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地理標志是一種關聯特定地域產品的公共品牌，地理標志權是介于商業(yè)標志與創(chuàng)造性智力成果之間的一種獨特知識產權。我國地理標志保護包括商標法律及集體商標、證明商標規(guī)章體系，地理標志產品規(guī)章體系，農林產品地理標志規(guī)章體系。然而這種多元并行的法治體系，由于缺乏統一性與專業(yè)性，存在著相互掣肘與彼此沖突的問題。從地理標志保護的法理、歷史與現實，可證成我國地理標志專門化保護的應然性與必然性。因此，我國地理標志保護應當由多元化體系并軌為專門化保護，完成其體制并軌；通過制定統一的、專門化的地理標志保護法，完成其規(guī)范升級；通過設立專門的地理標志保護部門，完成其機構專設，從而實現對地理標志的統一管理和有效保護。

[關鍵詞]地理標志；多元體系并行沖突；專門化保護

[中圖分類號]D923.4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24）04-0074-10

Parallel conflict problem and specialization approach of multiple systems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 protection in China

GAO Zhi-ming1，DONG Min2

（1.School of Law and Humanity，Yanshan University，Qinhuangdao 066004，China；2.Changzhi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Changzhi 046099，China）

Abstract：Geographical indication （GI） is a public brand associated with the product of a specific region. GI right is a unique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 between commercial marks and creative intellectual achievements. The protection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s in China encompasses trademark law and collective trademark，certification trademark regulations，geographical indication product regulations，agricultural and forestry product geographical indication regulations. This diverse and parallel legal framework suffers from a lack of unity and professionalism，resulting in mutual constraints and conflicts. From the legal，historical，and practical perspectives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 protection，it can be proven that the specialized protection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s in China is necessary and inevitable. Therefore，for completing the system integration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s protection，the protection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s in our country should combined from diversified system to specialized protection；for completing its standard upgrade，should formulate a unified，specialized geographical indication protection law；and for completing the establishment of its special organization，should establish a special department for the protection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s，so as to realize the unified management and effective protection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s.

Key words：geographical indication；parallel conflict in multivariate systems；specialized protection

一、引言

地理標志不僅是一種特殊的商業(yè)標志，還是一種涉及產品特殊品質的知識成果，它是介于商業(yè)標志與創(chuàng)造性智力成果之間的一種獨特知識產權客體。由于地理標志的專有權人是一定的集體組織，其使用權上的專有性弱于商標。但地理標志關聯著特定的產品與產業(yè)，既關乎相關產品的準入標準與特色產業(yè)的振興，也關乎傳承與保護優(yōu)秀傳統文化資源及高水平的對外開放。2021年以來，中央與地方陸續(xù)出臺相關措施，加強對地理標志的保護。如在2021年，隨著中歐地理標志協定生效，國家知識產權局發(fā)布了《國家地理標志產品保護示范區(qū)建設管理辦法》；在2022年初，接著發(fā)布了《地理標志保護和運用“十四五”規(guī)劃》。2022年11月，廣東省第十三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四十七次會議通過了《廣東地理標志保護條例》，率先發(fā)布了以專門立法來保護地理標志的規(guī)范。2023年12月，河南省政府發(fā)布了《河南省地理標志高質量發(fā)展行動計劃（2023—2025年）》。然而，我國對地理標志保護的法理基礎認知與研究仍然比較后進，致使地理標志保護的體制與制度缺乏統一性與專業(yè)性，不但造成了地理標志保護機構“各自為政”及權利授予交叉錯雜的局面，還出現地理標志保護的體制性與制度性內耗的現象。因此，亟須通過厘清地理標志保護的獨特法理與專門路徑，為加強地理標志保護鋪平道路，促進相關產品的品牌提升與產業(yè)振興。

近年來，我國地理標志保護領域的研究者們陸續(xù)提出了地理標志專門化保護的思路，如陳星提出制定我國專門的《地理標志法》以實現從“三元模式”到“三元合一”[1]；王笑冰對地理標志保護的獨特法理進行了梳理，闡述了我國地理標志保護統一立法的思路[2]；馬一德等提出可通過加快地理標志保護專門立法步伐，提升地理標志品牌價值和綜合效益，促進農業(yè)等產業(yè)的高質量發(fā)展[3]。然而，已有研究大都側重于對現有體制問題的分析與未來發(fā)展路徑的探討，對我國地理標志保護的理論經緯與深層問題，仍缺乏必要的系統分析與體系化探索。因此，本文通過拓清我國地理標志保護現行體制多元掣肘、重疊保護之錮，分析我國地理標志保護多元體系并行沖突問題形成的背景，并從法理、歷史與現實角度證成地理標志專門化保護的法治方向，探討關于地理標志保護的新近理論認知，進而闡明我國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專門化進路。

二、我國地理標志保護多元體系的相互掣肘與并行沖突

（一）我國地理標志保護的多元體系格局

1.商業(yè)標志化保護的商標法律及集體商標、證明商標（“紅標”）規(guī)章體系

據此體系，依《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以下簡稱《商標法》）及《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和管理辦法》，國家商標局將擬申請保護的地理標志核準為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因其圖形標志為紅色，故稱“紅標”。2001年，我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在回應《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以下簡稱TRIPs）時，我國對《商標法》）進行了修改?！渡虡朔ā返?6條規(guī)定：“前款所稱地理標志，是指標示某商品來源于某地區(qū)，該商品的特定質量、信譽或者其他特征主要由該地區(qū)的自然因素或者人文因素所決定的標志?！?00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實施條例》第4條規(guī)定地理標志可以注冊為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注冊人享有商標專用權。2003年，《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和管理辦法》進一步完善了地理標志作為商標注冊的制度，包括地理標志申請集體商標、證明商標的條件，和向哪個部門申請以及相關的使用管理細則。至此，我國地理標志的商標法律及集體商標、證明商標規(guī)章體系得以形成。2023年，國家知識產權局將《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和管理辦法》修改為《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和管理規(guī)定》，完善了地理標志的商標法保護規(guī)則。須提及的是，較早時，由于注冊主體將地理標志進行商標保護時，多選擇將地理標志注冊為證明商標以證明其原產地；后來，注冊主體又多傾向于將地理標志注冊為集體商標以強調集體專有性。因此，說地理標志屬于這兩者哪一種商標種類，都說得過去，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2.品類化保護的地理標志產品（“黃地綠標”）規(guī)章體系

據此體系，依據《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guī)定》，國家質量監(jiān)督檢驗檢疫總局（現國家市場監(jiān)督管理總局）審核地理標志產品保護申請。地理標志產品規(guī)章體系專用圖形為黃地綠色，故也稱為“黃地綠標”。1999年，國家質量技術監(jiān)督局通過了《原產地域產品保護規(guī)定》。但從邏輯上講，原產地域產品比地理標志產品的概念外延范圍要小。因此，在2005年，國家質量監(jiān)督檢驗檢疫總局制定并發(fā)布了新的《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guī)定》取代了《原產地域產品保護規(guī)定》。《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guī)定》的制定標志我國正式確立“地理標志產品”這一法律概念，建立起了地理標志產品保護體系[4]。地理標志產品是指該產品產自特定的地域，且其所具有的質量、聲譽或其他特性本質上都取決于該特定地域的自然因素和人文因素，并經審核批準后，以地理名稱進行命名。對于地理標志產品的劃分，在我國采取的是多層級的標準，即對擬保護的地理標志產品，根據其類別、范圍、知名度、生產銷售等因素制定相應的國家標準、地方標準或管理規(guī)范，并對地理標志產品的申請主體、申報材料、審批程序、監(jiān)督管理有明確規(guī)定[5]。2018年國家進行機構改革，組建國家市場監(jiān)督管理總局，對國家質量監(jiān)督檢驗檢疫總局的職責進行整合，將原產地地理標志管理職責劃入重新組建的國家知識產權局。為了向地理標志專門化保護過渡，國家知識產權局于2024年1月發(fā)布了《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辦法》。根據該辦法，國家知識產權局可以對地理標志產品保護的申請予以審查，并有權對那些符合審查條件的地理標志予以審查通過并進行公告。然而，這樣一來，地理標志保護出現了商標法保護與地理標志產品保護雙體系并行的局面。

3.重點領域保護的農產品、林產品地理標志（“綠標”）規(guī)章體系

此規(guī)章體系多用于農產品的地理標志，因其圖形標志為“綠色”，故稱“綠標”。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設立是為了保護原產地產品，而原產地產品大多屬于農產品。因此，農產品地理標志在地理標志中占據多數。2002年修改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業(yè)法》第23條規(guī)定：“符合規(guī)定產地及生產規(guī)范要求的農產品可以依照相關法律或者行政法規(guī)的規(guī)定申請使用農產品地理標志?！边@是“農產品地理標志”這一表述在立法中的首次出現。2007年，為規(guī)范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使用、保護地域特色資源優(yōu)勢及農業(yè)文化遺產，農業(yè)部（現農業(yè)農村部）出臺了《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該管理辦法第11條規(guī)定，農產品地理標志的核準由農業(yè)部農產品質量安全中心負責。自此形成了另成體系的、專門的農產品地理標志登記管理體制。后來，為了讓《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能夠更快更好地得到落實，農業(yè)部后續(xù)出臺了系列配套規(guī)定，包括《農產品地理標志登記程序》《農產品地理標志產品品質鑒定規(guī)范》等，對申請人的登記程序、使用規(guī)范、登記審查、專家評審等環(huán)節(jié)都作了詳細的規(guī)定，極大地推動了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工作的有效開展。經過10余年發(fā)展，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的相關制度日臻成熟，農產品地理標志登記保護工作在體系建設、登記保護、國際交流等方面都取得長足發(fā)展。2018年，國家機構改革后，農業(yè)農村部于2019 年對《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進行了修正，進一步推動了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工作的深入開展。在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與精準扶貧政策的指引下，對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有助于農產品質量的提升、農產品的產業(yè)化及農村的綠色發(fā)展[6]。

2013年，國家林業(yè)局（現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公布《林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擬建立林產品地理標志審核登記制度。然而，2015年國家林業(yè)局發(fā)布的《2015年林業(yè)知識產權戰(zhàn)略實施推進計劃》仍只是提出：“研究制定《林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推動建立林產品地理標志審核認定制度?！?018年國家進行機構改革，組建了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此時有關地理標志保護的產品不再僅是“林產品”，還包括“草產品”。然而，這一體系的林草產品地理標志保護至今未能得以實施。

（二）地理標志保護多元體系并行的相互掣肘與沖突

1.多元體系并行下地理標志保護的掣肘格局與道德風險

在當前多元體系并行保護的格局下，地理標志的申請保護，既可以依據《商標法》注冊為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也可依據《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辦法》申請“地理標志產品”。而且，從理論上講，農林產品還可通過《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或《林產品地理標志保護辦法》申請“農產品地理標志”或“林產品地理標志”加以保護。然而，多元體系的規(guī)范位階高低有別，規(guī)定的權利保護角度與手段也存在差異，這就令權利主體、權利內容、權利行使與權利維護無所適從。因此，多元地理標志保護體系雖對多種不同地理標志法律術語和概念內涵進行了界定，但因對相關法律概念的界定不統一，對地理標志的管理與保護也就存在相應的問題。

第一，地理標志相關法律概念的界定不統一，阻礙了相關規(guī)范的實施。對于地理標志的保護，我國在法律借鑒與法律移植時，引入了相應的地理標志法律概念體系，但尚未很好地結合本土語境，就被直接納入法律體系，造成了人們認知上的混亂，不利于相關規(guī)范的實施。譬如，多元地理標志保護規(guī)范對地理標志有“地理標志”“地理標志產品”和“農產品地理標志”的稱謂，然而這些法律概念的界定并不一致?！兜乩順酥井a品保護辦法》第2條規(guī)定：“本辦法所稱地理標志產品，是指產自特定地域，所具有的質量、聲譽或者其他特性本質上取決于該產地的自然因素、人文因素的產品?！薄掇r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第2條規(guī)定：“本辦法所稱農產品地理標志，是指標示農產品來源于特定地域，產品品質和相關特征主要取決于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和歷史人文因素，并以地域名稱冠名的特有農產品標志?！?/p>

第二，地理標志相關權利保護重疊，破壞了法律的統一性和權威性?，F行地理標志保護多元體系并存，所保護的客體均涉及“地理標志”，且彼此之間在保護范圍上的界限劃分模棱兩可、多有交疊。其一，審查主體并列，不同的申請主體可以基于不同的法律制度申請保護。2018年國家機構改革后，在國家層面的多個渠道，關于地理標志產品的保護并沒有隨著機構的改革合并而進行職能整合，國家質量監(jiān)督檢驗檢疫總局、國家工商總局（現國家市場監(jiān)督管理總局）和農業(yè)部主導的多種地理標志保護體系仍然并行，而國家知識產權局名義上是地理標志保護的職能部門，但相關職能整合工作還在推進中，致使不同的主管部門因缺乏統一的地理標志信息共享機制而發(fā)生權利沖突問題[7]。其二，在地理標志保護多元體系下，缺少統一協調的統合機制。這種多元錯綜的體系因很難形成有序化、權威化的規(guī)范位階結構，所以造成有地理標志核準權的部門之間長期存在利益糾葛，從而既浪費立法資源也不利于執(zhí)法、司法[8]。

第三，“逆向選擇”“公地博弈”的風險時有發(fā)生。多元體系在地理標志的申請、批準程序以及產品質量審查的規(guī)定中存在較大差異，因此該體系雖設置了嚴格程度有別的管控制度，但由于各體系獨立運作、相互無干擾，致使一些惡意使用地理標志的行為時有發(fā)生，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逆向選擇”風險[9]。地理標志作為特定地理區(qū)域的公共商業(yè)文化符號，申請人為了全方位保護這些具有獨特地理區(qū)域屬性和較高經濟價值的無形資產，通常會在多元體系規(guī)范下通過不同的規(guī)范體系申請保護。然而，不同的法律體系下，不同的程序對于產品品質的要求不但各異，而且審查核準的程序也不相同，這就導致品質差的地理標志產品也有可能合法或合規(guī)地出現在市場上。因為這些產品各自采用的商業(yè)標志圖案雖然不同，但是卻標示相同或近似的地理標志文字名稱[9]。因此，在缺乏有關準入機制的監(jiān)管下，若質量等級不同的產品都被涵攝在特定地理區(qū)域品牌的價值內，必將沖擊相關地理標志品牌的商譽，引發(fā)人們只知道利用地理標志這一公共資源，而無人維護地理標志品牌商譽的“公地博弈”，導致與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目標南轅北轍的局面，發(fā)生保護方式上的沖突[9]。

2.多元體系并行下地理標志保護的沖突問題

第一，地理標志與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在商標功能上的沖突。盡管地理標志可以通過商標法注冊為集體商標或者證明商標，而且地理標志與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都是商業(yè)標志，都具有識別產品來源、區(qū)分產品品質的功能，但之間也有不少的區(qū)別。對于商標而言，其構成元素雖比較多元，但對縣級以上行政區(qū)劃的地名、商品通用名稱等的使用卻有嚴格限制，譬如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的核準注冊。產品在注冊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時，僅需標明其來源地即可，不用構建商標所標示產品的質量及其特定地理環(huán)境之間的邏輯鏈條[10]。而地理標志因是一種由產品的通用名稱加上行政區(qū)劃名稱、自然地理名稱，或者其他象征特定地理環(huán)境的標志所構成的識別性商業(yè)標志，所以清晰地標明了其特定品質的商品與特定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地理環(huán)境之間的固有聯系。因此，如果將地理標志注冊為證明商標或集體商標，那么與商標本質要求就會產生沖突。因為商標旨在識別與區(qū)分同類商品，并沒有這些“額外”的特殊功能。然而，地理標志因是標示商品地理來源和保證商品品質特殊性功能的識別性標志，它要求產品的獨特品質與其特定的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因素存在聯系，所以通常被認為是特定的傳統知識的凝聚[11]。

第二，地理標志與通用名稱在認定標準上的沖突。依據商標法對通用名稱的認定標準，所有的地理標志都可以被認定為通用名稱，這也意味著所有的地理標志注冊都會無效。然而，商標法體系下對于通用名稱只是統一劃分，不包含地理標志語境下通用名稱的認定標準，否則反而會使大多數地理標志產品得不到保護。實際上，通用名稱的認定標準在商標法保護體系與地理標志產品保護體系下是不同的，商標法上通用名稱的認定標準是基于普通商標的注冊核準而設置的規(guī)范，并不適用于保護注冊為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的地理標志。因為特殊法應當優(yōu)于一般法[12]，所以在地理標志產品保護體系下，地理標志是一種基于地域與文化特征的特殊產品類別（品類），并非通用產品類別，不屬于通用名稱涵攝的范疇。

第三，地理標志與商標在權利屬性上的沖突。地理標志權由于受到地域限制，一般情況下不能進行權利轉讓或許可特定地理區(qū)域外的主體使用，且其保護期一般不受時間限制；而商標權雖然具有專有性，但可以轉讓、許可他人使用，有一定的保護周期。因而，將地理標志權與商標權同時在商標法體系下進行保護，容易混淆兩者的法律屬性，造成法律邏輯上的自相矛盾。在商標法的私權路徑下，地理標志權主要是通過注冊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得以保護，且地理標志商標專用權屬于私權。而在專門規(guī)范保護路徑下，地理標志產品保護制度和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制度同時為地理標志權提供保護，包括對產品的培育、申報、審批、使用管理、監(jiān)督、維權等，國家公權力介入其中[13]。在這種情形下，企業(yè)主體只有向相關部門提出申請，經過審查與核準后，方能使用地理標志。因此，在專門規(guī)范保護體系下，地理標志權是一種由公權力授權而受到維護的權力[13]。但如果對地理標志權的法律屬性等基本法理尚未達成共識，也就遑論其他事項。本文認為，這種公權與私權的劃分本身就不對，私權是權利，公權是權力，權利與權力是不同范疇，何須比較？事實上，用“半公半私”（公權力介入的私權利）來描述地理標志權的法律屬性，值得嘗試和進一步探討。

3.多元體系下地理標志專門保護效力受限

九龍治水而水不治，多頭管理則權不一。盡管我國目前已經有了《地理標志產品管理辦法》和《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這兩部對地理標志專門保護的規(guī)范，但相較于《商標法》保護制度，其對于地理標志產品保護和農產品地理標志的專門保護仍局限于部門規(guī)章位階，且由于立法層次較低，在解決權利沖突等問題因具有局限性而出現諸多問題。

第一，制度設計中沒有跨法律位階禁限規(guī)定，導致低位階保護被高位階保護“架空”?，F行地理標志保護規(guī)范沒有禁止將已經依照規(guī)章取得保護的地理標志注冊為商標。《商標法》第16條第1款雖規(guī)定禁止虛假使用地理標志注冊商標，但并不能阻止來自地理標志所示區(qū)域的主體將此類地理標志變相注冊為商標。而且，《商標法》與上述兩部地理標志專門保護的規(guī)范在法律位階不同，一個在上、兩個在下，缺乏必要的制度銜接與信息共享機制。因為《商標法》所指的地理標志并不包含地理標志產品和農林產品地理標志，所以可能出現依據部門規(guī)章取得的地理標志卻被注冊為商標[9]，進而導致這種保護措施被高位階法律保護“架空”而“失靈”。

第二，制度設計中原則化較強，缺乏地理標志權利保護的具體化規(guī)則。地理標志專門保護的行政規(guī)章條文相對“簡約”，對地理標志保護的制度設計強調的是行政管理而不是權利保護，因此其關于權利、義務以及相關處罰條款的規(guī)定原則化較強，不便于具體化執(zhí)法、司法。例如，《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辦法》第17條至第24條側重于對產品質量的監(jiān)控，對核準登記后地理標志產品申請人和使用人的權利、義務沒有明確規(guī)定；《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第17條雖然明確地理標志使用人需要承擔規(guī)范使用、保證農產品品質和信譽的義務，卻對違規(guī)使用的行為缺乏監(jiān)管措施。再如，在權利救濟程序上也缺乏必要的措施，而且缺少司法復審程序[14]。對于地理標志的侵權救濟，現行的地理標志規(guī)范體系對地理標志相關權利受到侵害的救濟明顯不足。從地理標志保護的行政執(zhí)法實踐來看，對于地理標志的侵權行為，地理標志產品相關權利人往往只能通過舉報的方式請求相關行政執(zhí)法部門進行查處，侵權行為人面臨的制裁一般也只能是行政處罰。因此，地理標志產品相關權利人既難以提起民事訴訟請求損害賠償，也缺乏相應的刑事制裁制度支持。農林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同樣存在這樣的問題。

三、我國地理標志保護專門化的法理、歷史與現實證成

（一）地理標志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統攝下的法定知識專有權客體

首先，地理標志并非一種單純的商業(yè)標志類知識產權客體，而是一種相對獨立且獨特的知識產權客體。易言之，理論界與實務界對地理標志的認知雖發(fā)生改變，但地理標志除了是一種商業(yè)標志，還涉及產品質量體系監(jiān)管、傳統知識成果保護等一系列問題，因此其實質是一種綜合的“品類權”?！睹穹ǖ洹返?23條規(guī)定：“民事主體依法享有知識產權。知識產權是權利人依法下列客體享有的專有的權利：（一）作品；（二）發(fā)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三）商標；（四）地理標志；（五）商業(yè)秘密；（六）集成電路布圖設計；（七）植物新品種；（八）法律規(guī)定的其他客體。”從此法律條文中不難發(fā)現地理標志是與商標，作品，發(fā)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等并列存在的。因此，《民法典》將地理標志和商業(yè)秘密不但提升為法定知識專有權，還表明地理標志已成為《民法典》中知識產權的一種獨立客體，同其他知識產權客體具有同等地位。

其次，制定專門的地理標志保護單行法符合地理標志權的法理地位。在我國現有法律體系中，關于地理標志的知識產權專門化保護與《民法典》關于地理標志法定專有權的規(guī)定之間仍然存在差距。地理標志不如作品有《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專門保護，發(fā)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專門保護，商標有《商標法》專門保護，其大部分知識產權客體并未得到明確、全面的規(guī)范保護。易言之，地理標志還沒有單行法給予其明確、全面的保護。在現行法律體系下地理標志的保護主要有兩種途徑：一種是作為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進行商標注冊，并依據《商標法》的規(guī)定成為商標權的客體，從中取得一般民事權利應該獲得的保護；另一種是不能作為法定專有權保護的未被注冊的商標，但可以依據《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辦法》或以前還可以依據《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獲得一定程度的行政保護。實踐中，由于行政規(guī)章不能賦予法定權利，地理標志在行政規(guī)章設定中所獲得的保護，與法律所賦予的法定權利不可等量齊觀。因而，雖然地理標志已經成為《民法典》中的知識產權客體，但未能在知識產權單行立法中被設定為一種獨立的法定權利。因此，為適應地理標志提升到《民法典》所界定的法定權利客體的位置，應當制定專門的地理標志法，對地理標志進行專門保護[15]。

（二）地理標志是具有獨特的歷史優(yōu)勢的公共品牌與文化載體

首先，我國地理標志產品承載著深厚的農耕文明歷史資源，而我國地理標志權也因此具有濃厚的傳統知識優(yōu)勢。作為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文明古國，中國擁有五千年的燦爛文化，孕育了繁榮的農耕文明。廣袤的國土和多樣的氣候條件造就了我國豐富多樣的地理區(qū)劃，而這些得天獨厚的要素結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我國享譽海內外的名優(yōu)地方特產?？梢哉f，我國是擁有地理標志資源寶庫的國家，具有很多享譽國際貿易市場的地理標志產品。這些產品大都具有深厚的歷史與文化淵源，是原產地文化的沉淀與升華，不但承載著地域特色文化的精華，還是特定地理區(qū)域的人們千百年來與當地地理資源、自然環(huán)境和合與共創(chuàng)造出來的文化成果，理應得到重點保護。與其他知識產權相比，地理標志的形成需要長期的歷史文化積淀與競擇。這也是為什么一些歷史相對較短的國家在地理標志資源上處于弱勢。中華文明悠悠五千年，早已匯聚形成了豐富的地理標志資源。因此，從全球視野看，地理標志是我國知識產權領域的強項?；谏鲜龇治?，對地理標志進行專門保護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選擇。

其次，地理標志是我國參與國際貿易競爭的優(yōu)勢知識產權。在知識產權的國際競爭中，我國地理標志本具有較強的優(yōu)勢，而要發(fā)揮這一優(yōu)勢就必須系統解決國內法存在的相關問題。我國現行制度架構對地理標志的保護雖采取了多元體系，但不同體系之間因存在沖突，所以必然會導致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內耗”現象。因而，解決多元體系之間的協調乃至統一問題已然十分迫切，地理標志保護制度亟待完善。在國際層面，世界貿易組織的TRIPs將地理標志權與商標權、專利權、版權等傳統知識產權放在一起，并要求其成員國給予保護。而我國作為世貿組織的成員國，當然會遵守TRIPs的相關規(guī)定。而且，地理標志對推動我國經濟發(fā)展和加強國際貿易還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谏鲜鲋T多現實考量，我國應當厘清國內對地理標志保護的法律體系，構建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體系，解決現行多元體系所存在的保護不力現象，以保障地理標志的經濟效能得以充分發(fā)揮。

（三）國際經貿發(fā)展趨勢對地理標志專門保護提出了現實要求

首先，世界各國在創(chuàng)建地理標志保護體系時都會考慮本國國情和語言文化特征。大多數發(fā)展中國家在回應TRIPs時，會對地理標志全球利益的安排進行考量，并根據本國國情和語言文化特征制定專門的地理標志保護制度。因此，各國在選擇地理標志保護模式時，一般也會基于符合本國的法律傳統和國情采取相應的法律制度，并通過利用現有的法律制度資源，在關注國際經貿發(fā)展的現實情勢和考慮本國立法成本的同時，回應地理標志保護的國際需求。一般而言，發(fā)展歷史較為悠久、地理標志產品資源較為豐富的國家，通常會采用“強保護”的專門立法保護其特有的資源，以促進社會經濟的發(fā)展，諸如歐盟國家。而那些地理標志產品資源相對較少的國家，則通常會采用普通商標、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這些“弱保護”的商標法制度，保護其地理產品的利益，諸如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建國較為晚近的國家。因為專門立法保護不會給這些國家?guī)砀嗟慕洕?，商標法保護更符合其國家利益[16]。不過，無論選擇哪種模式，各國只有依照自身的國情和語言文化的適應性來選擇法律制度，才能在國際競爭中較好地實現本國地理標志產品的利益最大化。對于我國這樣物產豐富、擁有眾多地方特色產品的國家來說，為了保護我國豐富的地理標志資源，應選擇相類似的國家所采用的模式，即遵循專門保護的策略，制定地理標志專門立法，并構建相應的保護模式。同時，那些資源豐富的國家的相關立法經驗也可以為我國的地理標志專門立法提供借鑒，進而更好地推進我國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專門化。

其次，專門的地理標志保護制度有利于在國際貿易中協調或平衡不同地域的地理標志產品所涉及的利益關系。地理標志保護是基于國際貿易而產生的，在世界貿易組織的保護框架中，TRIPs將地理標志權與商標權、專利權、版權等傳統知識產權列為并行的不同知識產權，我國實施專門法保護地理標志符合其保護制度慣例。而且，TRIPs自1995年各國締結生效以來，在歐盟的積極推動下，很多國家逐漸建立了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體系，并通過訂立雙邊協議或區(qū)域協定，在國際經貿市場上更好地保護本國的地理標志。我國自2020年與歐盟簽訂《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與歐洲聯盟地理標志保護與合作協定》，在協定生效后，我國地理標志保護也逐漸接軌國際經貿市場[17]。

最后，世界上很多國家已經制定或考慮設計專門的地理標志保護法律制度。迄今為止，包括歐盟國家、烏克蘭、印度、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新西蘭和肯尼亞在內的國家或地區(qū)，都制定了地理標志保護的專門法律，或者進一步說，包括一些發(fā)達國家與發(fā)展中國家都在考慮構建適合本國國情與文化特征的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體系。然而，隨著國際上采用地理標志專門立法體系的國家或地區(qū)的不斷增加，采用商標保護體系或其他保護體系的國家或地區(qū)在國際貿易中可能會產生一定的地理標志產品貿易壁壘。因此，為保護我國地理標志，應當根據與貿易國的對等原則建立專門的地理標志保護體系，助力我國在國際經貿談判中確立自身立場并占據有利地位。質言之，建立地理標志專門保護模式是順應國際經貿發(fā)展趨勢的必然要求。

四、我國地理標志保護的專門化進路：體制并軌、規(guī)范升級與機構專設

（一）體制并軌：從地理標志保護多元體系并行轉換為專門化保護

從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歷史發(fā)展來看，我國對于地理標志專門保護模式的構建勢在必行，要“先破后立”。2024年2月起，國家知識產權局發(fā)布的《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辦法》施行，這也是我國地理標志保護進行體制整合與規(guī)范統一的過渡辦法。在舊體系向新體系轉換的過程中，可循如下思路：

第一，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體系的確立應當與國際發(fā)展形勢接軌，制定的專門法律要遵守國際協定。在當今全球經濟一體化的時代，地理標志作為一項獨特的知識產權對象，關于其保護，不但關系到國際經濟合作的積極推進，還關系到貿易的有序往來。在國際協議層面，TRIPs是世界貿易組織管理的一項重要的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協定，其第32條首次提出并界定了“地理標志”這一概念，指出地理標志是識別某商品來源于某一成員領土或此領土內某一地區(qū)或地方的標志，而此商品的特定質量、聲譽或其他特征主要歸因于其地理來源。同時TRIPS對地理標志保護也做出了多邊的系統安排。因此，我國建立地理標志專門保護模式應以TRIPs規(guī)定的地理標志保護規(guī)則為核心，參考其他國際協定，并關注自由貿易協定、日內瓦文本、TPP協定談判等有關地理標志國際保護規(guī)則[11]。

第二，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體系應當結合國情與文化特征，合理推進地理標志的統一保護。我國作為一個地理標志資源豐富的大國和發(fā)展中國家，在深入挖掘本土地理標志資源的同時，還要考慮本國語言文化特征，應建立符合本土人文特色、科學合理和專業(yè)統一的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體系。在制定這一保護體系時，應基于我國基本國情與文化差異，借鑒其他國家對地理標志保護的成功范例，制定出切實可行的地理標志專業(yè)保護制度，以實現我國擁有統一的地理標志保護規(guī)范，破解多元管理體制造成的掣肘與沖突局面，從而產生良好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

第三，確立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體系時，應當做到從商標法保護體系、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體系向新體系的平穩(wěn)過渡。這包括協調新的規(guī)范與舊的規(guī)范之間的關系，及時做好規(guī)范的立、改、廢。宏觀而言，我國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體系應當以《民法典》第123條為原點，并參照民事法律責任體系來設計地理標志保護的法律責任體系。具體步驟來看，相關部門已經陸續(xù)開展推進地理標志保護專門化的工作。2022年3月，農業(yè)農村部按照中央機構編制委員會辦公室關于構建地理標志統一認定制度的工作要求，停止了農產品地理標志登記工作。2023年1月，國家知識產權局局長申長雨在其工作報告中指出，2023年要加快推動地理標志立法、修改完善地理標志條例草案、完成《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和管理辦法》的修改工作①。目前我國地理標志保護雖由國家知識產權局保護司受理地理標志產品的保護申請，但商標局仍然受理作為集體商標、證明商標的地理標志申請，兩種體系并存，兩者的統合需要穩(wěn)妥推進。

（二）規(guī)范升級：制定統一的、專門化的地理標志保護法律

從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現實層面來看，在我國單一制的立法體制下，只有制定統一的、專門化的地理標志保護法律，同時廢止政出多門的相關規(guī)章，方能為地理標志保護提供強有力的制度供給。而在這一地理標志保護規(guī)范升級的過程中，可重點解決如下四個方面的問題：

第一，統一地理標志法律概念體系。2022年，國家知識產權局將我國地理標志法納入立法規(guī)劃，這意味著我國地理標志保護的規(guī)范體系將由分散的法律條文、部門規(guī)章，升級為統一的、專門化的法律層次。例如，在現行的規(guī)范體系中，乃至在同一規(guī)范中，諸如“產地”“原產地”“原產地標志”“原產地域產品”“地理標志”等法律術語有時會都出現，這導致地理標志相關概念的界限不清。為維護國家法律規(guī)范體系的統一性，對地理標志相關法律術語的采用，應選擇“地理標志”及“地理標志產品”這樣的術語并科學界定其內涵。再如，《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林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中的“農產品地理標志”“林產品地理標志”的名稱及其產品范圍僅限于農林產品，內涵與外延涵攝的范疇有限。而《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辦法》中的“地理標志產品”還混淆了作為知識產權客體的“地理標志”及其所指的“地理標志產品”。實際上，《民法典》或《商標法》中的“地理標志”的法律概念完整地移植了TRIPs中“Geographical Indications”概念，被譯為“地理標志”“地理標識”或者“地理標記”，而《民法典》采用了“地理標志”這一表述[13]。在當前統一立法的背景下，地理標志的相關法律概念及其內涵、外延均應進行統一的界定。

第二，注重對相關地理標志產品質量體系的常態(tài)化監(jiān)管。地理標志不是單純的商業(yè)標志，還涉及產品特定質量的知識成果，而產品的特定質量又是地理標志獲得授權的關鍵。因此，地理標志質量監(jiān)督制度的構建，應當從單純的產品質量檢查與監(jiān)督，擴大到地理標志產品生產全過程及流通環(huán)節(jié)，并依靠多方協作進行有效推動。具體而言，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部門應當發(fā)揮主導作用，對地理標志的通用技術要求、專用標志以及質量、特性要求制定強制性的國家標準，并根據地理標志產品的特性以及產品所在的特定區(qū)域的地理環(huán)境和管理方式對地理標志的保護范圍進行劃定。同時，為了確保地理標志的規(guī)范使用能夠創(chuàng)造良好的競爭環(huán)境，主管部門應當隨時監(jiān)督檢查地理標志產品的使用情況[18]。

第三，加強地理標志合法使用、防止權利濫用的制度設計。法律應當進一步明確地理標志注冊的條件、程序及使用規(guī)則，以及地理標志侵權及法律責任問題[19]。主管機關要加大對于產品質量不合格而濫用或冒用地理標志的生產經營者的懲處力度。同時，要發(fā)揮地理標志保護行業(yè)協會的功能，依據企業(yè)共同制定地理標志保護行業(yè)規(guī)約，以保障地理標志產品的生產秩序、產品質量以及保護消費者和地理標志使用人的合法權益，并通過維護地理標志產品的市場競爭秩序，協調各方的利益關系。當然，地理標志保護行業(yè)協會的職權必須來自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部門的明確授權。

第四，對于未申請核準的地理標志給予一定程度的合理保護。對此，理論界和實務界已經存在基本共識，且主要問題是如何進行具體保護。目前，在我國構建地理標志專門保護體系的過程中，重點是要保護已經核準的地理標志，但對于未核準的地理標志，也應給予一定的“關照”。對于地理標志相關商業(yè)標識的使用糾紛，可以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進行處理；而對于未經核準的地理標志，則應當進行綜合分析，判斷其是否與特定地理區(qū)域的自然與人文條件以及生產方式存在密切聯系，若確定具有關聯性，則其應獲得先權利[20]。

（三）機構專設：在國家知識產權局設立專門的地理標志保護部門

從地理標志保護的專業(yè)性來看，隨著地理標志保護申請數量的不斷增多，設立專門的機構受理業(yè)務頗有必要。2018年國家機構改革后，國家知識產權局作為地理標志申請與審核的職能部門，首要解決的是小部委大職能、核準與保護權力分散等一系列問題。2022年，農業(yè)農村部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職能歸屬到國家知識產權局保護司。因而，還要解決國家商標局管理下的地理標志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核準權存廢問題。因此，有必要在地理標志專門保護模式下成立專門的職能部門，設置與國家商標局平行的“國家地理標志局”或者“地理標志保護司”，或者專門的“地理標志保護委員會”，以便更好地整合地理標志保護職能分散問題[21]。從層級上來看，稱作“局”的部門與商標局對等；但從工作量級來看，稱作“保護司”才是比較適宜的。

為了完全解決多元保護體系帶來的矛盾，可以結合我國機構設置的具體實際，通過借鑒國外成功經驗，明確地理標志保護的主管部門或成立專門的地理標志保護部門，并在專門部門的職權范圍內，形成統一的地理標志申請與審核機制。該專門部門的職責主要是對地理標志權的確權，因而也是從中央到地方和不同層級的地理標志保護的執(zhí)法與維權部門。這樣一來，關于地理標志的審核、使用、監(jiān)管，以及解決地理標志相關的糾紛、協助司法機關處理地理標志濫用和盜用行為事項均由該專門部門負責。可見，在國家機構改革的進程中，尤其是在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背景下，國家知識產權局應設立專門的地理標志局或地理標志保護司負責上述工作。對于像農業(yè)農村部下屬的中國綠色食品發(fā)展中心開展的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工作的模式應該被打破，因為，這種分散管理的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工作完全可以整合到地理標志局或地理標志保護司的保護范圍之中，以便實現對此類地理標志的統一管理和有效保護。

此外，國家地理標志局或地理標志保護司在審查和批準地理標志時，應當按照相關的強制性標準仔細審查地理標志產品的名稱是否由原產地的地理名稱加上反映產品屬性的通用名稱而組成，特別是產品的品質、特色是否能夠體現原產地的自然環(huán)境要素或人文歷史要素，產品質量是否一直保持穩(wěn)定，產品是否時代悠長、聲名遠播，產品有沒有采用傳統的生產工藝或特殊的、傳統的生產工具等[22]。這些強制性國家標準必須是由國家地理標志局或地理標志保護司結合行業(yè)標準、地區(qū)標準而制定。對于沒有達到特定標準的生產者或經營者，不得在其生產的商品上使用與地理標志相同或近似的商業(yè)標志。同時，生產者不得轉讓、出租或質押地理標志使用權。對于獲得使用權授權許可的生產者，如果沒有按照規(guī)定的地理標志產品生產標準進行生產活動，則地理標志許可方有權終止合同并撤銷其地理標志使用權。

五、結語

地理標志保護對促進地域特色經濟發(fā)展、助力鄉(xiāng)村振興、保護和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及推動高水平對外開放的意義重大。以往由于申請保護的地理標志數量不多，人們對地理標志法律屬性的認知有限，我國對地理標志保護采取的實際是一種“權宜”方式。隨著申請保護的地理標志數量日益增多和人們對地理標志保護認知的提升，尤其是隨著人們對地理標志產品涉及的經濟利益的重視，現行地理標志保護體系的問題日益顯現。具體而言，我國地理標志保護因存在商標體系、地理標志產品體系、農林產品地理標志體系共存的現狀而出現權力相互掣肘、權利保護沖突等問題，因此，我國地理標志保護應當從多元體系“并軌”為專門化保護，而其規(guī)范體系也應升級為統一的地理標志法，并設立專門的地理標志保護部門。在這一進程中，需要深入研究地理標志的法律屬性，明確地理標志是一種獨特的知識產權類型，是商業(yè)標志、產品類型（品類）、傳統知識等多種知識成果的綜合體。這種理論認知的統一性對地理標志保護立法的專業(yè)化具有重要作用，也必將有力地為高質量設計地理標志保護規(guī)范體系提供堅實的基礎和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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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祁麗華]

[基金項目]河北省社會科學發(fā)展研究項目（20220404045）

[收稿日期]2024-03-20

[作者簡介]高志明（1978-），男，遼寧昌圖人，燕山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博士；

董敏（1997-），女，山西晉城人，長治職業(yè)技術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