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昏昏欲睡的我將下巴抵在桌上，沉重的腦袋靠著碼放在桌上的書。合眼，我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情感，一股回憶、思念的情感，像電流一樣刺激著我心靈的每一個角落。

順著情感的足跡，我開始遐想。是啊，我最喜歡靠在墻邊睡覺。如果有條件，我一定會選擇一張靠在墻邊的單人床，而不是一張雙人大床——哪怕它可以讓我自由翻滾。也許，這一小小書墻在盡職盡責地阻擋老師視線之余，在我心里也儼然成為不亞于床邊墻的“墻”了。

我感受著原始的情感。陸地上的猛禽、海底暢游的魚類、天空翱翔的鳥兒，從遠古時期的恐龍、原始人，到現(xiàn)代的貓、狗和打工族，所有的生物對于找尋庇護所的意識早已刻在基因里——盡管他們的庇護所不盡相同。千萬年來，找尋庇護所這一行為早已脫離了原來的實際意義，變成出于本能的對安全感的追求。墻，也許在我的潛意識中就代表著安全感。原始的本能裹挾著方興未艾的情感，沖擊著我的大腦。剎那間，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堵白墻，一堵未經(jīng)過任何粉飾、只涂了一層膩子粉的白墻，一堵可以在大多數(shù)人的家中找到的白墻。

普通……不起眼……熟悉……老小區(qū)？

在記憶中搜尋，這堵墻讓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聞著樟木柜混雜著洗衣液的香味，思念的情感悄然而生，像潤滑油滴入生銹的機器，苦苦思索的思緒終于寧靜了下來。

是外祖父家。

我正躺在廚房旁的小書房里。起身，望向窗外，院子里高大的合歡樹在窗前搖曳，知了的叫聲一如既往的響亮而悠揚。

既然已神游至此，索性重游一番故地。

目光收回屋內(nèi)，尺余長的書桌占據(jù)了很大一部分書房空間。長方形書桌的寬邊和小木床緊挨著，桌面上鋪陳的綠色氈布上又覆蓋著一片巨大的鋼化玻璃，其下放著許多合照和郵票——早到外祖父的軍旅時期，晚到最近幾年戰(zhàn)友聚會時的合照，一張張照片交織出外祖父的一生。望著定格在相紙中的外祖父的精彩時刻，我仿佛走進了他的記憶。還有那張熟悉的老版太原市地圖，同那些老相片一樣，早在童年時期我便爛熟于心。目光落在最新的合照上，它所承載的外祖父的記憶與那張2007年的太原市地圖一起，在我心中早已定格——與其說死去，不如說外祖父的記憶永存于我的記憶中。

從書桌前的椅子上站起來，我伸手從書架上滿滿的文件夾中取下一本翻開。兩張信紙赫然醒目，那是外祖父為他父母撰寫的墓志銘。在他簡明有力的敘述下，早已作古的英雄人物如今鮮活無比地站在我面前。相比較于墓志銘平面的敘述，外祖父自己的痕跡是立體的。擺放在書柜里的人物傳記和歷史書籍，向來者彰顯著外祖父淵博的學識。書架上滿滿當當?shù)奈募A里，都是外祖父用心裁剪的期刊報紙內(nèi)容，略覽一二，我便被外祖父獨到的眼光和見識所折服。奇怪的是剪貼報上沒有一點外祖父寫下的感悟，只有報刊原文處于其間。千人千面，他把論述功過的自由留給后人，而這一小小的謎云讓他如生前一樣不可捉摸。

走出屋門，進入客廳，看著沙發(fā)上的灰塵，一家人聚餐時的歡聲笑語仿佛就在昨日……

整間房子到處都是人的影子。空蕩蕩的房間充滿了舊日的回憶，因而彌漫著溫馨與寂寞。我心中的那間屋子也因外祖父對我的厚愛和我對外祖父的記憶而寧靜。

彌留之際的外祖父依靠在我懷中，我能感受到他的內(nèi)心有一股沖動的情感，比起悲傷、不甘，我更愿意理解成是他對人生的坦然和看到子孫后代茁壯成長的欣慰。他的臉上不見任何喜怒哀樂，就像睡著了一樣，但不同的是，舒緩的眉宇讓我看到了他的釋懷。

他的靈魂在十年之后再度與陪伴他一生的老伴相會。夜晚，我的夢境飛往那片夕陽永不落下的青山上。在那里，他們的靈魂在歌唱，他們已不再老去。

后記：

時隔數(shù)月再度回望我的稿子，我并不覺得這篇文章是偶然神游而產(chǎn)生的，似乎外祖父的一部分靈魂一直永存于我心中的那間老屋。他對晚輩的牽掛和我對他的思念交織在一起，將我?guī)Щ氐嚼衔?，即使那時我還在學?！，F(xiàn)在，晚風吹過我的臉頰，清風吹落我眼角的淚滴，拂去我臉上的淚痕，我相信外祖父從未離去，他一直伴隨著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