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汪曾祺發(fā)表小說《大淖記事》，小說平實淡雅的語言與敘事風格從同時期的小說中脫穎而出。汪曾祺著眼于日常生活的所見所聞，并將其作為素材注入小說當中。汪曾祺的小說弱化了情節(jié)，關(guān)注小人物的平凡故事，不刻意進行心理描寫，文字較為自由、隨性。同時，汪曾祺的小說具有散文化的語言，蘊含如詩如畫的美感，抒發(fā)真摯的情感，真實地反映人間百態(tài)，描述民間風俗，塑造出眾多立體鮮活的小人物，讓人感到親切、溫暖?！洞竽子浭隆分饕鑼懥舜竽變砂度嗣竦纳睿v述了十一子和黃巧云的愛情故事。小說全篇沒有太多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不過，《大淖記事》語言看似平淡，但其內(nèi)容實際上富有煙火氣息與詩情畫意。汪曾祺花費大量筆墨書寫大淖的自然景象和社會環(huán)境，向讀者詳細介紹了大淖生活的具體情況，引領讀者進入熱鬧的市井生活中。十一子和黃巧云的愛情故事真摯感人，體現(xiàn)了生活中煙火氣的重要部分——情。十一子和巧云分別接受兩種不同的世俗觀念背景下的教育，受到不同人文環(huán)境的熏陶。雖然他們的思想、理念可能存在差異，但他們始終懷有人性善良的一面，保持對生活的熱愛，因此，他們共同鑄就了這段愛情，為大淖平淡的日常生活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汪曾祺平淡的語言風格

汪曾祺作品以其平淡質(zhì)樸的語言風格聞名。在汪曾祺的作品中，他習慣用平實的語言敘述生活的瑣事，創(chuàng)作出充滿詩意的生活畫卷。汪曾祺曾說：“我對語言有一心得，語言是本質(zhì)的東西，語言不只是工具、技巧、形式?！盵1]“語言是小說的本體，不是附加的，可有可無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寫小說就是寫語言。小說使讀者受到感染，小說的魅力之所在，首先是小說的語言。小說的語言是浸透了內(nèi)容，浸透了作者的思想的。我們有時看一篇小說，看了三行，就看不下去了，因為語言太粗糙。語言的粗糙就是內(nèi)容的粗糙?！盵2]由此可見，汪曾祺十分重視語言的錘煉，講究語言的精細，使之富有詩意，卻又通俗易懂[3]。

汪曾祺的《大淖記事》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中極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這部小說以其平淡而又不失深邃的語言風格，贏得了廣泛的贊譽。汪曾祺的語言藝術(shù)，在《大淖記事》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他以一種近乎白描的手法，勾勒出大淖地區(qū)的風土人情與人物命運，讓讀者在平淡中感受到生活的真實與情感的深刻。

（一）平淡之中見真章

汪曾祺的語言風格，最顯著的特點便是“平淡”。他摒棄了華麗辭藻的堆砌，沒有過多的修飾與雕琢，而是以一種近乎口語化的表達方式，將故事娓娓道來。在《大淖記事》中，無論是對大淖自然風光的描繪，還是對人物性格的刻畫，都顯得那么自然、質(zhì)樸，仿佛是作者在與你面對面地講述著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這種平淡的語言，讓人讀來倍感親切，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個充滿生活氣息的水鄉(xiāng)小鎮(zhèn)。

（二）細節(jié)之處顯深情

汪曾祺的平淡并非空洞無物，相反，他善于在細節(jié)處下功夫，通過細膩的描寫，將人物的情感與性格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大淖記事》中，可以看到他對十一子與巧云愛情的描繪，沒有驚天動地的誓言，也沒有纏綿悱惻，而是通過他們?nèi)粘Ｉ钪械狞c點滴滴，如并肩漫步在河畔、共同面對生活的艱難等場景，讓讀者深刻感受到他們之間那份純真而熱烈的愛情。這些細節(jié)描寫，雖然看似平淡無奇，卻蘊含著深厚的情感力量，讓人為之動容。

（三）含蓄之美，意蘊悠長

汪曾祺的語言之美還體現(xiàn)在其含蓄的風格上，他善于運用象征、隱喻等手法，將深層的意蘊寓于平淡的敘述之中，讓讀者在品味之余，能夠產(chǎn)生更多的聯(lián)想與思考?！洞竽子浭隆分械拇竽祝粌H僅是一個地理名詞，更是作者心中理想化的人情社會的象征。通過對大淖的描繪，汪曾祺表達了對美好人性、純真愛情的向往與贊美。同時，他也借由十一子與巧云的愛情故事，反映了當時社會的某些現(xiàn)實問題，如門第觀念、禮教束縛等，使作品具有更為深遠的社會意義。

二、大淖民間的市井百態(tài)

汪曾祺借助方位詞構(gòu)建出大淖各部分的地理位置分布圖，逐一描寫大淖各個區(qū)域的民風民俗，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人間煙火味。由沙洲往西北方向走，有幾家炕房，不時能夠看到有人挑著小雞小鴨。沙洲的東面，有一座漿坊，師傅們在里頭忙碌著，漿洗人們的衣物。漿坊的附近有買賣荸薺、茨菇、菱角、鮮藕的鮮貨行，還有集散魚蟹的魚行和收購青草的草行，用來滿足人們的生活需要。汪曾祺對大淖居民細致的觀察，使他將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描繪得十分具體，賦予大淖生機活力，體現(xiàn)了大淖的煙火氣。

大淖的南岸原來有一家輪船公司，輪船公司再往南一些，又是一番別樣的景色：“這里沒有一家店鋪。這里的顏色、聲音、氣味和街里不一樣，這里的人也不一樣。他們的生活，他們的風俗，他們的是非標準、倫理道德觀念和街里的穿長衣念過‘子曰’的人完全不同。”[4]3這個與眾不同的地方，便是小說故事發(fā)生的主要場所。輪船公司的東西兩側(cè)，同樣有各不相同的情形。輪船公司的西面主要是做小生意的人，他們大多是外地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安定而平靜，鄰里關(guān)系和睦。這一帶除了住了些商人，還有興化的錫匠。錫匠們憑借手藝養(yǎng)活自己，他們互幫互助，扶危濟困，為人真誠，會打拳會唱戲，不賭錢不喝酒，安分守己。輪船公司的東邊與之截然相反，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是挑夫，靠肩膀吃飯，過著簡單的生活。不過，他們慶祝節(jié)日的方式是賭錢，而且他們對待男女關(guān)系相當隨意，婚嫁大事很少有明媒正娶的，唯一的判斷標準便是情愿。外人看來，這里的風氣不好，因此老錫匠常常告誡十一子，不要和此地的姑娘媳婦拉拉扯扯，尤其不要和東頭的姑娘媳婦有什么勾搭：“她們和我們不是一樣的人！”[4]6而在汪曾祺筆下，這些所謂“敗壞風氣”的行為似乎早已被美化。汪曾祺以平和而深邃的筆觸，客觀地描繪了賭錢時人們的喝彩、女人跳到河中沐浴的場景，以及那些在傳統(tǒng)觀念中被視為越軌的男女關(guān)系。這樣的描寫，沖破了傳統(tǒng)的封建禮教觀念的束縛，揭露了人性真實的一面，給人一種云淡風輕的感覺，同時又能達到渲染濃烈的煙火氣息的效果。

群體并不能代表個體，黃海蛟就是個例外。黃海蛟是個能干的挑夫，不僅個人技術(shù)好，而且還會幫助年紀大的挑夫或者“女將”完成高難度動作。黃海蛟忠厚善良，妻子跟別人跑了，他并不計較，因為這種現(xiàn)象在大淖十分常見，不足以為此感到失落。值得稱贊的一點是，黃海蛟擔心女兒會受委屈，因此不愿意續(xù)娶，他寧愿自己辛苦一點，也不讓女兒受苦。于是，父女倆相依為命，成為彼此的依靠。

汪曾祺描繪大淖居民的日常生活，看似單調(diào)乏味，實則充滿煙火氣息，反映了市井百態(tài)，展現(xiàn)了勞動人民的真實生活。輪船公司的西邊，“這些錫匠并不信薩滿教，但大都會唱香火戲。戲的曲調(diào)雖簡單，內(nèi)容卻是成本大套：李三娘挑水推磨，生下咬臍郎；白娘子水漫金山；劉金定招親；方卿唱道情……可以坐唱，也可以化了妝彩唱。遇到陰天下雨，不能出街，他們能吹打彈唱一整天。附近的姑娘媳婦都擠過來看——聽。”[4]6錫匠們在閑暇之余不忘娛樂，他們的娛樂方式就是唱香火戲。即使唱戲的劇本籠統(tǒng)單調(diào)，錫匠們也能從中尋找歡樂，放松身心。無論刮風下雨，都攔不住錫匠們自娛自樂，何況這還能吸引附近的姑娘過來看戲。正因為錫匠們始終保持對生活的熱愛，他們才能將寧靜單一的生活變得熱熱鬧鬧、五彩斑斕，充滿生機和趣味。在輪船公司的東面，“一到飯時，就看見這些茅草房子的門口蹲著一些男子漢，捧著一個藍花大海碗，碗里是骨堆堆的一碗紫紅紫紅的米飯，一邊堆著青菜小魚、臭豆腐、腌辣椒，大口大口地在吞食。他們吃飯不怎么嚼，只在嘴里打一個滾，咕咚一聲就咽下去了。”[4]8這段文字展現(xiàn)了挑夫們平時吃飯的場景。米飯是紫紅色的，配菜有青菜小魚、臭豆腐、腌辣椒。這些飯食對我們來說是粗糙的、難以下咽的，但他們卻能夠狼吞虎咽，十分滿足地享受吃飯的時光，挑夫們知足常樂的形象躍然紙上。汪曾祺平淡直白的敘述不僅沒有枯燥無味的感覺，反而富有生活氣息，將讀者帶入大淖的人間煙火中，饒有趣味。

三、純真而熱烈的愛情

大淖，這個虛構(gòu)卻生動的地方，仿佛是江南水鄉(xiāng)的一個縮影，它不僅有旖旎的自然風光——碧波蕩漾的河水、錯落有致的屋舍、郁郁蔥蔥的柳樹，更有獨特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人文風情。這里的人們勤勞質(zhì)樸，生活雖不富裕，卻自有一番樂天知命、和諧共處的氛圍。大淖不僅是一個地理名詞，更是汪曾祺先生心中理想化的人情社會的象征。《大淖記事》故事的核心圍繞著兩位主人公——年輕力壯的錫匠十一子和溫柔善良的村姑巧云展開。他們的愛情，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世俗的束縛，只有兩顆純凈心靈的相互吸引與依偎。

十一子是大淖眾多錫匠中的一員，他聰明能干，性格中帶著幾分倔強與不屈。在那個年代，錫匠地位雖非顯赫，卻也憑著手藝自給自足，十一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巧云，則是大淖村里的一朵“出水芙蓉”，她不僅外貌清秀，心地更是善良純潔。自小失去父親的她，與母親相依為命，卻依然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與樂觀。兩人的相遇，仿佛是命運最巧妙的安排。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十一子與巧云相遇并相知，兩顆年輕的心在不知不覺中靠近。他們的愛情，沒有海誓山盟，也沒有轟轟烈烈，只是在平淡的日子里，相互扶持，共同面對生活的風雨。每當夜幕降臨，大淖的河面上便會出現(xiàn)他們并肩而行的身影，那份純真與美好，足以讓世間一切喧囂都黯然失色。然而，好景不長，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了他們平靜的生活。巧云因家庭變故，被迫面對生活的殘酷。但即便是在這樣的逆境中，她依然沒有放棄對十一子的愛，更沒有放棄對生活的希望。而十一子更是展現(xiàn)出了男子漢的擔當與勇氣，他毫不猶豫地站到了巧云身邊，與她共同承擔一切。

在那個講究門第觀念、禮教森嚴的社會里，他們的愛情顯得尤為珍貴和不易。面對外界的流言蜚語，甚至是惡勢力的威脅，他們沒有選擇退縮，而是用更加熱烈的情感和堅定的信念，捍衛(wèi)著彼此的愛情。十一子帶領錫匠們進行了一場無聲的抗爭，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證明了真愛無敵。

雖然小說的具體結(jié)局并未明確描述十一子與巧云最終是否能完全擺脫困境，走向幸福，但汪曾祺先生通過細膩的筆觸，讓我們感受到了那份即使在最艱難時刻也未曾熄滅的希望之光。大淖的河水依舊流淌，人們的生活還在繼續(xù)，而十一子與巧云的愛情，就像那河水一般，雖歷經(jīng)曲折，卻終將流向更加寬廣的未來。

《大淖記事》中的愛情，體現(xiàn)的不僅僅是兩個人之間的情感糾葛，還有對人性美好、對純真與熱烈愛情的歌頌。它讓我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份愛，能夠穿越風雨，照亮彼此的心田；總有一種力量，能夠讓我們在逆境中堅持自我，勇往直前?！洞竽子浭隆芬云?b style="position:absolute;left:-100000px;">859a5b9e0f657395bda63337d813130c4a1fc70f4f20fd3a2c7ef5c578e18dea獨特的文學魅力，為我們編織了一個關(guān)于愛與希望、勇氣與抗爭的美麗傳說。

四、結(jié)語

《大淖記事》以其平淡而質(zhì)樸的語言風格，描繪了大淖地區(qū)的風土人情和百姓的日常生活。這部小說以十一子和黃巧云的愛情故事為主線，巧妙地融合了市井生活的熱鬧形態(tài)和人間百態(tài)，展現(xiàn)了人性中的善良、對生活的熱愛以及對愛情的純真追求。汪曾祺在《大淖記事》中運用白描手法，以詩意且通俗的語言，描繪了大淖地區(qū)的生活場景和人物命運。他用精心雕琢的語言，將市井生活的熱鬧和真實呈現(xiàn)給讀者，在細節(jié)中傳達了深厚的情感力量。通過對大淖地區(qū)不同生活方式的對比，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汪曾祺揭示了人性的真實和復雜。《大淖記事》中的大淖水鄉(xiāng)，成為展現(xiàn)勞動人民真實生活和愛情故事的舞臺。錫匠們的香火戲、挑夫們的粗獷飯食，都體現(xiàn)了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和知足常樂的精神。而十一子和巧云的愛情，更是成為汪曾祺心中理想化人情社會的象征。

這部小說以散文化的語言，將民間風俗和人物細膩地描繪出來，為讀者呈現(xiàn)了一幅充滿生活氣息和人間煙火的畫卷。汪曾祺以其卓越的文學才華，讓讀者不僅感受到了大淖地區(qū)的獨特風情，還在平淡中感受到了生活的真實與美好?！洞竽子浭隆肥且徊砍錆M溫情和詩意的風俗畫卷，它以其獨特的語言藝術(shù)和深刻的人文關(guān)懷，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喜愛。它不僅僅是對大淖地區(qū)風土人情的描繪，更是對人性真實、生活美好以及愛情純真的探索與歌頌。

注釋：

〔1〕林賢治.汪曾祺：一個中國式的抒情的人道主義者[J].揚子江文學評論，2023（2）：82-94，100.

〔2〕葉向東.汪曾祺的小說思想[J].當代文壇，2006（4）： 38-39.

〔3〕劉程程.論汪曾祺的“平常化”敘事——以《受戒》《大淖記事》為例[J].當代文壇，2017（1）：106-109.

〔4〕汪曾祺.大淖記事[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