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以普林斯頓大學的本杰明·艾爾曼教授為中心,探討美國葛思德東方圖書館館藏漢籍和以《四庫全書總目》為代表的書目體系如何影響其研究重點,甚至形塑海外漢學的發(fā)展進程,從而窺視中國古籍及古文獻學的涉外價值。
[關鍵詞]葛思德東方圖書館 漢籍 《四庫全書總目》 本杰明·艾爾曼 海外漢學
[分類號]G259
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以下簡稱“葛館”)于20世紀20年代開始收藏漢籍,后該館移入普林斯頓大學。在整個發(fā)展歷程中,該館始終與中國保持著密切關系[1],胡適、童世綱等人曾先后擔任該館館長,該館還曾延請中國專家為館藏漢籍編目。不過,就目前所掌握的資料而言,前賢時彥圍繞葛館所作之研究并非題無剩義。圖書作為文化載體,具有傳遞信息與知識等功能,可稱其為學術的活水之源,因而應從動態(tài)維度去理解館藏漢籍的價值。然而,館藏漢籍與海外漢學學科之間是否發(fā)生互動、發(fā)生怎樣的互動,尚未得到充分關注。有鑒于此,筆者將嘗試研究這些問題,希望能夠從以葛館為代表的個案中窺探漢籍與漢學的普遍關系。
1 葛館漢籍編目始末
葛館之所以能在美國各東亞圖書館中名列前茅,自然是由于館內庋藏漢籍為數(shù)龐大且價值珍稀。據(jù)童世綱言,截至1975年,“其初運至普林斯頓之十萬二千冊者,今已增至二十七萬五千冊,其中有和本五萬,韓本五千”[2]。不僅內容涵蓋經、史、子、集四類,其中更有不少舊抄本、舊刻本、善本甚至孤本。因此,為求反映館藏漢籍具體情形,編寫書目勢在必行。
而事實上,早在1941年前后,隨著葛館大規(guī)模的漢籍收購工作基本完成,瑞希萊克-羅斯已著手主持審校館藏編目事宜,之后又由義理壽、孫念禮等人核對、校改甚至重新編目。不過,“此時對所到書籍的分類雖基于四部分類體系,但具體類分尚很粗疏,”甚至出現(xiàn)了與漢籍性質不相符合的分法[3],前期編目工作收效并不盡如人意。
轉機或許發(fā)生在1945年。因雙方早期的信札往來與購書合作頗為融洽,葛館時任館長孫念禮旋復請求中國學者王重民幫助編修館藏書目,王重民亦欣然接受工作邀約。王重民在5月15日的回信中提到:“你們是否希望我編一部與《國會圖書館善本書志》一樣的善本書目錄?雖然現(xiàn)在討論具體目標還為時尚早,但是我們的善本一般指的是1644年以前的書[4]?!边@里至少透露出兩條訊息。其一,王重民善用傳統(tǒng)書目分類法?!秶鴷D書館善本書志》完成于1940年前后,王氏常將之與《四庫全書總目》及《國立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等目比較[5],該目類次基本承襲《四庫全書總目》,另外附有按照四分法歸納的補遺一類[6]。其二,王重民持有傳統(tǒng)書目善本觀。對葛館而言,凡能收藏某種漢籍已屬難得,遑論匯聚各種版本。因此,相較于挑選??毙陨票?,此時以文物性善本為斷,則相對簡易且合理。而事實證明,王重民所推崇的中國傳統(tǒng)目錄編纂方法確實能同葛藏漢籍相適應,編目工作最終順利完成。1946年2月8日,王氏在致胡適的信函中自稱為960種古籍編目,其手稿為1036種,四部悉備,大有可觀[7]。可惜由于種種原因,王目未能出版面世。
1966年,屈萬里又編寫《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此目已于1975年由臺北藝文印書館正式出版。正如童世綱在序中所記錄的一般:“(屈萬里)檢王君之舊稿,寫琳瑯之新志。校訂刪補,附益述評,錄序跋則節(jié)省繁摘要,記錄行格而并集及高廣,究板本之傳衍,著優(yōu)劣之所在[2]?!鼻吭趨⒑送跏鲜指宓幕A上編成,除增刪善本、細化數(shù)字、修正文字外,內容基本沿襲王目而少見改動。屈目凡例十一條,前三條尤其可見屈氏對中國傳統(tǒng)目錄學的繼承:“一、本編分類,大致依照《四庫全書總目》,而小有更易;一、凡《四庫全書總目》(包括存目)未著錄之書,本編則略述其內容及著者之生平……;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間有誤處。凡可據(jù)本編所收之書以正其失者,皆分述于各書之下[2]?!?/p>
據(jù)第一條凡例,屈目分類仿照《四庫全書總目》而成,此乃近現(xiàn)代許多目錄書的共同點。相較之下,第二、三條則更特別,尤能凸顯編者將此目視為《四庫全書總目》之余的意旨。屈目補寫《四庫全書總目》的情況,譬如子部醫(yī)家類下收錄館藏《新鍥藥性會元》二卷“是書六冊一函:明梅得春編。清康雍間抄本。十行二十字。是書《四庫全書總目》未著錄[2]……”屈氏利用為館藏漢籍編目的契機而訂誤四庫提要的情況亦有之。試舉一例。
經部詩類收錄館藏萬歷三十三年(1605)刊本《六家詩名物疏五十五卷》十四冊二函,“《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著錄《六家詩名物疏》五十四卷,題‘馮應京撰’。提要既著應京生年,復概述其書內容。覆其所言,即此書無疑。而是書明題馮復京嗣宗撰著,焦竑序亦謂本書著者為‘海虞馮君復京’。不知四庫館臣何以誤復京為應京,又誤五十五卷為五十四卷也[2]?!?/p>
作為葛館歷史上第一部公開的善本書錄,屈目體例完備且內容精審,故得重視。此后,葛館所有中文古籍的編目工作亦逐步啟動,先后由昌彼得、吳哲夫承擔,成果即《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舊籍書目》。而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出版的《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藏中文善本書目》則是繼承屈、昌二目,并參照《中文善本書機讀目錄編目規(guī)則》和《中文善本書編目規(guī)則》編纂而成,主要收錄“1796年以前在中國制作的中文印書本和稿抄本。無法斷定年代的,由普林斯頓大學東亞圖書館決定是否收錄”[8]。該目不只在體例安排上更貼合實際,收納范圍亦有更新。
不難看出,葛館館藏漢籍書目的問世與完善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仰賴于中外學者通力合作,方能使以《四庫全書總目》為代表的中國古文獻學編目智慧成功應用于海外藏書事業(yè)。而葛館所有館藏書目之意義重大,不僅在于直觀且清晰地展示了館藏漢籍的信息,更令一批批時代各異而內容不同的文獻被囊括一個完整的學術資源體系,以資各界更好地檢用。
2 作為漢學研究材料的漢籍
中國典籍內涵豐富,因而得到以葛館為代表的國際收藏機構的青睞。海外學者更是充分利用之,著力于闡明中國歷史問題。本杰明·艾爾曼教授作為一位著名漢學家,尤長于明清學術思想史及中國科學史、科學技術史研究,著作等身,創(chuàng)見頗豐[9]。
具體而言,《從理學到樸學》一書是其首部扛鼎之作,主要內容與清代學術范式的重大變革相關,旨在考察考據(jù)學賴以生存的江南學術共同體的演變[10]。由艾爾曼自述可知,此書完成于其首次來華也即1983年之前[10]。換言之,艾爾曼寫作此書時未能得見僅存于中國境內的漢籍,因此,葛館等海外收藏機構內的漢籍便成為艾爾曼展開研究的必需材料。當時,屈萬里《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所藏中文善本書目》已然面世,有理由相信,艾爾曼至少能夠利用它來按圖索驥,在了解漢籍基本情況的基礎上做進一步的爬梳。艾爾曼也確實提及一些與普林斯頓大學的學術互動。譬如,他化用洛扎·萊德浩斯《米芾與中國書法對經典傳統(tǒng)》的相關內容,從而說明考據(jù)學派的“復古”主張對書法界產生了明顯影響,金石銘文和古代通用書體在當時都得到高度重視,而這篇文章正是來自普林斯頓大學[10]。隨后,艾爾曼又關注到考據(jù)學家嘗試通過訓詁學還原古典原義,逐漸形成了一種新模式的批評性的考辨傾向,此處論述以其摘錄清人歸莊的信札內容為論據(jù),艾爾曼一并在腳注中向普林斯頓大學的威廉·帕特森致謝,因為后者向他提供了《歸莊集》中的相關文字[10]。
可見,普林斯頓大學作為匯集材料的一方學術重鎮(zhèn)而給予艾爾曼以諸多襄助。但需注意的是,艾爾曼于1980年方獲賓夕法尼亞大學東方學博士學位,直至2002年才正式加入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系和歷史系。這些時間點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在艾爾曼寫作《從理學到樸學》時,盡管學術信息資源的流通是存在的,他仍舊不太方便接觸到葛館庋藏的全部漢籍,尚需從他處獲得材料以作彌補。而考慮到“考據(jù)學者在參與《四庫全書》編修時,力圖使選書標準和自己的學術觀點協(xié)調一致,這在相當程度上為朝廷主辦的學術事業(yè)接受當時江南最著名的私人學者闡述的學術觀點鋪平了道路”[10],相關目錄學成果充分保存了17~18世紀的考證學派話語,《四庫全書總目》遂成為艾爾曼所主要使用的材料之一。即如考據(jù)學者戴震所撰提要:“《明史·歷志》謂堯時宅西居昧谷,疇人子弟散入遐方,因而傳為西學者,固有由矣[11]。”該文受到艾爾曼矚目,他在論述考據(jù)學者專注天算文獻這一現(xiàn)象時對之加以強調:“另詳他(戴震)在《四庫全書總目》中,為《周髀算經》撰寫的提要,詳參該書106:2a~5a,特別是4a的有關論述[10]?!蓖ㄟ^這則材料,艾爾曼初步感知到清代考據(jù)學的顯要特征之一,即運用天文算學追求實證、嘗試擺脫義理空談學風的行為只是一種手段,最終奧義仍在于中國傳統(tǒng)學術的復古。
進一步地,艾爾曼感到“一些重要的科學探索在中國業(yè)已出現(xiàn),實證科學必需的機制已經形成”[10],諸如“中國沒有發(fā)生科學革命,而且也不可能發(fā)生”的假設是錯誤的。艾爾曼逐漸將“清代實證科學的肇興”視為一個獨立問題,集中討論的成果則以2005年出版問世的《中國近代科學的文化史》為代表。此書“主要聚焦于1600年到1900年之間到中國自然研究和文人對歐洲自然知識的掌握情況”[12]。前揭艾爾曼自2002年起已正式加入普林斯頓大學,時隔三載方有新作問世,在此期間,艾爾曼應有機會充分利用普林斯頓大學的學術資源,尤其是葛思德東方圖書館所藏大批珍貴的漢籍原本。在這之中,就包括一部武英殿聚珍版全本《周髀算經》,《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舊籍書目》將此書歸于子部天文算法類[8]。接觸原書自然勝過僅僅查閱提要,艾爾曼于是借此機會再次申述道,《周髀算經》等書的再問世有助于復興中國古代數(shù)學[12],而這種復古精神與考證具體古文獻的方法構成了清代實證科學的基礎。
此外,童世綱在敘述葛館建館歷史時稱:“葛思德者,托生北美,觀光中華,偶親試藥房之奇效,遂欲窺岐黃之奧秘。網羅醫(yī)書,富甲一時[2]?!备鹚嫉录傲x理壽等人最初向中國購買的中醫(yī)藥類漢籍遂成為葛館創(chuàng)館的基礎,在此之后,葛館漢籍一直以中醫(yī)藥類為最富,可供艾爾曼深入這一早期未曾深入探賾的領域。《中國近代科學的文化史》一書有不少篇幅關涉于此,具體如第二章《醫(yī)學著述與復古》一節(jié)、第四章《新教傳教士在中國》一節(jié)以及第七章《中國傳統(tǒng)科學和醫(yī)學的轉變》等。艾爾曼在第二章中談到,“清代儒醫(yī)努力糾正古代醫(yī)學實踐中的虛假部分,他們求助于可信賴的醫(yī)學經典中的古人智慧”,而此傾向似乎可追溯至明代醫(yī)生喻昌處,因為喻氏業(yè)已注意運用確切病例,并對以漢人張機《傷寒論》為代表的一些古代醫(yī)學文本進行簡單復原[12]。葛館內即收藏《喻氏醫(yī)書》三種十六卷,《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舊籍書目》著錄為:“兩函二十二冊;28公分?!夺t(yī)門法律》等均有封面,內鐫‘乾隆二十八年重鐫……集思堂藏板’,各卷端又題‘黎川陳守誠伯常重梓’[8]?!蔽阌怪靡桑颂幷撌稣藚⒖几痧^漢籍的結果。
當然,除以上文字推斷外,亦有更為確切的例證。《中國近代科學的文化史》第七章內談到針灸法的西式改革,艾爾曼注明參考資料為“《針灸大全》,1601”[8],并將書中繪有傳統(tǒng)粗針的一葉作為插圖附上[12]。稍一覆核,便可知《針灸大全》正是來源于葛館?!镀樟炙诡D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舊籍書目》將此書著錄為“《針灸大成》,(明)楊繼洲著”,書名雖有異,但據(jù)提要可知二者實為一書。艾爾曼所稱“1601”與“明萬歷辛丑(29年,1601)趙文炳本”對應,另外,館藏《針灸大成》為10行22字,白口,四周雙邊。版心上鐫卷次,與艾爾曼所使用的插圖一致。由此可見,艾爾曼確實查閱并應用了葛館的藏書。
括而言之,艾爾曼的漢學研究建立在其所能使用的漢籍材料上。艾爾曼對課題的興趣緣于接觸、閱讀漢籍所得的提示,通過對相關內容的條分縷析,艾爾曼形成了諸多精審的見解。漢籍之間的豐富聯(lián)系又啟發(fā)其不斷開辟新的研究畛域,由是創(chuàng)造出一個有機生動的學術回環(huán)。
3 多維漢學體系的建構
對中西之間不同時期、各種形式的往來交流,張西平曾道:“西方漢學若從16世紀的‘傳教士漢學時期’算起已有400年的歷史, 若從‘游記漢學時期’算起就要更長, 而日本漢學(中國學)如果從中國文化的傳入算起則有更長的歷史[13]?!辈贿^,早期“漢學”未及形成完貌。到20世紀80年代,以艾爾曼等人為代表的海外學者自覺利用漢籍進行研究,進一步建構并完善了漢學研究體系。
僅從上述主要討論的艾爾曼《從理學到樸學》和《中國近代的科學史》二書即能看出,其漢學研究視角實屬多維。艾爾曼所論“中華帝國晚期學術話語”內部已覆蓋經學、小學、目錄學、天文學、歷算學等內容,在同外部交流的歷程中,又受西方近代科學影響而加速走向實證化,科學考據(jù)的精神旋復蔓延至制造業(yè)、印刷業(yè)、地理學、地質學、植物學、生理學、翻譯學等領域。艾爾曼之研究幾乎涉獵上述所有方面,這首先應歸功于艾爾曼本人學力深厚,其次也得益于漢籍的影響。譬如《四庫全書總目》,作為中國古代部頭最大的目錄成果,萬余種內涵各異的漢籍被合理地分置其中,彼此之間互為聯(lián)系。當艾爾曼接觸到它時,便極易受其體例布局的影響,進而旁及某一大類下的所有知識。對《四庫全書總目》借鑒頗多的葛館館藏書目同樣如此,雖則館藏漢籍不及《四庫全書》所收錄的那般完備,卻也足資艾爾曼拓寬研究視野。
在此基礎上,艾爾曼需要尋找一種方法來融貫不同視角下的收獲。據(jù)《從理學到樸學》中文版自序,其所使用者當屬“歐美最近出現(xiàn)的‘新文化史’方法,這種方法摒棄了傳統(tǒng)學界將思想史與社會史割裂開來的做法”,“綜匯學術史、社會史于一體”[10]。該書從清代社會經濟的背景考察學術,著重討論了明清時期大運河沿岸的文化中心城市,力圖透過政區(qū)和地方史的視角展示考據(jù)學的崛起,因而符合“新文化史”兼顧宏觀敘事和下沉視角的內涵。《中國近代科學的文化史》亦是艾爾曼沿用此一方法的產物。是書欲探明“漢族學者是如何通過宮廷、文人和耶穌會士、新教傳教士之間的交往來拓寬帝國晚期關于天文學、地理學、數(shù)學和醫(yī)學的研究的”[12],艾爾曼大量使用傅路特編纂的兩卷本《明代人物辭典》、恒慕義所編《清代名人傳略》、包華德和理查德·霍華德合編《中華民國人物傳記辭典》等傳記辭書[12],又是從具體人物著手審視歷史構成的實踐,也是“新文化史”的重要表征之一??梢姡瑺柭臐h學研究方法彰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特點[14]。
必須承認,艾爾曼所接觸的漢籍之間錯綜復雜的同異關系,為其創(chuàng)造了使用這種研究方法的機會。試舉與戴震相關的文獻為例說明之。上述艾爾曼先行閱讀了戴震在四庫館時為《周髀算經》撰寫的提要,隨后在葛館得見《周髀算經》清武英殿聚珍版原帙,借此總結戴震對傳統(tǒng)算學的部分觀點。艾爾曼又一并參考戴震《東原集》[10],以及戴震作為清代學術共同體成員而與他者交往時留下的文字性記錄。譬如秦蕙田著作中收錄的戴震論著,保存了戴震協(xié)助秦氏處理禮書中天文算學難題所得的思考結晶[10]。再如《戴震文集》內所存他寫給學生段玉裁的一封信件,信中總結了二人對古音韻分類方法論的意見[10]。借助以上材料,艾爾曼能以戴震為中心來揭示清代學術發(fā)展的復古傾向和實證風氣。上述文獻又殊便反映戴震所處的時代背景,其中即包括艾爾曼欲予以研究的經濟、地理,以及時人甚至中西交往建構起的關系網絡等要素,這令艾爾曼有望探討學術以外的社會構成。
借由以上視角和方法,艾爾曼等海外學者收獲了令人欣喜的研究成果。艾爾曼曾概述清代學術甚至生活基調的重大變革,指出空談義理心性的“理學”逐漸被考證實質內容的“樸學”所代替,其中發(fā)揮關鍵作用的正是當時學者或學術共同體的實踐。這一共同體的特征十分明顯,例如,大抵由于小學或天算類內容相對客觀、易于考據(jù),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對之加以關注,大多數(shù)人做了復原、整理或重構文獻的工作。此外,學術共同體還具有共同的目標,即借助考證恢復確切、純潔的古典知識,從而理解古代圣哲傳遞的思想文化,實則是希望以另一種方式“建立一個維護儒學于不墜的社會機制”[10]。后來,鑒于“科技史與儒家經學的關系更為直接和密切”[10],艾爾曼將研究重點略移至中國學者掌握自然科學的情形。艾爾曼將清代中后期中國學者對西方科學所發(fā)生的興趣,歸結于一種復古中國古典科技類文獻的心愿,他們在天算或醫(yī)藥領域接受西方耶穌會士的影響,最終拋棄道德義理走向實證科學,使中國學科結構在傳統(tǒng)中發(fā)生革新。上述結論皆基于確切的史料、清晰的論說而成,故具有較強的說服力。
以艾爾曼為代表,一批海外學者不落窠臼地辨明了中國歷史問題的真相,不僅使有關中國發(fā)展歷程諸多側面的模糊或空白之處得到補寫,更進一步彰顯了中國范式的宏偉價值與蓬勃生機。與此同時,海外漢學自身亦逐步建構起獨特的研究理路,這一漢學體系以多維為主要表征,包括豐富的研究視角、生動的研究方法與多元的研究成果等。而漢籍的豐富內涵與聯(lián)系為此創(chuàng)造了可能性,其重大功用不應湮沒。
4 余論
對漢籍與漢學關系的再審視,無疑有裨于理解中國古籍及古文獻學的動態(tài)價值。今天的學者一般認為,“到20世紀80年代末,西方目錄學理論與方法的引介一時成為熱點”[15]。然而,從葛館的相關工作中可見,至少在當時,中國古文獻學依舊向西方社會源源不斷地輸送著中國智慧,如《四庫全書總目》蘊含的目錄學理論與方法,以及四部典籍豐厚的底蘊,無不影響著西方相關學科的成長??傊?,通過筆者擇取的一對關系縮影,漢籍于漢學發(fā)展的作用可見一斑。未來在進一步考量中外文化關系問題時,應當正確勾勒漢籍宏偉的世界形象,對照審視海外漢學的發(fā)展軌跡,促就“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國家戰(zhàn)略和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獻與文化在世界范圍內的復興”[15],不僅使中國傳統(tǒng)經驗得到全社會的洞悉、肯定與應用,亦令中外雙方能夠互相借鑒成果、不斷賡續(xù)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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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 帆 女,2000年生。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歷史文獻學、書籍史。
(收稿日期:2023-08-03;責編:婁明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