慶州八十里,西至保安州四十里,地界相錯,為往來之孔道。[12]”前文所提上谷即在懷來附近,明代居庸關向北到土木堡還有一百二十里,而上文所提“衛(wèi)”即懷來衛(wèi),等于說土木堡向東北二十五里才到懷來,懷來在此前曾位于長城附近,但到了明清之際,從居庸關到懷來還有將近兩百里的距離。由此可推張相文所言“長城南移說”之合理性。
(二)塞北之行與《成吉思汗園寢發(fā)見記》
民國四年(1915),即張相文塞北歸來翌年,他在《地學雜志》上發(fā)表了《成吉思汗園寢發(fā)見記》,在該文中張相文認為成吉思汗的葬地應在伊克昭盟的埃錦赫洛,對此他有三點理由。
第一,張相文從《元史》中找到了相關論據,在成吉思汗攻占西夏返程途中,“秋七月壬午,不豫。己丑,崩于薩里川哈老徒之行宮……葬起輦谷。[13]”他認為薩里川即納領河是也,哈老徒就是現(xiàn)今的哈柳圖河,兩河相會,由榆林以西流入長城之內。而對于“起輦谷”的方位,相文認為“無人能詳言之”。但他從《元史》中所言蒙元各代皇帝葬地得出“自是元代諸帝皆葬之[14]”的論斷。
第二,張相文上述論斷源自《蒙古源流》中的記載:“乃葬主上之金身于阿勒臺山陰,肯岱山陽,也客斡特克之地云。[15]”他同時得聞太祖葬地在榆林邊外,意指“埃錦赫洛”。據他塞北行途中對埃錦赫洛觀察得知此地“沙嶼回環(huán)”,距“忽幾爾圖溝”相近,他從譯音上推斷為“起輦谷”,并得知南距此地數(shù)十里外即阿勒坦山,這符合《蒙古源流》中的說法。從而相文認為,“赫洛”即諸元世系,“埃錦”即大祭之所。
第三,清《欽定理藩院則例》記載伊克昭境內有成吉思汗的園寢。這一大致范圍符合張氏以上推斷,切合他塞北考察的實際見聞,因此作為他此論的重要論據。
在上述三點主要論據的支撐下,歸來次年,張氏之文《成吉思汗園寢發(fā)見記》即登報發(fā)表。
隨著時間推移,20世紀80年代之后,關于成吉思汗的葬地問題,再次引發(fā)了學界的熱議,其中有幾種觀點。
第一種是“成吉思汗葬地中國說”,其中“鄂爾多斯葬地說”的代表人物即張相文。除此之外還有“阿爾泰山脈葬地說”,此說法以《馬可·波羅行紀》為依據。[16]“六盤山葬地說”,他們運用語音學對寧夏海原“海喇都”地名的語義考證發(fā)現(xiàn),此語和《元史》中提到的成吉思汗逝世之地“哈老徒”應是同一個地方。[17]“賀蘭山葬地說”代表人物是寧夏地質及歷史研究者王景武,他認為賀蘭山葬地指的是寧夏賀蘭縣金山鄉(xiāng)一帶。[18]
第二種是“成吉思汗葬地祖塋地說”,這種說法與張相文所言呈對立關系,代表人物即與張相文辯駁的學者。此觀點與第一種相比,認為成吉思汗本葬于漠北,后才遷至漠南。其中一些學者從語言學角度,根據“審音勘同”原則及相關史料而斷定。
第三種是“習慣法”說,這一類學者主要從古代蒙古習慣法的祖塋地葬俗等角度展開分析,他們認為古代蒙古遙祭的葬俗,成吉思汗后世子孫遙祭的指向基本為漠北,而非“成吉思汗葬地”中國說中的漠南之說法。[19]
綜上,就1914年張相文塞北行所考成吉思汗葬地問題而言,他選取《元史》為史料來源有其可信之處,但《蒙古源流》是個人所著私史,《草木子》是文言筆記小說,二者均不適宜作為正規(guī)的史料來源,更不能只依據考察的地形相似以及“蒙人固極尊親而頂禮之”的現(xiàn)象直接說明成吉思汗陵地所在,單憑這點不可直接證明。除此之外,清朝理藩院《則例》只是說伊克昭盟境內有陵地所在,且清廷之時蒙古已分為漠南及漠北兩部分,清廷所記以距其最近的漠南為主要的信息來源,漠北之地對成吉思汗也有所祭奠,因此不能片面地將其作為信史。
(三)塞北之行與《河套與治河之關系》
“河套”,即古朔方。此地名喚“河套”,自應始自明代。[20]《天下郡國利病書》中記載了河套地區(qū)的大致范圍:自東向西從山西偏頭關到寧夏鎮(zhèn),長約1000公里;自南向北從長城邊墻至黃河之濱,寬度大致在100—400公里之間。由此可知,明清河套地區(qū)的大致范圍是黃河以南,明長城以北之內的“幾”字型袋口。而因“大河三面環(huán)之。[21]”故稱“河套”。
張相文此行所考河套地區(qū)即銀川平原以東的“東套地區(qū)”,此處正處于黃河中上游流域。黃河對于中國古代農耕文明起到了十分積極的孕育作用,但歷代黃河經常泛濫,史書上對之有著諸多記載,究其原因,在于“黃河挾泥沙入海。一歲之中。泥沙多不可量。[22]”其意指黃河多積泥沙,泥沙堆積日久淤塞河道,河床不斷抬高,若一處堤壩防守不力,就會出現(xiàn)滿口潰堤甚至河道更易的情況,歷史上黃河曾發(fā)生過7次重要的改道,歷朝歷代也數(shù)次置有司管控,但皆未從根本上解決黃河水患的問題。民國三年(1914)4月,張相文行路塞北途中在《地學雜志》上發(fā)表了《河套與治河之關系》,該文從河套地區(qū)的地質情況、黃河改道、人類活動與河患的關系等方面入手,以宏觀的視野探求河患的主要原因,并提出了其相應的解決之道,文中主要包含了三個方面。
其一,張相文對河套地區(qū)的地形地貌情況詳加考察。潼關至成皋段“河行山峽間,兩岸懸崖,急流如瀑?!惫省盁o利亦無害”,而東出成皋,“則平原莽莽,土性疏浮。”因此下游地區(qū)“挾其澎湃汪洋之勢,縱橫沖決,遍乎青兗豫徐之郊?!焙踊肌皵?shù)千年而未有窮期。”而對于河套地區(qū)的地形,“則地形低下如盆,西繞賀蘭,北距陰山,南錯榆塞諸山脈?!倍涞刭|“則由粘土軟土兩分子,凝合而成,遇曬則堅鋼如石子,遇雨則疏落如雞糞。[23]”進一步而言,河套地區(qū)地形陡峭,溝壑縱橫,水系發(fā)達而河流短暫,同時該區(qū)域具有風沙大且降雨較為充沛的特點,但同時土質疏松、基巖裸露,遇風雨極易分化瓦解,三面皆山的半盆地地形極易堆積風沙,加之積風聚雨,當?shù)厮亮魇謬乐亍R虼?,遏制水土流失是此段治河第一要務?/p>
其二,張相文對歷代河套地區(qū)的黃河改道情況詳加考察。他列舉了周定王至清徽宗時期歷代的黃河決口及其引發(fā)的改道情況,總結而言“河流遷徙,以宋明兩代為最數(shù),清次之,漢又次之,金元則南北橫流,得其中數(shù)?!薄蔼氂蓶|漢以及李唐,河流順軌,幾及千年?!薄皩τ谄渲械脑?,文中主要給出了幾種解釋,一種是從唐中后期藩鎮(zhèn)割據的角度展開分析,“天寶后久屬藩臣,縱有河事不問朝廷。”二以為是“王景治河”之功。對于這幾種說法,張相文長抒己見。首先對于藩鎮(zhèn)之說,他認為“亦不足征新也”;而對于王景治河,他認為王景之法與前人治河并無不同,“諸人所常用爾?!本退阌泄πб膊蛔阋匝永m(xù)至唐代。所以對于以上幾種說法,張相文都是持反對意見的。
其三,張相文從古往今來人類在河套地區(qū)活動、河患關系等角度進行了剖析。張相文梳理了河套一帶自戰(zhàn)國趙武靈王時期到明清的人類活動,自戰(zhàn)國到漢武帝時期,河套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匈奴背叛不臣,數(shù)為寇暴于邊鄙,備之則勞中國之士,不備則侵盜不止。[24]”由于經常發(fā)生戰(zhàn)亂故“移民實邊,未遂大效?!倍胺磳⒑榛囊詠?,所業(yè)殖之古木森林,蹂躪摧燒?!?,于是“天然之功用消滅。”,故河患因此頻發(fā)。漢武帝大破匈奴后,邊地暫時恢復了和平;自魏晉以來,由于河套地處邊陲,故而恰好避開了彼時中原地區(qū)頻仍的戰(zhàn)亂。自北周至隋代,河套一帶“建設未廢”,唐平定突厥后“設屯募墾”。隨后到了遼宋西夏時期,河套地區(qū)是西夏王朝的統(tǒng)治腹地“搶攘紛紜,幾無寧宇”,元代由于時間較短對這一情況也并未做較大改善。明代此地又淪為蒙古所據,清代出于自謀生計的原因,大量貧民通過“走西口”的方式到達河套地區(qū)獲取生存空間。但開墾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當?shù)氐纳鷳B(tài)環(huán)境。
最后,張相文認為解決問題的關鍵是河套地區(qū)需要進行有效開發(fā)。由于河套之地“孤懸塞外”,又受黃河阻隔,高山屏障,運糧困難,因此他認為“耕作既興,其必鑿溝渠,以資繞灌?!倍跍贤谇?,不僅能幫助農業(yè)發(fā)展,還能起到蓄水的作用,因泥沙淤積而導致的“河流之泛漲”自可消沒。具言之,張相文建議其間開一條橫渠作為主干,橫渠之上則多開支渠,同時開墾周邊并對溝渠的兩岸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進行優(yōu)化??梢哉f,張相文的這一舉措具有很強的超前性,初步具備了保護生態(tài)的理念,實踐檢驗的理論,將二者結合起來,對河套地區(qū)的治河建議,對此后的黃河治理和沙漠化治理都有了很好的借鑒作用。
四、結語
從1914年3月到5月,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里,張相文自幽燕之地行至河套深處的阿拉善,從長城到成吉思汗陵,再到河套腹地,張相文此行收獲頗豐,成果斐然。張相文此行既是對草原絲路沿線的重考,更是開史地調查之先河。自張氏之后,無數(shù)的史地研究者走出書齋,走進邊地,走向更廣闊的田野中深入調查。歷史的道路上,前人穿行不息,從漫漫黃沙中款款而來,如張相文沿絲路走行塞北,如后人沿其行路重探絲路,一代接一代的學者前仆后繼,在這條長遠的“友誼大道”上下求索,攜手共創(chuàng)絲綢之路新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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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雷麒鋒(1999—),男,漢族,河南鄭州人,山西大同大學云岡學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專門史;李珍梅(1965—),女,漢族,山西大同人,研究生,山西大同大學云岡學學院院長,碩士生導師,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專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