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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戰(zhàn)國簡《仲尼曰》續(xù)探

2024-12-27 00:00:00顧史考
出土文獻 2024年4期
關(guān)鍵詞:中庸論語大學

摘"要: 《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二)》的《仲尼曰》,是一篇基本完整的戰(zhàn)國儒家竹書,共由二十五小章組成,幾乎每章皆冠以“仲尼曰”三字,內(nèi)容多與《論語》及《緇衣》《中庸》《大學》等文獻中的章節(jié)相應而相對簡略,另有部分內(nèi)容未見傳世。筆者針對《仲尼曰》前半篇的章節(jié)先前已發(fā)表一文,試分析各章各句與傳世文獻相應章句的異同,以便進一步探討此篇出土文獻的性質(zhì),以及其能給戰(zhàn)國時代孔門文獻發(fā)展史帶來的信息與意義。本文接于該文之后,續(xù)以對《仲尼曰》后半篇的分析,回顧整篇的情況并對前所得出的結(jié)論加以回思和重新評價。

關(guān)鍵詞: 《仲尼曰》"《論語》"孔子語錄"《緇衣》"《中庸》"《大學》"安大竹簡

前言《仲尼曰》篇,收進《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二)》,是一篇內(nèi)容基本完整的、多達十三支簡的孔子語錄文本。簡長為四十三厘米,原有兩道編繩,各簡書滿文字,簡背亦多有編號或與正文內(nèi)容無關(guān)之字。原簡無明顯的篇題,《仲尼曰》為整理者所擬;末簡書有“中尼之耑語”五字,或亦可視為篇題。

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編,黃德寬、徐在國主編: 《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二)》,上海: 中西書局,2022年,第43頁;《仲尼曰》圖版見該書第3—13頁,釋文注釋見第43—52頁。安大簡為盜掘之余而非考古發(fā)掘,然經(jīng)科學檢測,有關(guān)專家確認此批竹簡時代為戰(zhàn)國早中期;以陳民鎮(zhèn)所論,或?qū)崬楣暗谒氖兰o后半甚至第三世紀初年下葬的,詳情見陳民鎮(zhèn): 《論安大簡〈仲尼曰〉的性質(zhì)與編纂》,《中國文化研究》2022年第4期。由于《仲尼曰》第二十章與王家嘴楚簡《孔子曰》已公布的一章幾乎一模一樣而與《論語》相應的章節(jié)迥異,且王家嘴M798號墓在安大簡入藏六年后才為考古家所發(fā)掘,因而可知《仲尼曰》絕非贗品,此進一步證實了科學檢測的結(jié)果。王家嘴《孔子曰》該章,見趙曉斌: 《湖北荊州王家嘴M798出土戰(zhàn)國楚簡〈孔子曰〉概述》,《江漢考古》2023年第2期,第46頁第四例;顧史考: 《王家嘴楚簡〈孔子曰〉初探》,《中國文化研究》2023年第3期。

簡文內(nèi)容由二十五小章組成,各章以短橫形的符號(此符亦偶當句讀符用)分開,幾乎每章皆冠以“仲尼曰”三字。此篇所言內(nèi)容多與《論語》及《緇衣》《中庸》《大學》等文獻中的章節(jié)相應而相對簡略,傳世文獻相應之句多引作孔子所言,僅偶有例外;另亦有部分內(nèi)容未見傳世。

筆者針對《仲尼曰》前半篇的章節(jié),先前已發(fā)表一文,試圖講解少數(shù)疑難字詞釋讀,同時分析各章各句與傳世文獻相應章句的異同,以便進一步探討此篇出土文獻的性質(zhì),以及其能給戰(zhàn)國時代孔門文獻發(fā)展史帶來的信息與意義。

見拙著《安大戰(zhàn)國竹簡〈仲尼曰〉初探》,《第三十四屆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臺中: 中國文字學會、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2023年,第171—188頁。以下簡稱“《初探》”。

本文接于該文之后,續(xù)以對《仲尼曰》后半篇的分析,回顧整篇的情況并對前所得出的結(jié)論加以回思和重新評價。下面先列出《仲尼曰》全篇的釋文,接著再分章分析其后半篇各章內(nèi)容及其與傳世文獻相應章句的異同。

一、 《仲尼曰》釋文

以下釋文以整理者釋文為底本,在少數(shù)文字不同之處皆出注說明?!皑劇北硎就旰喌慕缦蓿啊北硎練埡喌臍埗耍啊?】”表示殘?zhí)幹a字,“”代表簡上原有的分章(或句讀)符號,“( )”表示所采讀法。

中(仲)尼曰:“芋(華)蘩(繁)而實"(厚)

此“"”字寫法稍微特別,學者多出異說,今則仍以整理者之釋“厚”為是。

,天;言多而行不足,人?!?sub>▂中(仲)尼曰:“於

此“於”字寫法較特殊,如網(wǎng)友“汗天山”(第45樓)首先指出,或?qū)嵲撫尀椤敖瘛弊植攀?。(本文凡引網(wǎng)友之說,皆出自簡帛網(wǎng)簡帛論壇“安大簡《仲尼曰》初讀”,以下僅注其網(wǎng)名及樓數(shù)。)

人,不信亓(其)所貴,而信其所戔(賤)?!彼拢ㄔ姡┰唬骸捌ぃū耍┣笪遥舨晃遥?) ▌"(得),墊(執(zhí))我"=(廐廐[仇仇]),亦不我力?!?/p>

整理者以此全章內(nèi)容視為仲尼之語,今且將引詩部分分開。

中(仲)尼曰:“"=(君子)溺於言,少(小)人溺於水?!敝校ㄖ伲┠嵩唬骸叭ド恚ㄉ?仁)亞(惡)"(乎)成名?造"(次)遉(顛)"(沛)必於此。

關(guān)于“造"遉"”的釋讀,徐在國以正當?shù)膶懛椤霸熠e蹎跋”,“造趀”義為“倉猝”,“蹎跋”義為“跌倒”。見徐在國: 《談安大簡〈仲尼〉的“造趀”“蹎跋”》,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17日。

中(仲)尼曰(2) ‖“【直】▌才(哉),"(史)魚!邦又(有)道,女(如)矢;邦亡(無)道,女(如)矢。”中(仲)尼曰:“"[□(堯)]諿=(咠咠),而"(禹)"=(諰諰)

“"”,整理者直接隸定為“死”而讀為“伊”,當堯之姓。今改隸為“"”,釋為“”字異體而徑讀為“堯”。“諿=”“"=”,整理者分讀“言咠”“言絲”,今則讀“咠咠”“諰諰”。說并見拙著《初探》該章解說。

,"(以)"(治)天下,未"(聞)多言而"(仁)者?!?sub>▂中(仲)尼曰:“君子所"(慎),必才(在)(3) ▌人"=(之所)不"(聞),與人"=(之所)不見。”中(仲)尼曰:“君子之"(睪[擇])人"(勞),丌(其)甬(用)之"(逸)

“"”,整理者釋為“"”而謂與“"”字混通。今則徑釋為“"”,同整理者讀為“逸”。

;"=(小人)之"(睪[擇])人"(逸),丌(其)甬(用)之"(勞)?!?/p>

此處并無分章符號。

中(仲)尼曰:“韋(回),女(汝)幸,女(如)有"(過),(4) ▌人不堇(隱)

此與簡6、11等四次所見的“堇”字,整理者讀為“謹”(本處與簡6)或“僅”(簡11)。今從史杰鵬等學者而均改讀為“隱”,詳拙著《初探》該章解說注41及網(wǎng)友“予一古人”(第49樓)。并參尚賢: 《據(jù)安大簡〈仲尼曰〉用“堇”為“隱”說〈周易〉的“利艱貞”和〈老子〉的“勤能行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9月5日;陳民鎮(zhèn): 《安大簡〈仲尼曰〉補說》,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9月5日。

=(汝,汝)能自改。賜,女(汝)不幸,女(如)又(有)"(過),人弗疾也。”中(仲)尼曰:“弟子女(如)出也,十指=(手指)女(汝),十"=(目視)女=(汝,汝)於(烏)敢爲不(5) ▌善"(乎)!”

整理者將全章內(nèi)容視為仲尼之語;今且將引文符號置此。

害(蓋)君子"(慎)其蜀(獨)也。中(仲)尼曰:“"(仁)而不惠於我,"(吾)不堇(隱)丌(其)"(仁);不"(仁)不〈而〉惠於我,

整理者于“不惠”前補了一個“而”字。今從侯乃峰而將“不惠”的“不”字改視為“而”字之訛;詳情見拙著《初探》第11條解說。

(吾)不堇(隱)其不"(仁)。”中(仲)尼(6) ▌曰:“晏坪(平)中(仲)善交才(哉),舊(久)"(狎)而長敬?!?sub>▂中(仲)尼曰:“古之學者自爲,含(今)之學[者]爲人?!?sub>▂中(仲)尼曰:“古者亞(惡)佻(盜)而弗殺,含(今)者(7) ▌弗亞(惡)而殺之?!?sub>▂中(仲)尼曰:“君子見善"(以)思,見不善"(以)戒?!?sub>▂中(仲)尼曰:“憙(喜)"(怒)不寺(時),恆"(侮)?!?sub>▂中(仲)尼曰:“"(管)中(仲)善=(善善)才(哉),(8) ▌老訖!”中(仲)尼曰:“"(以)同異戁(難),"(以)異[同]易。”

整理者將章末符號視為重文符號,因而讀末句為“以異易易”而理解為“把不同類之物變成不同性質(zhì)的比較容易”。然如單育辰已指出,此實乃章末(/句讀)符號,未見視為重文符號之理。今試補“同”字于后句,說見下。參見單育辰: 《安大簡〈仲尼曰〉札記三則》,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19日。

康子"(使)人"(問)政於中(仲)尼。

整理者說或認為“中尼”二字脫了重文符號,或是。

曰:“丘未之"(聞)也?!?(使)者退。中(仲)尼曰:“見

整理者引李家浩說,謂此“見”是作為“"(視)”字來用。此或然,且本字下部寫法特殊,為“見”為“視”難判;然今仍以“見”來理解。

之,"=(君子);亓(其)(9) ▌言,"=(小人)也。竺(孰)

“竺”,王永昌及王勇均讀為“篤”,分解作“品行擺正了”或“固守正道”而將此句當陳述句。今仍從整理者讀為“孰”。參見王永昌: 《讀安大簡〈仲尼曰〉札記兩則》,簡帛網(wǎng),2022年9月11日;王勇: 《讀安大簡〈仲尼曰〉札記》,簡帛網(wǎng),2023年5月18日。

正而可"(使)人"(問)?”中(仲)尼曰:“一"(簞)飤(食),一勺"(漿),人不"(勝)亓(其)"(憂),"(己)不"(勝)其樂。"(吾)不女(如)韋(回)也!”

此處并無章末符號。

中(仲)尼曰:“見"(善)

簡尾末字殘掉大半,整理者據(jù)下文而釋為“善”。

(10) ‖▌女(如)弗及,見不善女(如)"(襲)

“"”,整理者(黃德寬)釋為“襲”本字,讀如字而訓為“及”,又引李家浩之說而謂或可徑讀為“及”;以句意為“看見邪惡,努力避開,好像避不開”。侯乃峰亦讀“襲”如字,然解作“襲擊”,以句意為“遇見邪惡之事,如同遇到敵人突然襲擊一般,唯恐逃避不開”。子居否定“襲”本字之說,疑實乃“遝”字異體。劉信芳則與下句“堇”字連讀為“襲謹”,訓“襲”為“重”而解二字為“慎之又慎”。今從整理者原標點。參見侯乃峰: 《讀安大簡(二)〈仲尼曰〉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20日;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劉信芳: 《安大簡〈仲尼之耑訴〉釋讀(五~八)》,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9月27日。

。堇(隱)

“堇”,整理者讀“僅”。今從史杰鵬等學者的分析而讀為“隱”,參見網(wǎng)友“予一古人”(第49樓)帖文;尚賢: 《據(jù)安大簡〈仲尼曰〉用“堇”為“隱”說〈周易〉的“利艱貞”和〈老子〉的“勤能行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9月5日;陳民鎮(zhèn): 《安大簡〈仲尼曰〉補說》,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9月5日。

(以)卑(避)戁(難),寈(靜)凥(處)

此二字,整理者原屬上句,今標點改從網(wǎng)友“激流震川2.0”(第33樓)?!皠H”原讀“居”,固可,然今改讀為“處”。

(以)成丌(其)志。白(伯)"(夷)、弔(淑)即(齊)死於首昜(陽),手足不弇。必夫,

“必夫”以下原連讀,今加逗號于此。

人之胃(謂)"(乎)!”中(仲)尼曰:“"=(小人)(11) ▌"(乎),可(何)"(以)壽爲?"(弌[一])日不能善?!?sub>▂中(仲)尼曰:“遉(顛)於鉤(溝)"(岸)

“鉤"”,整理者(黃德寬)徑釋為“鉤產(chǎn)”,謂指“戎事用于攻城之器械和戰(zhàn)馬”;亦謂或讀“鉤”為“厚”。單育辰及侯乃峰均讀前字為“溝”,改隸后字為“"”而讀“岸”。單氏讀“唯”為“雖”,而以句意謂“(見到有人)在溝岸跌倒,我沒有最終援助到”,則“心里雖然還沒反應出(沒有幫助到要跌倒的人的后悔),但是臉色上馬上就反應出來了”;侯氏則讀“唯”如字而以意謂“如果有人在水溝或者懸崖邊跌倒,而我最終不能成功地救助他,那原因就在于此人原本內(nèi)心不明白,而表面上卻裝作自己已經(jīng)明白的緣故吧”。陳民鎮(zhèn)亦從“溝岸”之讀,將后幾句當“假設(shè)自己如果遇到這種情況坐視不理,那便是因為內(nèi)心尚不知此事”,謂“意在說明善惡之念由心所掌控”。今且亦從“溝岸”之讀。王寧(第61樓)則讀“鉤”如字而解“鉤岸”為“彎曲的懸崖”,亦通。王勇從“溝岸”之讀,然讀下面二“智”字如字而謂孔子所言乃“身處危境我終不能援救者,是這么一類人,即: 他們內(nèi)心不智……卻表現(xiàn)地以此或以之為智……的那些人”,以為“仕無道之亂邦”者之喻。李銳解“知”為“表現(xiàn)”義,同單氏讀“唯”為“雖”而當后句意為“即使心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形神之色也表現(xiàn)出來了”。子居疑二字可讀為“周還”或“周旋”,指行禮時的行為舉措,謂“‘不果援’是因為其認為跌倒的人之所以跌倒,是其只在外表上知禮而心中不知禮”。張瀚文則疑“鉤產(chǎn)”為楚語詞“蹇產(chǎn)”的不同書寫,意為“山勢高峻盤曲”或“心緒郁結(jié)”;然“鉤”“蹇”韻部實在相差過遠。參見單育辰: 《安大簡〈仲尼曰〉札記三則》,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19日;侯乃峰: 《讀安大簡(二)〈仲尼曰〉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20日;陳民鎮(zhèn): 《安大簡〈仲尼曰〉補說》,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9月5日;王勇: 《安大簡〈仲尼曰〉再讀》,簡帛網(wǎng),2023年6月14日;李銳: 《安大簡〈仲尼之耑語〉的思想史價值》,《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2023年第3期;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張瀚文: 《安大簡〈仲尼曰〉“鉤產(chǎn)”新考及所屬文句新釋》,簡帛網(wǎng),2023年3月17日。

,"(吾)所不果爰(援)者,唯

“唯”,筆者《初探》如單育辰而讀為“雖”,今則從整理者而讀如字。

心弗智(知)而色爲智(知)之者"(乎)!”

句末,整理者釋文加問號,筆者《初探》改成感嘆號,王勇亦如此改。參見王勇: 《安大簡〈仲尼曰〉再讀》,簡帛網(wǎng),2023年6月14日。

中(仲)尼曰:“"(務(wù))言而"(惰)行,唯(雖)(12) ▌言不聖(聽);"(務(wù))"(行)癹(伐)工(功),唯(雖)"(勞)不昏(聞)。”中(仲)尼曰:“敚(奪)不敚(奪)亙=(恆,恆)"(侮)人?!?/p>

“?!?,整理者讀如字,今以通行的“奪”字標之;王寧(第50樓)及劉信芳改讀為“說/悅”。整理者原斷句于“?!焙蠖浴昂愫恪边B讀為“常?!敝x;劉信芳則疑“亙”下的重文符誤衍。今且改斷于第一個“亙”后;子居亦如此斷讀,然對句意理解不同。后句“人”前有鉤形符號,而“人”字后反而并無符號;此蓋為篇末符號,而若是彼“人”字非誤加,則此符該是錯置“人”字前(如整理者已云)。整理者疑“"人”該讀為“侮人”。網(wǎng)友“心包”(第22樓)及王寧則并認為“"”下該有重文符(或“”符為重文符之誤),而由于其脫漏或誤置才引起抄手另補“人”字于“”符下。劉信芳則謂此“人”字筆畫加點,而此為抄錄者刪除該字的標志,又改讀“"”為“悔”,因而讀整句為“說不說,恒悔”。子居則疑“人”為“入”字之訛,乃屬下讀而訓為“納”?!叭恕弊质欠裨撚校袂掖嬉?,或可姑將“侮人”理解為“侮于人”之省略。如王寧已指出,本篇第十六章亦以“恒"”作結(jié),本章或原亦與彼相同。參見劉信芳: 《安大簡〈仲尼之耑訴〉釋讀(四則)》,簡帛網(wǎng),2022年9月12日;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

中(仲)尼之耑(短)"(語)也。

整理者謂此六字是對全篇簡文的總說明,蓋近是,或亦可以視“仲尼之耑"”為篇題;此后種可能,整理者亦考慮過,但如徐在國、顧王樂一文指出,他們“因為文義尚不確定,姑且采用舊時慣例”而取篇首之字當篇名。整理者讀“"”為“語”而對“耑語”提出三種可能讀法: 其一為如字讀為“端語”,亦即“孔子所說合于正道的話”;其二即讀為“論語”(顧王樂說);其三則是讀為“短語”(黃德寬說)。第一、三兩說各有理(“耑”“侖”二系之通假則無前例可言),今且從“短語”之讀;梁靜亦以類似之因支持“短語”之說。子居則直接訓“耑”為“短”義。侯乃峰改釋“"”字為“訐”而讀“耑訐”為“短諫”,意即“簡短的規(guī)諫之語”;張瀚文視“"”為“訰”之訛而讀為“諄”,以“耑諄”意為“句式簡潔的勸勉教導”。劉信芳則以第二字為“訴”之正篆而以“耑訴”意為“發(fā)端之告也”。網(wǎng)友“枕松”(第73樓)讀“耑語”為“轉(zhuǎn)語”,指“通過轉(zhuǎn)變(正反兩方面)語詞的方式”;王勇則讀為“剸語”,指“命題性判斷語句”。李銳則讀“顓語”而訓為“善言”,亦當作篇名。參見徐在國、顧王樂: 《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仲尼〉篇初探》,《文物》2022年第3期;梁靜: 《“中尼之耑屰(從言)”補議》,簡帛網(wǎng),2022年10月4日;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侯乃峰: 《讀安大簡(二)〈仲尼曰〉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20日;張瀚文: 《安大簡“仲尼之耑屰(從言)”再考》,簡帛網(wǎng),2023年4月21日;劉信芳: 《安大簡〈仲尼之耑訴〉釋讀(四則)》,簡帛網(wǎng),2022年9月12日;王勇: 《讀安大簡〈仲尼曰〉札記》,簡帛網(wǎng),2023年5月18日;李銳: 《安大簡〈仲尼之耑語〉的思想史價值》,《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2023年第3期。

(僕[樸])快(/慧)周恆(/極)。(13)‖

“中尼”至“也”六字間的距離較其他字寬些,而如黃德寬已指出,末四字則相對擠壓,似有用意。黃氏疑此最后四字為抄手所加評語,有理;又依李家浩而讀為“樸慧周極”,當“樸實智慧,無處不達到最高境界”之義。王勇從此說,然改讀為“樸快周恒”。楊蒙生則謂此四字的書手“可能也是本書的擁有者”,或然。侯乃峰則疑此四字為抄手之具名,“仆”或“仆快”是其身分,“周恒”乃其名氏,亦可備一說;劉信芳及子居之說法略同。末字后,本簡殘斷,約缺五六字的距離,是否本有他字也無法確知。參見王勇: 《讀安大簡〈仲尼曰〉札記》,簡帛網(wǎng),2023年5月18日;楊蒙生: 《讀安大簡第二冊〈仲尼曰〉叢札》,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19日;侯乃峰: 《讀安大簡(二)〈仲尼曰〉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20日;劉信芳: 《安大簡〈仲尼之耑訴〉釋讀(四則)》,簡帛網(wǎng),2022年9月12日;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

二、 《仲尼曰》后半篇分章對讀

傳世文獻中與《仲尼曰》各章相應的章句,整理者均已指出。本節(jié)則針對后半篇,而將對應傳世文獻直接列之于竹本各章之下,然后再細加討論。

(14) 中(仲)尼曰:“古者亞(惡)佻(盜)而弗殺,含(今)者弗亞(惡)而殺之。”

今如整理者理解“惡”為“憎惡”。楊蒙生則當形容詞解,以句意為“古時即便是兇惡的盜賊也不會貿(mào)然殺掉他,今天的情況則是即便那盜賊并不兇惡也會殺掉他”;依筆者見,“惡”似實當為動詞方是。參見楊蒙生: 《讀安大簡第二冊〈仲尼曰〉叢札》,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19日。

《孔叢子·刑論》:

孔子曰:“民之所以生者,衣食也。上不教民,民匱其生,饑寒切于身而不為非者,寡矣。故古之于盜,惡之而不殺也。今不先其教,而一殺之,是以罰行而善不反,刑張而罪不省。夫赤子知慕其父母,由審故也,況為政,興其賢者,而廢其不賢,以化民乎?知審此二者,則上盜先息?!?/p>

傅亞庶: 《孔叢子校釋》,北京: 中華書局,2011年,第78頁?!皼r為政,興其賢者,而廢其不賢,以化民乎”,本或作“況乎為政者,奪其賢者,而與其不賢者,以化民乎”。如傅氏所言,似后者相對文從字順。本亦多無末句“先”字。

按,《荀子·哀公》篇亦記孔子答魯哀公時曰“古之王者,有務(wù)而拘領(lǐng)者矣,其政好生而惡殺焉”云云,亦即其“好生而惡殺”之謂也。

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荀子集解》,北京: 中華書局,1988年,第542頁。

《禮記·坊記》亦記,“子云:‘小人貧斯約,富斯驕;約斯盜,驕斯亂。’禮者,因人之情而為之節(jié)文,以為民坊者也。故圣人之制富貴也使民富不足以驕,貧不至于約,貴不慊于上,故亂益亡”,

孫希旦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禮記集解》,北京: 中華書局,1989年,第1281頁。

這也是古者惡盜而弗殺的原因所在。行文與《仲尼曰》本章相近者,實莫如《孔叢子》彼章,似足以證成該書并非全部偽造,而且至少有一部分今已失傳的孔子語錄雜入其間,盡管《刑論》篇撰者或僅是拿來當作進一步發(fā)揮之資。

子居謂《孔叢子·刑論》該章可能是將《論語·堯曰》“不教而殺謂之虐”與《仲尼曰》本章結(jié)合起來的結(jié)果,似是。然其又謂《刑論》那種“先其教”的內(nèi)容并不存在于《仲尼曰》本章,則表面上雖是,而實際上亦未必盡之。一來,若本章誠為摘錄,則難以確知其前身并無類似于“先其教”的內(nèi)容;二來,本章謂古者“惡而不殺”畢竟亦必有原因,而只要我們舉一反三,則實莫過于以“先其教”的道理當之。子居之說,參見其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

想必有一章更早的、今已失傳的、與此相應的孔子語錄(或托給孔子之語)流行于戰(zhàn)國時代文集當中,然至于是與《仲尼曰》完全相同,抑或是比之稍詳而《仲尼曰》編者僅摘錄其要句(且或又加以修改),今已無法考定。可以注意的是,本篇此兩句比《孔叢子》相應的兩句整齊、對稱,這也與本篇他章的一般情況相符合。

《仲尼曰》多見似經(jīng)修改的“前后對比、反差意味的句子”此點,可參陳民鎮(zhèn): 《論安大簡〈仲尼曰〉的性質(zhì)與編纂》,《中國文化研究》2022年第4期。網(wǎng)友“枕松”(第73樓)亦曾指出《仲尼曰》每章的共同點即是“正反兩方面轉(zhuǎn)相對舉”。

本章大意蓋即: 古代之在民上者,雖然厭惡小偷盜竊的行為,但(由于能體會人民或不得已之困境而)并不至于殺害小偷;而當代之在民上者,則并不厭惡盜竊的行為(因為其自己亦多為貪污而盜民財者),反而有時(由于并不關(guān)心人民)甚至會殺害小偷。這也就是戰(zhàn)國儒家比較典型的一種重禮教而輕刑罪之論。

(15) 中(仲)尼曰:“君子見善"(以)思,見不善"(以)戒?!?/p>

《論語·里仁》第十七章: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北京: 中華書局,1983年,第73頁。

而如整理者指出,《太平御覽》引此,“見賢”上亦有“君子”二字。又如抱小指出,此亦與清華簡陸《管仲》篇簡1—2管仲所言相近:

抱?。?《安大簡〈仲尼曰〉小札一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9月6日?!?”之讀為“謀”且從抱小之說。

……"(管)中(仲)"(答)曰:“君子"(學)才(哉),"(學)於(烏)可以巳(已)?見善者"(謀)"(焉),見不善者戒"(焉)?!?/p>

《論語》的《述而》篇第二十一章亦與此意近: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桑?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98頁。

《季氏》第十一章(及下面第二十一章約略相應者)亦云: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p>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73頁。

可見本章雖與《論語》所見者行文稍異,然與其所顯示的思想則完全相符。因而此章,自然也可能是選自某種孔子語錄文集中的另外一次言論記錄。至于管仲是否亦確實曾經(jīng)常說類似的話,抑或是《管仲》篇作者讓孔子之語從管仲之口說出,則是另外一種難以論定的問題。

另外,《大戴禮記·曾子立事》記曾子之言曰“君子禍之為患,辱之為畏,見善恐不得與焉,見不善恐其及己也,是故君子疑以終身”;《荀子·修身》“見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災然必以自惡也”;均可與此合看。見王聘珍撰,王文錦點校: 《大戴禮記解詁》,北京: 中華書局,1983年,第70頁;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荀子集解》,第21頁。

(16) 中(仲)尼曰:“憙(喜)"(怒)不寺(時),恆"(侮)。”

本章并不見于傳世文獻?!跋才粫r”一句,另見于《黃帝內(nèi)經(jīng)·靈樞經(jīng)·刺節(jié)真邪》“……故飲食不節(jié),喜怒不時,津液內(nèi)溢,乃下留于睪,血道不通,日大不休,俯仰不便,趨翔不能”。

姚春鵬譯注: 《黃帝內(nèi)經(jīng)》,北京: 中華書局,2010年,第1388頁。

整理者指出,又見于漢代的《易林·觀之大畜》“喜怒不時,雪霜為災;稼穡無功,后稷饑憂”,可見多與身體之不調(diào)節(jié)及天人感應相關(guān)?!痘茨献印け窘?jīng)》:“體太一者,明于天地之情,通于道德之倫,聰明耀于日月,精神通于萬物,動靜調(diào)于陰陽,喜怒和于四時,德澤施于方外,名聲傳于后世?!?/p>

何寧: 《淮南子集釋》,北京: 中華書局,1998年,第585頁。

(《兵略》篇及《文子·自然》篇亦有相近之句。)《春秋繁露·王道通》“人主以好惡喜怒變習俗,而天以暖清寒暑化草木,喜怒時而當,則歲美,不時而妄,則歲惡,天地人主一也”

蘇輿撰,鐘哲點校: 《春秋繁露義證》,北京: 中華書局,1992年,第333頁。

(及同書他篇所論),亦是同一類的觀念。

子居則另外舉馬王堆帛書《十問》“彼生有殃,必其陰精漏泄,百脈菀廢,喜怒不時,不明大道,生氣去之”及《莊子·大宗師》描述“古之真人”所云“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乃謂“不難看出‘喜怒’系于‘時’主要是陰陽家及道家所持之說……目前未見早于戰(zhàn)國末期而將‘喜怒’系于‘時’的辭例”,其說近是(唯《大宗師》蓋稍早于其他以“喜怒”系“四時”的文獻,且是以“真人”通大道為喻而并非有系統(tǒng)之論,然從中確已可以看出此種論述的萌芽)。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

《韓詩外傳》卷三:“氣藏平,心術(shù)治,思慮得,喜怒時,起居而游樂,事時而用足,夫是之謂能自養(yǎng)者也?!?/p>

韓嬰撰,許維遹校釋: 《韓詩外傳集釋》,北京: 中華書局,1980年,第103頁。

及《孔子家語·五儀解》虛構(gòu)孔子答哀公之問“智者”與“仁者”之“壽”曰:“若夫智士仁人,將身有節(jié),將行動靜以義,喜怒以時,無害其性,雖得壽焉,不亦可乎?”

高尚舉、張濱鄭、張燕校注: 《孔子家語校注》,北京: 中華書局,2021年,第86頁。

實亦為相同論調(diào)。本章以“恒侮”為焦點,則似與此種后期的論述關(guān)系不大。然《論語》中,亦未見直接論及節(jié)情以時的章節(jié),本章似已受到戰(zhàn)國中期以后論述的影響。如《中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p>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8頁。

或《荀子·樂論》曰:“且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先王喜怒皆得其齊焉……夫民有好惡之情,而無喜怒之應則亂;先王惡其亂也,故修其行,正其樂,而天下順焉?!?/p>

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荀子集解》,第380頁。

蓋可代表其某一階段的發(fā)展形態(tài)。

(17) 中(仲)尼曰:“"(管)中(仲)善=(善善)才(哉),老訖

整理者讀“老訖”如字,然同時亦引李家浩之或說,即以“老”通“孝”而讀“孝訖”為“小器”,而謂指《八佾》第二十二章孔子所云“管仲之器小哉!”今不破讀。

!”

整理者以“老訖”為“善終”之意,以句意為“管仲仁善,得以壽終”,且謂與《憲問》第十七、十八兩章孔子對管仲“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等贊美之語一致。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53頁。

王勇則以“老訖”意為“至老乃訖”:“言管仲善于為善,至死乃止?!敝^似與管仲至臨死之際猶不遺余力地舉薦賢者給桓公為政之事相關(guān),似近是。

王勇: 《安大簡〈仲尼曰〉臆解數(shù)則》,簡帛網(wǎng),2023年5月16日。

若誠以“善善”連讀,則或可理解為“褒揚賢善”,仍可指其臨終舉薦隰朋之事。

子居亦解“善善”為善待善者,然又讀“才”為“在”,讀“老”為“考”,而以“善善在考訖”指“對‘善者’的善待在考核完成之后”;或可備一說。代生亦解釋“善善”為“善待賢人”。見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代生: 《安大簡〈仲尼曰〉文本、主題與性質(zhì)研究》,《燕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3期。

“訖”亦有窮盡義,因而或亦可以當作“至老仍盡職”一類的意義。

另外,王寧(第55樓)讀“善=才”為“善言哉”而謂本章與《仲尼曰》第十二章“仲尼曰‘晏平仲善交哉,久狎而長敬’”句式相似,此“善言哉”與彼“善交哉”相對,又將“訖”讀為“忔”,疑“老”下脫“而”字而將兩句解為“管仲很善于講話,年齡越大說的話越讓人歡喜”。張瀚文亦從其說,唯將“訖”改讀為“扢”,同樣解為“歡喜”或“振奮”,見其《安大簡〈仲尼曰〉“老訖”之“訖”新解》,簡帛網(wǎng),2023年3月2日。即使不從王寧的具體讀法,將本章與第十二章對讀仍是相當有理。

傳世文獻中未見本章相應之句,因而具體含義與資料來源存疑。

(18) 中(仲)尼曰:“"(以)同異戁(難),"(以)異[同]易?!?/p>

如本文釋文之注已述,整理者誤將“易”字重讀,今改正。單育辰解“以同異難,以異易”兩句內(nèi)涵為“把人民的意志、行為等統(tǒng)一起來很困難,但讓人民的意志、行為等分異起來很容易”。梁靜解作“消弭差異十分艱難;保持區(qū)別(維持現(xiàn)狀/區(qū)別對待),相對容易”,亦與此理解相近。王勇謂“以異易”乃承“以同異難”而有所省略,意即“以異異易”,實亦與單氏之說近,然他又疑與孔子“和而不同”的哲理相關(guān)。

分見單育辰: 《安大簡〈仲尼曰〉札記三則》,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19日;梁靜: 《安大簡〈仲尼曰〉獻疑一則》,簡帛網(wǎng),2022年10月1日;王勇: 《安大簡〈仲尼曰〉臆解數(shù)則》,簡帛網(wǎng),2023年5月16日。后句省略前句之“異”,網(wǎng)友“枕松”(見下注)已指出此可能,盡管語法理解與王氏不同。

按,諸說有理,然似未交待“以”字的用法?!耙酝悺?,意似即把相同的分異起來,而并不是把分異的統(tǒng)一起來,不然“以”字無著落。

網(wǎng)友“枕松”(第72樓)已意識到這一點,指出將句意解作“根據(jù)相同點來區(qū)分,是困難的;根據(jù)不同點(來區(qū)分),是容易的”。

另外一種可能,則是本章節(jié)錄過略,以致省略了“以”的賓語。假如原文先之以某弟子問“政”,而此乃孔子之答,則或可以理解為“以[政]同異難,以[政]異[異]易”。然今疑此或與禮樂相關(guān)?!盾髯印氛摗吩唬骸扒覙芬舱撸椭豢勺冋咭?;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合同,禮別異,禮樂之統(tǒng),管乎人心矣。窮本極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jīng)也?!?/p>

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荀子集解》,第382頁。

(亦見《禮記·樂記》而文稍別。)今疑后句誤脫“同”字,或可補正為“以同異難,以異[同]易”。

網(wǎng)友王寧(第60樓)實已提過此種補法,筆者《初探》一文失查;然其訓“以”為“能”而分以“同”“異”為動詞則與筆者異。

《樂論》又曰:“夫聲樂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故先王謹為之文?!奔啊皹氛撸ネ踔鶚芬?,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p>

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荀子集解》,第380—381頁。

“其移風易俗”,《漢書·禮樂志》引作“其移風易俗易”,

《漢書》,北京: 中華書局,1962年,第1036頁。

《樂論》(及《樂記》)本或是誤脫此后一“易”字,或則原作“其移風俗易”而誤乙,反正從樂之“化人也速”來看,其移人風俗之順利且容易可知。因此,本章或可理解為(用禮)將統(tǒng)一的加以適當?shù)牡燃?、區(qū)分相對困難,而(用樂)來將分異的統(tǒng)一起來反而相對容易(然禮樂相輔相成,不可或缺,理想仍是某種“和而不同”)。然猜測性較大,且未免有以補字為解之嫌,因而確切意義仍待考。

固然,如子居所言,本章或與戰(zhàn)國名家“同異”之辯相關(guān),是“作者在跟風參與當時熱門話題”而寫的。然缺乏進一步的線索,亦難以確知。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

(19) 康子"(使)人"(問)政於中(仲)尼。曰:“丘未之"(聞)也?!?(使)者退。中(仲)尼曰:“見之,"=(君子);亓(其)言,"=(小人)也。竺(孰)正而可"(使)人"(問)?”

整理者謂,此章見于《論語·顏淵》第十七章“季康子問政于孔子??鬃訉υ唬骸撸?。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而“文字出入較大”。然除了均是季康子問政,及“政”是以居民上者身“正”為始,此外則看不出其他更為直接的關(guān)系。其實,《顏淵》第十九章亦見季康子問政,而孔子彼次所答恰是此種意義:“季康子問政于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p>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38頁。

《顏淵》第十八章及《為政》第二十章,孔子所答亦無非此理。

《顏淵》第十八章云:“季康子患盜,問于孔子。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為政》第二十章云:“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p>

本章特別之處,則在其獨有的敘述框架,即康子并不親自問之,而是“使人”來問。

王勇亦已強調(diào)本章形式上與《論語》的不同,然他還是以使者所問內(nèi)容當問題所在,而并非以使使者此一舉本身為難點,與筆者理解不同。王勇: 《讀安大簡〈仲尼曰〉札記》,簡帛網(wǎng),2023年5月18日。

意似謂孔子拜見康子時,康子未敢提問為政之事,看似君子而所言均非君子所重,

子居指出,類似的說法見于《晏子春秋·內(nèi)篇雜下》晏子所云“共立似君子,出言而非也”及《韓詩外傳》卷一〇齊國牧者對吳延陵季子所云“子〔何〕居之高,視之下;貌之君子,而言之野也!”可參。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

等孔子退后改天乃使使者來問此大事,全非正直的領(lǐng)袖模樣。雖然本章與其他“季康子問政”章節(jié)主題性質(zhì)相同,但是似為某種后期的、相對戲劇化的小故事,與《論語》彼兩章并無直接襲承的關(guān)系。

(20) 中(仲)尼曰:“一"(簞)飤(食),一勺"(漿),人不"(勝)亓(其)"(憂),"(己)不"(勝)其樂。"(吾)不女(如)韋(回)也!”

《論語·雍也》第九章: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87頁。

王家嘴楚簡《孔子曰》所公布簡第四例:

趙曉斌: 《湖北荊州王家嘴M798出土戰(zhàn)國楚簡〈孔子曰〉概述》,《江漢考古》2023年第2期。

=(孔子)曰:“一"(簞)食,一汋(勺)"(漿),人不"(乘[勝])亓(其)‖□,□‖不"(乘[勝])亓(其)"(樂)。"(吾)不(不)女(如)韋(回)也!”

本章雖略與《雍也》第九章相當,但行文不同,很明顯與王家嘴《孔子曰》的版本更相近,簡直是如出一轍。一方面,已進一步證明安大簡《仲尼曰》篇的真實性,因為王家嘴《孔子曰》從地下考古發(fā)掘之際,安大簡早在約六年前已經(jīng)入藏,且《仲尼曰》篇基本已整理出來了,兩者本章之酷似及其與《雍也》第九章相異,只能說明《仲尼曰》與《孔子曰》一樣是戰(zhàn)國時代的真品。另一方面,《雍也》行文稍微清楚一些,竹本的“吾不如回也”相對突兀,說明《雍也》該章若非來自內(nèi)容相類的不同言論記錄,則似該視為對原章稍加修改與潤色的結(jié)果。

參拙著《王家嘴楚簡〈孔子曰〉初探》,《中國文化研究》2023年第3期,第89頁。子居謂本章的“己不勝其樂”是一種泛言,其說該是,簡文末句之意蓋即是說: 對此種情況能有這種平心的反應,這一方面我不如顏回。《雍也》的版本則從頭到尾皆以顏回之行為中心。

值得注意的是,《論語》中對弟子云“某哉某某”之例尚有,如《先進》篇第四章:“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于其父母昆弟之言?!薄蹲勇贰返谌拢▽ψ勇纷约赫f的):“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子路》第四章:“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

見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24、142頁。

皆是其例。

竹本則或略與《公冶長》第八章之末句相應:“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釉唬骸ト缫?!吾與女弗如也?!?/p>

另外,《孟子·離婁下》有如下的一章:

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孔子賢之。顏子當亂世,居于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顏子不改其樂,孔子賢之。孟子曰:“禹、稷、顏回同道。……”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299頁。

其言及“陋巷”,用“瓢”而非“勺”,用“不堪”“不改”而非“不勝”,且言及孔子“賢”之,均似是繼承《雍也》之文而加以改述。然子居據(jù)這些相同點而謂《雍也》該章內(nèi)容“不但是晚于”《仲尼曰》,“而且是晚于”且“很可能是直接或間接改寫自”《離婁下》彼章。雖然并非全無可能,然亦無必要如此看之。按,《離婁上》第十四章云:“孟子曰:‘求也為季氏宰,無能改于其德,而賦粟倍他日??鬃釉唬骸扒蠓俏彝揭玻∽峪Q鼓而攻之,可也?!薄?/p>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283頁。

《論語·先進》第十六章則作:“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p>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26頁。

前兩句與《離婁上》迥異,而《論語》編者顯未據(jù)《離婁上》而改寫。更可注意的是,王家嘴《孔子曰》所公布簡第二例相應之章作“子(路)為季氏"(宰)。"=(孔子)曰:‘(由)也為季氏"(宰),亡(無)能改于亓(其)惪(德),亓(其)布(賦)粟"(倍)它(他)日矣。(由)也,弗(非)"(吾)徒也已,"=(小子)鳴鼓而攻之,可矣”,行文與《離婁上》極近(冉求為何作子路則是另一個問題),說明《孟子》除了收進《論語》的若干孔子語錄章節(jié)之外亦另有所本,且在大致沿襲其行文的同時,亦為自己行文的需求而加以些許的改述。(如將此孔子曰的前三句由自己敘述,而讓孔子強調(diào)“非我徒也”兩句。)如此類推,則《離婁下》云“顏子不改其樂”彼章情況蓋亦如是,只是《孟子》所據(jù)章則與《論語》所收者相同而與竹本相異耳。依筆者之見,此無疑是最直截了當?shù)?、可能性最高的解釋。再說《論語·泰伯》第二十一章,“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08頁。

亦并沒有據(jù)《離婁下》彼章而加進“三過其門而不入”等話或?qū)ⅰ拔釤o間然”改成“賢哉”。然則《離婁下》似是據(jù)《雍也》彼章與另外已失傳的一章合并而約略加以改述,對禹、稷及顏子所敘各殿以“孔子賢之”以求對稱,如此便當孟子“禹、稷、顏回同道”之論的簡單背景而已。簡而言之,《雍也》第九章或許確實是經(jīng)過改寫的,然欲判定其據(jù)《孟子》彼章改寫,則實無必然之理。

(21) 中(仲)尼曰:“見"(善)女(如)弗及,見不善女(如)"(襲)。堇(隱)"(以)卑(避)戁(難),寈(靜)凥(處)"(以)成丌(其)志。白(伯)"(夷)、弔(淑)即(齊)死於首昜(陽),手足不弇。必夫,人之胃(謂)"(乎)!”

《論語·季氏》第十一、十二兩章: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

《論語》本章的“求”字,抱小認為蓋本作“成”,與《仲尼曰》本章相符,傳寫過程中乃訛作“求”。其說有一定的理據(jù),可參。抱?。?《據(jù)安大簡〈仲尼曰〉?!凑撜Z〉一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31日。

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p>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73頁。

《季氏》彼兩章,已有學者疑其實乃一章的兩半,而據(jù)《仲尼曰》本章,似確實不該分開,且后半該視為“孔子曰”語的一部分。

對此點,網(wǎng)友“汗天山”(第44樓)、劉信芳等已有所討論,可參。劉信芳: 《安大簡〈仲尼之耑訴〉釋讀(五~八)》,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9月27日。

固然,假若本為獨立的兩章,且《仲尼曰》編者所據(jù)的孔子語錄集恰是如此前后排列的,將其誤視為一章而加以節(jié)引,亦是有可能的。然從末尾的“其斯之謂與?”句來看,則《季氏》此“兩章”似實該視為同一段才對。有趣的是,竹本的“必夫,人之謂乎”,表面上似與該句呼應,而意義上則顯然不同,實際所呼應的乃“民到于今稱之”彼句。再說“手足不弇”一句,《季氏》并無,似是《仲尼曰》編者加進來的或所據(jù)記錄不同,因而或不能全視為對《季氏》篇所收彼章的節(jié)引。

《季氏》彼段的邏輯如何分析呢?朱熹將其視為兩章(謂后章“章首當有‘孔子曰’字,蓋闕文耳”),并未考慮到伯夷、叔齊即是“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者的最佳之例,反謂“顏子亦庶乎此。然隱而未見,又不幸而蚤死,故夫子云然”,實乃相對迂曲之說。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73頁。

至于齊景公,孔子雖然確實“見其人”,問題是“有馬千駟”實在無法與前面的“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相對應,反而恰好成為歷代學者視后幾句為獨立之章之原因。

劉寶楠如朱熹等歷代學者一樣,將本段視為獨立兩章,因而謂“其斯之謂與”句“上當有脫文”。然劉氏又引異說云“張栻《論語解》、孔廣森《經(jīng)學卮言》并以‘隱居求志,行義達道’,證合夷、齊,而于‘見善’、‘見不善’二句略而不言”(劉氏斥此為“傅會”之說),大致已點出問題所在。劉寶楠撰,高流水點校: 《論語正義》,北京: 中華書局,1990年,第667頁。

齊景公之例,作用只是對伯夷、叔齊之德行給予某種反襯而已,然打斷了整段的邏輯,若欲視為后人加上的一句則不無道理。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民無德而稱焉”,其語頗似于《泰伯》首章末句:“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蔽ā暗谩弊鳌暗隆?,且含義懸殊。其實泰伯本亦是“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者之佳例,然該文與本章似無直接關(guān)系。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02頁。

然若說“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之于“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正是“斯之謂”,仍屬比較容易理解,而至于本段未舉“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之人物者,或是因為此種人是相對常見的。

竹本則沒有這個問題,因為并未言及齊景公之事,而且也沒有“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及“未見其人也”等語。首兩句,略見于《大戴禮記·曾子立事》:“君子禍之為患,辱之為畏;見善恐不得與焉,見不善恐其及己也;是故君子疑以終身?!?/p>

王聘珍撰,王文錦點校: 《大戴禮記解詁》,第70頁?!盾髯印ば奚怼芬嘣疲骸耙娚?,修然必以自存也;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蓖跸戎t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荀子集解》,第20頁。

據(jù)此,竹本“如"”似或有“恐其及己”一類的意思,因而若確以“"”讀“襲”為是,亦可以理解為“籠罩”或“侵襲”于己身之意。

后者亦即侯乃峰之解法。

見善恐如己所不及,見不善恐如將籠罩于己,基于后者乃隱居以避難,靜處以成志,伯夷、叔齊餓死于首陽山便是此種德義行為的典范,因而人民至今稱贊之乃勢所必然。簡文邏輯清晰,行文扼要?!吨倌嵩弧分T章多有節(jié)引的跡象,此亦或如之,可想象是對《季氏》該章的前身加以簡化,取出其要義以改成某種更好記憶且運用的格言。在此過程中,或誤將原版“其斯之謂與”的“其”理解為“民”之代詞,

“其斯之謂與”用法該如《學而》第十五章:“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相同,“其”所指乃前面所言的道理。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53頁。

因而將“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概括為“必夫,人之謂乎”。然而《季氏》版則有后人牽合附會之嫌,用詞亦多與竹本相異,因而即使《仲尼曰》本章是節(jié)引,似亦另有所本,與今本《季氏》篇并非簡單的直線關(guān)系。至于“手足不弇”句,是其所據(jù)本已有,抑或是《仲尼曰》編者從別處引進來的(如《韓非子·外儲說左下》所收彼條),

《韓非子·外儲說左下》:“[昭]卯曰:‘伯夷以將軍葬于首陽山之下,而天下曰: 夫以伯夷之賢與其稱仁,而以將軍葬,是手足不掩也?!蓖跸壬髯娬茳c校: 《韓非子集解》,北京: 中華書局,1998年,第294頁。

目前亦難以判斷。

(22) 中(仲)尼曰:“"=(小人)"(乎),可(何)"(以)壽爲?"(弌[一])日不能善?!?/p>

如整理者指出,此略見于漢魏間學者徐干所著《中論·修本》篇:

孔子曰:“小人何以壽為?一日之不能善矣,久惡,惡之甚也。”

徐干撰,孫啟治解詁: 《中論解詁》,北京: 中華書局,2014年,第53頁。

據(jù)徐干之詮釋,孔子此語所說明乃“君子慎其寡也”之理,“小人朝為而夕求其成,坐施而立望其反,行一日之善,而求終身之譽,譽不至,則曰:‘善無益矣’”,乃“存其舊術(shù),順其常好,是以身辱名賤而不免為人役也”。

徐干撰,孫啟治解詁: 《中論解詁》,第53頁。

如果是一日都不能行善,何苦活得那么久呢?君子則與小人相反,日日慎其獨,積善成德而不息,因而才能享受到“知者樂,仁者壽”之果。

楊蒙生疑此章的“小人”是“孔子對某個具體小人之不善所發(fā)出的感嘆”。劉信芳則據(jù)《尚書·泰誓中》“我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兇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無度,播棄犁老,昵比罪人”之文,而謂本章或具體指商紂以為例。今仍將簡文之“小人”視為泛稱。楊蒙生: 《讀安大簡第二冊〈仲尼曰〉叢札》,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19日;劉信芳: 《安大簡〈仲尼之耑訴〉釋讀(四則)》,簡帛網(wǎng),2022年9月12日。

值得留意的是,《中論》此處所引“孔子曰”語,今為竹本所證實,絕非徐干偽托。其在晚至漢魏之際仍能見到《論語》、二戴《禮記》等傳世文獻失載的先秦孔子語錄而加以引用,可見當時學者仍多有所本。

子居謂“或可考慮《中論》中這些內(nèi)容的來源與同是建安七子(且為孔子二十世孫)的北海相孔融有關(guān)”,有一定的道理。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

(23) 中(仲)尼曰:“遉(顛)於鉤(溝)"(岸),"(吾)所不果爰(援)者,唯心弗智(知)而色爲智(知)之者"(乎)!”

本章未見傳世文獻相應者,且文義頗為費解,學者雖多從單育辰、侯乃峰而釋讀“顛于”后二字為“溝岸”,然對全章解釋仍是眾說紛紜,本文釋文注釋已略列其端。陳民鎮(zhèn)解后幾句之意為“假設(shè)自己如果遇到這種情況坐視不理,那便是因為內(nèi)心尚不知此事,言下之意是孔子必會出手援救”,似已近得之。陳氏又舉《禮記·禮運》“故欲惡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美惡皆在其心,不見其色也,欲一以窮之,舍禮何以哉”以為比,且謂“但在《論語》一書中‘心’的地位并不顯著。心的重要性在孔門后學尤其是思孟學派手中得到進一步的發(fā)揮”。確然,心、色之關(guān)系乃戰(zhàn)國中期后的熱門課題。

按,儒家禮書中,“心”“色”(或兼及“身”)之統(tǒng)一常被視為某種處世的理想,如《禮記·祭義》講孝子之祭祀云其“愨善不違身,耳目不違心,思慮不違親。結(jié)諸心,形諸色,而術(shù)省之,孝子之志也”;

孫希旦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禮記集解》,第1234頁。

《大戴禮記·子張問入官》講“君子南面臨官”之道,云“所見邇”“所求邇”等“六者貫乎心,藏乎志,形乎色,發(fā)乎聲,若此則身安而譽至,而民自得也”,

王聘珍撰,王文錦點校: 《大戴禮記解詁》,第138頁。

并是其例。心、色之不相違,有時亦被看作某種自然結(jié)果,如《孟子·盡心上》“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見于面,盎于背,施于四體,四體不言而喻”,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355頁。

此從正面言之也;又如《孟子·離婁上》“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283頁。

以“胸中”喻心,以“眸子”言“色”,此從一般情況言內(nèi)心之必然達乎面色。然亦有儒者強調(diào)色與心之相隔、色之能夠掩蓋心意,如《大戴禮記·曾子立事》云“君子之于不善也,身勿為,能也;色勿為,不可能也。色也勿為,可能也;心思勿為,不可能也”,

王聘珍撰,王文錦點校: 《大戴禮記解詁》,第77頁。

是心思為根本,而欲使此心思不透露于面色雖難,然亦尚是有可能的。

若回到《論語》查看言及“色”之章節(jié),則所見思想比較符合于第三種情況,如《學而》第三章“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他篇另見兩次);《先進》第二十章“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顏淵》第二十章“子曰:‘……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陽貨》第十二章“子曰:‘色厲而內(nèi)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48、128、138、179頁。

是皆強調(diào)以色偽善之患。又如《為政》第八章“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56頁。

則是強調(diào)色、心之自然統(tǒng)一而與行為不合之情況。以“不孝”而言,此實類似于《曾子立事》的“身勿為,能也;色勿為,不可能也”。《論語》中的孔子亦偶言及“心”,如《為政》第三章孔子自謂“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或《雍也》第五章謂顏回曰“其心三月不違仁”是也,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54、86頁。

只是未曾見有“心”與“色”并言之章節(jié)。

《仲尼曰》本章含義雖然難明,然其言心、色之能夠相違則易見,因而似該與《論語》中孔子言及“色”的多半章節(jié)思路一致。筆者疑本章的“吾”為泛稱,“吾所不果援者”為假設(shè)語(如陳民鎮(zhèn)已論),句意為: 見到有人從水溝邊岸跌進水里,而假如“我”并不實施援助他的行為,那只可能是因為我是“色莊者”,是“色取仁而行違”者,是顏面上表現(xiàn)出知道該怎么做,然內(nèi)心里并未真正體現(xiàn)仁人之心,并不誠心了解該怎么做,是并不勇于為善的那種人?!稙檎返诙恼略啤白釉唬骸瞧涔矶乐?,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60頁。

蓋“巧言令色”之諂者與勇而有義者之分即如此。然則本章實與《論語》的思想相符,盡管《論語》未見心、色直接相對的文例,或意味著本章已多少受到后世思潮的影響也未可知。值得注意的是,本篇第二十一章言君子之“見善如弗及”,第二十二章言小人之“一日不能善”,而本章乃接著以心、色之異言為善(救人)與不為善(不救人)之分,似或是《仲尼曰》編者一種“物以類聚”的有意安排。下一章言“務(wù)言而惰行”,復亦與此相關(guān)。

(24) 中(仲)尼曰:“"(務(wù))言而"(惰)行,唯(雖)言不聖(聽);"(務(wù))"(行)癹(伐)工(功),唯(雖)"(勞)不昏(聞)?!?/p>

如整理者指出,此與《墨子·修身》一段文極其相似:

名不徒生而譽不自長,功成名遂,名譽不可虛假,反之身者也。務(wù)言而緩行,雖辯必不聽。多力而伐功,雖勞必不圖?;壅咝霓q而不繁說,多力而不伐功,此以名譽揚天下。

孫詒讓撰,孫啟治點校: 《墨子間詁》,北京: 中華書局,2001年,第10頁。

《墨子·修身》篇,所論無非一種反求諸己、內(nèi)圣外王之道,全篇其實毫無墨家特色,若非已收進《墨子》,則視為儒家作品也無妨礙。整理者引《淮南子·要略》“墨子學儒者之業(yè),受孔子之術(shù)”,而謂《修身》本段大概襲用《仲尼曰》本章之文,固有可能;清代學者亦或疑《修身》篇為墨翟自著。然《修身》亦全無《要略》所謂“以為其禮煩擾而不說,厚葬靡財而貧民,服傷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行夏政”之痕跡。再說,《修身》的另一段話,略見于《說苑·建本》(及《孔子家語·六本》)而反冠以“孔子曰”,此蓋良有因也。

如子居指出,《修身》開頭的“君子戰(zhàn)雖有陳,而勇為本焉。喪雖有禮,而哀為本焉。士雖有學,而行為本焉”,此“三本”在《說苑·建本》作“六本”而稍有出入:“孔子曰:‘行身有六本,本立焉,然后為君子。立體有義矣,而孝為本;處喪有禮矣,而哀為本;戰(zhàn)陣有隊矣,而勇為本;政治有理矣,而能為本;居國有禮矣,而嗣為本;生才有時矣,而力為本。’”(《孔子家語·六本》略同。)子居謂“《說苑·建本》將《墨子·修身》的修身內(nèi)容改變?yōu)椤尽浴ⅰ癁槭椎摹缸又H,君臣之義’內(nèi)容,其晚出非常明顯”?!缎奚怼反硕蔚陌姹颈取督ū尽匪崭芊从称湓补倘挥锌赡?,然依筆者之見,《修身》的三本亦完全與孔門“本立而道生”的道理相符,其源自孔門的可能性頗高?!墩撜Z·八佾》第四章記“林放問禮之本”而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亦正此之謂也。子居說,見其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

劉向校書時何以認定此篇確為墨家作品而收進其《墨子》定本,今已無法考知,若果為七十子后學所作而原與墨子無關(guān)亦不無可能。無論如何,從其論述風格而言,《墨子·修身》為戰(zhàn)國中、晚期的作品,應該是可以肯定的。其中之句若或有從某種孔子語錄集(或托給孔子之文獻)借用過來的,實亦不足為怪。

劉信芳則謂:“《修身》‘務(wù)言’至‘不圖’,暗用本例孔子語,引經(jīng)也?!壅摺韵?,墨子自說也?!眲⑿欧迹?《安大簡〈仲尼之耑訴〉釋讀(四則)》,簡帛網(wǎng),2022年9月12日。

戰(zhàn)國文獻中,“雖某不某”句式之例不勝枚舉,《論語》內(nèi)亦有,如《子路》第六章: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143頁。

即是其例,且語意與“務(wù)言而惰行,雖言不聽”極近。又《韓詩外傳》卷六云:“子曰:‘不學而好思,雖知不廣矣;學而慢其身,雖學不尊矣。不以誠立,雖立不久矣;誠未著而好言,雖言不信矣。美材也,而不聞君子之道,隱小物以害大物者,災必及身矣。’詩曰:‘其何能淑,載胥及溺?!?/p>

韓嬰撰,許維遹校釋: 《韓詩外傳集釋》,第212頁。

另外,言、行之必相符,為儒家相當基本的概念,如《論語·為政》第十三章“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從之’”;《憲問》第二十九章“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等文皆是。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57、156頁。

《緇衣》篇以此為題之章節(jié)亦特別多,如“子曰:‘言從而行之,則言不可飾也;行從而言之,則行不可飾也?!示庸蜒远幸猿善湫牛瑒t民不得大其美而小其惡”(今本第二十三章)

孫希旦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禮記集解》,第1332頁。郭店本(第十七章)作“子曰:‘言從行之,則行不可匿。’故君子寡(/顧)言而行,以成其信,則民不能大其美而小其惡”(此以通行字列之);上博本同。

即是其中之一。至于“伐功”之為害,《論語》雖未明言,然《公冶長》第二十五章顏淵言己志曰“愿無伐善,無施勞”,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82頁。

已可見不伐功勞實為孔門仁道理想之一環(huán)。又《大戴禮記·衛(wèi)將軍文子》記載子貢云“業(yè)功不伐,貴位不善,不侮可侮,不佚可佚,不敖無告,是顓孫之行也??鬃友灾唬骸洳环t猶可能也,其不弊百姓者則仁也。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薄蜃右云淙蕿榇笠病?,

王聘珍撰,王文錦點校: 《大戴禮記解詁》,第110頁。

亦是孔門以“業(yè)功不伐”為美德之例??傊?,本章是否確為孔子言論實錄盡管難知,然其與孔子思想相符則無疑。

子居反而認為“由這段話的內(nèi)容來看,其更符合墨家宗旨而與儒家不合的情況是非常明顯的,墨家相對于言辯更重視身體力行”,筆者實在未見其然。子居: 《安大簡二〈仲尼曰〉解析(下)》,中國先秦史網(wǎng),2022年10月1日。

(25) 中(仲)尼曰:“敚(奪)不敚(奪)亙=(恆,恆)"(侮)人。”

本章于傳世文獻無征,如何釋讀、斷句也頗為費解。今疑或與《周易·恒卦》九三爻辭“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貞吝”相關(guān)。

李鼎祚撰,王豐先點校: 《周易集解》,北京: 中華書局,2016年,第206頁。

句意或謂: 凡是強取某事某物,若不獲得其恒道(或不以其恒道取之),則經(jīng)常將承人之羞(簡文“人”字或誤抄,詳釋文注;或亦可理解為“"(侮)”后省略了“于”字)。

“"”或亦可以考慮如同前章“"”字一樣而讀為“務(wù)”,則“恒務(wù)”或是針對前章的“務(wù)言”“務(wù)行”而言;然整句具體讀法仍是待考。

《荀子·王制》曰:“王奪之人,霸奪之與,強奪之地?!?/p>

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荀子集解》,第154頁。

此“奪”亦或有善惡之分也??鬃诱Z錄偶見其以“有恒”為美德之章節(jié),如《論語》中的《述而》篇第二十五章“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子路》第二十二章“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y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釉唬骸徽级岩印?;

朱熹: 《四書章句集注》,第99、147頁。

《禮記》本《緇衣》末章亦云“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為卜筮?!惫胖z言與?龜筮猶不能知也,而況于人乎?……《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恒其德偵,婦人吉,夫子兇”’”

,孫希旦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 《禮記集解》,第1332頁。

是其例。然本章的確切含義難測,因而其與其他孔子語錄的關(guān)系暫且不當過論。

中(仲)尼之耑(短)"(語)也。"(僕[樸])快(/慧)周恆(/極)。

整理者將“仲尼之耑語也”當某種全編的總說明,或是,然將“仲尼之耑語”當書于篇末的篇題似亦無不可。

此點,整理者實亦考慮過。

本篇各章既短且均屬正言,因而讀“仲尼之短語”抑或“仲尼之端語”固皆有理。

侯乃峰釋讀“耑"”二字為“短訐(諫)”而謂“今傳本《論語》幾乎沒有很長的章節(jié),多是孔子的只言片語,但所選章節(jié)大都屬于孔子的嘉言雋語,正符合‘短’‘諫’二字之義”。然即使讀為“短語”亦未曾不符合此種形容。侯乃峰: 《讀安大簡(二)〈仲尼曰〉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2022年8月20日。

《論語》類的語錄,其短且扼要即其本質(zhì),而《仲尼曰》似又將其間許多章節(jié)加以進一步的減縮而從中取其精華部分,因而目本篇為《仲尼之短語》實乃更加合適。至于“仆快(/慧)周恒(/極)”四字,即使實為評價語,然亦不屬于該篇內(nèi)容,今且于此不另加討論。

簡背上的許多所謂“練習字”亦看似更加與內(nèi)容無關(guān),本文亦不放在釋文范圍之內(nèi)。近日,劉剛、王蕓輝則對“練習字”之說提出質(zhì)疑,疑這些字與“"快周恒”四字為同時書寫而同樣皆有評點的性質(zhì);詳情見劉剛、王蕓輝: 《安大簡〈仲尼曰〉簡背簡文“習字說”質(zhì)疑與釋文解讀》,《湖北文理學院學報》2023年第7期。

結(jié)語

筆者《初探》一文,對《仲尼曰》前十三章之分析所得出的初步結(jié)論是: 《仲尼曰》乃一種戰(zhàn)國中期的摘錄本,多半章節(jié)并不反映各章的原貌。有的章節(jié)似是有意從原章摘取最核心之句,以集成某種輔助記憶的備忘錄,其間亦有由于編排用意、摘錄過略或受到后世思潮影響等因素而引起改動之例,亦有兩條傳世文獻引作曾子所云而《仲尼曰》則當作仲尼之語。固然,也有與《論語》(及《禮記》等文獻)相應之章節(jié)大同小異甚至較《論語》所記為清楚且深切者焉,然總體而言,《仲尼曰》中幾乎每章都比傳世文獻相應之章更為簡略、扼要。

周翔《從安大簡〈仲尼曰〉談孔子語錄類文本的相關(guān)問題》(《中國文化研究》2022年第4期)及陳民鎮(zhèn)《論安大簡〈仲尼曰〉的性質(zhì)與編纂》(《中國文化研究》2022年第4期)亦已得出大致相類的結(jié)論,詳情參拙著《初探》末注。徐在國、顧王樂則認為《仲尼曰》“可能是早期《論語》的一個摘抄本”,同時謂其“源出的《論語》文本與今本《論語》有異,說明今本《論語》的篇章經(jīng)后人增補刪定”,似認為《仲尼曰》反而較能反映各章的原貌。見徐在國、顧王樂: 《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仲尼〉篇初探》,《文物》2022年第3期。

凡是這些摘錄的章節(jié),似是從不同的文本節(jié)選而成,其中之一或即已初步形成的《論語》(或其前身)或某種相類的孔子語錄集。至于其在傳世文獻無征的章節(jié),多半亦與《論語》所記錄風格相類,然亦有雜入后期諸子思想成分之例。再加上各章均冠以“仲尼曰”而非“子曰”,因而似或可視為孔門之外的某種次級輯錄。

本文經(jīng)過對其后半十二章的進一步分析,可大致肯定這些初步結(jié)論而稍作補充。后半篇有節(jié)引跡象的章節(jié),包括第十八及二十一兩章: 前者的來源未可知,然似被省略到意義完全不明的地步;后者則較《論語》相應之句清晰而扼要,似亦為節(jié)引而取要的結(jié)果,其中一句亦有由誤解原文而錯改之疑??梢匝a充說明的是,還有幾章與《論語》的版本迥異,或是由于《論語》所收者經(jīng)過后世的增補與修改,或則是兩者源自孔子相近言語的不同記錄。前者如第二十一章,《論語》本似有后人加句以期求反襯的效果,反而弄巧成拙以導致歷代學者誤分為兩章;后者如第十五章,與《論語》行文稍異而與其思想完全相符,實似另有所本原始記錄。又如第十九章,與其他“季康子問政”章節(jié)主題性質(zhì)相同,然敘事方式相對戲劇化,似為某種后期的故事而與《論語》所收章節(jié)并無直承關(guān)系。最有趣的則是第二十章,與《論語》(《雍也》)行文不同而與王家嘴《孔子曰》(第四例)一致,然《論語》該章相對清楚,若非來自不同記錄則當是修改與潤色的結(jié)果。

又如前面已述,《孟子》(《離婁下》第二十九章)節(jié)用其文則顯是依據(jù)《論語》的版本,而其另外一章(《離婁上》第十四章)則與《論語》(《先進》)相異而與王家嘴《孔子曰》(第二例)一致,情形恰好相反。然則《孟子》除了收進《論語》的若干孔子語錄章節(jié)之外亦另有所本。

從此,亦足以證明《仲尼曰》的章節(jié)盡管多經(jīng)摘錄而或不反映其原貌,然實亦皆是淵源有自,與傳本《論語》(或其前身)并無直接的襲承關(guān)系。

于近日刊登的一文當中,李銳說《仲尼曰》“應該是選擇某些孔子之言,集為一篇”,而其中“一些語句的同源語錄,被纂輯進入了《論語》。有一些則沒有被選入《論語》”,見其《安大簡〈仲尼之耑語〉的思想史價值》,《中國史研究動態(tài)》2023年第3期。李氏雖似并不同意《仲尼曰》可視為某種摘錄本,然他認為《仲尼曰》與《論語》有同源關(guān)系而非直承關(guān)系此點,則與筆者之結(jié)論亦有相近之處。

在《論語》或其他源自先秦的儒家文獻無征的章節(jié)當中,除了歸屬難定者或含義難明者如第十七、十八、二十五等章外,有的仍與孔門思想完全相符,然其間有見于孔門之外的諸子書籍中者,如第十五章雖似為孔子所云,然于清華簡《管仲》篇出自管仲之口,但究竟是《管仲》作者將孔子之語偽托給管仲,抑或是孔子實曾傳述管仲之語,皆難以論定;又如第二十四章,內(nèi)容亦與孔子思想渾然相合,然未見于儒書而反為《墨子》一篇所借用,因而此若非源自學派間的互動,則或意味著該篇被收進《墨子》實乃誤置。亦有漢、魏間儒書所收而后代失傳者,如第十四章另見于《孔叢子》、第二十二章見于《中論》兩段文之內(nèi),可見當時學者尚能見到后已失傳的別本孔子語錄集而該兩書所載的孔子話語并非全部偽托。另外有如第十六、二十三兩章,其中思想雖亦符合孔子言論,然尚有未見于《論語》等早期儒書的成分,似已受到戰(zhàn)國中期論述的影響,盡管并未發(fā)展到戰(zhàn)國后期思潮模樣。在編輯方面,《仲尼曰》后半篇也出現(xiàn)有意編排的痕跡,如第二十一至二十四等四章似顯現(xiàn)某種主題相同的安排即是。

此外,以整篇而言,亦可見到若干偏重的主題。在近日發(fā)表的一文當中,代生認為《仲尼曰》是“多以‘君子—小人’‘善—不善’‘仁—不仁’等對比方式呈現(xiàn)”的“一種圍繞孔子言論進行的主題凝聚的文獻摘引”,亦已有見于此。見代生: 《安大簡〈仲尼曰〉文本、主題與性質(zhì)研究》,《燕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3期。

總之,《仲尼曰》確當視為一種戰(zhàn)國中期的孔子語錄摘本,盡管其所采取或節(jié)引的章節(jié)多是淵源有自而與《論語》等傳世文獻所收者多無直承關(guān)系。其性質(zhì)與王家嘴《孔子曰》不同,因為除了當作某種精要的節(jié)本之外,亦沾染了一些戰(zhàn)國中期的思想成分,當是從不同文本節(jié)選而成,均為《孔子曰》所未見的現(xiàn)象。然王家嘴《孔子曰》九成以上的內(nèi)容尚未公布。等到其全部問世之后,或?qū)l(fā)現(xiàn)其與《仲尼曰》間更有趣的異同,屆時乃可借以進一步了解《仲尼曰》的確切性質(zhì)及《孔子曰》《論語》等孔子語錄文集的成書情況。

附記: 本文在2023年10月22日曾發(fā)表于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主辦的“古文字與中華文明”國際學術(shù)論壇。

(責任編輯: 田穎、王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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