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姆·哈默修伊是北歐象征主義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他的畫作如同他的名字一樣被塵封已久，如今再次被提起，他在繪畫中安靜、神秘的表達方式引起了人們的關注與探究。本文從維爾姆·哈默修伊在其公寓畫中對人物描繪的情感表述和繪畫形式兩個方面進行分析，由表及里地剖析藝術家的情感世界。

一、藝術家維爾姆·哈默修伊

維爾姆·哈默修伊（1864—1916年）出生于丹麥，自小就展現(xiàn)出繪畫天賦，八歲開始參加繪畫課程，隨后進入美術學院就讀，一步一步向?qū)I(yè)畫家的方向前進。與藝術家哈默修伊同一時期的美術流派層出不窮，如現(xiàn)實主義、后印象派、新古典主義等，尤其是現(xiàn)實主義美術的發(fā)展，在當時達到了輝煌的頂峰。這一時期的美術流派發(fā)展與19世紀空前激烈、復雜的階級斗爭以及頻繁的政權更迭有密切聯(lián)系。但藝術家哈默修伊似乎并沒有受到大環(huán)境的影響，甚至與此時“流行”的繪畫流派格格不入。從畫家的創(chuàng)作題材和近乎黑、白、灰的色彩運用中，我猜想這似乎與畫家孤僻的性格以及喜歡獨處的生活方式有一定的關系，作品中處處可見謎樣的氣氛，安靜得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這種表達方式在他最擅長的公寓畫中更是如此。

二、維爾姆·哈默修伊的公寓畫及畫中的人物

維爾姆·哈默修伊將“公寓畫”這一稱呼具象化，同時也成為這類繪畫的代表人物。他所描繪的“公寓”是藝術家位于哥本哈根的家，而畫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人物是藝術家的妻子艾達（Ida）。

維爾姆·哈默修伊擅長巧妙地選取公寓中的某一個角落進行創(chuàng)作，經(jīng)過一番精心安排的構圖后，畫面總是會產(chǎn)生一種神秘的氣氛，好像門后或窗外還有另外一個空間，這種像科幻小說一樣的未知空間牽引著欣賞者的思緒。不知是公寓中陳設本身的色調(diào)偏冷還是藝術家維爾姆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故意把色調(diào)調(diào)冷，畫面中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一切仿佛在空氣中凝結為“靜物”，畫面自帶的悲傷情緒感染著每一位畫外的觀眾。

公寓中的人物像“靜物”一樣存在于畫面中，似乎跟人物旁邊的桌子、椅子等等無兩樣。畫中人物或背對著觀者，或低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跟畫家沒有絲毫的眼神交流。維爾姆公寓畫中的人物有年輕的女人，也有老婦人；有主人打扮的，也有仆人打扮的。無論哪種身份的人物都自然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年輕女子或背對著觀者彈鋼琴，或倚靠在窗邊看書；老婦人借著窗外光線縫縫補補；仆人扎著圍裙靜靜地收拾房間等等。畫中人物似乎代表了畫家的性格情緒，不愿與人有太多的交流，只專注做自己的事情。里爾克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昨天我與哈默修伊第一次見面……我肯定越了解他就越能欣賞他自然的簡單與沉默。我希望能再見到他，即使我們之間無法有太多的交談。他給我的印象是他只致力于繪畫一事，至于其他的俗事，他不會也不想去做?！碑嫾揖S爾姆在生活中確如他的作品一樣孤僻，像他畫中的人物一樣脫離熱鬧。畫中似“靜物”般的人物塑造方式恰如其分地展現(xiàn)出畫家的心境，畫中人幾乎面無表情，沒有情緒，如同桌子、椅子般不受環(huán)境的影響，與公寓融為一體，湮沒在“靜物”中，成為“靜物”。這看似“沒個性”的人物塑造方式恰恰成為畫家維爾姆·哈默修伊獨一無二的個性。

圖1《開啟的門》、圖2《女人背影與室內(nèi)》中的人物運用了典型的維爾姆“靜物式”的塑造方式。畫中的女人似乎跟背景融為一體，但又與背景事物沒有太多的交流，標志性的背影和黑色連衣裙，就像一成不變的桌子、椅子和花瓶。維爾姆在《開啟的門》中使用了多維空間的手法營造了一個空間外的延伸世界，在那個延伸世界里，可能有人，也可能沒有人，一條狹小的縫隙吸引著觀眾成為一個個窺視者，反而忽視了眼前低著頭的女人，她如同靜物一樣坐著，沒有表情，沒有神態(tài)，她的存在讓這條光線成了吸引人的焦點，卻讓這個靜謐的空間顯得更加安靜了?！杜吮秤芭c室內(nèi)》中的女人是維爾姆的妻子艾達，但作者并沒有因為女人的身份而加重人物在畫面中的地位，人物依舊背對觀眾，左手抓著托盤，右手將托盤抵在腰間，她似乎是有意躲避一樣將臉撇過去，將自己與托盤融為一體，靜靜地佇立在畫面中。她沒有個性，甚至沒有自我，她愿意放棄一切喧鬧成就這個靜謐的氛圍，也正是因為作者維爾姆·哈默修伊沒有以“人物”，而是以“靜物”的方式塑造人物，才成就了如此和諧的畫面。

圖1《開啟的門》 圖2《女人背影與室內(nèi)》

三、維爾姆·哈默修伊“靜物”式的人物繪畫方式

（一）弱化人物主體性

藝術家哈默修伊在其公寓畫中有意無意地弱化對人物的刻畫。在畫中，人物的刻畫比重似乎跟空間中的其他“靜物”無差別，有時甚至還不如周圍事物刻畫得認真仔細。如果把人物從他的畫面中去掉，我們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畫面依然成立。比如說，圖3《Ida reading a letter（艾達讀信）》與圖4《白色的門》兩幅畫作均出自哈默修伊，所描繪的場景幾乎一致，若把《Ida reading a letter》中的艾達從畫面中去掉，我們會發(fā)現(xiàn)畫面構圖與《白色的門》十分相似，作品并沒有顯得不完整，那么就是藝術家在有意識地弱化人物在整個畫面中的主體地位。具體來說，首先，在色彩上哈默修伊把艾達的上衣處理成黑色，與陰影位置的色彩明度相似；裙子處理成白色，與人物前方的桌布顏色一致，甚至明度與純度都十分相似。沒有了明顯的明暗對比和色彩對比，在視覺上人們就會自然而然地將其忽略。其次，在結構上哈默修伊把艾達的骨骼弱化，在保證基本造型的基礎上沒有過多的強調(diào)，使人物形象得以確立的同時又帶有神秘感。這種把人物接近平面化的處理也弱化了人物的存在感，人物仿佛保持同一個動作靜止了很久，和周圍的門、窗一樣安靜，安靜到被遺忘。再次，在構成上哈默修伊將人物巧妙地隱藏在環(huán)境中，比如《Ida reading a letter》中哈默修伊將妻子艾達的裙子處理成和前方桌布、后面的門一樣的白色，觀眾要湊近了才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畫中的人物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又比如圖5《無題》中斜靠著墻站立的男子，畫家哈默修伊將他巧妙地安排在窗與墻的陰影處，衣服的黑與陰影的黑重疊，人物的位置與陰影的位置重疊，哈默修伊像一個魔術師一樣將人物“藏”在了畫面里，畫面外的觀眾又要湊近才能看到畫中的人物。哈默修伊刻畫人物的方式與當時處于鼎盛時期的現(xiàn)實主義繪畫大相徑庭，從人物動態(tài)上說，哈默修伊畫中人物常常以背影示人，似“靜物”般沒有大的動勢，好像要把人物藏在環(huán)境中；現(xiàn)實主義繪畫中的人物則毫不隱藏情緒，肢體動作幅度相對較大，畫作帶有明顯的批判精神。這也進一步說明藝術家哈默修伊在藝術的道路上堅持自我，摒棄人云亦云。

圖3 《Ida reading

a letter（艾達讀信）》 圖4 《白色的門》

圖5 《無題》 圖6 《Anna（安娜）》

（二）退去色相、追求光影

哈默修伊在其公寓畫中常常將作品的色彩降到最低，就如同用黑白膠卷洗彩色照片一樣，以陰暗的極限穿透人類視覺的受光感受。當我們在欣賞畫家哈默修伊的作品時，常常忘記色相的存在，但卻能感受到強烈的光感，仿佛置身于畫中。畫家對于光影的把握和對光影繪畫技巧的運用達到了極致。甚至有人稱他的繪畫技巧直追光影大師林布蘭特。具體來說，哈默修伊公寓畫中的人物穿著多以白、灰、黑等重節(jié)奏的色彩出現(xiàn)，畫面中出現(xiàn)的色彩大多是光源所產(chǎn)生的環(huán)境色，畫家利用光影卻不會刻意夸大光2ffbfb01efbe558043d75a23fd9cd995影所產(chǎn)生的強烈對比，使得色彩變化十分微妙，讓我們感受到人物是真實地存在于環(huán)境中的。比如說，哈默修伊在作品《無題》中所塑造的人物像“靜物”一樣靜靜地立于公寓的一隅，人物身上的色彩變化甚至沒有旁邊的窗簾多，畫家將男子臉上的色彩飽和度降到最低，男子面部、手部以及衣著上那些為數(shù)不多的色彩偏向也來自他旁邊的窗簾，男子身旁立著一架同樣重色的鋼琴，使人物自然而然地融入環(huán)境中。從色彩上說，哈默修伊與當時的現(xiàn)實主義繪畫形成鮮明對比，用色一冷一暖，飽和度一低一高，像哈默修伊在圖6《Anna（安娜）》中所描繪的女孩，用色清冷，雙眸中甚至沒有一寸光亮，面無表情如“靜物”般，她仿佛完全沉浸在屬于自己的憂郁心境中，畫中的女孩正是畫家的妹妹安娜。

（三）巧妙運用“黃金分割”構圖法

當我們翻看維爾姆·哈默修伊的公寓畫時，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大部分人物都占據(jù)在畫面的“黃金分割”位置。這使得畫面保有一絲古典主義繪畫的意味，但又不似古典主義那般刻意。在這一點上哈默修伊實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古典主義繪畫的批判性繼承。古典主義繪畫中的人物是絕對的主體，人物的動勢更像是我們所說的“擺拍”，人物的雙眼或是緊緊地盯著觀眾或是看向一旁，總之是要表露出來；反觀哈默修伊，他畫筆下的人物雖然都在“黃金分割”位置上，卻不能說人物一定是畫面的主體，因為人物并沒有因位置或周圍的環(huán)境而變得突出。而且，哈默修伊常常將人物的背影留給觀眾，觀眾潛意識里就會把這類人物歸為次要元素。哈默修伊塑造的人物如同靜物一樣安靜而沉穩(wěn)，但卻不會給人以“擺拍”的感覺，原因是繪畫的場景是畫家的公寓，畫中的人物是畫家的家人，這些都是哈默修伊熟悉的人物和環(huán)境，所以畫中人物雖靜默卻不失自然，環(huán)境清冷卻處處透露著生活的氣息。在這樣的氛圍下，“黃金分割”構圖法的運用就顯得十分重要，比如《女人背影與室內(nèi)》中的女人被畫家安排在右下方的黃金分割區(qū)域，而并非畫面的中心。由此可見，在畫家哈默修伊的心里，人物并非總是不可撼動的主體，真正的主體是整個畫面，任何事物包括人物都是畫面的伴隨者，只要畫面需要，即使是“人物”這樣重要的“角色”也要退居“幕后”，這也說明了為什么哈默修伊公寓畫中的人物總有“靜物”般的感覺了。

四、結語

藝術家維爾姆·哈默修伊是時代的“叛逆者”。他對繪畫藝術有著自己的理解，堅持自己的藝術理念，注重畫面主體的表達和呈現(xiàn)，并堅守著自己的藝術初心。他采用了當時并不流行的繪畫語言，即沒有秉持當時學術界公認的刻板規(guī)則，而是采用了“靜物”式的人物塑造方式，將公寓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透過畫面，寂靜的神秘感撲面而來，它代表了作者的內(nèi)心，表達了作者的情緒。這無疑是畫家們畢生所追求的藝術境界，而這近乎完美的畫面效果完全得益于畫中“靜物”式的人物表達方式，這也成為維爾姆·哈默修伊藝術創(chuàng)作中最為典型的特征之一。直到今天，當我們再次看到維爾姆·哈默修伊的繪畫作品時，依然能為之一振，感嘆畫面的精妙，為畫中的氛圍所感染。而對于現(xiàn)當代的藝術創(chuàng)作者來說，維爾姆·哈默修伊的繪畫內(nèi)容和形式無疑是我們學習的對象，他的繪畫精神依然能帶給我們無限的創(chuàng)作靈感。

作者簡介：李成媛（1991—），女，黑龍江雞西人，漢族，碩士研究生，三級美術師，美術專業(yè)，研究方向為水彩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