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劉宋是女性題材詩歌轉(zhuǎn)折的關(guān)鍵期,而鮑照與鮑令暉兄妹是劉宋時期兩位大力創(chuàng)作女性題材詩歌的詩人。鮑氏兄妹的女性書寫都十分細致地刻畫了女性形象,描摹了女性心理,建構(gòu)了征人思婦的離別情境,展現(xiàn)出了南朝的時代特征。但在不同的性別視角下,他們的女性書寫在形象的刻畫、詩歌的風(fēng)格、情感的寄托上有更多不同點,鮑照多借女性形象寄寓自己的身世之感、不遇之情;鮑令暉則從自己獨有的女性視角出發(fā),塑造了更具獨立人格、主體意識的女性形象。鮑氏兄妹二人的女性書寫深衷淺貌、感人至深。
關(guān)鍵詞:鮑照;鮑令暉;女性書寫;女性題材;女性形象
中圖分類號:I206.2391 文獻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0010300(2024)06009308
收稿日期:20240215
作者簡介:薛以冰,女,陜西西安人,陜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生,主要從事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學(xué)研究。
女性書寫是中國古代文學(xué)中創(chuàng)作繁多的一種重要文學(xué)現(xiàn)象,到劉宋時期出現(xiàn)新變特征。沈德潛說:“詩至于宋,性情漸隱,聲色大開,詩運轉(zhuǎn)關(guān)也。”[1]而就女性題材的詩歌來說,雖也是“聲色大開”的“轉(zhuǎn)關(guān)”之際,但卻隱含著詩人更豐富的主體意識。此時大力創(chuàng)作女性題材詩歌的男性詩人當(dāng)推“元嘉三大家”之一的鮑照,他的妹妹鮑令暉也是劉宋時期唯一有詩歌作品傳世的女詩人。鮑氏一門雙秀,鮑照與鮑令暉兄妹二人獨特而深摯的女性書寫在劉宋詩壇可以說是絕無僅有。
鮑氏家族到劉宋時已經(jīng)衰微,但還存有一定的家學(xué)傳統(tǒng),故而鮑照與妹妹令暉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由于此時士族與寒門斗爭激烈,出身微寒的鮑照在仕途中難以受到重用,郁郁不得志,故而他的詩中充滿著對世路艱險、功業(yè)難建的悲嘆。相比鮑照而言,鮑令暉生活在一方小天地,詩歌描繪的也只是思婦的所思所感,但她心中有更高更廣的世界。鮑令暉傳世的七首詩全為思婦詩,而女性書寫也是鮑照詩的主要題材之一。將鮑氏兄妹的這類詩歌進行對比,可以探究劉宋時期不同性別視角下女性書寫的同異。
一、鮑氏兄妹女性書寫概述
劉宋是一個內(nèi)憂外患、十分矛盾的時代。從外部環(huán)境來說,南北分裂,北方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虎視眈眈,邊地戰(zhàn)爭不斷,導(dǎo)致了許多征人思婦的出現(xiàn),這也成為當(dāng)時詩歌的重要主題。從政權(quán)內(nèi)部來說,劉宋宗室爭權(quán)奪利,士族寒門斗爭激烈,導(dǎo)致如鮑照這樣的寒門士子仕進無門、久遭壓抑,只能借詠物、詠史以及吟詠與自身命運相似的人物傾吐自己的不平。在鮑照借人喻己的詩中,女性是他經(jīng)常提及的形象,而他的妹妹鮑令暉作為劉宋唯一有詩歌作品傳世的女詩人,她詩中書寫的也大都是思婦形象。在劉宋這一特定的歷史背景下,他們兄妹二人的女性書寫尤其值得探究。
鮑照創(chuàng)作的女性題材詩歌約占據(jù)了他詩歌數(shù)量的十分之一,他的女性題材詩歌可分為四類:愛情詩、思婦詩、棄婦詩以及描寫歌伎生活的詩,各自隱含著不同的意蘊。鮑照的詩歌雖總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不平則鳴的“俊逸”風(fēng)格,但他的女性題材詩歌則更多潛藏著壓抑痛苦的慷慨悲聲。鮑照早年歷仕諸王,希求得到重用,孝武帝時他終于短暫地進入權(quán)力中心,擔(dān)任太學(xué)博士兼中書舍人,但由于皇帝暴虐多疑、小人詆毀誹謗,他也難以實現(xiàn)愿望,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晚年他因事被貶,過著奔波勞苦的生活,最終在宗室內(nèi)斗中死于亂兵之手。從希求重用,到被棄遭疏,再到悲苦絕望,鮑照精神世界的變化都能在他筆下的女性形象中尋到端倪。
鮑照的妹妹鮑令暉生平不詳,只能借與鮑照相關(guān)的記述來考察。鮑照早年經(jīng)過大雷岸時曾作《登大雷岸與妹書》,可見他們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交流頻繁。鮑照還在孝武帝面前稱贊鮑令暉“才自亞于左芬”[2]384,可見鮑照對妹妹的才華十分推崇。不久后鮑令暉去世,鮑照十分傷心,在《請假又啟》中說:“天倫同氣,實惟一妹,存沒永訣。不獲計見,封瘞泉壤臨送。私懷感恨,情痛兼深”[3]81。而鮑令暉本人的詩歌作品也值得稱贊。鐘嶸《詩品》中僅列入了四位女詩人:上品班婕妤(西漢)、中品徐淑(東漢)、下品鮑令暉(南朝宋)、下品韓蘭英(南朝齊),四人中鮑令暉傳世詩歌作品最多。鐘嶸將她的詩歌風(fēng)格總結(jié)為“嶄絕清巧,擬古尤勝”[2]384,這在女性詩人中是十分難得的。此外,王夫之在評價鮑令暉詩歌時曾說道:“此媛猶有風(fēng)規(guī),不入流俗”[4]761,這也說明鮑令暉的詩歌別具一格。探究鮑令暉的詩歌,也是在探究一位才華超絕的女詩人獨特的精神世界。
可惜的是,這樣一位備受贊譽、情才兼?zhèn)涞呐娙?,傳世的詩歌作品僅有7首。首先從數(shù)量上來看,鐘嶸《詩品》中提及的四位女詩人,她們傳世的詩歌作品數(shù)量都極少,班婕妤詩1首,徐淑詩5首,鮑令暉詩7首,韓蘭英詩1首。比起同時代或更早時代的男性詩人,女性詩人傳世的作品數(shù)量寥若晨星。究其原因,首先,是女性的創(chuàng)作不受重視。在當(dāng)時的歷史條件下,女性的詩歌在創(chuàng)作、流傳等方面都有極大的限制,這造就了男性詩人與女性詩人傳世作品數(shù)量上的不均衡。其次,就題材上來看,鮑令暉傳世的7首詩都是思婦詩,而鮑照等男性詩人的詩歌相比而言題材更多樣、視野更開闊。上文提及的另三位女詩人,她們傳世的詩歌也大都是思婦題材,可見這并非個例??梢哉f,至少到南朝時期,女性的詩歌作品首先很難流傳于當(dāng)世,而她們的詩歌得以傳世,也是經(jīng)歷了嚴(yán)格的篩選,篩選的結(jié)果正符合男性視角下的“思婦”形象,這導(dǎo)致傳世的女性詩歌作品題材較為單一、詩境較為狹窄,使后世無法窺見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的全貌。
在兩性詩歌數(shù)量、題材都不均衡的情況下,鮑照和鮑令暉兄妹不同視角下的女性書寫卻顯示出一種不同流俗的巧妙契合。譚正璧先生認為南北朝是一道“鴻溝”,此前的女性作品“都是她們不幸生活的寫照”[5]17,“沒有一絲諂媚男性的表示”[5]17。劉宋的女性題材詩歌作品、尤其是鮑氏兄妹的作品顯然也是如此。無論是鮑照這類借女性形象自喻的男性詩人,還是鮑令暉這類從自身感受出發(fā)的女性詩人,他們的詩歌表達的都是自身的真情實感,絕沒有落入表面綺麗卻情感蒼白的俗套。
二、形象刻畫之同異
縱觀鮑照與鮑令暉的女性題材詩歌,首先呈現(xiàn)的就是姿態(tài)各異的女性形象。他們都運用了豐富的筆墨來刻畫女性,他們在形式、手法上所展示出的形象都有許多共同點,但由于二人的視角不同,他們筆下的女性形象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fēng)貌。
(一)形式與手法之同
首先,鮑氏兄妹都擅長通過代擬的形式來書寫女性題材的詩歌。如鮑照《代春日行》描繪了一位向往愛情的女子,《代雉朝飛》《紹古辭七首》其二書寫女性對愛情的忠貞,《擬行路難十八首》其二、其九與《代陳思王京洛篇》寫女子被拋棄,《代白纻舞歌辭四首》其一與《代白纻曲二首》其一描摹歌伎的容色舞姿。而鮑令暉傳世的七首詩有五首都是代擬之作,分別為《擬青青河畔草》《擬客從遠方來》《代葛沙門妻郭小玉詩二首》《題書后寄行人》
(擬樂府《自君之出矣》)
,另有樂府詩《古意贈今人》與《寄行人》。葛曉音教授探究過鮑照詩中“代”與“擬”的區(qū)別,她認為那些用樂府舊題的“代”樂府詩主旨離題面原意較遠,而“擬”樂府詩主旨與題面意思一致。[6]鮑令暉則不同,她的《代葛沙門妻郭小玉詩二首》主要是為葛沙門的妻子郭小玉代言,在內(nèi)容上模擬古詩《明月何皎皎》,主旨與原詩相近,而《擬青青河畔草》《擬客從遠方來》兩首擬古詩與擬樂府《題書后寄行人》都在原詩的基礎(chǔ)上豐富了情境、升華了情感,其中隱含著詩人的所見所感。這是她在代擬這一形式上與兄長鮑照的不同。
其次,他們塑造女性形象的手法異曲同工,都由景及人,在情景交融之中寄寓了濃重的離別相思之情,如鮑照《擬行路難十八首》其八與鮑令暉《擬青青河畔草》:
中庭五株桃,一株先作花。陽春妖冶二三月,從風(fēng)簸蕩落西家。西家思婦見悲惋,零淚沾衣?lián)嵝膰@:初送我君出戶時,何言淹留節(jié)回換?床席生塵明鏡垢,纖腰瘦削發(fā)蓬亂。人生不得恒稱意,惆悵徙倚至夜半。[3]234
——鮑照《擬行路難十八首》其八
裊裊臨窗竹,藹藹垂門桐,灼灼青軒女,泠泠高臺中。明志逸秋霜,玉顏艷春紅。人生誰不別,恨君早從戎。鳴弦慚夜月,紺黛羞春風(fēng)。[3]419-420
——鮑令暉《擬青青河畔草》
二詩皆是觸景起興,再由景及人,引出思婦形象。鮑照詩前四句寫陽春花開,引起思婦惆悵之情,與鮑令暉“裊裊臨窗竹,藹藹垂門桐”用竹桐的繁盛反襯女子的孤獨相似,都是以樂寫哀。鮑照詩“床席生塵明鏡垢,纖腰瘦削發(fā)蓬亂”寫丈夫離家后女子無心打扮,鮑令暉詩“鳴弦慚夜月,紺黛羞春風(fēng)”也蘊含著這種意味。
除此之外,鮑照“膏沐芳余久不御,蓬首亂鬢不設(shè)簪”[3]238、“形容憔悴非昔悅,蓬鬢衰顏不復(fù)妝”[3]239-240、“明鏡塵匣中,瑤琴生網(wǎng)羅”[3]345等句表達的意思也相似。
鮑照詩末聯(lián)“人生不得恒稱意,惆悵徙倚至夜半”更是與鮑令暉的“人生誰不別,恨君早從戎”有異曲同工之妙,都表達了對人生多離別、不能時時稱意的遺憾與痛苦。
在上述詩歌中,鮑照與鮑令暉都采用了代擬的形式,且都沒有對女子的形象精雕細琢,而是用白描的手法點染出了女子的生活環(huán)境與心理狀態(tài),使得詩歌格調(diào)高雅、情感真摯。
(二)不同視角下的形象之異
由于性別差異的存在,鮑氏兄妹在刻畫女性時是從各自的視角出發(fā)的。
鮑照的詩大部分是在對女性進行客觀描繪,即便是借以致意的美人、思婦和棄婦,也大都是從局外人的視角去書寫。他詩中有小部分以男性視角觀察女性的詩,這種詩就顯得綺麗柔靡,如《代春日行》寫女子游春的情景以及男女之間的愛慕相思,《學(xué)古》對女性的描繪十分細致:“嬛綿好眉目,閑麗美腰身,凝膚皎若雪,明凈色如神”[3]355,《代白纻舞歌辭四首》其一用“含商咀徵歌露晞,珠履颯沓紈袖飛”[3]216來形容舞者的風(fēng)姿。這類詩句雖然寫得綺麗美好,但大都是出于男性的凝視。在借女性抒發(fā)自己情感的詩中,他也大都從全知視角去描繪,如“西家思婦見悲惋”[3]234“寒婦成夜織”[3]345“窗中多佳人,被服妖且妍”[3]188等,都是他作為男性、作為局外人對情景的捕捉。鮑照也有一些詩是從女性的角度去寫的,如《代陳思王京洛篇》對棄婦心理的揣摩與刻畫十分精妙,《秋夕》將女子對容顏漸老、時光流逝的擔(dān)憂之情寫得深婉動人。作為男性詩人,鮑照能將女性的心理揣摩得如此準(zhǔn)確,是因為他同樣處在被壓抑、被棄置的地位,他期待著能有一位意氣相投的知音、君子理解他、重用他,這是他作為男性的視角與期待。
鮑令暉刻畫女性則全然從她獨有的女性視角出發(fā),真切地展示出了女子的生活環(huán)境與心理狀態(tài)。同樣描繪追求雙方情意堅貞的女性,鮑照與鮑令暉的詩歌也同中有異,如鮑照的《紹古辭七首》其二與鮑令暉的《古意贈今人》都想象邊地苦寒,強調(diào)離別之久。在鮑照詩中,女子思念之苦的表現(xiàn)是“絳繡多廢亂,篇帛久塵淄”,鮑令暉則是“月月望君歸,年年不解”。二詩中的女主人公都期待著自己的苦思能得到君子的回應(yīng)。鮑照詩中的女子在傾吐了自己的“不爽”之情后,又強調(diào)“德音君勿欺”。鮑令暉詩想象北地苦寒,又希望君子能理解自己的相思之情,即“北寒妾已知,南心君不見”。二詩最后,詩人都表達了女子的忠貞之情,即鮑照詩“石席我不爽”,鮑令暉詩“惟余心不變”。但是,鮑照詩以“德音君勿欺”收束,重點在期望得到君子的回應(yīng),鮑令暉則在“北寒”“南心”句后又用了大量筆墨來寫女子的處境,在希望得到君子的回應(yīng)之余,更強調(diào)了女子的堅貞情意。除此之外,鮑照還有“酒至顏自解,聲和心亦宣”[3]189、“冬夜沉沉夜坐吟,含聲未發(fā)已知心”[3]252等句,鮑令暉還有“愿作陽春曲,宮商長相尋”[3]421、“若共相思夜,知同憂怨晨”[3]424等句,都表達了詩中女子對雙方情意相通的期望。
鮑令暉詩中的女性形象只有思婦,不及鮑照詩豐富。但是,她的詩中并沒有鮑照那些綺麗柔靡的句子,沒有對女性的外貌、動作進行細致的描繪,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在營造情境、描摹心理,雖然筆墨不濃艷,但營造出了清幽高潔的詩歌意境。更重要的是,鮑令暉塑造出的女性形象更具獨立人格,情志也更為高雅。鮑令暉有“學(xué)力”[7],詩書賦予了她豐富的內(nèi)心和強大的精神力量,塑造了她獨立的人格,這種特質(zhì)反映在她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上,一方面是具有獨立人格,不純粹依附男性,如“明志逸秋霜”[3]419強調(diào)女子本身就擁有像秋霜一樣明朗高潔的情志,這種堅貞情意是女性固有的,并非依附君子而存在;另一方面是對雙方平等和諧的追求,如《擬客從遠方來》中君子送來“漆鳴琴”,女子便作“陽春曲”作為回應(yīng),二人通過琴相互應(yīng)和,也表明他們心意相通。故而從鮑氏兄妹共同的詩歌題材——思婦詩來看,鮑照詩中的思婦大都是蓬鬢衰顏、惆悵悲惋的形象;鮑令暉詩中的思婦則更具主體意識,有一種凌霜傲雪,不會被悲苦壓倒的精神。
鮑照與鮑令暉在不同視角下描摹出的女性形象不盡相同,也體現(xiàn)著二人的不同追求。鮑照詩中的女性形象多是思婦、棄婦,是以女性形象自喻,希望能得到意氣相投者的賞識,也是他在現(xiàn)實中屢遭排擠、不被重用的反映。鮑令暉詩中的女性堅貞而高雅,這正源于她豐富而強大的精神力量,她是替詩中女子或是她自己傾吐對君子的思念與期待,較鮑照詩而言,女性的主體意識更加顯著。
三、情境構(gòu)建之同異
在刻畫女性形象時,鮑氏兄妹由景及人,描繪出了女性的離別相思之情。而后攜人入境、融情于境,運用相似的手法構(gòu)建了相似的離別情境。但由于二人性情、經(jīng)歷、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的差異,二人所構(gòu)建的情境也展現(xiàn)出不同的風(fēng)貌。
(一)相似的離別情境
首先,他們都擅長因情造景,通過凄清寂寞的情境來烘托女性分別后的心理狀態(tài),如兩首同寫秋景的詩《秋夕》與《題書后寄行人》,寫的都是女子在寒秋之中思念遠行的君子。在鮑照詩中,秋景是“幽閨溢涼吹,閑庭滿清暉。紫蘭花已歇,青梧葉方稀”。到了鮑令暉詩中,便精簡為“帳中流熠耀,庭前華紫蘭”。他們都提到了日光或月光,即“清暉”與“熠耀”,以及“紫蘭”的開或謝,都明顯地展示出了物候的變化。同樣,這種時節(jié)變化都引發(fā)了女子的感懷,鮑照詩“發(fā)班悟壯晚,物謝知歲微”,鮑令暉詩“物枯識節(jié)異,鴻來知客寒”,詩中的主人公一人想到時光流逝、年華漸老;一人想到君子遠行、邊地苦寒,句式相似、情感也相似。而鮑令暉的這句詩,又與鮑照“不怨身孤寂,但念星隱隅”[3]352意蘊相似,她們觸景生情,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處境,而是君子的辛苦。在這兩首詩中,離別相思之情是借由景物生發(fā)出來,又將景物與人物的動作與心理相結(jié)合,營造出了一種失意惆悵卻哀而不傷的離別情境。
同樣,他們都會通過征人與思婦的雙視角來構(gòu)建情境,突顯思婦的憂思之深,有時還通過第三視角串聯(lián)起二者的情感,寫得精妙而清巧,如鮑照的《擬古八首》其七與鮑令暉的《擬客從遠方來》:
河畔草未黃,胡雁已矯翼,秋蛩挾戶吟,寒婦成夜織。去歲征人還,流傳舊相識,聞君上隴時,東望久嘆息,宿昔改衣帶,朝旦異容色。念此憂如何,夜長愁更多,明鏡塵匣中,瑤琴生網(wǎng)羅。[3]345
——鮑照《擬古八首》其七
客從遠方來,贈我漆鳴琴,木有相思文,弦有別離音。終身執(zhí)此調(diào),歲寒不改心,愿作陽春曲,宮商長相尋。[3]421
——鮑令暉《擬客從遠方來》
鮑照這首詩先由環(huán)境及人,描繪了一幅思婦獨自惆悵的畫面,又轉(zhuǎn)至去年征人返鄉(xiāng),講述君子對她的思念,此刻思婦夜織時又反復(fù)回想這些話語,思念君子。征夫、思婦,再加上返鄉(xiāng)征人的講述,共同構(gòu)成了這首詩中的三重視角。而鮑令暉詩中的女子在多次向君子表白自己的堅貞情志后,也在這首詩中得到了回應(yīng),即君子通過“客”給她送來“漆鳴琴”,此處的“客”也起到了樞紐的作用。而且這兩首詩都具有很長的時間跨度,鮑照詩由現(xiàn)實到“去歲”,再回到現(xiàn)實,跨越了一年,鮑令暉詩雖沒有如此明確的時間跨度,但由“歲寒”至“陽春”,再加上“終身執(zhí)此調(diào)”,終身都要通過君子送來的琴寄托相思別離之情,也不是一時一刻的情感。而在如此長的時間跨度下,這兩首詩卻顯得精妙而清巧,這是因為全詩都是由思婦的心理連綴而成,所有的時間跨度、空間距離都由相思之情統(tǒng)攝,故而真摯自然。
從因情造景、融情于境,到采用雙視角甚至第三視角來構(gòu)建征人思婦的離別情境,可以看出鮑氏兄妹二人詩歌構(gòu)思上的嫻熟精妙。二人在思婦詩中構(gòu)建了相似的離別情境,且都是從女性的角度出發(fā),但他們筆下的情境表現(xiàn)出不同的風(fēng)格。
(二)“急以怨”與“嶄絕清巧”之風(fēng)格
鮑氏兄妹思婦詩中女性的生活環(huán)境雖然相似,都是在家中守候君子,但他們用了不同的詞來描述其生活環(huán)境。鮑照常用“閨”字點明女子的生活環(huán)境是深閨,如“幽閨溢涼吹”[3]400、“悶瞀守閨闥”[3]354、“閨中孀居獨宿有貞名”[3]239、“空閨起晨裝”[3]401等,并且用“悶瞀”“獨”“空”等詞與“閨”聯(lián)用,展現(xiàn)出一種難以排遣的苦悶憂傷。
而鮑令暉在描繪詩中女子所處情境時,喜用“高”來修飾女子的生活環(huán)境,如“高門晝常關(guān)”[3]421、“泠泠高臺中”[3]419,“高門”與“高臺”都表明女子身份高貴、情志高潔。鮑令暉的詩句沒有直接道出女子的孤獨苦悶,沒有一味宣泄自己的悲苦,而是以景襯情,頗有古風(fēng)。王夫之評價鮑令暉的《題書后寄行人》一詩“不復(fù)及情”“猶有風(fēng)規(guī)”[4]761,可見,鮑令暉所展現(xiàn)出的情境更高、更寬闊,鐘嶸評價鮑令暉“嶄絕”,或許也表現(xiàn)在此處。
若僅就思婦詩而言,鮑令暉構(gòu)建的情境雖有其嶄絕寬闊之處,但鮑照對征人的描寫卻更加深入。在鮑令暉的所有詩中,君子的主動行為只有“遺我雙題錦”“復(fù)留相思枕”[3]424和“贈我漆鳴琴”[3]421,其余都是女子的想象,她們想象君子的生存環(huán)境是“寒鄉(xiāng)無異服,衣氈代文練”[3]423,想象他們“若共相思夜,知同憂怨晨”[3]424。而鮑照自己本身就是征人,所以他在描寫思婦時,加入了更多對征人所處情境的描寫,如《擬行路難十八首》其十三用近一半的篇幅講述了君子的從軍經(jīng)歷及其心理變化,表達了征人的羈旅思鄉(xiāng)之情、時光流逝之悲和生命朝不保夕之嘆,對于征人的心理描繪得更加真實深入。王通評價鮑照詩文“急以怨”[8],這一點不僅體現(xiàn)在鮑照對思婦苦悶心理的刻畫上,也體現(xiàn)在鮑照對征人羈旅之苦的描寫中。
此外,鮑照與鮑令暉在情境構(gòu)建上還有更多差異。鮑照雖有許多描繪凄清寂寞情境下女子相思惆悵之情的詩歌,如《代北風(fēng)涼行》《代白纻舞歌辭四首》其三與《紹古辭七首》其二、其三,但他還有更多綺麗柔靡的詩作,如明艷歡快的《采?!贰洞桌偳住菲涠宰匀磺榫骋r托女子愛慕之情的《代夜坐吟》《代春日行》,以華美的環(huán)境反襯女子苦思或被棄遭遇的《代陳思王京洛篇》《擬行路難十八首》其二、其三與《紹古辭七首》其七,以哀景寫樂情的《學(xué)古》,由哀景轉(zhuǎn)樂情、又由樂情轉(zhuǎn)哀情的《夢還鄉(xiāng)》。所以單從情境的構(gòu)建上來講,鮑照詩所構(gòu)建的情境類型、所運用的手法都比鮑令暉更豐富。
鮑令暉的詩雖全為思婦詩,但她每一首詩展現(xiàn)出的情境都是不同的,如同樣作于春日的《古意贈今人》《寄行人》《擬青青河畔草》。第一首中“荊揚春早和,幽冀猶霜霰”[3]423,將南方的和暖與北地的苦寒作對比,表達女子的堅貞;第二首中“桂吐兩三枝,蘭開四五葉。是時君不歸,春風(fēng)徒笑妾”[3]425,用季節(jié)的變化襯托女子等待的時間之久,寫出了女子既擔(dān)憂又自嘲的矛盾心情;第三首中“玉顏艷春紅”[3]419-420、“紺黛羞春風(fēng)”[3]420,借春景的美麗反襯女子的遺憾痛苦??梢钥吹剑U令暉的詩歌沒有重復(fù)的情境,而鮑照的女性題材詩歌則有許多重復(fù)之處。在不同的情境下,鮑令暉對離別的感悟也是在不斷變化的,從堅定地等待,到擔(dān)憂、懷疑、痛苦、絕望,她的心理狀態(tài)與精神世界是在不斷變化的。而且,鮑令暉所有詩的情境不是孤立的,而是有明顯的時間線索,由秋到春,再由春到秋,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時間序列,不同的情境之間由不斷變化的情感串聯(lián),顯得流暢清巧。所以,鮑令暉詩歌的情境雖然簡約,但情感是更豐富真切的。
總而言之,無論鮑照和鮑令暉在情境構(gòu)建上有多少共同點和不同點,溯其根源,都是因為受到了文人詩歌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影響?!斑M入魏晉南北朝,隨著文人詩歌創(chuàng)作傳統(tǒng)逐漸確立,女性詩歌開始依附以士大夫為主體的文人詩歌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從此以后的中國古代女性文學(xué)的主要特點就是依附男性文學(xué)而發(fā)展。”[9]從鮑令暉的遣詞造句、行文構(gòu)思不難看出,她是在進行“二度模仿”,即“模擬男性寫作者所模擬的女性話語”[10]。她在擬古的框架下作詩,這本身就是文人賦予古詩的結(jié)構(gòu)與情感,她還在詩歌的對偶與句式的工整上做了一定的努力??梢哉f,鮑令暉一方面受到了文人詩歌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浸染,另一方面又受到了其兄鮑照詩歌風(fēng)格的影響,再用自己獨特的女性視角進行加工,這就形成了她“嶄絕清巧”的詩歌風(fēng)貌。
四、不同的情感內(nèi)蘊
鮑照主要通過對女性形象的刻畫、對女性生活情境的構(gòu)建寄予自己的身世之感、不遇之情,以男女君臣相比況,是一種婉曲的手法。鮑令暉詩歌的內(nèi)蘊則比較直觀,她完全是從自身經(jīng)歷與感受出發(fā),描繪著自己的所見所感,表達自己對君子的思念與堅貞。
(一)鮑照的身世之喻
鮑照的女性題材詩歌一方面表達他對女性的欣賞,如“鬢奪衛(wèi)女迅,體絕飛燕先”[3]189、“朱唇動,素腕舉”[3]221以及《學(xué)古》的“嬛綿好眉目,閑麗美腰身,凝膚皎若雪,明凈色如神,驕愛生盼矚,聲媚起朱唇,衿服雜緹繢,首飾亂瓊珍”[3]355。另一方面,他通過描寫女子懼怕容顏遲暮,表達自己對時光流逝、年華漸老的悲嘆,如“紅顏難長時易戢”[3]219、“慮年至,慮顏衰”[3]250、“傾情逐節(jié)寧不苦,特為盛年惜容華”[3]391、“發(fā)班悟壯晚,物謝知歲微”[3]400等。
鮑照還通過香草美人的手法托喻自身,借美人思君表達自己的不遇之情,如《幽蘭五首》:
傾輝引暮色,孤景留思顏。梅歇春欲罷,期渡往不還。(其一)
簾委蘭蕙露,帳含桃李風(fēng)。攬帶昔何道?坐令芳節(jié)終。(其二)
結(jié)佩徒分明,抱梁輒乖忤。華落不知終,空坐愁相誤。(其三)
眇眇蛸掛網(wǎng),漠漠蠶弄絲??諔M不自信,怯與君畫期。(其四)
陳國鄭東門,古今共所知。長袖暫徘徊,駟馬停路歧。(其五)[3]211-212
——鮑照《幽蘭五首》
《幽蘭》本是一首古琴曲,又稱《猗蘭》,相傳為孔子所作。蔡邕《琴操》:“《猗蘭操》,孔子所作??鬃託v聘諸侯,諸侯莫能任。自衛(wèi)反魯,隱谷之中,見香蘭獨茂,喟然嘆曰:‘蘭當(dāng)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乃止車,援琴鼓之,自傷不逢時,托辭于香蘭云?!币怨弧稑犯娂返?39頁,中華書局1979年版??鬃釉恰白詡环陼r,托辭于香蘭”[11],鮑照此詩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全詩將女子的心理與情感刻畫得極為細膩,從等待到自傷、遺憾,再到“與君畫期”時的欣喜與羞怯,與臣子等候英君明主賞識的心態(tài)如出一轍。《幽蘭五首》
中的女子一直在等待,并且經(jīng)歷了君子的失約,鮑照也是如此,他出身寒微、生不逢時,在宦海中沉浮多年也依舊沉淪下僚,沒有真正得到重用,他也一直在等待。除《幽蘭五首》外,鮑照《代北風(fēng)涼行》《紹古辭七首》其三、其四以及《懷遠人》《秋夕》這類書寫思婦的詩篇,都是為了表達自己希望被君主賞識、重用,而《代夜坐吟》《代朗月行》這類寫男女之間通過琴音、歌曲互通心意的詩篇,表達的也是與君主心意相通、意氣相投的期待。
鮑照還通過對棄婦形象的描繪托喻自身經(jīng)歷,表達對統(tǒng)治者的諷刺與譴責(zé),尤其是《代陳思王京洛篇》前半首極力渲染女子色藝雙絕,后半首轉(zhuǎn)至女子對色衰愛弛的擔(dān)憂,而后女子從擔(dān)憂至被棄,又通過“古來共歇薄,君意豈獨濃”道出了對君王的諷刺,再到最后看到雙飛黃鵠,期待君心回轉(zhuǎn)。全詩將女子的心理寫得婉轉(zhuǎn)細膩,將復(fù)雜的情感網(wǎng)織在景語與情語之中,實際上是借恩寵消散的女子之口譴責(zé)無情的君王?!稊M行路難十八首》其二、其九同樣暗示了君王的無情,背后儼然藏著一位失意文人的形象。除諷刺統(tǒng)治者外,鮑照還借棄婦形象諷刺當(dāng)時世風(fēng)澆薄?!洞最^吟》原詩是寫女子被棄后的悲憤,鮑照在此基礎(chǔ)上別出新意,寫自己正直高潔卻被奸人饞毀。這種鮮明的諷刺意味在鮑照的女性題材詩歌中雖不多見,但卻寄予了鮑照強烈的孤憤之情。
鮑照“將傳統(tǒng)的性別家國過渡到自身己懷,同時擴展到世路人情、社會人生”[12],借女性題材詩歌傾吐了自己期待得到賞識、重用的愿望以及壯志難酬、不被重用的失望,道出了對君王的譴責(zé)與對不良世風(fēng)的諷刺,也表達了自己對時光流逝、歲月蹉跎的感慨。這多種情感匯集到一處,匯集到一種以小見大的女性題材中,既自然又婉轉(zhuǎn)曲折,隱晦復(fù)雜。
(二)鮑令暉的女性關(guān)懷
鮑令暉傳世的七首詩都是在描寫女子的別離相思之情,而且這七首詩呈現(xiàn)出了一個完整的情感流動過程?!洞鹕抽T妻郭小玉詩二首》其二書寫離別之際雙方依依不舍的情景;《題書后寄行人》寫分別后女子的苦思;女子感受到時節(jié)變化,想到了君子的苦寒;又在《古意贈今人》中再次強調(diào)了對“寒鄉(xiāng)無異服”[3]423的擔(dān)憂,同時也表明了自己堅貞不改的情志;女子表白情志之后,君子在《擬客從遠方來》中給予了回應(yīng);而后時光推移,女子堅定的心志也在《寄行人》中變成了自嘲自傷;甚至在《擬青青河畔草》中變?yōu)榱烁鼜娏业摹昂蕖薄皯M”“羞”。經(jīng)歷了許久的等待,君子依舊沒有歸家,女子的心情已經(jīng)從遺憾變成了無盡的絕望:“妾持一生淚,經(jīng)秋復(fù)度春”[3]424。值得一提的是,鮑令暉詩中的女主人公全為思婦,這是她與鮑照的不同,她在詩中吐露出的不僅是自己的心聲,更是所有思婦共同的心聲,她是在替廣大女性代言。而且,她們心中時時掛念的是為國征戰(zhàn)、辛勞艱苦的征夫,時刻憂心著征夫的生命安全,這更蘊含著一種無私守望的家國情懷。從這些詩篇中,能夠看出鮑令暉深切的人文關(guān)懷。
相比鮑令暉而言,鮑照書寫女性,實際上是一種基于男性視角下的觀照,除了單純的欣賞之外,大都寄予了自己作為一位有理想抱負的士子的期待。由于他的處境更加壓抑、更加復(fù)雜,不得不借香草美人的手法隱晦地表達自己的艱難現(xiàn)狀、痛苦心情,所以他的思婦詩與棄婦詩就顯得過于哀怨深切,與鮑令暉相比總有一層霧里看花的意味。鮑令暉則完全站在了女性的視角,真正為自己、為其他女性發(fā)出了由衷的吶喊,她詩中的情感比較明顯純粹,是作為女性對丈夫、親人的思念、關(guān)懷、期待,但她能夠把詩歌寫得清麗溫厚、哀而不傷。
雖然如鮑照這樣的男性詩人在書寫女性時,經(jīng)常會或多或少地夾雜著自己的身世之感,并沒有真正從女性的角度出發(fā),但其女性題材詩歌的藝術(shù)價值絕沒有因“男子作閨音”而消減。鮑照詩中的女性形象比鮑令暉更豐富,對女性心理的描繪同樣細膩婉轉(zhuǎn),這是值得肯定的,并且就某些詩句來說,他甚至比鮑令暉寫得更加豐富準(zhǔn)確。除此之外,鮑照作為男性,能夠注意到女性的生存境況,細致地揣摩女性的心理,書寫女子的悲慘境遇與堅貞情志,表現(xiàn)出了男性對女性的理解與關(guān)注,這在南朝是極少見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中國古代的一些文人是能夠與女性感同身受的,他們并不對立。而鮑令暉這樣的滄海遺珠同樣值得珍視,她提供給我們更加精妙的巧思、更加鮮明的視角,以及容易被男性作家忽略的其他獨屬于女性的精神,讓后人看到了古代女性真實的內(nèi)心,她們會悲苦、會絕望,但仍舊有堅強的內(nèi)心、高潔的情志。
五、結(jié)語
古人對鮑照詩風(fēng)的評價大都是“險俗”“俊逸”之類,而鮑照的女性題材詩歌卻寫得古雅真摯,與妹妹鮑令暉異曲同工。他們都塑造了悲苦而堅貞的女性形象,都通過描繪景物、切換視角構(gòu)建出了征人思婦的離別情境,都借詩中女性之口表達了自身的真情實感。但是,由于二人的人生經(jīng)歷、生活環(huán)境、性別視角不同,所以他們筆下的女性形象呈現(xiàn)出一種同中見異的風(fēng)貌。鮑照筆下的女性形象比鮑令暉更豐富,這緣于他更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更重要的是,鮑照借女性形象傾吐了自己的身世之感與不遇之情,這與他的政治理想相關(guān)。鮑令暉則在一方狹小的生活情境中構(gòu)筑了更大的詩歌世界,她營造了詩意淡雅的女性形象、嶄絕清巧的詩歌情境,不僅表達了自身的相思懷人之情,也表現(xiàn)出了對其他女性,乃至遠行征人的關(guān)懷。總的來說,鮑照與鮑令暉都受到了文人詩歌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影響,故而在書寫女性時顯得深衷淺貌、真摯感人。
鮑照與鮑令暉詩中的女性形象也是他們精神世界的一角,他們通過詩中女性之口,吐露了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鮑照能通過女性形象看到自己,想到自己難以實現(xiàn)的政治理想,想到時光流逝而自己壯志未酬。鮑令暉詩中的女性形象是對她自己以及境遇相似的女性的摹寫,她和鮑照一樣,詩中隱然有一種面對現(xiàn)實、面對時間與生命消逝的無力感,這也當(dāng)是那個時代所有人共同的悲劇。
參考文獻:
[1] 沈德潛.說詩晬語[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9:203.
[2] 王叔岷.鐘嶸詩品箋證稿[M].北京:中華書局,2007.
[3] 錢仲聯(lián).鮑參軍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 王夫之.船山全書·古詩評選[M].長沙:岳麓書社,2011.
[5] 譚正璧.中國女性文學(xué)史[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1.
[6] 葛曉音.鮑照“代”樂府體探析:兼論漢魏樂府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特征[J].上海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9(2):26.
[7] 丁福林.鮑照年譜[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2.
[8] 張沛.中說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3:79.
[9] 錢志熙.士大夫文化視角中的中國古代女性詩歌發(fā)展史[J].中國高校社會科學(xué),2019(5):99.
[10]張玉秀.中國古代女性文學(xué)創(chuàng)作素描[J].云南電大學(xué)報,2002(2):49.
[11]郭茂倩.樂府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839.
[12]楊林夕.論鮑照女性題材詩歌的象喻[J].許昌學(xué)院學(xué)報,2016(1):25.
[責(zé)任編輯 賈馬燕]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Bao Siblings in Female Writing
XUE Yib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119, China)
Abstract: The Liu-Song period was a critical turning point for poetry centered on female themes, and the Bao siblings, Bao Zhao and his sister Bao Linghui, were prominent poets who wrote poems on female subjects vigorously during this time. Their writings intricately depict female images, portray women’s psychology, and construct the emotional scenarios of separation experienced by soldiers and their wives, showcas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outhern Dynasties. However, from different gender perspectives, their female writings exhibit more differences in the portrayal of image, poetic style, and emotional expressions. Bao Zhao often uses female images to convey his feelings of personal circumstances and frustrations, while Bao Linghui, starting from her unique female perspective, creates female images with a stronger sense of independence and subjectivity. The female writings of the Bao siblings are both profound in depth and deeply touching.
Key words: Bao Zhao; Bao Linghui; female writings; female themes; female im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