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首先通過對實物資料進行梳理和比較,指出洛陽出土銅羽人、阜陽出土分鑄式銅 辟邪、壽縣出土渾鑄式銅辟邪和寶雞玉辟邪等四種漢代雙筒器皆具有一圓一方的雙筒,應為同類" 品。然后,通過對壽縣銅辟邪盛裝了象牙算籌進行辨析,明確了雙筒器的使用功能是盛裝算籌的容器。最后,以相關(guān)考古發(fā)現(xiàn)為基礎(chǔ),結(jié)合《鄉(xiāng)射禮》《大射儀》等文獻典籍對雙筒器的文化內(nèi)涵進行了初步探索,提出漢代雙筒器是仿效古禮“中”器制成,其用途是在“射禮”和“投 壺禮”中盛裝算籌、區(qū)別“八筭”和“余筭”,以及為釋獲者提供方位和區(qū)分左、右成績的界線, 并且反映了漢代的尊卑觀念和鬼神信仰。
關(guān)鍵詞:銅羽人" " 玉辟邪" " 銅辟邪" " 鹿中" " 射禮
Abstract: This article first sorts out and compares the physical materials, and points out that 4 kinds of Han Dynasty double-tube vessels, including the bronze Yu-ren found in Luoyang, the separated bronze chimera found in Fuyang, the integrally-formed bronze chimera found in Shouxian, and the jade chimera found in Baoji, all have round and square double tubes which indicate they are similar artifacts. Then, by analyzing the ivory counting-rod which inserted in double tubes of Shouxian bronze chimera, clarified that the function of the double-tube vessels was to hold the counting-rod. Finally, based on relevant archaeological findings and historical documents such as “Xiangsheli” and “Dasheyi”, a preliminary exploration was conducted on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the double-tube vessels. It was proposed that the double-tube vessels were made by imitating the “Zhong” in ancient rituals. In the process of shoot courtesy and pitch-pot courtesy, they were used to hold the counting-rod,separate eight counting-rod and others, and provide directions and boundary line for referee.Double-tube vessels shows the hierarchy and supernatural beliefs in the Han Dynasty.
Keywords: Bronze Yu-ren" " Jade Chimera" " Bronze Chimera" " Deer-shaped" " Artifact Shoot Courtesy
一、壽縣漢墓出土辟邪形雙筒器簡介
2017年1月,壽縣游客集散中心M5 出土了 一件辟邪形雙筒器 [1] ,器形特殊,引人矚目。該 器整體由青銅渾鑄,器表有鎏金痕跡。整體造型 可分作上、下兩個部分。上為雙聯(lián)銅筒,一作扁 方管狀,一作圓管狀。下為中空的辟邪形底座, 作跳步急停狀。獸首狀如獅,頭生雙角,瞠目, 張口吐舌,鼻頜生須。身軀渾圓粗壯,肩生雙翼斂于身側(cè),長尾斜插。四肢前踞后蹲,爪分五趾, 掌向上翻。更引人矚目的是,此器的雙筒內(nèi)還盛 放了 29 枚象牙算籌,方筒置 14 枚,圓筒置 15 枚 (圖一)。
壽縣漢墓出土銅辟邪的器形特殊,雙筒截面 呈一方一圓。模樣相似的雙筒還見于阜陽市博物 館藏銅辟邪、洛陽博物館藏銅羽人、寶雞青銅器 博物院藏玉辟邪等,與壽縣銅辟邪應為同類品。 此前,由于未見雙筒中的盛裝之物,關(guān)于此類器物的用途出現(xiàn)了辟邪壓勝之物、搖錢樹底座、樂 器架底座等誤解。而通過壽縣出土銅辟邪及其盛 裝的象牙算籌,再結(jié)合《鄉(xiāng)射禮》等文獻可知, 此類雙筒器應仿效“中”器,東漢鄭玄等又稱其 為“盛筭之具”。故筆者不揣淺薄,意圖以壽縣 漢墓出土銅辟邪為線索對漢代雙筒器展開一番探 討,求教于學界,望專家指正。
二、漢代雙筒器的形制
除壽縣漢墓出土銅辟邪外,所見漢代雙筒器 尚有 8 件,皆由一圓一方的雙筒和底座兩部分組 成,具體見表一:
關(guān)于上述漢代雙筒器的形制。從底座造型來 看,主要分作辟邪和羽人兩種。從材質(zhì)和成形工藝來看,有分鑄、渾鑄和渾雕三種。因此,分作 四種。
第一種:分鑄式羽人形雙筒器,底座和雙筒 分鑄,羽人雙臂環(huán)抱且兩膝間有豎洞固定雙筒。 如洛陽機車工廠 C5M346 和西安南玉豐村出土者 (圖二)。
第二種:分鑄式辟邪形雙筒器,底座和雙筒分鑄,翼獸背部有孔納雙筒。如阜陽劉家墳 M1、弗利爾美術(shù)館 F1961.3、賽克勒基金會MLS1779(圖三)。
第三種:渾鑄式辟邪形雙筒器,整體由青銅" 渾鑄而成。如壽縣游客集散中心 M5、何鴻卿舊藏、 賽克勒基金會 MLS1778(圖四)。
第四種:渾雕式辟邪形雙筒器,由玉石渾雕 而成,僅見寶雞呂仁墓一例(圖五)。
另一方面,關(guān)于四種雙筒器的異同之處。
第一,四種雙筒器皆方筒在前,圓筒在后。 其中,銅羽人和渾鑄式銅辟邪皆為雙聯(lián)筒,上端 平齊。二者略有差異,前者是方筒窄面與圓筒相 聯(lián),后者則是寬面相聯(lián)。這種差異應是為與底座 適配而產(chǎn)生。分鑄式銅辟邪的方筒和圓筒分鑄, 與渾鑄式銅辟邪的雙聯(lián)筒樣貌基本一致。但其圓筒略高于方筒,應是底座內(nèi)底傾斜導致的雙筒錯 落。而玉辟邪的雙筒分開位于頭、背之上,與其 他三種有別,應與治玉工藝有關(guān)。玉器為減材加 工有別于銅器為等材加工,受限于原料的形狀、 綹裂等,須因材施做。而此器為藍田玉,結(jié)構(gòu)松 散且多綹裂。并且,玉料有限需另做長尾,鑿方 形榫眼連接。若繼續(xù)在尾部之上掏雕圓筒恐會產(chǎn) 生斷裂,因此圓筒需向前移,而背部則無處掏雕 方筒,需挪至頭頂。
第二,四種雙筒器的雙筒皆有陰刻紋飾,紋 飾的布局相似。其中,以洛陽出土銅羽人的紋飾 最為繁復、精美,紋飾由上而下分作三區(qū),上、 下為蕉葉紋,中間為云氣紋。阜陽劉家墳M1 出 土的分鑄式銅辟邪和何鴻卿舊藏的渾鑄式銅辟 邪,雙筒上部也有蕉葉紋。而寶雞出土玉辟邪, 方筒上端殘損斷裂,筒壁有云氣紋(圖六)。
第三,三種辟邪形底座的器形和紋飾基本一 致。首先,三者的尺寸大小一致,并且造型皆為 跳步急停狀的翼獸形象。再者,三種辟邪形底座 的身軀上有相似的陰刻紋飾。如渾鑄式銅辟邪以" 何鴻卿舊藏的紋飾最為清晰,獸身遍布云氣紋和 羽紋。分鑄式銅辟邪則以弗利爾美術(shù)館 F1961.3 保存最為完好,獸身在云氣紋和羽紋間,又雜以點紋。而玉辟邪的陰刻紋飾與弗利爾美術(shù)館 F1961.3 幾乎完全一樣,只是不及其繁密,并以圈紋替代了點紋。最后,玉辟邪左后足保存完整,與另外兩種對比,足部皆掌向上翻,四趾向前,掌側(cè)有一趾(圖七)。
總之,通過上述比較,四種雙筒器在器形、 紋飾等方面存在諸多相似之處,應為同類品。而 雙筒器為盛裝算籌的容器,除了盛裝象牙算籌的 壽縣銅辟邪,寶雞玉辟邪與骨質(zhì)算籌同出一墓也 可為之佐證。
三、關(guān)于象牙算籌的辨析
目前,壽縣漢墓出土辟邪形雙筒器于安徽楚" 文化博物館(壽縣博物館)的《壽縣文明史》展出。 據(jù)說明牌披露,此器被命名為“銅鎏金獸形承投器”,存在將其盛裝之物視為投矢之意。因此," 關(guān)于壽縣辟邪形雙筒器盛裝的象牙算籌尚需進一 步辨析。
從材質(zhì)來看,壽縣銅辟邪的盛裝之物為象牙 質(zhì),是兩漢時期制作算籌的常見用材之一。通過 梳理相關(guān)考古發(fā)現(xiàn)可見,漢代算籌主要使用三類材質(zhì)制作。其一,竹木質(zhì),使用最為普遍。其二, 金屬質(zhì),常見鉛籌,亦見萊西縣岱墅 M2 出土銀 籌[10] ,徐州后山 M1 上層墓葬出土錫籌 [11]、徐州" 東甸子 M1 出土鐵籌[12]、襄陽松鶴路 M30 出土銅 籌 [13] 等較為特殊。其三, 骨角質(zhì),多以獸骨制成, 亦見南越王墓等出土象牙算籌[14]。其中,多數(shù)算 籌如壽縣出土者一般削、鑄成形后便直接使用,部分則添有外包漆皮或涂棕、黑色等顏料進行裝 飾,王青建指出這些算籌應為博籌,其顏色應是 隨博具制作的 [15]。
從數(shù)量來看,壽縣銅辟邪盛裝的算籌數(shù)量有 29 枚。而目前所見漢墓出土算籌,發(fā)現(xiàn)數(shù)量較少 者如涼城北營子 M18 殘存 7 支 [16],較多者如六安 霍山縣磚瓦廠M1 出土 47 支 [17] ,多在 10~20 余支 之間。
從形制來看,壽縣銅辟邪盛裝的棍狀器皆截面作圓形,完整者兩頭平整。而漢代算籌的截面形狀主要有圓形、方形和扁方三種,皆兩端平整,其中圓棍狀算籌使用最為普遍。另一方面,從展出的情況來看,壽縣銅辟邪盛裝的算籌尺寸 長短不一。而隴縣楊家莊 M630[18]、朔縣趙十八莊 M1[19]、石家莊振頭村磚室墓 [20]、千陽縣 171 工地 漢墓 [21] 等也都發(fā)現(xiàn)了長短不一的算籌。
綜上,壽縣銅辟邪的盛裝之物應為算籌無疑。 而將銅辟邪命名為“承投器”,雖然這一觀點有 待商榷,但也并非全然錯誤。這是因為算籌與投矢皆呈條棍狀,二者可以相互替換。但值得注意" 的是,考古發(fā)現(xiàn)兼具投矢功能的算籌多用竹木制" 成,如永州鷂子山劉疆墓 [22]、廣西合浦縣九只嶺" 漢墓 M6[23] 皆發(fā)現(xiàn)了置于長頸壺(投壺)內(nèi)的竹算籌。
四、功能屬性
壽縣游客集散中心 M5 出土銅辟邪等雙筒器制作精美,應屬漢代禮器。本文主要從性質(zhì)、 用途和象征意義三個方面分別進行闡述。
(一)性質(zhì)
通過前文梳理可知,壽縣銅辟邪等漢代雙筒" "器是盛裝算籌之物。而《儀禮·大射儀》[24]、《儀" "禮·鄉(xiāng)射禮》[25] 和《禮記·投壺》[26] 等禮制典籍在記述射箭和投壺活動時頻繁出現(xiàn)一種名為“中” 的禮器,東漢鄭玄解釋其為“盛筭之具”。其中,關(guān)于“中”器的器形,《鄉(xiāng)射禮》原文中有較為詳細的記載:“鹿中,髤,前足跪,鑿背容八算……君,國中射,則皮樹中,以翿旌獲,白羽與朱羽糅;于郊,則閭中,以旌獲;于竟,則虎中,龍旜。大夫,兕中,各以其物獲。士, 鹿中,翿旌以獲”而孔穎達《投壺禮》中有“主人奉矢,司射奉中”一句注疏,也對“中”器的器形進行了描述?!爸兄?,刻木為之,狀如兕鹿而伏,背上立圓圈以盛筭”。
從上可見,一方面,“中”器的器形可分作 獸形底座和筒兩部分,底座的背部有孔以納筒,算籌盛裝于筒中。另一方面,“中”器有五種器 形,分別為“皮樹中”“閭中”“虎中”“兕中”和“鹿中”,皆呈獸形?!爸小睘槠髅?,相關(guān)文獻中的“執(zhí)中”“奉中”“設(shè)中”所指皆是此器?!捌洹钡葢獮榈鬃餍危脆嵭⒔詾椤矮F名”。其中, “虎”“兕”“鹿” 三種顧名思義?!捌洹庇肿鳌胺必Q”,鄭玄對其形貌未有詳述,而張鎰《三禮圖》稱其“皮樹,人面獸形,今文樹作豎”[27] ,可知為一種人面獸身的異獸?!伴偂庇肿鳌傲|”,鄭玄注云“大于驢,一角,或曰如驢,岐蹄”,又見郭璞云“閭即羭也 , 似驢而岐蹄、馬尾 , 角如羚羊 , 一名山驢,俗人亦用其角以代羚羊”[28],即黑山羊。
而漢代雙筒器的器形特征與“中”器有諸多" "相似之處。例如,二者整體器形皆分作底座和筒" "兩個部分,并且皆用筒來盛裝算籌,底座皆作獸" "形。而目前存世的漢代雙筒器有羽人形和辟邪形" "兩種底座。其中,羽人形雙筒器可能仿效“皮樹" "中”。皮樹的形象為人面獸身, 羽人又作“羽民” “羽蒙”,則可視為一種人面鳥身的異獸。如王" "充《論衡》形容羽化升仙是“身生羽翼,變化飛行, 失人之體,更受異形”。再如《歸藏·啟筮》" 稱“羽民之狀,鳥喙赤目而白首”,“民”與“蒙” 同音,又稱“金水之子,名為羽蒙,是生百鳥”。而辟邪形雙筒器則可能源于“鹿中”。從材質(zhì)來看," 所見辟邪形雙筒器有銅質(zhì)、玉質(zhì)兩種,與漆木質(zhì)" "“鹿中”有別。但從器形來看, 如孟康為《漢書·西" "域傳》作注“桃拔,一曰符拔,似鹿尾長,獨角" "者為天祿,兩角者稱為辟邪”,可知辟邪亦被視" "為鹿形。而阜陽劉家墳 M1 等分鑄式銅辟邪形雙" "筒器的底座背部有孔洞容納雙筒, 這與文獻中“鹿" "中”的器形特征是相符的??傊?,壽縣銅辟邪等" "雙筒器與“中”器關(guān)聯(lián)緊密,應是漢人效仿古禮" "而制。
(二)用途
通過梳理相關(guān)文獻可知,“中”器主要出現(xiàn) 于“射禮”和“投壺禮”兩類禮樂活動中。
一方面,古代射禮有“大射禮”“燕射禮” “賓射禮”和“鄉(xiāng)射禮”四種,皆使用“中”器, 其流程大同小異。以《鄉(xiāng)射禮》為例,整個禮儀" 活動分別由“司正”監(jiān)禮并兼任“司馬”主持流程, “司射”指導并發(fā)號施令,“釋獲者”記錄和計" 算成績。射禮開始時,先要挑選六名弟子為參賽" 者,并將他們分作“三耦”(三組),每耦分“上 射”和“下射”分列左右。然后,進行三番射,每人每番可射出四支箭矢。其中,第一番射為習射,不計分數(shù),從第二番射開始計算成績,此時“釋獲者執(zhí)鹿中,一人執(zhí)筭以從之”受命進入場中,“坐 設(shè)中,南當楅,西當西序,東面;興受算,坐實八算于中,橫委其馀于中西”,然后又取八支算籌放置于“中”器中,從“中” 器取八支執(zhí)于手中等待。兩名射手開始射箭,“若中,則釋獲者坐而釋獲,每一個釋一筭,上射于右,下射于左,若有馀算,則反委之”,直至三耦全部結(jié)束射箭,又開始下一番射。
另一方面,“鹿中”亦見于“投壺禮”活動中。而“投 壺禮”也被視為“射禮”的一種, 如鄭玄云:“投壺,射之類也”, 皇侃云: “與射為類,宜屬嘉禮”。并且,與射禮相同的是,投壺禮也需進行三番。其流程較射禮簡化,如投壺禮的參賽人員不分耦,僅分“主”“賓”兩方;由“司射”兼任“釋獲者” 之職使用“鹿中”和算籌;算籌的數(shù)量可依參加人員而變化等。而南陽出土漢畫《投壺圖》[29]就反映了這一場景,正中有主、賓執(zhí)四矢投壺,二人之間有長頸壺和酒樽,而右側(cè)一人應為執(zhí)鹿中、算籌的司射(圖八)。
從上可見,“中”器的用途是在“射禮”和" “投壺禮”中盛裝算籌、區(qū)別“八筭”和“余筭”, 以及為釋獲者提供方位和區(qū)分左、右成績的界線(圖九)。無論是射禮還是投壺禮,釋獲者至少需用三組二十四枚算籌以對應三耦射出的箭矢(或投矢),并且每次取用算籌,或計算分數(shù)后,都" 需將“余筭”置于“中西”。而《大射儀》中," 由“大史”充任釋獲者,大史的方位是“俟于所" 設(shè)中之西,東面以聽政”,可見釋獲者與“中” 器皆是面朝東。在使用中,釋獲者在“中”器的" 左(北)、右(南)地面上分別放置算籌記錄“下射”“上射”的成績,于東面“受筭”并“實八筭”置于“中”器內(nèi),于西面放置“余筭”。
再看漢代雙筒器。無論底座作何造型,其上雙筒皆呈一圓一方,且方者在前、圓者在后,位" 置固定,可見具有特殊的用途和用法。一方面," 前方后圓的雙筒可以便于“釋獲者”更好地區(qū)分" “八筭”與“余筭”,并且“余筭”不用放置于地面。另一方面,前方后圓還便于“釋獲者”分清東、西方位,也便于區(qū)分“上射”、“下射” 的成績。再者,壽縣銅辟邪形雙筒器中的算籌幾乎盛滿,數(shù)量有二十九枚,與射禮和投壺禮所需算籌數(shù)量相近。從展出情況來看,象牙算籌的尺寸長短不一。漢代算籌的長短差多有意為之,具有一定規(guī)律。如石家莊出土算籌的長短差為1.1厘米,千陽算籌則為1.2 厘米。李勝伍、郭書春通過測量石家莊振頭村算籌指出,漢代算籌利用其長短差可以擺出整齊且大小一致的數(shù)字,便于五進制和十進制混用 [30]。因此,長短不一的象牙算籌可能是為了便于區(qū)分和統(tǒng)計“三耦”的成績。在射箭或投壺活動中,算籌的數(shù)量可隨參賽人員變化,以便于統(tǒng)計更多參賽者的成績。
(三)象征意義
漢代雙筒器作為一種仿古禮器,除實用功能 外,更具有象征意義。一方面,禮器有“明尊卑, 別上下”的作用,反映了所有者的身份、等級和 權(quán)力。如《鄉(xiāng)射禮》記載“中”器有五種器形, 分別對應于不同等級的“射禮”及場地、主人、" 賓客等,可將劃分為三等,具體見表二。
關(guān)于表二需要說明。
一方面,關(guān)于主人、場地和禮儀?!熬睘? "國君,即天子和諸侯,在舉辦“國中”“于郊” 和“于竟”三種射禮,依鄭玄注釋分別為在城中" "舉辦的“燕射禮”、在大學舉辦的“大射禮”(天" "子在小學)和與鄰國君舉辦的“賓射禮”。其中," “竟”通“境”,意為邊境疆界,如《左傳·莊" "公二十七年》中有“卿非君命不越竟”。而“兕中”、“鹿中”皆為鄉(xiāng)射禮中所用,其區(qū)別在于“鹿中,謂射于榭也;于庠,當兕中”。而“庠”、“榭” (又作“序”)皆為州學、鄉(xiāng)學內(nèi)的建筑,“庠”有屋室有門窗,而“榭”則無。此外,“投壺禮” 與“鄉(xiāng)射禮”“鄉(xiāng)飲酒禮”皆屬大夫、士級的宴樂享樂和禮儀活動。
另一方面,關(guān)于賓者、司射和釋獲者。國君" 舉辦的三種射禮中,“燕射禮”是為慰勞諸臣,“大" 射禮”是在祭祀前從諸臣中挑選祭祀人員,“賓射禮”則按《大宗伯》為“親故舊朋友”并且“申歡樂之情”。《大射儀》中的司射為“射人”," 燕射禮的司射則作“射正”,而射正是“射人” 的最高長官,釋獲者則由“大史”(太史)充任。 而“鄉(xiāng)射禮”規(guī)格較低,“賓以州中處士賢者為之”, 司射、釋獲者由“主人之吏家”臣充任。
從上可見,通過《鄉(xiāng)射禮》中記述主人、司" 射和釋獲者的關(guān)系來看,“中”器的所有者應為“主人”,即天子、王侯及地方長官。而考古發(fā)現(xiàn)的漢代雙筒器多出自于墓葬,亦見一例出自遺址。其中,墓葬有洛陽機車工廠 C5M346 和寶雞呂仁墓兩處,皆遭盜掘,雙筒器在墓葬中的位置不明。 前者的墓主身份較為明確,地表有高大封土,隨葬品中有鎏金銅縷玉衣,可見墓主身份應在列侯以上。而后者遭受嚴重破壞,除玉辟邪形雙筒器、骨籌和“呂仁私印”銅印章較為特殊外,未能提供其他可判定墓主身份的信息,墓主呂仁也未見載于史冊。但該墓出土玉辟邪是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體型最大的漢代玉雕作品之一,其紋飾繁縟,陰線盤繞全身,這種雕工十分耗費工時,砣機會在轉(zhuǎn)折處形成“游絲毛雕”,玉工在雕刻后要將毛道盡可能磨去,因此往往出現(xiàn)于具有實用性的漢代玉容器上,非王侯不能用。而遺址一例為西安南玉豐村以南發(fā)現(xiàn)的銅羽人形底座,發(fā)掘者認為此器為宮廷供物。從其出土位置來看,南玉豐村北鄰雷寨村(雷家寨),并且按發(fā)掘者所述此器的出土地點距長樂宮北宮墻僅五米。與長樂宮遺址的鉆探平面圖 [31] 相對比,其出土地點應在北宮墻的“雷家寨”段,是北宮墻的曲折處。此處向南為樊家寨夯土遺址所在,劉慶柱先生推測此處為長樂宮前殿基址 [32]。而此器出自宮墻外的瓦礫堆積中,可能與西漢末的動亂有關(guān)。由此可見,雙筒器與漢代社會上層關(guān)聯(lián)緊密,這與古代“射禮” 中的主人身份相近。
另一方面,漢代雙筒器底座雕鑄成羽人、辟" 邪形象,除了效仿古射禮“中”器,更可能與祭" 祀天地鬼神的信仰有關(guān)。西漢中晚期以后,王公 貴族信奉鬼神之風漸盛,以古禮祭祀天地鬼神," 并向上影響了天子。按《漢書·郊祀志》記載," 西漢成帝永始三年冬十月,因成帝無嗣,太后王" 政君“未見皇孫,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詔命 有司“春秋大復古”。其內(nèi)容為“其復甘泉泰畤, 汾陰后土如故,及雍五畤、陳寶祠在陳倉者”。" 其后,西漢天子“復親郊禮如前”,在長安城及" 周邊地區(qū)大肆復建廟宇,以致長安及郡國見載于" 錄的廟宇復建過半。成帝末年,因無子嗣信奉鬼神,“多上書言祭祀方術(shù)者,皆得待詔,祠祭上林苑中長安城旁,費用甚多”。至哀帝時期,又“博徵方術(shù)士,京師諸縣皆有侍祠使者,盡復前世所" 常興諸神祠官,凡七百馀所,一歲三萬七千祠云”。目前,長安及周邊地區(qū)經(jīng)考古發(fā)現(xiàn)的雙筒器有長" 樂宮和呂仁墓兩處。其中,長樂宮自漢高祖九年后長期作為西漢太后居所。呂仁墓位于寶雞金河鎮(zhèn),漢代屬右扶風陳倉縣,成帝及王政君復建的“陳寶祠”便位于此地。而發(fā)現(xiàn)銅辟邪的阜陽(汝南郡汝陰縣)和壽縣(阜陵國壽春縣)為地方郡國, 可能也與復禮建祠之風有關(guān)。
五、小" "結(jié)
本文主要以壽縣游客集散中心M5 出土銅辟 邪形雙筒器及其盛裝的象牙算籌為線索進行了一 番探索。一方面,通過對器形和紋飾進行比較," 初步確定了銅辟邪、銅羽人和玉辟邪等漢代雙筒" 器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另一方面,通過對壽縣銅辟邪盛 裝的象牙算籌進行辨析,結(jié)合相關(guān)文獻提出其形" 制應效仿古禮中的“中”器,用途為盛裝算籌、" 區(qū)別“余筭”、為釋獲者提供區(qū)分左、右成績的" 界線等,并且反映了漢代的尊卑觀念和鬼神信仰。
但是,囿于材料的桎梏,仍有一些問題未能 解答。如在目前的考古資料中未能尋覓到西漢早 中期及以前的雙筒器。另一方面,目前有兩件戰(zhàn) 國禮器也被認為是“中”器。一件是曾侯乙墓出 土漆鹿(編號 E.113),鵬宇指出此器應為“鹿中”[33]。另一件是中山王墓出土三犀足蟠螭紋筒形銅器,石志廉認為此器與“中”器形象相吻合 [34]。但是,這兩件戰(zhàn)國禮器無論器形和尺寸均與漢代雙筒器有極大差別。筆者認為,這或與秦漢時期官方射禮曾一度衰落有關(guān)。如秦漢“大射禮”幾乎未見記載,僅在局部郡縣為戰(zhàn)事作準備進行習射。直至東漢明帝永平二年“臨辟雍 , 初行大射禮”,射禮才作為選拔祭祀人員的禮儀活動重新出現(xiàn)于史冊。因此,早期“中”器作為射禮的禮器,很可能曾隨射禮的衰落而消失,與后來隨復禮建祠之風而出現(xiàn)的雙筒器中間存在一段空白期。再如徐州東漢彭城相繆宇墓南壁橫額下格左側(cè)“弋射圖”[35] ,左側(cè)一人坐地仰視,胯下斜置一件筒形器,筒口有條棍狀物,似為司射執(zhí) “中”器及算籌,也有待進一步考辨。
[1] 陳代玉:《安徽壽縣漢墓銅翼獸及相關(guān)器物的年代探 討》,《文物天地》2023年第6期。
[2] 西安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西安市發(fā)現(xiàn)一批漢代銅器 和銅羽人》,《文物》1966年第4期。
[3] a.王紅武:《寶雞市金河磚瓦廠漢墓》,《文物資料叢刊 4》,文物出版社 ,1981年,第236~ 237頁;
b.劉云輝:《陜西出土漢代玉器》,文物出版社, 眾志美術(shù)出版社,2009年,第283~286頁。
[4] 洛陽市文物工作隊:《洛陽發(fā)掘的四座東漢玉衣墓》,《考 古與文物》1999年第1期。
[5] a.劉海超:《阜陽博物館藏品簡介》,《文物天地》2000 年第1期 ;
b.安徽省文物事業(yè)管理局編:《安徽館藏珍寶》, 中華書局,2008年,第143頁 ;
c.阜陽博物館編:《阜陽博物館文物集萃》,文物出版社,2017年,第61頁。
[6] 李零:《論中國的有翼神獸》,《中國學術(shù)》第五輯,商務印書館,2001年,第62~134頁。
[7] Jenny F. So, Eastern Zhou Ritual Bronzes from the Arthur M. Sackler Collections,Arthur M. Sackler Foundation 1995,p.57,fig.95 ;又見于注 [6]。
[8] 原為戴潤齋舊藏,1961年售與弗利爾美術(shù)館。又見注 [6]。
[9] 1924年以前,巴黎古董商王涅克(L.Wanniek)購得;1934-2003年間,斯托克萊特家族(Stoclet)藏;至2022年以前,何鴻卿家族藏。參見《何鴻卿爵士私人珍藏·第一部分·晚間》,香港蘇富比2022年秋拍。
[10] 煙臺地區(qū)文物管理組、萊西縣文化館:《山東萊西縣 岱墅西漢木槨墓》,《文物》1980 年第 12 期。
[11] 徐州博物館:《江蘇徐州后山西漢墓發(fā)掘簡報》,《文物》2014 年第 9 期。
[12] 徐州博物館:《徐州東甸子西漢墓》,《文物》1999 年 第12 期。
[13] 襄樊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襄樊松鶴路墓地發(fā)掘簡報》, 《襄樊考古文集》第一輯,科學出版社,2007 年,第 246~267 頁。
[14] 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廣東省博物館編:《西漢南越王墓》,文物出版社, 1991 年,第140頁。
[15] 王青建:《試論出土算籌》,《中國科技史料》1993 年第3期。
[16] 內(nèi)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烏蘭察布盟文物工作站:《涼 城縣北營子漢墓發(fā)掘簡報》,《內(nèi)蒙古文物考古》1991年第1期。
[17] 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霍山縣文物管理所:《安徽霍山縣西漢木槨墓》,《文物》1991 年第9期。
[18] 肖琦:《隴縣西漢墓出土算籌》,《考古與文物》1988 年第3期。
[19] 山西省平朔考古隊:《山西省朔縣趙十八莊一號漢墓》, 《考古》1988年第5期。
[20] 李勝伍、郭書春:《石家莊東漢墓及其出土的算籌》,《考古》1982年第3期。
[21] 寶雞市博物館、千陽縣文化館、中國科學院自然科" 學史研究所:《千陽縣西漢墓中出土算籌》,《考古》 1976 年第 2 期。
[22] 零陵地區(qū)文物工作隊:《湖南永州市鷂子山西漢“劉疆” 墓》,《考古》1990年第11期。
[23] 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文物工作隊、合浦縣博物館:《廣西 合浦九只嶺東漢墓》,《考古》2003年第10期。
[24] (清)胡培翚撰、(清)胡肇昕、楊大堉補:《儀禮正義》,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589~868頁。
[25] 同[24] ,第 1029~1228頁。
[26]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呂友仁整理:《禮記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 2197~2214頁。
[27] (宋)聶崇義集注:《新 定三禮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年,第 107 頁。
[28] (晉)郭璞校注:《山海經(jīng)》,中國書店出版社,2019 年, 第143頁。
[29] 劉紅玉:《南陽出土投壺漢畫像石賞析》,《中原文物》 2002年第5期。
[30] 同 [20]。
[31] 劉振東、張建峰:《西漢長樂宮遺址的發(fā)現(xiàn)與初步研 究》,《考古》2006年第10期。
[32] 劉慶柱、李毓芳:《漢長安城》,文物出版社,2003年, 第110頁。
[33] 鵬宇:《曾侯乙墓出土漆鹿考識》,《華夏考古》2016 年第1期。
[34] 石志廉:《中山王墓出土的銅投壺》,《文博》1986年 第3期。
[35] 南京博物院、邳縣文化館:《東漢彭城相繆宇墓》,《文物》1984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