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久才著手準備寫這篇文章,因為這出戲的唱詞很普通,也很易懂。很多人都知道殷氏是《西游記》中的人物,是唐僧的母親、陳光蕊的妻子但并未提及她的名字。在昆曲中,我們把這出戲叫《慈悲愿》,只稱她為殷氏,不過在《西游證道書》對唐僧身世做了擴充和改動,稱唐僧生母叫殷溫嬌,隨夫赴江州的路上被船夫所劫,被船夫劉洪霸占。殷溫嬌有孕在身,忍辱負重,后生下一子,并將他放入江中以便他逃生。唐僧18歲時,二人相認,隨后合力鏟除劉洪等人報仇雪恨,陳光蕊也得以還魂。一家團圓后,殷溫嬌卻還是選擇了自盡。昆曲《慈悲愿·認子》也就講了上述唐僧認母的故事,這出戲采用的是昆曲僅存的【北商調(diào)集賢賓】套,全劇唱念都為北曲,昆曲北曲的特色主要分為幾個特點:字多腔少,七聲音階,沒有入聲字,高亢激揚,很少有拖腔。說了這么多,開始解鎖人物吧。
老師跟我說殷氏的出場臺步要走穩(wěn)重,平和。讓鑼先敲掉兩下才出,節(jié)奏要慢與穩(wěn),形容自己18年來度日如年生活得很不盡如人意,到九龍口一亮相,腰要稍拎,昆曲正旦的發(fā)聲要有雌大花臉的渾厚聲音,不能和閨門旦的細膩聲音混淆。亮好相后慢慢地念,世上似我?guī)锥喑?,憶念兒夫化石頭,心如快鷂拖著線,身似浮魚吞了鉤,意思是這世界上的人有多少人能知道我內(nèi)心的苦,告訴觀眾這么多年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自己的丈夫與孩子,自從喪了丈夫,棄了孩兒已是十八年的事情了,這幾句念白內(nèi)心聲線要表現(xiàn)得很平靜,表演的轉(zhuǎn)折是在下一句“這幾日耳熱心跳神思不安,想是思想丈夫孩兒懨懨成病,不知什么時候才有個出頭日子,我那江流兒”(講述自己的遭遇,這幾日不知為何心里有些神思恍惚、心神不定,可能是想念自己的丈夫與孩子,直至生病,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每日都郁郁寡歡)唱:北集賢賓,恁趁著這碧澄澄,大江東去得緊如失卻寶和珍,白日鯉魚行也蝦隊到晚來興鷺友鷗群,黑漫漫翠霧連山白茫茫雪浪堆銀,只俺這跳龍門的丈夫,暢好是千轉(zhuǎn)得穩(wěn)便重生十八歲為人,目窮明月渡腸斷碧天云(想起那天在江邊把兒子推入水中的情形,隨著江流而下,孩子你是否在白天與魚蝦做伴,或者在晚上與鳥為伍,霧蒙蒙環(huán)繞著山,冬天雪皚皚一片,一年四季皆是如此,如果不是跟隨這個有前程的丈夫或許也不會有這樣夫離子散的事情發(fā)生,讓人肝腸寸斷,心碎不已)帶著無奈與感傷下場。
第二段的出場是帶著疑問上場,聽見門外有和尚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唱:逍遙樂,倚危樓高峻,瞑眩藥難痊志誠心較謹,我見一個小沙彌來往踅門,阿彌陀佛念一聲阿彌陀佛心意真,策杖移蹤似有因,便恰似塑來的諸佛世尊(這一段唱是本劇的務實也是主曲,要唱出北曲的鏗鏘有力但又不失委婉動聽,帶著疑問去演唱。動作是手倚在窗戶上往下看,一陣頭暈目眩,形容自己吃再多的藥也難治愈心理的病,每日都要過得謹小慎微,眼神從上往下看到一個小和尚口里念著阿彌陀佛,手里拄著策杖,在樓下左右徘徊好像有什么事情,下樓打開門的瞬間更像是一尊活佛映入眼簾。這里再講講舞臺上略微改動的地方,在傳統(tǒng)戲中這出戲是搭小帳篷的,為了舞美切換和演員的上下方便,張繼青老師就把搭帳篷改成了一個下樓梯的動作。)
第三段唱,呀覷著他清氣逼人恰便似一溪流水澈云根,好奇怪這和尚的面龐好似我丈夫陳光蕊的模樣(在沒見到唐僧面容之前的內(nèi)心都很平靜沒有太多表達,但看見時覺得這個孩子長得特別好,眼神清澈,骨骼清奇)唱:“梧葉兒,他眉眼全相似,身材忒煞真,霞臉絳丹唇,莫石上三生夢天臺一化身,我心下自如親,我心下自如親。”請問師父法算多少了?貧僧今年十八歲了。俺孩兒現(xiàn)在也是十八歲了。(驚訝到這和尚的臉和身材長得跟自己的丈夫一模一樣,臉色白皙,嘴唇紅潤,心想自己難道是在做夢嗎?難道他是神仙轉(zhuǎn)世?感覺自己跟他很親很親,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年齡,當一聽聽到18歲的時候,勾起自己的孩子今年也應該是這個歲數(shù)了,怎么會有如此的巧合,有些傷感與心痛)啊呀兒呵恁十八歲在波翻得滾,師父我問恁何處是家,哪個是親?幾年上落發(fā)做僧人,出胞胎怎生便離了世塵,也是恁那前生有分,與俺從頭一一說個原因(這里的內(nèi)心是非常迫切的,一個折袖直接沖到唐僧面前,想知道他是否是我的孩子,又發(fā)現(xiàn)自己太過唐突,然后輕輕地問他是什么時候出的家?父母叫什么名字?能和我全部說說嗎?這里得一一說個原因,老師說這是沈傳芷老師家的傳家動作,昆曲特定的動作,作為傳承人老師說別的可以改,老先生的動作是不能改的,因為是昆曲特有的精髓),聽到唐僧說到父姓陳、母姓殷,曾任洪州太守的時候(殷氏內(nèi)心簡直驚訝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繼續(xù)說道,貞觀三年八月間被水賊劉洪推入江中(到這里故事表演情緒是推送到了小高潮,殷氏難以置信地暈了過去,慢慢地蘇醒理智地問道)那么多年你是怎么過的?唐僧繼續(xù)說,得師父丹霞禪師在金山下拾得一個漆匣,內(nèi)有金釵兩股血書一封送至寺中,蒙長老收留七歲能文十五歲通經(jīng),今年一十八歲師父著我來到洪州尋訪母親,你既來尋親,有何為證?有血書為證,你那血書可曾帶來?既來尋親,哪有不帶之理,唐僧跪讀此子之父乃海州弘農(nóng)人也,姓陳名萼字光蕊,官拜洪州太守,攜家小至任買舟江上,遇水賊劉洪將夫推入江中,那賊冒認洪州太守,殷氏有遺腹之子才得滿月,被水賊逼入投入江中。(當唐僧娓娓道來時,一字一句時也慢慢揭示著當年那段塵封在殷氏心里的傷心往事,這里沒有任何動作,完全只有內(nèi)心的戲,特別難演,要加入氣息手抖的外在程式化動作,內(nèi)心悲痛欲絕的心態(tài))直到念完,江流兒是我孩兒了(這里的殷氏心里篤定了唐僧就是她的兒子,已經(jīng)泣不成聲,這一段自認為是本出戲最為感人的一段)哭著唱,塵昏了老絹白,驚荒了舊血痕,這的是一番提起一翻親與,那十八年的淚珠兒都掙了本,善和惡在乎方寸,恰便是花開枯樹再逢春(已經(jīng)是塵封了那么多年的陳舊物件,寫著當年的悲傷,今日有幸見到自己孩子,認為十八年的淚都是值得的,善和惡都在一瞬間,一切皆是命里定數(shù),原本以為枯死的樹再一次出芽了,這里的表演要眼淚含在眼眶里,看到了希望)兩人商定了報仇之事,迅速地唱,我這里便收拾下金共銀,只要恁早分一個冤與恩,俺孩兒經(jīng)卷能成事,陳光蕊乎恁說什么文章可立身?莫因循急忙前進,下水船風力穩(wěn),報仇心如箭緊,去程忙似火焚,哎呀兒啊又想起當年時分,哭啼啼送你到江濱,今日個蒲帆百尺西風順,休辭困暫勞神,天啊誰承望血休書弄假成真。(這一段主要是和唐僧商量報仇的事情,看著自己的孩子越看越喜歡,鼓勵唐僧看經(jīng)書也是可以成就一番偉業(yè)的,并不是像他父親所說一定是要考取功名才是最佳的事業(yè),邊走邊回憶起當年我就在這里送走了你,今日你又要遠行,愿你平平安安,都是母親關照孩子說的話語)。直到唐僧說孩兒是去了,(殷氏含著眼淚說的這句一路小心的話,內(nèi)心充斥萬般的無奈與不舍)眼睜睜看得他有家難奔,空叫人斷腸人送斷腸人(望著兒子的背影,心想著他有家不能回,兩個憂傷和悲痛的人相互送別,這樣的情景使得他們的憂傷和悲痛更加深重)
我有幸跟隨江蘇省昆劇院的龔隱雷老師學習這出戲,老師對我這么耐心地教導和詮釋這個角色,我是何其幸運。對于我一個從藝二十多年的演員,現(xiàn)在是學戲的最好年華,有一定的理解與掌握內(nèi)心獨白的能力,很感謝老師從唱念到身段再到內(nèi)心獨白與人物基調(diào)都講得十分透徹與明朗,這出戲使我在塑昆曲正旦的藝術(shù)上有了更好的提升和更高的要求,我們這代人碰上了昆曲最好的時代,應該定下心來向老師們多多學習傳統(tǒng)折子戲,傳統(tǒng)戲才是精華之所在,只有學好傳統(tǒng),才能創(chuàng)新現(xiàn)代戲,學有所用。希望自己也能在昆曲的道路上砥礪前行,為培養(yǎng)昆曲的學生與觀眾盡一份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