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一日,正靠在窗邊看書,偷溜進來的風吹得書頁的邊角都微微翻起來,卻令人感到愜意。我的朋友從旁邊路過,看到我正讀的書目,恍然大悟一般開口:“啊呀,是史鐵生的書啊,我曾讀過。但看他的文章,總覺得有一絲淡淡的悲傷。”我對這想法并不感到驚奇,卻還只淺笑著回應她。
我很難形容朋友所說的這種悲傷來源于哪兒。近年來,很多人把擺爛而消極的生活狀態(tài),看作豁達且隨性的人生態(tài)度——無論是我還是史鐵生,想必都不贊同這個觀點。閱讀史鐵生的文章時,精神上在思考,靈魂上有共鳴。有一種無聲的,平緩的,自然流露出來的憂郁,似帶著涼意的春風轉(zhuǎn)瞬即逝地拂過臉頰,又似極為柔軟的羽毛在心上暗暗劃過一道,不禁泛起傷感的漣漪。不過,史鐵生本人的目的肯定并不在此,否則他必將不惜筆墨,在此大做文章。他的文字,不會讓你有機會直白地說出“他好慘啊”或“他好可憐啊”,也不會留有任何帶消極意味的結(jié)尾供你浮想聯(lián)翩。那些占據(jù)他人生一大半的痛楚,他從不夸大其詞,也不黯然回避。甚至,還常用一些幽默的語句。
的確,肉體的貧瘠與精神上的富裕完全沒有關(guān)系。與我相熟的人或許都知道,我是很喜歡史鐵生的文字的,并私下里模仿過幾次。但翻來覆去地看自己所作的文章,總感覺不對味。就如同看到一個冒著香氣的很誘人的包子,帶著探尋的意味掰開一看,卻發(fā)現(xiàn)是個饅頭。現(xiàn)在想來,史鐵生那最與眾不同的部分,便是他做到了“笑看人生,尊重命運”吧。而我,定是還沒達到境界將這最內(nèi)核的部分表達出來。
“笑看”與“尊重”,這話說著好聽,做起來似乎沒那么容易。但實際上,我不信沒有一個人沒有想過諸如此類的話:為什么他生來這么好看?為什么他生來這么聰明?為什么他生來家庭富裕?為什么他生來眾星捧月?要想做到尊重命運,就必須先承認命運。一次,好友選用“堅強”一詞去形容史鐵生,我總感覺怪怪的?!靶稳菽硞€人堅強的同時也就在強調(diào)他所經(jīng)歷的某種苦難?!迸既辉诰W(wǎng)上看到如此的觀點后,才恍然大悟般明晰了。正如“身殘志堅”這樣的詞語,我僅憑個人猜想史鐵生本人應該不大喜歡,因為這聽起來總蒙上了一種凄慘或悲哀的色彩。
我認為,史鐵生已經(jīng)做到了“承認命運”,強調(diào)苦難與史鐵生對待命運的態(tài)度是背道而馳的。我并不是蓄意否定他的苦難,但他似乎已將命運連帶著病痛看作了再平常不過的一部分——已穿透肉體融入靈魂的一部分。
我想,這便是真正地對待命運的坦然態(tài)度和對待人生的積極思想。
閱讀他人的文字,像在聽一旁觀者款款道來他的經(jīng)歷;但閱讀史鐵生的文章,卻像在聽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剖析自己的內(nèi)心。精神、思考與心靈上的感覺是為數(shù)不多可以跨越時空還完好無損的事物。思想在不知不覺中碰撞繼而燃燒,在書中的很多時刻,我都像在與他面對面地交談。他毫不保留地向我訴說他的想法,卻從不將這套理論強加在我身上。他從不在意我對待“生”和“命”的見解與他是否相同,卻更樂意我借著他的觀點衍生更多別的思考……
他的文字是自己的獨白,也是在替書外的我們與自己的靈魂進行溝通。
有人曾說:“史鐵生就像一位永遠活在秋天的旅人。你以為他會抵達寒冬,但他卻偏偏選擇留在秋天。”
“因為寒冬是生命歸一的寂冷,而秋天是生命最后的燃燒。它燃得比夏日更加熾熱,燃得比春日更加蓬勃。”
致一位跨越二十年,素未謀面卻靈魂相伴的知心好友——史鐵生。
二〇二四年三月七日
(指導老師:朱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