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借鑒股東代表訴訟而設立的全新制度，對維護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成員的合法權益具有重要意義。集體成員代表訴訟適用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理事會成員、監(jiān)事會成員或者監(jiān)事、主要經營管理人員，以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外部人員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情形。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須經過前置程序，但在緊急情況下，人民法院有權豁免該程序。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格原告為10名以上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集體成員，適格被告為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理事會成員、監(jiān)事會成員或者監(jiān)事、主要經營管理人員及其他外部人員，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為輔助型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案件審理中，管轄法院的確定、訴訟時效的適用、訴訟權利的限制、訴訟結果的效力及訴訟費用的承擔等，是需要重點關注的問題。

關鍵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前置程序；適格當事人；案件審理

中圖分類號：DF413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24.06.04

在我國法中，為保護農民集體及其成員的合法權益，法律規(guī)定了若干救濟制度。①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為了保護自己的權益，有權以自己的名義提起訴訟，該訴訟屬于直接訴訟。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中，理事會成員、監(jiān)事會成員或者監(jiān)事及主要經營管理人員（以下簡稱高級管理人員）應當依法執(zhí)行職務?！娟P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理事會、監(jiān)事會或監(jiān)事的職責，參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30條、第32條。】在其執(zhí)行職務時，若出現違反法律法規(guī)或者集體經濟組織章程規(guī)定（以下統(tǒng)稱違法違規(guī)）的情形，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應當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但因這些人員的特殊地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往往很難或者無法對其提起訴訟以追究賠償責任。為解決這個難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0條借鑒公司法中的股東代表訴訟，規(guī)定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代表訴訟（以下簡稱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由于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是一項全新制度，且立法規(guī)定較為簡單，有必要從理論與實踐的角度對其進行闡釋。本文擬對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用場景、前置程序、適格當事人及案件審理應當重點關注的事項等問題進行探討，以明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具體適用規(guī)則，為司法實踐提供理論借鑒和指引。

一、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用場景

所謂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是指當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執(zhí)行職務時違法違規(guī)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理事會、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經集體成員書面請求而拒絕提起訴訟或者于法定期限內怠于提起訴訟的，集體成員可以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利益，以自己的名義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制度。從理論上說，集體成員代表訴訟與股東代表訴訟具有相同的法理，在規(guī)則上也存在相似性，其目的在于維護農民集體及其成員的合法權益。在公司法中，股東代表訴訟適用于兩種場景：一種場景是公司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執(zhí)行職務時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或者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給公司造成損失；另一種場景是其他人員侵犯公司合法權益，給公司造成損失?！緟⒁姟吨腥A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第189條?！恳罁掇r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0條的規(guī)定，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僅適用于一種場景，即高級管理人員執(zhí)行職務時違法違規(guī)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的情形，并不包括其他人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造成損失的情形。那么，究竟應當如何確定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用場景呢？本文認為，除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執(zhí)行職務時違法違規(guī)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的情形適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外，對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外部人員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造成損失的情形，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也有適用的空間。

（一）高級管理人員執(zhí)行職務時違法違規(guī)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

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日常經營活動中，高級管理人員負有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成員的利益管理集體財產，以及處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事務的職責?！緟⒁姟掇r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35條第1款?！扛呒壒芾砣藛T在執(zhí)行職務時違法違規(guī)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的，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緟⒁姟掇r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58條?！吭谵r村集體經濟組織沒有對高級管理人員提起直接訴訟時，集體成員有權提起代表訴訟。那么，高級管理人員違法違規(guī)行為的范圍應當如何認定呢？

關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的侵害行為，可以參考《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35條第2款進行認定。【該款規(guī)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理事會成員、監(jiān)事會成員或者監(jiān)事、主要經營管理人員不得有下列行為：（一）侵占、挪用、截留、哄搶、私分、破壞集體財產；（二）直接或者間接向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借款；（三）以集體財產為本人或者他人債務提供擔保；（四）違反法律法規(guī)或者國家有關規(guī)定為地方政府舉借債務；（五）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名義開展非法集資等非法金融活動；（六）將集體財產低價折股、轉讓、租賃；（七）以集體財產加入合伙企業(yè)成為普通合伙人；（八）接受他人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交易的傭金歸為己有；（九）泄露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商業(yè)秘密；（十）其他損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行為?！薄吭摽钏沟男袨榧劝ㄇ謾嘈袨椋舶ê贤袨?。前者如侵占集體財產、破壞集體財產、泄露商業(yè)秘密等；后者如非法舉債、非法集資、非法擔保等。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35條第2款的規(guī)定來看，高級管理人員所從事的合同行為也可能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因此，無論是高級管理人員的侵權行為還是合同行為，都可以適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當然，高級管理人員利用合同行為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情形，僅限于其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名義在執(zhí)行職務時所實施的行為，否則應當認定為侵權行為。

（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外部人員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造成損失

集體成員代表訴訟能否適用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外部人員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造成損失的情形，也值得討論。在學術界，多數學者對此持肯定態(tài)度?！緟⒁娡趵髦骶帲骸吨袊穹ǖ鋵W者建議稿及立法理由·物權編》，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163頁；管洪彥：《農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合理性與制度建構》，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第126頁；王立爭：《農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理論探索》，載《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80頁；匡俊：《論農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基于司法實踐的考察》，載《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7年第3期，第44頁；宋春龍、許禹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派生之訴當事人適格研究——基于78份裁判文書的實證分析》，載《南大法學》2022年第2期，第72頁?！勘疚馁澩@種看法。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民事主體，對于侵害其合法權益的侵權行為，有權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參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59條?！吭谶@種情況下，若理事會、監(jiān)事會或監(jiān)事拒絕或者怠于對外部人員提起直接訴訟，法律就有必要賦予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的權利，以維護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合法權益。因此，應當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0條作擴張解釋——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外部人員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而理事會、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拒絕提起訴訟或者在法定期限內怠于提起訴訟，應當視為其執(zhí)行職務時違法違規(guī)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情形，并納入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用范圍。

那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他人簽訂合同從事正常經營活動，若合同相對人違約，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追究違約責任時，集體成員能否提起代表訴訟？此時，若不追究合同相對人的違約責任，集體成員的利益會受到損害。因此，允許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符合法律設置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立法目的。在這種情況下，集體成員以自己的名義提起代表訴訟，請求人民法院追究合同相對人的違約責任，并不違背合同相對性原則，因為違約方仍是向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承擔違約責任。

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外部人員是執(zhí)行職務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之外的人員，主要包括以下類型：（1）非本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為侵權行為人；（2）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之外的集體成員為侵權行為人；（3）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簽訂合同的違約行為人；（4）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非執(zhí)行職務時為侵權行為人。

二、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前置程序

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合法權益受到侵害時，法律設置了雙層救濟機制。其一，理事會、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應當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如果理事會、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未及時提起直接訴訟，集體成員有權行使監(jiān)督權，書面請求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理事會、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提起了訴訟，就沒有啟動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必要。其二，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拒絕提起訴訟或者在法定期限內怠于提起直接訴訟時，集體成員有權提起代表訴訟?？梢?，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有前置程序要求。對此，《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0條第2款作了明確規(guī)定。法律設計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前置程序，主要是為了節(jié)約訴訟成本，防止代表訴訟的濫用。

（一）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前置程序的規(guī)范要素

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如何設置前置程序會直接影響該訴訟的適用。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第60條的規(guī)定來看，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規(guī)范要素包括兩點：其一，集體成員須書面請求監(jiān)事會或監(jiān)事提起訴訟。可見，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啟動前，集體成員須先啟動內部救濟手段。在集體成員提出書面請求起訴的通知后，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應當對該書面請求進行審查，審查的內容主要包括請求事項、事實與理由及相應的證據等。經審查，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作出同意提起訴訟決定的，則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無須啟動。其二，集體成員須窮盡內部救濟手段而無效果。在集體成員書面請求的情況下，除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同意提起訴訟外，可能還有兩種情況：一是拒絕提起訴訟；二是在法定期限內未提起訴訟。在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拒絕起訴時，集體成員有權提起代表訴訟；在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自收到書面請求之日起15日內未提起訴訟時，集體成員也有權提起代表訴訟?？梢?，只有在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拒絕提起訴訟或者怠于提起訴訟時，集體成員方能提起代表訴訟。如果集體成員沒有履行前置程序，人民法院應當裁定不予受理。

應當指出，考慮到農村的實際情況，集體成員的書面請求宜作寬泛解釋。一方面，集體成員“書面”請求的認定，可以適用《民法典》第469條關于訂立合同的書面形式的要求，通過請求書、信件、電報、電傳、傳真請求的，即為書面請求；以電子數據交換、電子郵件等方式能夠有形地表現所載內容，并可以隨時調取查用的數據電文，亦可以作為集體成員的書面請求。另一方面，符合條件的集體成員集體向監(jiān)事會或監(jiān)事口頭請求并當場作成筆錄的，亦可視為書面請求。

（二）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前置程序的豁免

在通常情況下，只有在完成前置程序后，也即窮盡了內部救濟手段后，才能提起代表訴訟。但是，在特殊情況下，人民法院可以豁免前置程序，如《公司法》第189條規(guī)定的股東代表訴訟中前置程序的豁免?！疽罁豆痉ā返?89條的規(guī)定，情況緊急、不立即提起訴訟將會使公司利益受到難以彌補的損害的，股東代表訴訟的前置程序可以豁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0條并沒有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前置程序豁免的規(guī)定，那么，能否豁免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前置程序呢？對此，有學者認為，在情況緊急、不立即提起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將會使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受到難以彌補的損害時，可以豁免前置程序?！緟⒁娡趿帲骸掇r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理論探索》，載《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81頁；匡俊：《論農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基于司法實踐的考察》，載《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7年第3期，第44頁。】本文認為，在代表訴訟中，雖然前置程序的豁免是法律的特殊安排，但不等于在法律沒有前置程序豁免的規(guī)定時，人民法院無權豁免前置程序。就集體成員代表訴訟而言，雖然《農村集體經營組織法》第60條并沒有規(guī)定前置程序的豁免，但為了切實維護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成員的合法權益，當事人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豁免前置程序的申請，闡明豁免的理由，由人民法院根據當事人的申請和實際情況決定是否豁免前置程序。例如，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請求人民法院保護其權利的訴訟時效即將屆滿的情況下，如仍要求集體成員代表訴訟須經過前置程序，其權利將因訴訟時效屆滿而無法得到保護，此時，人民法院就可以豁免前置程序。

三、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格原告

依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0條中的規(guī)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可以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利益，以自己的名義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既然集體成員是以自己的名義提起訴訟，該集體成員就應當是原告。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適格原告應當具備三個條件。

（一）原告應當具有成員身份

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頒布之前，有學者認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原告除集體成員外，還可以是農戶和村民代表。【參見宋春龍、許禹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派生之訴當事人適格研究——基于78份裁判文書的實證分析》，載《南大法學》2022年第2期，第70頁?！繐W者統(tǒng)計，在既往的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實務中，有相當比例的裁判將農戶或者村民（農民）代表作為原告?！緟⒁娍锟。骸墩撧r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基于司法實踐的考察》，載《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7年第3期，第40頁；宋春龍、許禹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派生之訴當事人適格研究——基于78份裁判文書的實證分析》，載《南大法學》2022年第2期，第57頁。】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0條的規(guī)定來看，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原告只能是本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并不包括農戶或者村民代表。因此，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頒布后，就不宜再將農戶或者村民代表作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原告。

具有集體成員身份是原告提起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資格條件，因此，在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時，人民法院應當對提起訴訟的原告身份進行審查。如果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或者被告對成員身份存在爭議或者疑問，人民法院應當責成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按照相關程序在限定期限內依法確認。在確認期間，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應當中止。依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12條的規(guī)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應當通過成員大會，依法確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尽掇r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11條規(guī)定：“戶籍在或者曾經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并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形成穩(wěn)定的權利義務關系，以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集體所有的土地等財產為基本生活保障的居民，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經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確認為集體成員的，人民法院應確認原告適格，否則應將其排除于原告之外。在排除該人員之后，若原告人數達不到法定人數，人民法院應當允許其他集體成員作為原告參加訴訟，以滿足適格原告的要求；若仍達不到法定人數要求，應認定原告不適格，人民法院應當裁定駁回起訴。

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有權提起代表訴訟的集體成員不受取得成員身份時間長短的限制，即只要在提起訴訟時具備成員身份，均有權提起代表訴訟。那么，在訴請事項發(fā)生后才取得成員身份的人員，能否作為適格原告呢？對此，有學者持否定態(tài)度，認為新取得成員身份的成員對于發(fā)生在取得成員身份前與其沒有任何利害關系的事項，無權提起代表訴訟；若允許其提起訴訟，不符合民事訴訟的基本法理?！緟⒁姽芎閺骸掇r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合理性與制度建構》，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第130頁；王立爭：《農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理論探索》，載《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81頁。】本文認為，代表訴訟與直接訴訟不同，原告并非直接為了自己的利益提起訴訟，無須要求原告與訴請事項具有直接利害關系。這是因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本就是為了維護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而設置的訴訟制度，只要集體成員具有維護集體利益的目的，均可以成為適格原告，而不應限于其在訴請事項發(fā)生之前取得成員身份。即使在訴請事項發(fā)生后新取得成員身份的人員，其作為集體成員，也有監(jiān)督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生產經營管理活動和集體收益的分配、使用的權利?！緟⒁姟掇r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13條?！考热蝗绱耍w成員代表訴訟作為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經營管理活動進行監(jiān)督的手段之一，集體成員無論何時取得成員身份，均不影響其作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格原告。對此，最高人民法院2019年11月8日公布的《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法〔2019〕254號，以下簡稱《九民紀要》）第24條的規(guī)定可資借鑒?！疽罁摋l規(guī)定，股東提起股東代表訴訟，被告以行為發(fā)生時原告尚未成為公司股東為由抗辯該股東不是適格原告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

（二）原告應當達到法定人數

代表訴訟是為了團體的利益而設置的訴訟制度，因此，為防止個別成員隨意提起代表訴訟而損害團體利益，立法通常會對代表訴訟的原告資格有所限制。例如，在《公司法》中，股東代表訴訟的原告須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或者股份有限公司連續(xù)180日以上單獨或者合計持有公司1%以上股份的股東?！緟⒁姟豆痉ā返?89條?！靠梢?，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代表訴訟沒有人數方面的要求，即任何一個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都可以提起代表訴訟。這是因為，有限責任公司具有封閉性，其股東人數本就有限，不會超過50人（《公司法》第42條），若再限定股東的人數，不利于股東以原告資格提起代表訴訟；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代表訴訟則有股東數量方面的要求，但這種要求并不以股東人數計算，而是以持股比例計算。這是因為，股份有限公司具有開放性，且股東之間并非處于平等地位，若以股東人數確定代表訴訟的原告，很有可能會損害持股相對較多的股東的利益。對于集體成員代表訴訟，雖然學者均主張原告須達到一定比例的人數，如半數以上集體成員【參見匡?。骸墩撧r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基于司法實踐的考察》，載《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7年第3期，第44頁?！俊?/3以上集體成員【參見王立爭：《農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理論探索》，載《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81頁?！?、5%以上集體成員【參見張安毅：《農民集體財產保護的難題與集體成員派生訴訟制度構建》，載《成都行政學院學報》2018年第4期，第25頁?！?、1/5以上集體成員【參見趙新龍：《農村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法理邏輯與制度構造》，載《南京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第98頁；宋春龍、許禹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派生之訴當事人適格研究——基于78份裁判文書的實證分析》，載《南大法學》2022年第2期，第70頁?！康?，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0條并沒有采取人數比例的規(guī)定，而是直接規(guī)定為10名以上集體成員。這種規(guī)定的合理性在于：其一，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中，各成員處于平等地位，成員大會或者成員代表大會實行一人一票的表決方式【參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27條、第28條。】，而且每位成員也沒有持股比例，故無法按持股比例確定原告。其二，雖然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也具有封閉性，但與有限責任公司不同，集體成員通常較多，不宜賦予單個成員提起代表訴訟的權利，否則就會發(fā)生以單個成員的意志代替多數成員意志的情況，從而造成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隨意適用。其三，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原告不以成員比例確定，而是以成員數量確定，成員之間更容易達成一致，從而易于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提起，更有利于維護集體利益。若以成員比例確定代表訴訟的原告，在成員人數較多的情況下，不易達到比例數從而無法提起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即使能夠達到比例數，原告人數也會過多，從而不利于代表訴訟的進行。

這里值得討論的問題是，在符合法定人數的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后，有的原告喪失了成員身份【《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17條第1款規(guī)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喪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一）死亡；（二）喪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三）已經取得其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四）已經成為公務員，但是聘任制公務員除外；（五）法律法規(guī)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章程規(guī)定的其他情形?！钡?8條規(guī)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不因就學、服役、務工、經商、離婚、喪偶、服刑等原因而喪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結婚，未取得其他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的，原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得取消其成員身份。”】，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應當如何進行？對此，本文認為，在部分原告喪失成員身份的情況下，扣除喪失成員身份的原告后，剩余的原告人數仍符合法定人數要求的，代表訴訟不應受到影響，應當正常進行。但是，在排除喪失成員身份的原告后，若剩余的原告人數達不到法定人數要求，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是否受到影響呢？對此，可能的方案有三種：一是因原告人數不符合法定人數的要求，代表訴訟應當終止；二是即使原告人數不符合法定人數的要求，因起訴時已經滿足要求，故代表訴訟不受影響；三是人民法院可以征得未參加代表訴訟的其他集體成員的意見，若有成員愿意參加訴訟且能夠達到法定人數要求，代表訴訟繼續(xù)進行，否則代表訴訟應當終止。本文認為，從有利于維護集體利益和維護代表訴訟嚴肅性的角度出發(fā)，第三種方案更為可行。當然，究竟應當采取哪種方案，宜由最高人民法院作出司法解釋加以明確。

（三）原告應當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

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前置程序中，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集體成員有權書面請求監(jiān)事會或者監(jiān)事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據此，也只有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集體成員才能成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格原告。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集體成員具備代表訴訟的原告資格，與集體成員參加成員大會的資格是一致的，即只有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集體成員才有資格參加成員大會【參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26條?！?，行使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高級管理人員的監(jiān)督權，也才有資格提起集體成員代表訴訟。這表明，如果集體成員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則不能通過法定代理人提起代表訴訟。那么，作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的集體成員，能否通過代理人提起代表訴訟呢？對此，宜持肯定態(tài)度，因為通過代理人進行訴訟是當事人的一項訴訟權利，不得任意剝奪。

這里有兩個問題值得討論。其一，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進行中，若有的原告成員喪失完全民事行為能力，應當認定其不再具有適格原告資格，不能再作為原告。在將不再具有適格原告資格的成員排除后，若原告人數達不到法定人數要求，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應當按照上述喪失成員身份的情形處理。其二，提出書面請求的成員與提起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成員是否需要保持一致？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0條的規(guī)定來看，提出書面請求的集體成員有權以自己的名義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這表明，提出書面請求的成員與提起代表訴訟的成員應當具有一致性。但本文認為，這種要求過于嚴苛，不利于維護集體利益，因此，應當允許兩者存在差異，只要原告滿足法定人數要求且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即使沒有參與書面請求的集體成員也有權提起或者參加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對此，《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四）》（法釋〔2020〕18號，以下簡稱《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24條第2款的規(guī)定可資參考借鑒?！疽罁摽钜?guī)定，一審法庭辯論終結前，符合規(guī)定條件的其他股東，以相同的訴訟請求申請參加訴訟的，應當列為共同原告?？梢?，即使股東代表訴訟前置程序中沒有參與的股東，仍可以申請參加訴訟，參與前置程序中的股東與提起代表訴訟的股東可以不一致。】

四、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的適格被告

在理論上，對于如何確定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被告范圍，存在不同看法。有學者認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被告范圍需要結合侵害行為的實施主體進行判斷：當實施主體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負責人時，該負責人應為被告；當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負責人容忍他人侵害集體財產時，該負責人與直接侵害人均為被告，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能作為被告?！緟⒁姽芎閺骸掇r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合理性與制度建構》，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第131頁?！坑袑W者認為，應當嚴格限定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被告范圍，即只能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負責人，但對負責人的范圍應作擴大解釋，如理事、監(jiān)事、會計等。【參見王立爭：《農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理論探索》，載《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82頁。】還有學者認為，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負責人侵害集體財產權益時，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負責人為被告；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負責人容忍他人侵害集體財產權益時，侵權行為人為被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負責人為第三人；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他人簽訂合同而他人違約時，違約人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負責人為被告。【參見匡?。骸墩撧r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基于司法實踐的考察》，載《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7年第3期，第44頁?！烤C合上述觀點來看，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作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適格被告的問題上，理論界與實務界并不存在認識分歧。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0條的規(guī)定來看，實施侵害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行為人，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高級管理人員。據此，高級管理人員具有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格被告資格，當無疑問。但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高級管理人員、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外部人員、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否具有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格被告資格，以及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負責人、村基層黨組織負責人是否具有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格被告資格，學界存在不同認識。下文擬對上述人員的訴訟地位進行具體分析。

（一）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高級管理人員

依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的規(guī)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理事會一般由3至7名單數成員組成，并設理事長1名，可以設副理事長（第29條）；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設監(jiān)事會，成員較少的可以設1至2名監(jiān)事行使內部監(jiān)督職權（第32條）。在通常情況下，理事會成員、監(jiān)事會成員或者監(jiān)事均由本集體成員擔任?！尽掇r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15條規(guī)定：“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長期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工作，對集體做出貢獻的，經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大會全體成員四分之三以上同意，可以享有本法第十三條第七項、第九項、第十項規(guī)定的權利?！币罁摋l規(guī)定，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僅可享有如下權利：參與分配集體收益的權利、享受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提供的服務和福利的權利，以及法律法規(guī)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章程規(guī)定的其他權利。據此，非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不享有“依照法律法規(guī)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章程選舉和被選舉為成員代表、理事會成員、監(jiān)事會成員或者監(jiān)事”的權利，其自然不能擔任理事會成員、監(jiān)事會成員或者監(jiān)事?！恐饕洜I管理人員主要是指負責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管理活動的人員，如經理、財務人員等。至于主要經營管理人員是否為本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法律并沒有限制，因此，非本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也可以作為主要經營管理人員。在執(zhí)行職務時違法違規(guī)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的，上述人員就是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格被告。

（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外部人員

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外部人員實施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行為時，該外部人員即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格被告。這里的外部人員包括侵權行為人和違約行為人。但應當指出，在這種情況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或者其負責人不能一同作為被告，因為他們本身并非直接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行為人。

（三）農村集體經濟組織

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處于何種訴訟地位，理論界有不同的認識，司法實踐中也有不同的做法，主要爭議在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在代表訴訟中是被告還是第三人。本文認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應當作為第三人而不能作為被告，理由在于：第一，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直接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行為人并不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而是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及其他外部人員。既然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是侵害人，當然不能作為訴訟的被告，如此才符合訴訟法理。第二，從民事訴訟法的原理來看，被告是原告要求承擔責任的主體。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實施侵害行為的被告可能需要向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承擔責任，若再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被告，就會出現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向自己承擔責任的情況，這顯然與法理不符。第三，從股東代表訴訟來看，公司的訴訟地位為第三人，而不是被告。【依據《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24條第1款的規(guī)定，股東在提起代表訴訟時，應當列公司為第三人參加訴訟?！考w成員代表訴訟與股東代表訴訟具有相同的法理，故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亦應當為第三人。

那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第三人，應屬于何種類型的第三人？本文認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應當作為輔助原告型的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一方面，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雖然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是直接受害方，但因其拒絕或者怠于提起直接訴訟，故不能以有獨立請求權第三人的身份參加訴訟，否則就與代表訴訟的設置目的相背離；另一方面，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與集體成員具有利益上的一致性，故應輔助原告進行訴訟。

（四）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負責人、村基層黨組織負責人

在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的負責人侵害集體利益的情況下，集體成員能否以其為被告提起代表訴訟呢？對此，有學者持肯定態(tài)度?！緟⒁娡趿帲骸掇r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理論探索》，載《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82頁；宋春龍、許禹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派生之訴當事人適格研究——基于78份裁判文書的實證分析》，載《南大法學》2022年第2期，第72頁。】本文認為，對于上述情形應當具體分析。一方面，在設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情況下，若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的負責人兼任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負責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34條第1款規(guī)定：“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理事會成員、監(jiān)事會成員或者監(jiān)事與村黨組織領導班子成員、村民委員會成員可以根據情況交叉任職。”】，則其具有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的身份，其執(zhí)行職務時違法違規(guī)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的，當然是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被告。但是，當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的負責人并沒有兼任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時，若其實施了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行為，則不能按照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的身份確認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被告。此時，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的負責人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外部人員，其訴訟地位應當按照外部人員的地位認定。應當指出，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的負責人也是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被告，但該被告身份的認定會影響管轄法院的確定。另一方面，在未設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時，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要代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相關職能。【《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64條規(guī)定：“未設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可以依法代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職能。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依法代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職能的，討論決定有關集體財產和成員權益的事項參照適用本法的相關規(guī)定?！薄繐?，其負責人具有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的身份，若其執(zhí)行職務時違法違規(guī)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就具備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適格被告資格。

當村基層黨組織的負責人實施了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的行為時，集體成員能否對其提起集體成員代表訴訟？對此，有觀點認為，村基層黨組織的負責人亦應列入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被告范圍?！緟⒁娡趿帲骸掇r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理論探索》，載《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82頁；趙新龍：《農村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法理邏輯與制度構造》，載《南京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第98頁。】本文認為，若村基層黨組織的負責人兼任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則在其執(zhí)行職務時違法違規(guī)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造成損失的，當然可以作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被告。但是，若村基層黨組織的負責人沒有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交叉任職，就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外部人員，其訴訟地位同樣應當按照外部人員的地位進行認定。

五、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案件審理中應重點關注的事項

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不同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直接訴訟，有其自身特殊性，人民法院在審理中應當重點關注如下事項。

（一）管轄法院的確定

關于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管轄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事訴訟法》）及其他相關法律均無特殊規(guī)定。對此，可以從如下兩個方面確定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管轄法院。一方面，集體成員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提起代表訴訟的，可以參照《民事訴訟法》第27條的規(guī)定確定管轄法院【依據《民事訴訟法》第27條的規(guī)定，因公司設立、確認股東資格、分配利潤、解散等糾紛提起的訴訟，實行專屬管轄，即由公司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同時，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法釋〔2022〕11號）第22條的規(guī)定，因股東名冊記載、請求變更公司登記、股東知情權、公司決議、公司合并、公司分立、公司減資、公司增資等糾紛提起的訴訟，依照《民事訴訟法》第27條的規(guī)定確定管轄法院?！?，應當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所在地人民法院管轄。集體成員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高級管理人員提起的代表訴訟，與股東對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提起的代表訴訟在法理基礎、訴訟性質等方面均相同。因此，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亦可以確定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所在地人民法院管轄，即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主要辦事機構所在地人民法院管轄。另一方面，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外部人員侵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合法權益而提起的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應當根據其糾紛類型確定管轄法院。【例如，因外部人員侵權行為而提起代表訴訟，應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因外部人員的違約行為而提起代表訴訟，應由被告住所地或者合同履行地人民法院管轄?！?/p>

（二）訴訟時效規(guī)則的適用

雖然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不同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直接訴訟，但代表訴訟仍然屬于訴訟的一種類型。那么，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是否適用訴訟時效規(guī)則呢？對此，可以從兩個方面進行判斷。一方面，從原告角度看，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并非因為自身權利受到損害。既然原告自身權利并沒有受到損害，就無法依據《民法典》第188條確定訴訟時效期間，這也就決定了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本身并無訴訟時效問題。另一方面，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集體成員僅享有形式意義上的訴權，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則享有實質意義上的訴權。當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合法權益受到侵害時，其應當在訴訟時效期間內請求人民法院保護。由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直接訴訟應當適用訴訟時效規(guī)則，這就決定了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時效亦應當適用該訴訟時效規(guī)則。也即，集體成員應當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直接訴訟的訴訟時效期間內提起代表訴訟，否則人民法院將不予保護。

（三）訴訟權利的限制

從訴訟原理來說，當事人有權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處分自己的民事權利和訴訟權利，如有權放棄、變更訴訟請求，有權進行調解。那么，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原告是否可以放棄、變更訴訟請求，或者不受限制地與被告進行調解呢？在股東代表訴訟中，當事人調解的權利受到一定的限制。參照《九民紀要》第27條的規(guī)定【該條規(guī)定：“公司是股東代表訴訟的最終受益人，為避免因原告股東與被告通過調解損害公司利益，人民法院應當審查調解協議是否為公司的意思。只有在調解協議經公司股東（大）會、董事會決議通過后，人民法院才能出具調解書予以確認。至于具體決議機關，取決于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公司章程沒有規(guī)定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公司股東（大）會為決議機關。”】，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原告的處分權利亦應受到限制，以防止集體成員利用代表訴訟損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合法權益。這種限制主要體現在，原告放棄、變更訴訟請求，與被告達成調解協議，應當征得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同意，即只有放棄、變更訴訟請求及調解書的內容經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大會或者成員代表大會審核通過的，人民法院才能確認其效力。

（四）訴訟結果的效力

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其訴訟結果只有敗訴【在民事訴訟法中，一般認為，僅“判決駁回訴訟請求”才能構成敗訴。本文所稱的“敗訴”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敗訴”，而是指原告主張未得到支持的各種情形。】和勝訴兩種。這兩種不同的訴訟結果各發(fā)生不同的效力，須分別考察。

就敗訴而言，其效力主要體現為，敗訴后集體成員能否再行提起代表訴訟。對此，可以從兩個方面進行分析：一方面，若敗訴是基于程序方面的原因，如因沒有履行前置程序、原告不適格而裁定駁回起訴等，則敗訴裁決不具有既判力，集體成員可以再行提起代表訴訟。同時，這種敗訴裁決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具有既判力，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仍可以提起直接訴訟。另一方面，若敗訴是基于實體方面的原因，如被告并不存在侵害行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直接訴訟的訴訟時效期間已屆滿等，則敗訴裁決具有既判力，集體成員不得再行提起代表訴訟，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也不得提起直接訴訟。應當指出，在原告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導致敗訴的情況下，如在訴訟中怠于行使程序權利或者實體權利，或者怠于提供證據等，應當限制敗訴裁決的既判力，即應當允許集體成員再行提起代表訴訟，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也可以提起直接訴訟。

就勝訴而言，勝訴利益應當歸屬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這是因為，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是集體成員為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利益而設計的制度，集體成員是基于共益權而非自益權提起代表訴訟。據此，集體成員無權請求被告直接向其承擔賠償責任?！尽豆痉ㄋ痉ń忉專ㄋ模返?5條規(guī)定：“股東依據公司法第一百五十一條第二款、第三款規(guī)定直接提起訴訟的案件，勝訴利益歸屬于公司。股東請求被告直接向其承擔民事責任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薄康?，若被告不履行判決書確定的義務，集體成員有權向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zhí)行。

（五）訴訟費用的承擔

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訴訟結果與集體利益直接相關。因此，對于原告在訴訟中支出的費用，應當確定合理的分擔機制，以免影響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的積極性。參照《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26條的規(guī)定【依據《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26條的規(guī)定，股東提起的代表訴訟，其訴訟請求部分或者全部得到人民法院支持的，公司應當承擔股東因參加訴訟支付的合理費用。】，集體成員在代表訴訟中勝訴或者部分勝訴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應當承擔相應的合理費用。在集體成員代表訴訟中，集體成員支出的費用包括訴訟費、律師費、交通費及其他必要費用。在勝訴或者部分勝訴的情況下，訴訟費應當由被告全部承擔或者部分承擔，其他合理費用如律師費、交通費及被告未承擔的訴訟費等，應當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承擔，既可以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直接支付給原告，也可以從被告的賠償費中支付，兩者以前者為優(yōu)。

那么，在原告敗訴的情況下，訴訟費用應當如何處理呢？有學者認為，在集體成員惡意提起代表訴訟時，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僅不承擔訴訟費用，還有權要求集體成員對由此造成的損失承擔賠償責任；在集體成員善意的情況下，集體成員應承擔訴訟費用，但不承擔賠償責任。【參見王立爭：《農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理論探索》，載《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83頁?！恳灿袑W者認為，只有在集體成員惡意提起代表訴訟的情況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才不承擔訴訟費用?！緟⒁姽芎閺骸掇r民集體成員派生訴訟的合理性與制度建構》，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第131頁。】本文認為，若集體成員惡意提起代表訴訟，不僅不利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而且還有可能給其造成損害。對于這種惡意行為人，法律沒有保護的必要，而作為懲罰措施，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僅不承擔其支付的訴訟費用，還有權要求其承擔賠償責任。同時，在集體成員惡意的情況下，被告還可以對其提起反訴?！疽罁毒琶窦o要》第26條的規(guī)定，股東提起股東代表訴訟后，被告以原告股東惡意起訴侵犯其合法權益為由提起反訴的，人民法院應予受理。被告以公司在案涉糾紛中應當承擔侵權或者違約等責任為由對公司提起的反訴，因不符合反訴的要件，人民法院應當裁定不予受理；已經受理的，裁定駁回起訴。】若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時為善意，如果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承擔訴訟費用，可能會影響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的積極性，從而使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規(guī)定成為具文。因此，在集體成員為善意時，訴訟費用應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承擔，當然，這里的訴訟費用應限于合理費用。至于具體的補償數額，應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酌情確定，若集體成員不同意，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確定。

六、結語

集體成員代表訴訟的制度基礎在于集體所有制，是為保護集體財產而設。基于集體所有制，集體財產屬于本集體成員集體所有，集體財產的最終受益者是集體成員，因此，集體成員有權承包經營耕地、林地、草地，享有集體經營性財產的收益分配權?！緟⒁姟掇r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第41條、第43條?！慨敿w利益受到損害，且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直接訴訟無法啟動時，法律賦予集體成員提起代表訴訟的權利，可以同時保障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成員的合法利益。集體成員代表訴訟是一項全新的制度，《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的相關規(guī)定還很簡略，諸如適用場景、前置程序、適格當事人的確定及案件審理等，都還缺乏具體的適用規(guī)則，有必要從理論角度予以闡明，以利于司法應用。ML

Interpretations on Representative Litigation by Members of

Rural Collective Economic Organizations

FANG Shaokun

（Law School，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130012，China）

Abstract：The collective member representative litigation is anovel legal institution established in the Law on Rural Collective Economic Organizations，modeled after shareholder representative litigation，which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protecting the legitimat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rural collective economic organizations and their members.This form of litigation is applicable to cases where members of the board of directors，board of supervisors，main operation and management personnelor supervisors of rural collective economic organizations，as well as external personnel of arural collective economic organization infringe upon the legitimat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the organization.Although prelitigation procedures are generally required before filing such actions，thepeoplescourt may waive these requirements in case of urgency.The eligible plaintiff group must comprise at least ten members of the collective who possess full civil capacity，while the defendants are those responsible for the infringement，including board members，supervisory board members，supervisors，main operation and management personnel or external individuals.The rural collective economic organization itself is asupplementary third party without independent claims.During the trial，several critical issues demand attention，including the restrictions on litigation rights，the application of the statute of limitations，restrictions on litigation rights，the binding effect of the litigation outcome，and the allocation of legal costs.

Key words：rural collective economic organizations;collective members;representative litigation;preliminary procedure;eligible parties;case trial

本文責任編輯：邵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