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太陽是秧苗的父親,以十倍的熱情為水稻加溫。
嘉陵江對岸,十里稻田齊刷刷地綠著,這是我童年進(jìn)縣城必經(jīng)的一溝稻田。這溝叫長溝,又叫武圣宮。
插秧時,我從這里路過;拔稗時,我從這里路過;稻子熟得彎腰時,我從這里路過。
童年,不知多少次路過這里。
稻子的衣褲是草色的,他的衣褲是草色的,他的面容是太陽色的。風(fēng)在稻田邊走著,他在一塊塊稻田邊走著,視線一直離不開秧苗。
像我們的父親。
像大地的陽光。
暴雨來了,那些山水沖下來,水田淌著黃緞子般的山水,秧苗們在水中晃著頭顱。雨水一過,秧苗又伸直了腰,直挺挺地往上長,爭先恐后,跑在其它農(nóng)作物的前面。
多少個夏夜,月亮在秧苗上巡游,他跟著月亮不停地轉(zhuǎn)悠。記錄秧苗細(xì)微的變化,看秧苗啥時長出一片新葉,啥時有螞蚱在秧苗上蹦跳。他有照料嬰兒的細(xì)心和耐心,秧苗就是他的親娃娃,他熟悉它們的方言、聲音。
露珠在秧苗上滾動,田邊的小草輕歌曼舞,鳥兒在秧苗上啄食蟲子。有時,成長的喜悅會把稻田弄得嘩嘩地響。有些秧苗長勢獨(dú)特,最先開出花來,最先抽出穗子。一顆心千回百轉(zhuǎn),稻子生長的每個細(xì)節(jié),他都在場。
夏日炎炎,武圣宮的稻子越發(fā)精氣神十足。我在夢里夢外看見,圍著實(shí)驗(yàn)田忙碌的袁隆平用陽光為稻子染色,用田邊的野花為稻子點(diǎn)綴美夢。他謙恭地彎腰,稻子也謙恭地彎下腰來。
鄉(xiāng)村的每溝秧田、每壩谷子,都奔忙著他的身影。他有天下最大的善心,為天下謀取更多有營養(yǎng)的食物,讓世界沒有饑餓和貧困。畢生培育生命的種子,撒播、泛綠、揚(yáng)花、抽穗,生命流程被大地完整記錄、收藏。
八月,滿壩的稻子黃了,沉甸甸的谷粒低垂。我的鄉(xiāng)村母親,準(zhǔn)備了鋒利的鐮刀、籮筐、拌桶。谷子黃了,一定不會等人,嬰兒出世無需商量,她的時間觀念很強(qiáng)。我們的父親袁隆平,他的生活嚴(yán)謹(jǐn)?shù)孟竦厍虻淖赞D(zhuǎn)。
去看那一溝稻子吧!
童年時,就聽說有一株稻子長在星星中央。我們一直吃著他的雜交稻。星空下,走著黎民百姓,走著我們的父親袁隆平。
感恩每一粒稻谷,感恩每一片田野,感恩還在大地躬身種植水稻的老人。
每年秋天,稻子黃時,我們走進(jìn)田野,去看父親袁隆平,去看守望田園的人??此麄冊谔镞厯崦恋榈榈牡咀?,撫摸那些金色時光。
一條大江站起來看炊煙
第一支晨曲吹來,兩岸的莊稼站起來看炊煙,一條大江站起來看炊煙。
炊煙之樹栽上天空之后,莊稼人扛著鋤頭下地了,翻耕、播種、勻苗、拔草、施肥、成熟、收割、儲藏,每道工序,時間鏈條不能省略的流水作業(yè)。春夏秋冬,每一段經(jīng)歷你必須在場。
田園上的草莓紅了,去地里摘草莓的孩子,他是摘星星的人。以后的歲月,他把河里的星星撈上岸,種植在心靈的沙灘上;他把明天的星星喊醒,讓星星跟著星星奔跑;他把天空的星星放進(jìn)夢中,成為黎明最亮的星子。
向陽的那面山坡,已經(jīng)穿上金色的綢緞。她仿佛奔跑在時間的前面。一塊塊麥田看著它們換裝,也都忙碌起來。莊稼井然有序,一塊田不落伍,一大片莊稼不落伍,一個村莊不掉隊(duì)。季節(jié)不等人,退場不猶豫,不徘徊。
初夏,月亮掛得又高又圓,它帶青蛙出場了,從這個淺水塘跑到那個淺水塘,從這塊水田跑到那塊水田,從這個村莊跑到那個村莊,它們是夏季的忙碌者。秧田里,有人在放水,有人在施肥,有人哼著小曲。
嘉陵江兩岸拼出一幅農(nóng)耕圖,連綿不絕的青山是背景畫。村姑穿上好看的衣服,站在大江邊,她為大江留下清麗的倒影。天空的飛鳥,銜著飛來峰的鮮艷野花,青翠松柏,高聳寺院,它們的倒影隨大江奔流。
河流歌唱時,江水?dāng)噭愉鰷u;
河流平靜時,江水碧藍(lán)如畫。
大江兩岸世居的人家,在壩子上翻耕春夏秋冬、日月星辰。
冬日閑暇,鳥兒歸巢了,莊稼人站在江岸凝視:一條大江站起來看炊煙。
散文詩2024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