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印度作家阿拉文德·阿迪加的代表作《白老虎》獲得了2008年的曼·布克獎。該小說講述了主人公巴爾拉姆從一個底層人物通過暴力手段成為一名企業(yè)家的故事。本文以該小說為研究對象,借助拉康的鏡像理論分析巴爾拉姆周圍的他者(父親、雇主和司機朋友)對其自我建構(gòu)的影響,探索他如何在周圍他者的影響下進行自我建構(gòu)的過程。
【關(guān)鍵詞】《白老虎》;鏡像理論;他者;自我建構(gòu)
一、《白老虎》介紹
阿拉文德·阿迪加1974年出生于印度,并在印度和澳大利亞接受教育。他曾于2000年在紐約擔任金融記者,2003年回到印度后又擔任《時代》雜志的記者。這段經(jīng)歷為其提供了獨特的視角,使其能夠更好地思考印度社會問題,對其后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白老虎》是阿拉文德·阿迪加的第一部小說,出版即獲得2008年的曼·布克獎,熱度居高不下。小說講述了一個底層階級人士如何成為一名企業(yè)家的故事。主人公巴爾拉姆·哈爾維是一個人力車夫的兒子,與他的家族一起生活在印度比哈爾邦伽雅地區(qū)的拉克斯曼加爾村。他的姓氏“哈爾維”處于印度種姓制度的底層,所以他只能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從事最低級的工作,做一個茶館伙計。在此期間,他受到村莊里地主的壓迫和傳統(tǒng)習俗的束縛。為了“像一個人”一樣生活,巴爾拉姆離開了他的村莊,去往一個相對現(xiàn)代化的城市丹巴德,成了地主家的一名司機。隨后,巴爾拉姆發(fā)現(xiàn),作為一個司機或仆人對他來說并不是長久之計,因為他的雇主并沒有給他提供真正的尊嚴。最終,他殺死雇主,攜款逃往班加羅爾,并在班加羅爾創(chuàng)建了出租車公司,開始了他的企業(yè)家生涯。巴爾拉姆從茶館伙計向企業(yè)家的轉(zhuǎn)變,正是其自我建構(gòu)的完成。
本文以該小說為研究對象,運用雅克·拉康的鏡像理論,試圖分析巴爾拉姆周圍的他者對其自我建構(gòu)的影響,以及巴爾拉姆是如何在這些影響下進行自我建構(gòu)的。
二、理論框架
如果將20世紀杰出的思想家及其理論裝訂成冊,法國的雅克·拉康必將在其中占據(jù)厚重的篇章。鏡像理論是拉康學說的核心概念之一,是拉康的理論起點。在鏡像理論中,最核心的階段便是“鏡像階段”,在這個階段,6個月到18個月的嬰兒能夠識別鏡子里的自身形象,形成初步的自我意識,把真實身體和鏡中形象相統(tǒng)一,從而確立自我同一性和整體性身份認同的過程。在此之前,嬰兒的各項功能(包括意識和感知能力)都還處于不夠完善的狀態(tài),對周圍環(huán)境沒有產(chǎn)生感應和知覺,沒有獨立自我的概念。在鏡像階段,孩子第一次實現(xiàn)了自己身體上的自主性。
在拉康看來,“他者”在人類“自我意識”的確立中有著重要的作用?!白晕业恼J同總是借助于他者,自我是在與他者的關(guān)系中被構(gòu)建的,自我即他者?!盵3]43鏡像階段中提到的鏡像,實際上就是想象的他者,成為嬰兒創(chuàng)建自我意識的關(guān)鍵工具。當嬰兒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完整影像時,他們并沒有因為認出鏡中的自己而停止動作,反而是在積極地迎合鏡中的影像。由此可見,嬰兒的自我意識尚未建立,而是將鏡像誤認為真實的“我”,將這一外界鏡像看作是自己真實的形象。然而,鏡像的作用并不局限于嬰兒期。實際上,鏡像作為一種他者,縱貫著人類自我塑造的整個過程。由于自我本質(zhì)上存在的內(nèi)在缺失,其需要不斷地從外在的他者那里獲得充實和確認自己。這里的鏡像,可以看作是一種隱喻,它代表了和父母、朋友、社會的互動,以及他人的目光、認可和評價。這些因素在自我塑造方面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在最初塑造自我的過程中,人們往往容易將自我以外的他者形象誤認為是真正的自我,并將他者用作自我建構(gòu)的基準,這正是拉康的“小他者”概念,與代表語言文化的“大他者”所對應。下面將從“小他者”出發(fā),探析《白老虎》中主人公巴爾拉姆的成長歷程和自我構(gòu)建。
三、巴爾拉姆在他者影響下的自我建構(gòu)
拉康的鏡像理論中提到,從鏡像階段開始,嬰兒就開始區(qū)分“自我”和“他者”。透過鏡子,嬰兒意識到了“他者”的存在,進而認知“自我”的身份?!八摺彼渡涞淖⒁暎瑤椭鷭雰赫J清了“自我”,不斷地指引著“自我”的認知。在“他者”的注視下,鏡像被嬰兒吸收轉(zhuǎn)化成為“自我”,即個體會通過“他者”來確認自己的主體身份,同時理解“自我”與“他者”間的聯(lián)系,以及通過“他者”來建構(gòu)“自我”。
小說《白老虎》中主人公巴爾拉姆從黑暗之地到光明之地,完成了一場不可思議的旅途。從茶館伙計到企業(yè)家,他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在這個過程中,“自我”和“他者”產(chǎn)生了交集。他的父親、雇主、司機朋友等人作為“他者”對他的人生產(chǎn)生了決定性的影響。在這些人的影響下,他完成了自己身份的建立,從而開始了新的生活。
(一)姓名的建構(gòu)
談及自我建構(gòu),最明顯的就是主人公姓名含義的變化。由于父親的工作十分忙碌,母親常年生病,二人均沒時間給他取正式的名字。所以在他上學之前,家人隨意地叫他穆納,這個姓名沒什么含義,僅僅是“小男孩”的意思,可見家人對其姓名的不重視。上學后,他的老師在登記學生姓名時,現(xiàn)場為他取名巴爾拉姆,此名是牧牛神克利須那最忠實伙伴的名字。有趣的是,老師的姓名正是克利須那。就此,主角的第二個姓名確立。對于這兩個名字,主人公對于這兩個名字均無明顯的喜惡,此時其意識還未覺醒。第三個姓名是由督導為主人公取的。在一次突擊教育檢查時,只有主人公讀出來督導在黑板上寫下的四行字,并對督導隨后的問題對答如流。督導夸贊他聰明,在學校難得一見,稀少程度可以和叢林中最稀有的動物白老虎相媲美。于是白老虎成為他的第三個姓名。在他理解這個姓名的含義后,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喜歡,而其意識也在慢慢覺醒。
前三個姓名均是他人賦予巴爾拉姆的姓名,但又有些不同。對于“穆納”和“巴爾拉姆”,主人公無明顯喜惡,但對于“白老虎”他十分喜歡,之后他也以此自稱。因為其中蘊含著督導對他的高度認可,督導的評價對主人公產(chǎn)生了影響。
主人公第四個姓名是阿肖克·夏馬。在德里謀殺雇主后,他用搶來的錢作為啟動資金經(jīng)營了一家出租車公司,并且采用原雇主的名字更改了姓名,搖身一變成為一名社會企業(yè)家。不同前三個姓名的被動性,第四個姓名“阿肖克·夏馬”是主人公自主更改的姓名。他看到的雇主阿肖克是文明的上等人,期望成為和雇主一樣的人,最直接的方式便是以雇主的名字來建構(gòu)姓名。
(二)心理的建構(gòu)
1.父親的作用
鏡像階段中,當孩子被帶到鏡子前時,往往可以看到鏡子里投射出的旁邊父母的影像。在《白老虎》中,作者很少提及母親這一角色。主人公的母親在他六歲時就已去世。由此可以看出,父親的角色在巴爾拉姆的成長過程中,對他的主體地位的確立更具有主導性。父親很可能是巴爾拉姆自我認識過程中的第一個“他者”。關(guān)于父親的形象,巴爾拉姆在小說中有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回憶:“父親的脊椎好像是一節(jié)一節(jié)的麻繩,就是村里的女人們打井水用的那種。他的鎖骨高高地突在外面,活像狗戴的項圈。父親的身上疤痕累累,從胸部往下,到腰部,再到髖部,臀部,觸及之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和疤痕,就像歲月的鞭子在他身上刻畫出的記號。”[1]25
此處通過人與狗的類比,論述了階級的二元對立??梢钥闯觯繁灰暈橛扇祟愃Z化的“他者”,是人類以自我為中心而構(gòu)建的奴仆。人類馴化狗的過程如同種姓制度的上層階級在意識形態(tài)上對下層階級的奴役。上層階級將自我置于主體位置,為下層種姓構(gòu)筑卑微的“他者”地位。不僅如此,上層階級在宣揚自身優(yōu)越性的同時,還利用婚姻和家庭等制度來內(nèi)化和延續(xù)下層階級的“他者”身份,導致他們自發(fā)維護這種“平衡”,成為理想的“他者”。巴爾拉姆的父親是種姓制度中最直接的受害者,身為社會底層,他日復一日地拉著人力車,安于現(xiàn)狀,任勞任怨。父親對工作負責的態(tài)度影響了巴爾拉姆,讓他在謀生初期對雇主忠誠又恭敬。
雖然父親對于工作兢兢業(yè)業(yè),但在工作中有著自己的底線。在巴爾拉姆的記憶中,當其他人力車夫蹲在茶館附近,以印度仆人常見的蹲姿等客時,父親從不蹲下。他更愿意站著,不論要等多久,也不論有多累。每年的雨季,巴爾拉姆的叔叔們就拿著發(fā)黑的鐮刀去乞求地主給他們分配工作。父親本可以和他們一起去地主的田里尋求工作,但他選擇不去。他在種姓制度中選擇了無聲地反抗。
由此可以看出,盡管巴爾拉姆的父親滿足于現(xiàn)狀,但他在必要時也會與上層階級作斗爭。這種斗爭精神潛在地影響了巴爾拉姆,使他在反抗意識覺醒后,敢于與上層階級斗爭。此外,他父親的教導對巴爾拉姆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當他因為害怕蜥蜴而不想去上學時,父親與他一同去往學校,幫助他克服恐懼,并對他說:“我這一輩子都是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我希望,我的兒子,至少有一個兒子能夠活得像個人?!盵1]28此番話語在巴爾拉姆的心中播下了種子。在那之后,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像一個人一樣生活并且為之努力。
父親的行為潛在影響了主人公的思想,巴爾拉姆反抗意識的覺醒離不開父親。正如主人公親口所說:“我的父親是一個窮人,但他是一個勇敢的人,一個正人君子。如果沒有他的指引,我今天絕無可能坐在這樣的辦公室里,坐在這樣的枝形吊燈下?!盵1]21
2.雇主阿肖克的作用
阿肖克是拉克斯曼加爾村四大地主之一“鸛鳥”的兒子,從小被送到美國學習。在巴爾拉姆去往丹巴德謀生時,阿肖克剛從美國留學后歸來,恰巧需要一名司機。經(jīng)過“鸛鳥”的考驗后,巴爾拉姆順利成為阿肖克的司機。與傳統(tǒng)的地主不同,這位受過美國教育的雇主思想先進,把巴爾拉姆看作一個“人”而非奴隸。在這樣一位雇主身邊工作,巴爾拉姆日益接觸到了西方事物。他秘密觀察阿肖克,并且將他看到的鏡像內(nèi)化。當他看到阿肖克穿著一件白色T恤和鞋子走進購物中心,他也模仿雇主的服裝,悄悄進去體驗“上等人”的世界。在巴爾拉姆看來,阿肖克代表著文明。他夢想成為阿肖克那樣的人,達到被視為“人”的標準,并得到認可。他覺察到自己歸屬的團體是由上層階級所構(gòu)建的。在這個階段,巴爾拉姆的意識第一次正式覺醒。
隨后,阿肖克的文明表象下地主的本性使巴爾拉姆的意識進一步覺醒。后來的生活中,阿肖克逐漸偏離了巴爾拉姆理想中的“他者”,替家族賄賂高管,與巴爾拉姆所厭惡的印度上層階級同流合污。阿肖克的妻子平姬夫人酒后駕駛撞死小孩之后,阿肖克還主張巴爾拉姆認罪。阿肖克兄弟因為巴爾拉姆向窮人施舍一盧比而一起斥責巴爾拉姆。這些事件使巴爾拉姆徹底了解這個群體的相同本質(zhì),于是對阿肖克失望,不再忠誠,開始欺騙雇主,隨后他猶豫是否要殺死雇主,搶走雇主用來賄賂高管的70萬盧比。當提及巴爾拉姆的婚事,阿肖克輕飄飄給出的一百盧比讓巴爾拉姆徹底失望,不再猶豫,決定實施謀殺。當他決定策劃謀殺時,有句話反復出現(xiàn)在他腦海,那就是“你多年來一直在尋找那鑰匙/可那道門卻始終敞開著”[1]228,在他認知到這扇門一直處于敞開的狀態(tài)時,他的自我意識同時從印度下層階級中解放出來了,擺脫了此群體的“他者”地位。
3.平姬夫人的作用
平姬夫人是阿肖克的外國妻子,同為巴爾拉姆的雇主。不同于阿肖克的混合身份,平姬代表了純粹的西方文明,與傳統(tǒng)的印度不相容。當阿肖克帶她去故鄉(xiāng)拉克斯曼加爾村時,她強烈表示對村莊的不喜。她喜歡后來去往的德里,因為那里非常像紐約,充滿現(xiàn)代感。
平姬的評價對巴爾拉姆自我建構(gòu)起著重要的作用。巴爾拉姆在信的開頭便說:“我們兩個人都不怎么懂英語,但有些事卻又只能用英語才說得清楚。”[1]2可見巴爾拉姆對平姬代表的西方文化十分崇拜,所以他很重視平姬對他的評價,將其內(nèi)化。巴爾拉姆有嚼檳榔的習慣,所以他的牙齒很黑。平時他不以為意,但當平姬厭惡他牙齒黑時,他買來牙粉刷牙,并訓練自己擺脫下層階級嚼檳榔的嗜好。當平姬嘲笑他說錯的英語單詞時,他就在背后練習正確的發(fā)音。
4.“白癜風嘴唇”的作用
“白癜風嘴唇”是巴爾拉姆跟隨雇主到達德里后認識的司機朋友,小說中未提及他的姓名,因其患有白癜風而有此綽號,下文以司機作為其簡稱。作為同樣是來自黑暗之地的人,司機傳授給巴爾拉姆在德里生存的技巧。他向巴爾拉姆介紹了仆人們?nèi)耸忠槐镜摹吨\殺周刊》——一本描寫仆人殺害主人過程的雜志,該雜志帶領(lǐng)當時忠誠的主人公進入新的領(lǐng)域。司機經(jīng)常戲弄他的雇主,和其他司機談論雇主的一些秘密并且嘲笑雇主;利用職務便利倒賣洋酒、高爾夫球等;利用車輛日常保養(yǎng)欺騙雇主以獲取利益。雇主以為一切情況均在自己掌握之中,卻沒有意識到仆人也在欺騙他們。透過司機,巴爾拉姆看到了不是一味忠誠的主仆關(guān)系。后期,巴爾拉姆對雇主態(tài)度轉(zhuǎn)變后,其主動請教司機欺騙雇主的具體方法。
但是司機的反抗僅是欺騙主人、做些小把戲等,并沒有想要跨越階級。當他看到巴爾拉姆在車里學習上層階級專屬的瑜伽時,他像是在看動物園里的動物一樣嘲笑他。這也是小說中提到的“雞籠”的“魅力”。那些被馴化的人不愿看到同階級的人超越原本的社會階層,因此努力壓制自己的同類。他們不愿意逃離“雞籠”,更不愿意讓別人逃出“雞籠”。這也顯示了像主人公這樣的人的稀缺性。
四、結(jié)語
本文從拉康的鏡像理論出發(fā),分析了“小他者”對主人公的影響。主人公巴爾拉姆從茶館伙計到社會企業(yè)家,途中遇到了許多人。他們影響了主人公的自我建構(gòu),使他從印度上層階級建造的他者群體中脫離出來,成了他心目中的“人”。從服從雇主到反抗雇主,再到成為雇主,他的自我建構(gòu)在世俗意義上是成功的。然而,主人公雖然已經(jīng)成長到了這一階段,卻不知道他實際上走進了一個更大的“雞籠”。正如他的出租車公司只是一家服務于美國公司的外包公司一樣,他依舊是被西方歐美世界構(gòu)建成“他者”的角色,思想還沒有跳脫模仿西方世界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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