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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溪輕唱

2024-11-12 00:00索朗澤郎
貢嘎山 2024年6期

和旦巴通過電話的第二天,我就買好了去往J縣的班車票。

旦巴說,那年大地震后幾個月里,工程隊冒著余震的風(fēng)險搶修出了一條小車車道通往省城。自從班車停運后,這條路上就有了近百輛越野車往來顛簸。這些“野豬兒”差不多是車況還行的二手車,開車師傅熟悉山路,都把車子開得被獵狗追著的野兔一樣快。通話時,我就想象著那些瘋狂的“野豬兒”在滿是泥濘的坑洼道上如何跳躍著飛奔。

我知道自己是個一生都充滿幻想的女人。這個性格影響了我的一生。

下了出租車,客運中心在半明半暗的天色里有些恍惚。昨夜腦子里幻想虛構(gòu)的即將經(jīng)歷的場景還沒散去,這讓自己在這悶熱的夏天生出了一些倦意。

客車亮著車燈在高速路上安靜而快速地行進。時有灰暗的楊樹和鐵塔在后車光線里一晃而過,看不見更遠的地方。不記得上一次坐班車是多少年前了,仿佛遙遠得沒了印象。這么早的趕赴,是一種充滿期待的沖動嗎?久違的感覺,讓我一夜無法入睡,就像第一天入學(xué),就像第一次拆開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就像和他步入婚禮現(xiàn)場的前幾分鐘。

然而,一切都很快歸于平淡。平淡的生活,平淡的婚姻,平淡的自己。

我漸漸認為,生活其實沒有好壞之分,一個人的幸與不幸往往就是一種抵消。工作上的業(yè)績抵消了婚姻的不幸.精神自由的理想抵消了世俗的熱鬧歡愉,而內(nèi)在的感性卻無法讓自己做到不悲不喜。在兒子拿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們都到了離巢的時候。以后的日子,將不再時時刻刻相互陪伴。

兒子要和同學(xué)去看大海,而我要去的地方卻有些遙遠——種潛意識里的遙遠。

旦巴的家鄉(xiāng),離我所在的省城其實只有三百多公里,卻要進入真正的大山深谷:要從狹窄的高山腳下蜿蜒盤旋近百公里,然后翻過海拔五千多米的雪峰。這才是最近的遙遠。

客車下了高速繼續(xù)向前行進,只是彎道逐漸多了起來,天空顯出微藍,看得見山的輪廓。

隧道上方和左右亮著的彩色光帶在無盡地擴張,卻總是不見盡頭。我感覺自己正在時間里穿行,不知道起點和終點,也不知道將在哪里停留。

他是我們年級男子籃球隊的中鋒,1.88米的高個兒,五官俊朗,這在大學(xué)校園,足以引來眾多女孩傾慕的目光。那個時候的陳偉,自信、陽光、帥氣,驕傲得只剩下了自己。

我不在最漂亮女孩子的隊列,也不喜歡那些熱鬧張揚的場合。大學(xué)三年,我最大的愛好就是閱讀,特別是那些優(yōu)秀的文學(xué)作品。我在中文系班主任的引薦下也讀過一些基礎(chǔ)哲學(xué),但只對周國平的文字情有獨鐘。我不喜歡高深莫測、繞來繞去的理論,只希望永遠愜意地享受閱讀帶來的快樂,即使是一些描寫苦難的作品。

在大三進入實習(xí)期的時候,我沒有擋住陳偉不舍的追求,與他建立了戀愛關(guān)系。大家都不明白,一直受女孩子追捧的陳偉為什么會喜歡上寂寂無聞的我——也許是厭倦了那些女孩子不加掩飾的虛榮和張揚,或是他后來告訴我的那樣,他是被我安靜內(nèi)秀的氣質(zhì)所吸引。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誰也無法預(yù)料將來的變數(shù)和命運的指向。

班車從幾公里長的隧道駛出時,一陣涼風(fēng)突然就吹走了都市的喧嘩與躁動。道路兩旁的山勢突然拔高,班車行進在河床右方的狹長公路上,向著沒有盡頭的深谷鉆了進去。就像當年的我,一頭就扎進了命運布好的婚姻陷阱,再也看不清遠方的路途。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們被分配到了省城同一所知名的中學(xué),我教語文,他教體育。一年后我們登記結(jié)婚,再一年后有了兒子?xùn)|升。

他一開始就不甘心在操場上伴著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了卻一生,更不甘心天天在這種沒有光環(huán)只剩清貧的日子里耗費自己。他執(zhí)意下海經(jīng)商,要去創(chuàng)造自己都沒弄明白的前途。

我知道他張揚飄浮的個性并不適合做生意,但還是沒能勸住他。

后來,我最初的擔(dān)心都一一兌現(xiàn)了:他不但虧完了我們的積蓄和親友的借款,還吃喝嫖賭沾了個遍。那幾年的我,除了努力工作,還要一個人把兒子撫養(yǎng)長大。

那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愛情和婚姻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命運在把我認為最美好的東西撕碎給我看。

好在只要是我當班主任的每屆學(xué)生都特別爭氣,總能在各個方面為我拔得頭籌,讓我還保持著一點僅剩的成就感,覺得生活還不算太糟糕。這些學(xué)生和兒子?xùn)|升差不多是我最大的慰藉和支撐。

我從來沒有奢求過自己的生活要有多少的浪漫和激情,反而在學(xué)校時我就規(guī)劃過自己的將來:簡單、平凡、自由。雖然對陳偉越來越不抱任何希望,但我依然努力維系著家的完整,為了不影響兒子的學(xué)習(xí)和成長。直到他把外面養(yǎng)的那個女人帶回了家里,還說她是他生意上的合伙人。

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也不止一次反省過自己:是自己不溫柔、不體貼?還是自己矯情、固執(zhí),不懂得忍讓?其實一切恰好相反:正是自己無底線的忍讓和遷就,助長了他不知收斂的無能和無恥。

沒有打鬧,沒有爭吵。我選擇心平氣和地結(jié)束這段婚姻,而且必須與他割舍干凈,從自己的生活和記憶里。

這么多年過去了,過去的我就是一個活在灰色童話里的小女人。如今的我已然中年,卻仍然懷揣著少女時代的那點理想和浪漫,還是時不時地讓自己活在夢幻里。

天是深藍的,比大海還要藍。晨陽斜灑在河谷右岸,純凈而炫目的陽光仿佛來自另一個天堂般的世界。好久沒在這樣干凈透明的光亮里再現(xiàn)自己了,過去自以為看見的光亮,在此刻竟然退縮到了記憶的背后,顯得黯然失色。也許我從來沒有被真正的光明所照見。

在經(jīng)歷了婚姻的失敗之后,我曾按自己的理解,把生活簡化到了自以為的樸實無華:教書育人、陪伴孩子、閱讀思考。這是我當時的療傷手段,也是不讓自己快速沉淪和墮落的最佳方式。

都市生活始終充滿各種各樣的誘惑,而深覺失敗的自己,有著更加入骨的孤獨和難耐的寂寞。在傷痛開始結(jié)痂時,我也嘗試著開始新的生活。經(jīng)同事和親戚介紹先后與一名醫(yī)生、一名公務(wù)員和一個小老板相處過。最終只有那懂得人心的建材老板和自己維持了半年關(guān)系。

理想和現(xiàn)實總有著無法逾越的距離。也許是我對生活太過理想而不得吧,此后的日子,我便不再對此抱有更多希望。想來,命和運,緣和分,從來沒在我的身上結(jié)合一起吧。

兒子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我也放緩了自己的生活節(jié)奏,開始上網(wǎng)關(guān)注一些優(yōu)秀的博客和帖子。那段時間我認識了兩個好友:何莉莉是個嬌小的美女,小我十二歲,是一家裝修公司的美術(shù)設(shè)計師;另一個叫葛雅的與我同齡,小我?guī)讉€月,是省城一家文學(xué)雜志的編輯。我們?nèi)齻€屬相相同,愛好相近,何莉莉和我一個小區(qū),葛雅也相距不遠。

我們常常約在清靜幽雅的地方喝茶、聊天、閑逛,漸漸滿足于這種簡單、自由的生活方式。我不再把目光投向虛無的天際,同時也放棄了對未知遠方的好奇和向往。直到葛雅說到了旦巴。

葛雅說,她是無意中看到旦巴的博客并被吸引到的。沒想到一個普通的藏族同胞有那么高的漢語言修養(yǎng)和樸實精準的文字功底。她一度認為,這是一個生活在涉藏地區(qū)取了個藏名的漢族文化工作者。她感慨地說,我們固有的成見證明了我們的無知。后來我們?nèi)齻€都成了旦巴的粉絲,他的博客每次更新,我們都是第一批讀者,他的文章往往會成為我們聚會時談?wù)摰脑掝}。

坡度明顯升高,發(fā)動機的聲音也越來越響。從車窗向外望去,車子已經(jīng)爬升了很高。道路的護欄下方是大霧彌漫深不見底的谷底,遠處是頂著千年積雪的群山峰頂。我似乎忘記了現(xiàn)在已是盛夏,昨晚的我還在開著冷氣空調(diào)的房間里失眠。

班車在“之”字形的盤山路上又繞了幾個彎道,眼看就要接近峰頂了。這時連綿的群山只露出了白頭青衣的峰頂,無邊的云海和遠處的藍天白云連接在了一起。我們曾在旦巴博客的相冊里見到過相似的景致。

翻過五千多米海拔的山頂埡口,道路向著下方以連續(xù)的“之”字,向遠方山谷延伸而去。手機已經(jīng)兩三個小時沒有接收到信號。人就這樣,在繁鬧的都市待久了,就會想著走出去,去享受一份詩和遠方。不過,孤獨的時間一長,自己又會害怕起來。

班車轉(zhuǎn)過一道山梁,在遠遠望見一個鎮(zhèn)子的時候,手機有了信號,我也接到了旦巴打來的電話,告訴我他在下一個鎮(zhèn)子的路邊等我。

客車被前方招手的人叫停,旦巴和他愛人素梅在這里接到了我。他倆在鎮(zhèn)上一家小店請我吃的午飯:一只銅火鍋里煮得香軟的臘肉、松茸和干野菜。

我們?nèi)硕际堑谝淮我娒?。我這次出行有些突然,旦巴在接到我要到J縣的電話時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我不能全程陪同我的遺憾。他說最近要到州里參加一個教育方面的交流會。我當時在電話里告訴他,這次出行就是想一個人隨意地四處走走。我說的是出自心底的實話,到了這里最好的體驗方式就是憑著直覺去經(jīng)歷和感受。多少年來,我漸漸遲鈍的靈魂,不敢有任何期盼和奢望,更不想此行帶上任何功利性的目的。

旦巴懂了我的意思,說是會給我做一些安排。

和店老板道別后,我坐上了旦巴的面包車。他簡單介紹了給我規(guī)劃的行程,說是一切都可以根據(jù)我的決定調(diào)整。

面包車向著河流北岸的山林行去,山勢高聳,樹林濃密,高處的山林間還隱隱環(huán)繞著輕霧。我還在四處張望的時候,車子開進了公路護欄外一個小路口,穿過幾棵大柳樹間的小道,一面有幾個足球場大小的純凈的湖泊出現(xiàn)在我們前面。旦巴說,這里山林間的湖泊都被稱作海子。

眼前的海子里,倒映著藍天和綠樹。海子邊上無數(shù)的魚群仿佛在藍天、綠樹間游走。

旦巴夫妻從車里取出幾張白面餅,撕成小塊往湖里投喂。素梅遞給我一小袋餅干,我也學(xué)著他們把餅干投向湖邊魚群,引來魚群擠在一起翻滾爭搶。旦巴告訴我,這里的魚只能投喂,不能捕撈,海子對藏民來說是神圣的,在這里高聲喧嘩很容易引起落雨或者冰雹。

海子中央的水面光潔平靜,像一枚藍寶石鑲嵌在濃郁的山谷,又像一面神秘的仙鏡照見了我的前世今生。我想,也許我的前世定有一些罪孽和不堪,不然怎會有今生如此的不幸和缺憾呢?失敗的婚姻是我今生最大的不幸,而陳偉正是我前世的冤孽。十多年來,我何曾真正繞開過他對我一生的影響呢?我到現(xiàn)在依然認為,婚姻的不幸對一個女人來說就是人生最大的不幸。

湖面無風(fēng),卻有一股清涼輕撫著我的臉龐,滋潤著我的雙眸。守在靜謐無聲的海子旁,我生出了一種想哭的沖動。我是什么時候到過這里的呢?我搜索著荒野般的記憶,旦巴和素梅沒有打擾我的出神。我記得旦巴曾在一篇散文里說:“都市人的心底容易堆積塵土和雜念,唯有大自然或者宗教般的情感可以洗滌?!?/p>

離開海子,旦巴和素梅陪著我繼續(xù)向著山里行進。沿途的公路左側(cè)下方有一些草坪,散落著三三兩兩游玩的人。經(jīng)過一個十幾戶人家的小寨子后,我們繼續(xù)向山腰密林行去。

旦巴說,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山林,就是當年紅軍翻越過的第一座大雪山,當然現(xiàn)在這座“雪山”只有隆冬的時候才會堆積起一層積雪。越往上,車子就像穿行在原始森林里,道路兩旁都是幾人合圍的巨大松杉,枝頭掛滿了灰綠色的木須絲苔。

整個山林都散發(fā)著杉木和松林的清香,讓人覺得心肺和精神都潔凈舒張了起來。

不記得多少年沒有這種感覺了,自從陳偉自甘墮落以來,我不管怎么裝出沒事的樣子,都無法掩藏內(nèi)心壓抑的苦楚——看不到愛情,看不到未來,甚至看不到自己將來的結(jié)局。我的境遇在同事眼里是不幸的,我一直試圖用平靜和安然的日子去加以掩飾,也常用偽裝的狀態(tài)給學(xué)生們傳遞更多的愉悅與成長。唯獨一個人的時候,竟不知如何面對自己。

面包車停在坡道旁,我們在道路上方的灌木叢里采摘了不少黑色樹莓和草叢里黃色的野果,那是我第一次嘗到過的獨特而細膩的香甜味,是高海拔山林獨有的味道。再往上走,我們就越過了山林,在接近山頭散落著碎石的山坡上,開滿了雪白和粉紅的野生杜鵑花,一大片一大片地連接著下面的山林。

第一次置身于深山,第一次走進原始叢林,我從心底感謝旦巴用心的安排,讓我感覺這一兩個小時里,就像經(jīng)歷了一個世紀的光陰。

此時,我由衷地生出了被自然沐浴著的感恩,感恩活著,感恩生活賜予的經(jīng)歷,包括那些自以為的不幸。

在接近山頭的碎石沙礫間,旦巴讓我親眼看見到了真正的雪蓮花。它仿佛由翡翠白玉雕鑿而成,卻突顯著出塵的高潔和孤獨。我沒有伸手觸碰它,生怕驚擾了它此時的修行。

我們來到人世間也是一種修行嗎?我在心里問自己。

山頂有風(fēng)無雪,我披上了自己帶來的厚外套。第一次在連綿的青山之巔遠眺,第一次沐著高原的山風(fēng)回望。我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也在此刻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真實的存在,我的那些過往,我的那些不幸和傷痛,被陣陣山風(fēng)吹得支離破碎。

能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就一個晚上,我誠懇地說。

旦巴一愣,和素梅對視一眼后就開心笑了起來。他們耐心地給我解釋了山林里的各種利害和危險,直到此時,我才被自己的無知和天真驚到了。

旦巴說,外地游客到了這里多數(shù)都很好奇,會把一切都想得非常美好。他們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太羨慕你們了,天天生活在這個神仙居住的地方。其實哪有那么好呢?他說,他們多數(shù)人都在物質(zhì)、金錢里埋得太久,只是想暫時換個環(huán)境透透氣或者休整一下心緒而已,他們并不了解山林生活真正的清苦和艱辛。

好在旦巴和素梅能夠理解我的異想天開。他們商量了一下說,可以實現(xiàn)我的部分愿望,同意把我放到朋友家住上一兩天。旦巴說,格西的家就在我們經(jīng)過的海子上方二十多公里處。從上山經(jīng)過那幾家寨子到現(xiàn)在返程,手機一直沒有信號,旦巴開玩笑說,格西大哥能不能收留你還不知道呢。

回程時,山林里的光線已經(jīng)暗淡起來,氣溫也越來越低。旦巴打開了車里的暖氣空調(diào)。

車子剛駛出樹林就向路旁一個斜坡拐了上去,經(jīng)過一段稀疏的灌木林,就到了一處山坡洼地。天色已經(jīng)黃昏,眼前的牛棚子由青石壘起,上面蓋著灰色的石棉瓦。

牛棚子四周不平整的地上散落著一些石塊,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地面,在黃昏的光線里若隱若現(xiàn)。一條黑影從墻后竄出跳動起來,傳出幾聲粗獷的吠叫和鐵鏈碰到一起的聲響,接著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xiàn)在棚子前面。

格西收短鐵鏈,把那只黑色藏獒牽到了墻后。他掀開黑色的牛毛氈子把大家引進了棚子。牛棚子里的火塘吐著紅紅的火苗,在一股暖流包圍過來的同時,我的眼睛也被木柴的煙霧熏出了眼淚。格西的愛人頒瑪起身給我們讓座,讓我坐到火塘邊一個矮長木凳上。他們的兒子達娃穿著短袍坐在火塘對面,他往火塘里小心地丟進一截木柴,然后用又大又亮的眼睛好奇地盯著我看。

我很快適應(yīng)了棚子里的煙熏火燎?;鹛晾铮F三角架上放著一只黑色的鐵鍋,里面煮著黑茶。墻是黑色的,屋梁是斜搭著的一排粗大的樹干,跟搭在上面的石棉瓦一起被煙熏得黢黑,還有揚塵垂掛在上面。屋子沒有窗戶,火塘產(chǎn)生的煙霧從墻體與屋頂樹干結(jié)合的空隙飄出。棚里沒有電燈,所有的光亮都來自火塘里的火光。

頒瑪三十來歲,臉膛黑紅,穿著長長的褐色毪衫,腰間一根花帶子的下面系著半截黑色圍腰。她用勺子把茶水舀到搪瓷杯里遞給我們,又從火塘里取出一根燃著的枝條點著了一截顏色已經(jīng)變黃的蠟燭。她把蠟燭安放在石縫間插著的一塊鐵片上,照見了角落里的小木案板。頒瑪把一瓢白色液體注入案板的面粉堆里,開始和面。

頒瑪用火鉗把柴火下燒得通紅的火灰撥開,把兩個圓圓的面餅放了上去,再撥回火灰蓋了起來。達娃擠在旦巴和素梅中間很是開心。旦巴給格西說了我的想法和他的安排,格西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解的樣子。

格西還是同意了旦巴的安排。晚飯很特別,是香軟的酸奶燒饃和酥油,新鮮牦牛奶沖出的奶茶。那天我的胃口特別好,他們對我不挑食的樣子給出了一臉笑意。

旦巴和素梅向我們道別說,明早他們都有早課,得連夜回去。格西把兩個沒了電的充電手電筒交給了旦巴。棚子外很黑,有山風(fēng)吹過。旦巴說后天清早開車來接我。

回到棚子里,頒瑪挪開煮茶的鐵鍋,把一個漆黑的澆水壺掛在一個從梁上垂下來的鐵鉤OQS40MU27wyVgIKBDwAGeg==上。達娃依偎在頒瑪懷里靜靜地看著我。我從行李外包取出一盒巧克力遞到達娃手上,達娃望著格西,格西笑著點了下頭說,給老師說謝謝呀。達娃說聲多謝丁嵐老師,就接了過去。

掛在火塘上方的水壺很快冒出了熱氣,我取出洗漱工具到棚外刷牙,雖有滿天星星,雖有銀河橫在頭頂,四周卻黑洞洞的有些嚇人。山里白天和晚上溫差很大,讓我重回棚子前打了一個冷戰(zhàn)。當晚,我和頒瑪和衣擠在墻腳石塊壘起的木板床上,格西和達娃鋪了一張牛毛氈子,裹著兩件大袍子睡在了火塘邊。

入睡前滅了燭光,只有火塘里幾段燒著的木柴忽閃著昏黃的光亮,黑墻上時有光影晃動。身體疲倦了,腦子卻醒著沒有入睡。我回想著這一天的漫長,就像做夢一般讓我懷疑起它是否真實。經(jīng)歷過那些煎熬的日子又努力把生活安排得像那一回事后,現(xiàn)在的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在虛耗時間,只是在光陰里漫無目的地晃蕩。我后悔為什么沒有早些時候走進這里,走進可以去用心體味的另一種生活。

聽到屋外山風(fēng)吹在林間吹進棚子頂縫哨音般的聲音,聽到狗鏈在石頭上拖動摩擦的聲響。我回想著白天的海子和滿山的野杜鵑,身體的疲憊感很快襲來,腦子一沉就睡了過去。

我在松脂燃燒的煙火味和牦牛奶的香甜味里醒來。頒瑪在一個瓷盆里給我兌好了熱水,我舒舒服服地洗了臉,披了件外套走出了棚子。

清晨林邊的空氣清涼潮濕,不遠處的林子繞著一條條白霧,看來昨夜下過一場小雨,我竟然沒被驚醒到。地上的黑泥有點黏滑,我小心地踩在石塊上走了出去。昨晚天黑時到的棚子,沒看到棚子上方幾十米遠,還有一個用石塊砌起用樹干扎起的圍欄。

格西正把兩頭牦牛關(guān)到圍欄里。格西說,這個冬棚子建了快五年了,剛建時達娃才一歲多。他告訴我說,這個季節(jié)山上牧草好得很,他的三十幾頭牛都暫時寄放在夏棚子里,只有這兩頭奶牛每天要擠奶才關(guān)在這里。格西從棚子的瓦檐下抱了些柴火鉆進了棚子。

有小股清澈的水流,從我腳邊不遠處向著下方草叢流去,嘩嘩輕響??諝飧蓛敉该鳎屛铱梢郧逦乜吹较路角郗h(huán)繞的公路,那是我們昨天經(jīng)過的地方。

丁嵐老師吃飯了,達娃站在門口牛毛氈子下向我招手。

頒瑪先給我倒了一碗早上剛擠的鮮牛奶。早飯有蒸的饅頭和洋芋,昨天煮茶的鍋里煮著半風(fēng)干的牛肉和野菜,野菜帶著微苦的清香。閑聊中,格西說,旦巴和素梅是他們鎮(zhèn)上中心校最好的老師,旦巴還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冬棚子缺什么都是請他開車送來。

在談到當天的行程時,格西說,旦巴已經(jīng)交代過由你自己安排,我只有兩句話,不要走得太遠,不要鉆林子,好在這段時間溝里還沒漲水,但也要注意安全。

頒瑪給我備了一塊燒饃、幾塊熟牛肉和一壺?zé)崴陔p肩包里,并叮囑我?guī)嫌陚?。格西在路坎上把他認為值得去的地方,用手指指向遠處畫了一個范圍,約好了我回來的時間,又重復(fù)了一遍注意事項。

對面遠山已有晨光鋪在山頭。我背了包,挎了單反相機向著格西手指的方向走去。我順著昨晚面包車上來的小道來到了公路上。沿著寂靜的公路走了一兩公里的樣子,我見到了公路右側(cè)那一片格西提到過的草坪。

粉紅色的小花鋪滿了“綠毯”,一直延伸到了右方矮樹林和下方落差太大看不見的地方。此時,一抹陽光正從右方的樹梢以肉眼可見的距離向草坪方向移動過來。我在朝陽斜撫過草坪花叢時,不停地按下快門。

當我再次立起身子放下相機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暖暖地罩住了草坪和身后的半個山腰。我此刻才嗅到了草坪上綠草鮮花清淡而幽遠的香味。

我小心翼翼地沿著草坪邊緣慢慢移動,心里充滿了感激:一切剛剛好。如果經(jīng)歷也yUMsQeyrxaHyk0oyLvo9Xw==可以回放,也是剛剛好呢?我竟然生出了如此不切實際的奢望。

這臺單反相機是何莉莉換機后送給我的,因為公司有個重要設(shè)計,她沒能與我同行。

莉莉小我十二歲。我們認識的時候,我剛和老公離婚,她從廣告公司離職,已經(jīng)在家做了三年的全職太太。

何莉莉的老公大她五歲,年紀輕輕就繼承了家族的服裝廠。我問她當初為什么離職,她說她也不想,只是老公和他父母都說家里又不缺錢,把家管理好比上班更有價值。當時我就想,換作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工作,把自己的生存依托在別人手上。

圍著草坪的是一些灌木和無數(shù)的沙棘樹。我在旦巴的博客里見過冬天的沙棘圖片,一團團金黃的沙棘就像是黃玉珠團,而沙棘樹像是伸向天空捧著日月的手掌,又像是掙扎著努力生長的年歲。

生命的本義是不是就是這種努力生長的樣子呢?莉莉的單純和善良讓她暫時失去了掙扎和生長的時機。她教會了我茶道和攝影,我把讀過的最好的文字推薦給她,我們都享受著片刻的歲月靜好。就像此時灌木林間清脆的鳥鳴,那是又一個新日子里無憂無慮的歌唱。

前年,莉莉找到我哭了整整一夜,說她老公在外面養(yǎng)了小三還有了孩子。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最后還是同意離了婚。離婚后,她只剩下一套住房和為數(shù)不多的存款。她放棄了分手費,她要證明一些東西給自己和那個人看。她說,離婚后的她深感無所適從:當職業(yè)主婦的那幾年,她差不多和整個職場失去了聯(lián)系,她和時代脫節(jié)脫鉤了。

水流的聲音,歡快而激越,我在灌木林里間向前尋去。陽光透過沙棘林的間隙斑駁地落在我的身上,有野鳥在不遠處快速地竄來竄去。

如果我和何莉莉能早些面對眼前的情景,也許心中的陰霾會早一些散去吧。

莉莉要強的個性使她并沒有消沉多久。她在美術(shù)學(xué)院同學(xué)的幫助下,重新參加入職培訓(xùn),很快就在眼下這家裝飾公司做起了設(shè)計師。好在那些年她雖然離開了職場但卻沒有放棄過學(xué)習(xí),較高的素質(zhì)修養(yǎng)成就了她在如今業(yè)務(wù)上的提升。我在她和自己身上看到了人生無常和禍福相倚。

水流聲越來越大,腳下松軟的草皮也有些微微震顫,我感覺到濕漉漉的水汽迎面襲來。

這是一道平均兩三米寬的溪溝,從溝壑的沖刷痕跡來看,漲水的時候有四五米的寬度。是溪,也是河,也許只有大山里才能形成這樣的落差:水量大,流速快,溪溝里分布著大小不一的圓石。

溪水在石縫或石塊上沖刷而下,下方被沖出一個平緩溝池,溢出的溪水又會落到下一個坡坎。溪溝兩旁的灌木蓬起綠色枝條,向著溪流中間伸展過來,開滿了白色的小花。

溪溝轟響的水流聲掩蓋了周圍一切聲響。我在溪床相對平緩的地方架起相機,調(diào)低快門把溪流拍成了綠葉碎花間的絲滑輕紗。相機可以虛化眼前的美景,卻沒法美化真正的現(xiàn)實。

世間的美和丑、好和壞從來都是對立的,卻又不是絕對的。離婚后,我拒絕與陳偉再有任何牽扯,對于他私下里悄悄看望兒子,我都假裝沒有看見。在這個破碎的家里,最受傷害的可能就是我們無辜的兒子了吧。在近三十年的教書生涯里,我見過太多在單親家庭里長大的學(xué)生,也見到過他們身上的不安、困惑和焦慮。好在自己孩子的成長環(huán)境相對穩(wěn)定一些,心理上沒有出現(xiàn)大的問題,這也讓我少了一些擔(dān)心。

太陽已經(jīng)升高并熾熱起來,我收起相機,脫去外套,取出面餅和牛肉,在溪岸樹蔭下的巨石上坐了下來。在漸漸習(xí)慣了整條溪流宏大的聲響后,現(xiàn)在的我聽見了石下清流的輕聲吟唱。

人的一生漫長而短暫,一時一地的悲歡又算得了什么呢?兒子已經(jīng)行進在即將獨立的路上,而陳偉呢?我能想起的只是他年輕時候的樣子,就像此時頭頂上熱烈的太陽。

不自律和不受約束的生活,墮落總比抗爭容易得多。還記得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他編了一個謊言來學(xué)校找我借錢。我沒有借錢給他,但看到他干瘦萎靡的樣子時,還是隱約感到一陣心痛。我堅持著自己的決然,不想因為一時心軟害了大家。

他后來進了戒毒所,那個跟過他的女人早兩年就離開了他。這是我所知道的關(guān)于他的最后消息。

我背起背包走出沙棘林再次進入草坪時,看到很多撐開的各種顏色的雨傘斜放在草坪上,來游玩的人們的大半個身子都躲在傘里。草坪上鋪著一張張塑料油布,上面堆滿了各種零食和飲品。從模樣和裝束來看,差不多都是本地人。放下欲望和得失,生活的樣子原來可以如此輕快。

我走過鮮花盛開的草坪,見到了頒瑪和達娃。

頒瑪手里拿著根樹枝,達娃緊緊跟在后面,徑直朝我走來。達娃再見到我時,已經(jīng)沒有了最初的羞澀,他跑過來喊了我一聲。我見他一手拿著小火鉗、一手提著小紡織袋,就問他做什么用。他說,阿媽放牛,我撿垃圾。頒瑪搭腔說,除了冬季,來草坪玩的人一直很多,特別是周末,縣里、鎮(zhèn)里都有人來,丟下的垃圾被風(fēng)一吹到處都是。她說,小達娃四歲就跟著她收拾這些垃圾,已經(jīng)兩年了,來這里玩的好多人都認得他,達姓撿拾垃圾的時候,大家也會跟他一起把垃圾收拾帶走。

達娃得到阿媽的夸贊又害起羞來,說聲阿媽、丁嵐老師再見,就跑去撿拾垃圾去了。

頒瑪問我現(xiàn)在準備去哪里看看,我說沒有目的。她說要不跟她一去采些野菜,我馬上同意了。頒瑪招手呼喊著達娃把??春?,就帶著我攀上了公路上方的小灌木林。

頒瑪教我認識了蕨苔、石葛菜、水芹菜、鹿耳韭,教我如何采摘最嫩的部分。我一邊采摘一邊用相機把它們拍了下來。因為昨晚的新雨,地面還很潮濕。

我問起格西兄弟去了哪里,她說巡山去了。說起格西,頒瑪話語就多了起來。她說,格西很早就是鎮(zhèn)里搜救隊的一員,自從他們在這里建起了冬棚子,鎮(zhèn)里又給了他另一份工資,讓他當巡山員,也就是檢查進山人員違規(guī)用火和防止有人到林子里亂砍濫伐,所以除非遇上特別重大的搜救,鎮(zhèn)里才會通知他參加。她說,格西每天都要騎著摩托車四處巡查,特別是那些危險的地段,時不時會有迷路的游客經(jīng)過。

沒多久,野菜就裝滿了三只塑料口袋。頒瑪說,明天早上讓旦巴帶些回去。

我們走下公路的時候,達娃已經(jīng)在路旁收拾好了一捆干樹枝和一袋塑料垃圾。達娃背起那捆樹枝,頒瑪和我提著野菜,趕著牛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頒瑪取出發(fā)好的酵面開始和面,我主動去洗菜。棚子外用水是一段小木槽接引過來的小股山溝水,清澈無比卻異常刺骨。在這個季節(jié),只有雪山頂上融化的冰雪之水才會如此冰冷。我聽到了馬達的轟鳴聲,格西騎著一輛暗紅色的摩托車左拐右拐地繞開大一些的石塊沖了上來。他把摩托車停在棚子后面,過來和我打了招呼,說是找了我們一圈,沒想到我們回了家。

新鮮的石葛菜肉湯已經(jīng)煮好,水芹菜臘肉包子已經(jīng)蒸在鐵鍋里,夕陽的金色光芒照在了棚子上。我架好相機,邀請格西一家和我在棚子前自拍了一張合影,我摟著達娃蹲在格西和頒瑪?shù)母啊?/p>

沒有電燈,沒有電視,也沒有手機信號和網(wǎng)絡(luò)。我們在火塘前聊著記憶里的從前和未來的規(guī)劃。格西說,達娃明年這個時候就要到鎮(zhèn)上中心校上小學(xué)了,達娃一歲多的時候就拜寄給了旦巴,到時候就和旦巴干爸住在一起。我說難怪達娃在見到旦巴和素梅的時候那么開心。我問達娃想讀書嗎?他使勁地點頭嗯嗯應(yīng)答。

旦巴說過明天一早要來接我,于是我們休息得比昨晚早了一些。

棚子外面的風(fēng)比昨夜還大,我側(cè)身睡著望著火塘里的火光,把這一天的經(jīng)歷過了一遍。我是真的喜歡這種山里的生活,雖然自己并沒有經(jīng)歷過山里的勞作和清苦。這是一種選擇的結(jié)果吧,我喜歡這里的風(fēng)、水、山、林,一草一木以及一切生靈。我更喜歡旦巴和素梅,格西和頒瑪他們之間平淡樸素、相知相愛的夫妻情感,沒有虛假做作的浪漫儀式,一切都樸實無華、堅實如鐵。特別是在鎮(zhèn)上見到旦巴和素梅時,發(fā)現(xiàn)他們隨意一個微笑和舉動都是那么心領(lǐng)神會,素梅自然柔和的氣度更是讓我心生敬意。我在和他們第一次接觸時,就有了那種久違的清爽和放松的心境。

棚子外面的風(fēng)聲越來越大,有風(fēng)鉆進棚子,火塘的火光輕輕晃動了幾下。很快,密集的雨點打在棚子的石棉瓦上啪啪亂響,外面雨聲嘩啦起來,一時沒有停歇的樣子。格西起身披上雨衣提著充電電筒出去了一會兒,后又帶著一身寒氣回到棚子里的火塘邊。我聽著山林間的風(fēng)雨聲,不知什么時候已然入夢。

天色蒙蒙亮,旦巴的面包車就停到了棚子外。他給達娃帶來了圖書和水彩筆,給格西帶回了充好電的電筒和一桶摩托車用的汽油。

早餐,我喝到了頒瑪從茶筒里倒出來的濃濃的酥油茶。旦巴說他和素梅上午有課,不好意思讓我這么早趕路。我忙說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同時對他們的關(guān)照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不知道昨夜大雨什么時候停的,山里的雨后晨曦比任何地方都清新安寧。棚子外光線還很暗淡,我們就在火塘邊拍了幾張合影。道別的時候,我說我一定會再回來看他們。格西一家三口把我們送到了公路入口,車子開出一段,我回頭時還看到他們站在路口向我們揮手。

在路上,我向旦巴問起了達娃明年上學(xué)的事情。旦巴說這件事他和格西早在四年前就約定好了。他說,達娃不是格西的親生兒子,是格西和他們兩家共同的孩子。我完全沒有聽懂他說的什么。在我的追問下,旦巴給我講起了四年前的一段往事。

旦巴、格西和更登是同一寨子里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好兄弟。后來更登也就是達娃的親生阿爸選上了寨子里的民兵連連長,他和格西都成了鎮(zhèn)里的搜救隊成員,更登還是隊長。那一年,達娃的阿媽在鎮(zhèn)醫(yī)院生達娃的時候難產(chǎn)去世,從此更登在有搜救任務(wù)的時候,就把達娃交給素梅或者頒瑪帶著。

四年前,在外地游客間興起了徒步穿越,到這里的游客就多了起來。雖然鎮(zhèn)政府早就下發(fā)過禁止非法進入山林的通知,但那些并不了解高海拔原始山林兇險的戶外運動愛好者,依然不斷涌到這里。

那年夏季,有兩對男女繞過檢查站,偷偷鉆進了冬棚子對面的山林。當然,那個時候還沒有現(xiàn)在的冬棚子。直到兩天以后,那四名游客的親屬才向縣政府發(fā)出了徒步人員失蹤并請求救援的請求。

縣里派出了搜救隊,因為不熟悉地形,加之搜救范圍沒有通信信號,只能要求鎮(zhèn)上的搜救隊分組帶隊,縣隊抽人配合。那天一早,更登把七八個隊員分成兩隊,約好了碰頭的地點和大致時間,就帶著干糧進了林子。

更登和格西每次出任務(wù)都在一個隊里,他們搜尋了整整一天,也沒有發(fā)現(xiàn)失蹤人員的蹤影。眼看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到兩隊會合地點還要穿過山間谷溝和一段不大的林子。

經(jīng)過那條谷底大水溝的雙木橋時,大家已經(jīng)打開了手電筒依次從上面經(jīng)過。就在更登走過橋中央的時候,上方溝壁一塊一人多高的巨石突然脫離,把更登和搭起木橋的兩根木頭一起推到了溝底。那個時候正是谷溝漲大水的時節(jié)。

旦巴說,那天更登完全可以躲開那塊巨石跳到溝的對岸,他是看到危險轉(zhuǎn)身把格西推開時遇難的。

后來,格西在這里建起了冬棚子,說是要在這里陪著他的更登兄弟。他和頒瑪商量過,等達娃上了小學(xué),他們再要自己的孩子。旦巴說,他們?nèi)齻€里面自己的條件最好,達娃上小學(xué)理應(yīng)歸他和素梅管了。這是四年前他們就已經(jīng)商定好的。

旦巴和我都陷入了暫時的沉默。我沒有問他是否找到更登的遺體,也沒問他那幾名游客是否得救。我望著車窗外前天經(jīng)過的寨子和草坪,仿佛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天色明亮起來的時候,我們又到了海子。我請旦巴在公路邊上停下車子,想再見一眼它的姿容。從公路向下看去,海子又換成了另一種靜謐的樣子,仿佛裝得下天,裝得下群山,也裝得下我的心事。

面包車轉(zhuǎn)過山頭時又一次停了下來。旦巴和我都走出了車外,那里可以望見遠山,看到小鎮(zhèn)的全貌。

此時,朝霞燃起了天邊的一片云彩,云彩的形狀就像一只正在涅槃重生的巨大火鳳。“火鳳”映紅了我們的身影,我們的生命仿佛也燃燒了起來。旦巴也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他出神地望著天空火紅的云彩,喃喃地念著什么。我想那應(yīng)該是一段祝福和禱告的經(jīng)文吧。

在小鎮(zhèn)道別的時候,素梅送了我一串已經(jīng)開片的星月佛珠。旦巴給我尋了車輛,送我去了下游的土司官寨,在那里,他的同學(xué)接待了我。再后來,我又去了J縣縣城,繞道州府,回到了省城。

回到省城的當天,我給旦巴發(fā)了一封電子郵件。郵件里有我這次出行拍的照片,特別是我們在火塘邊和棚子外的合影。我想好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七年后我想讓達娃到省城來上初中,就在我任教的學(xué)校。

這一夜,我一入睡就夢見了去過的那條溪溝:如月的溪水,如歌的清風(fēng),如詩的綠葉白花。在夢里,我仿佛聽見了山溪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