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姐夫剛剛費力地拆下幾塊碎磚,突然間,他扯開嗓子大喊了一聲:“有寶貝!”我的心瞬間猶如失控了的發(fā)動機一般,瘋狂地上下亂竄,慌亂之中,我趕忙用手緊緊捂住胸口。我如同離弦之箭一般,一個箭步飛竄到正在拆毀的墻頭上,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從姐夫手里一把搶過一個紙包。這紙包所用的紙張乃是粗糙至極的稻草紙,倘若不是從這墻洞里拆出來的,哪怕是扔在我面前,我定然是連瞧都不會瞧上一眼的??善戳诉@破舊房子、搖搖欲墜墻頭的光,我瞬間化身為一只瞧見了獵物的餓狼,別說是姐夫想看一眼,就算他只是流露了一點點想看的意思,我都滿心不舍。
我飛也似地跑進房間,心里雖說很清楚這厚厚的稻草紙沒那么容易破碎,但不知為何,我依舊顯得有些束手束腳,壓根不敢使太大的勁去拆開。紙包頗為厚實,我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打開,誰知里面竟然只是一堆碎紙。那些碎紙的顏色黃得暗沉,上面隱約有字,可還看不全,我滿心的期待瞬間如同破碎的泡沫般化為烏有,心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動。看來,這房子原來的主人和我父母一樣,窮得一貧如洗。包了個碎紙包放在墻洞里,難道這也能算寶貝?這般想著,我把胡亂團起來的草紙包重新打開,拿起一張一張的碎紙片,仔仔細細地查看。
這一看,竟然看出了些許端倪。在里面,我竟然瞧見了一個和父親名字一模一樣的人名,天下怎會有如此巧合之事?在這搖搖欲倒、行將就木的垂暮老房子里,竟然有著和我父親同名同姓之人的痕跡,我的后背莫名地升起了一絲寒意,可與此同時,也產(chǎn)生了更為強烈的好奇。我把碎紙一塊一塊地放在地上,耐著性子,慢慢地按照破碎的痕跡,試圖將其拼湊完整。拼了許久,這些碎紙就像少了幾塊關鍵部位的拼圖,無論我如何絞盡腦汁、竭盡全力,都難以拼湊完整。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還是讓我拼出了一些字:“地區(qū)中級……刑事……三、被告鄭明山……反革命罪……如果不服……自接到判決書之日起十日內,提出上訴狀一式兩份……專區(qū)……法院……審判庭,一九五五年……月三日”。
期盼了大半天,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這讓我深感失望,同時也無比震驚。鄭明山,并非一個與父親同名同姓的人,而就是我的父親??墒?,父親怎么會有這樣的判決書?在我的印象里,父親除了回家次數(shù)寥寥無幾,喜歡抽上幾口煙外,再無其他明顯的缺點,他怎么會是反革命?只因這堆碎紙與已經(jīng)去世多年的父親有關,在我眼中也就成了寶貝,我想著把那一堆碎紙繼續(xù)拼合起來,探尋其中隱藏的真相。然而,不管我怎樣冥思苦想、竭盡全力,再也拼不出更多的字來了。
我呆坐在地上,努力裝出一副智者的模樣,想要把父親這如同謎團一般的判決書弄個明白。雖說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反革命的帽子就如同現(xiàn)在隨時會出現(xiàn)的遮天蔽日的沙塵暴一樣,肆意飛揚、隨處亂扣??墒?,在當時的大形勢下,父親一定是做過或者說過某些與反革命相關的事。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在那個特定的時期,究竟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忽然間無比渴望知道其中的答案。
我緩緩把這堆無法拼湊完整的碎紙收拾起來,重新用草紙仔細包好。就在這時,我似乎看到父親正站在一旁神情嚴肅地說道:“我是被冤枉誣陷的,我怎么會是反革命呢?你要給我去討個清白。”我說:“不是要給您討個清白,而是去尋找一個真相,這是做兒子的責任?!蔽译p手捧著這堆碎紙,心急火燎地找到了母親。
患了白內障的母親,費了好大的勁,看了半天問道:“你搞這堆碎紙做什么?”我說:“這是爹的判決書?!蹦赣H明顯被嚇了一大跳,猛地抬起頭,用那渾濁不堪的眼睛看著我說道:“你爹的判決書?什么判決書?”我說:“是判定爹為反革命的判決書?!蹦赣H努力眨了幾下眼睛,試圖將那遮住眼珠的白翳驅逐干凈,可努力了幾次,都只能無可奈何地說道:“你在哪里找到的?”我說:“塞在棟梁下面的墻洞里,您不知道?”母親沉思了好長時間,才緩緩說道:“我不知道,你爹從來沒和我說過。”我說:“爹是反革命,您知道嗎?”母親仿佛突然被人重重地擊打了一下,佝僂的身軀猛地一震,她摸索著從桌子上的紙巾盒里抽出兩張紙,擦了下眼睛,又低著頭坐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顫巍巍地站起來,拿起一個茶杯,邊倒水邊說:“唉,過去的事情還提它做什么呢?”我說:“我想知道?!蹦赣H說:“你爹都死了這么多年了,這事不提還好,提了就讓人傷心?!蔽艺f:“爹被判成反革命的時候,你們結婚了嗎?”母親的臉上剛剛還有些傷感,此時卻忽然浮現(xiàn)出了一絲笑意,那原本渾濁不堪的眼睛瞬間清亮了起來,不過,這絲笑意和清亮很快就被洶涌而出的眼淚給沖走了。
母親說:“當然結婚了,不過時間不長。當時,你大姐還在肚子里才四個多月。那天天剛亮,你爹剛剛坐在灶下,準備點火燒飯,門‘嘭’的一聲被人踢開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門外一下子沖進來四五個人,拿了根繩子,不由分說地把你爹綁著就走。我和你奶奶心急如焚地追出去,追了大半里地,為首的那個人才冷冰冰地說了一句:‘你們回家去等著,犯了什么法,到時候人民政府會告訴你們的?!瓦@樣,我們等啊等,一直過了一年多,你爹才被人押著回來,說他是反革命,因為表現(xiàn)好,同意由公社監(jiān)督改造。就這樣,他被送到專門改造四類分子的公社牧場,我和你大姐也被趕到了現(xiàn)在這個村子里。”母親擦了下眼睛,接著說道:“我問過他,怎么好好的就成了反革命,是不是瞞著我做了什么壞事?你爹說,沒做壞事,只是被你三叔害了。我問三叔是怎么害的?你爹又死活不肯說。我還問過你奶奶,你奶奶也說不知道,只說你爹二十多歲的時候,被你三叔拉著做伴,到下三府去謀生,但過了幾年,你爹就回來了,你三叔卻在下三府成家了。你爹回來后,從來不說在下三府做什么事,靠什么生活?!闭f完這些,母親又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那時候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的帽子,像夏天惱人的蒼蠅,不用找什么確切的理由,只要他們樂意,就隨時有可能飛到你頭上,想趕也趕不走,很多事情你根本就想不到,所以,從此以后我也就不再問了。”
二
一直以來,我都天真地以為村里很多人家,尤其是我們生產(chǎn)隊的那些人,不是我家的親戚,那至少也能算是朋友。然而,后來的我才如夢初醒,我家和他們之間,什么都不是。我們僅僅只是一個外來戶在竭盡全力地向當?shù)厝说娜ψ涌拷?,不想被他們排斥,可憐兮兮、低三下四地巴結著。但直至父親離世,我們一家依舊在這個圈子的邊緣之外苦苦地掙扎著。
父親的判決書每日都如同懸在我心頭的一把尖銳的錐子,時不時地狠狠刺上一下,讓我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滴血,也把我刺得成天幾近瘋狂。我找過法院,去過公安局,還去了縣政府檔案室,可得到的回答無一不是:法院的檔案室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場熊熊大火,有一批檔案被無情地燒毀了,父親的檔案或許就在這被焚毀的檔案之中。
尋找真相的念頭,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海中盤旋、縈繞,我決定去找三叔,我要弄明白,他們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瓜葛,而這個瓜葛,恰恰致使父親成了反革命。
三叔,是我大爺爺?shù)拇髢鹤?,我僅僅在大爺爺去世的葬禮上見過他一面。那次,父親緊緊拉著我的手,走到一個黑黑瘦瘦、年齡與我父親相仿的人面前,對我說:“叫三叔?!蔽乙乐赣H的話,怯生生地叫了一聲。三叔摸摸我的頭,說道:“好,好。”我能清晰地看出來,父親還想和三叔再多說些什么,但三叔很快就匆匆走開了。直到這時,我才知曉,我還有一個比父親小三歲的堂叔,入贅到了下三府。三叔為大爺爺奔喪回來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對于我來說,三叔,僅僅只是我記憶中的一個符號,一個與我有著血緣關系,卻不會時常被記起的符號。這個符號,唯有在過年時,我去五叔(也就是三叔的親弟弟)家拜年的時候,才會被五叔偶爾提及。
我和母親說:“我要去一趟下三府。”母親問道:“你去下三府干嗎?”我說:“去找三叔?!蹦赣H說:“我們十年不走動,廿年不來往,他們早就把我們給忘了,你去做什么呢?!蔽艺f:“我去找真相,找三叔到底做了什么,害得我爹成了反革命?!蹦赣H一聽這話,突然間暴跳如雷、氣急敗壞起來:“你不許去!”我問:“為什么?”母親說:“沒為什么,就是不許去?!蔽艺f:“娘,您想想,我去找三叔,是為爹尋找清白,又不是去做什么壞事?!蹦赣H依舊態(tài)度堅決、不容置疑地說:“這是我說的,你不能去。要去,你爹早去了,你爹在世的時候就說過,只要是他的子女,都不許去下三府,就當沒有這門親戚。”
我一聽這話,不禁大吃一驚,看來三叔對父親的傷害絕非一星半點,而是刻骨銘心、深入骨髓。可是,既然如此,父親為何從未跟我提及此事?在我的記憶里,父親似乎從未有過記仇的心,他對任何人都十分隨和友善。哪怕是那個將我母親逼上絕路,差點剁了我的手的三奶奶,他依然不予以追究。每次回奶奶家,見到三奶奶,他都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還逼著我對這個在我心里留下一輩子陰影的老太婆,恭恭敬敬地叫一聲三奶奶。
一想起三奶奶,我就會回想起那個夏天,就會在心里惡狠狠地咒罵她,就天天盼著她死去。在我心中,這個表面上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和尖牙利齒、兇狠無比的惡鬼毫無二致,只不過是披了一層偽善的畫皮罷了。
那個夏天,我剛滿七歲,由于到了農忙季節(jié),母親便把我送到奶奶那里。奶奶家有許多本家的小伙伴,跟著他們一起玩耍,我也玩得格外瘋狂。那天,我們玩到了三奶奶家的自留地里。自留地上有一棵梨樹,碩大無比,我一個人根本抱不過來,樹枝上掛滿了圓滾滾的梨,把樹枝壓得彎彎的??粗菆A滾滾的梨,我的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當然,不止我一個人流口水,青峰他們也在流口水,不然他們也不會和我一樣,站在樹下,找一塊小石頭,使勁往樹上扔,滿心期盼能打下一個梨來。
可是,石頭扔了不少,那樹上的梨仿佛長了眼睛似的,一個都沒掉下來,反而在風的吹拂下,發(fā)出像是嘲笑般的嘩嘩聲。青峰緊了緊褲腰帶,對小伙伴們說了聲:“上?!币幌伦?,四五個伙伴像猴子似的爬上樹,摘下梨,就往地下拋。我趁機撿了一個,顧不上擦拭,就一口咬了下去,嘴巴里還沒品嘗出那股甘甜,爬在樹上的小伙伴們,忽然“刺啦”一下,全部溜下樹,像松鼠一般逃走了。
我剛想喊住他們,捏著梨的手就被人死死地抓住了。我被三奶奶抓住了,當時我以為以我的力氣,要掙脫這個瘦得像鬼一樣的三奶奶,簡直易如反掌,然而,我失算了,三奶奶的手勁比我大多了,我那細細的手臂被她像鉗子一樣緊緊鉗在手里,根本掙脫不開。
她拖著我走到籬笆邊,拔起一根籬笆上的細竹竿,朝著我的手和腳一陣猛打,嘴里還不停地罵著:“叫你偷,叫你偷?!蔽移疵鼟暝?,拼命辯解:“我沒偷?!笨墒沁@個三奶奶根本不聽。很快,一陣劇痛襲來,我的手臂和大腿上出現(xiàn)了一條條鼓起來的清晰痕跡,我哭喊著、掙扎著,終于掙脫了她的手,逃回了奶奶家。
我剛進家門,就看到了母親,她是來接我回家的。我一見母親,哭得更厲害了,還沒等母親問我為何哭泣,三奶奶就跟在我的屁股后面進了屋。她一進屋,就朝著母親大吼:“你把兒子管管好,再不管,他要成賊了?!边@一陣吼叫,把正抱著我的母親嚇了一跳,母親趕緊放下我,低聲下氣地問三奶奶怎么回事。
三奶奶說:“你兒子偷梨。”我說:“你騙人,我沒有偷。”母親一把抓住我,問道:“你到底偷沒偷?”我哭著說:“沒偷?!蹦赣H一個巴掌打了過來:“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偷。”我哭得愈發(fā)厲害:“沒偷就是沒偷?!?/p>
三婆婆惡狠狠地說:“沒偷你手上的梨哪里來的?”我說:“我地上撿的。”三奶奶說:“我在地上怎么就沒看到有梨?”我還想辯解,站在邊上的奶奶一把拉起我身上的衣服,氣呼呼地說:“為一個梨,你把他打得滿身都是血痕了,我們不說你已經(jīng)算好了?!?/p>
剛才還低聲下氣的母親,突然看到我身上的傷痕,像一只被人抓住了的母雞,絕望地大叫一聲,沖進廚房,操起菜刀,一把把我拖到門口,把我的手放在門檻上,恨恨地說:“我讓你偷,我砍了你的手,你總不會偷了吧。”
深知母親脾氣的奶奶,嚇得一把護住我的手,一手搶母親手里的菜刀。母親眼巴巴地望著三奶奶,期盼著她能說一句好話,可三奶奶一臉不屑地說:“做戲給誰看?!蹦赣H大叫一聲,閉著眼睛舉起了菜刀,淚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迅速流下。
我哭喊著、掙扎著,驚恐地看了眼母親,然后轉頭死死地盯著三奶奶的臉,她的臉一會兒變得血紅血紅,一會兒又變得墨黑墨黑,一會兒又轉成了雪白雪白,看著看著,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三奶奶的嘴角長出了長長的兩顆獠牙,和我在連環(huán)畫上看到的鬼一模一樣,我驚恐地大叫一聲,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已經(jīng)躺在母親的懷里,我伸出手,看了好幾遍,才確定,手完好無損,沒被砍掉。從此,不管家里再怎么忙碌,母親再也沒有把我送到奶奶家。
這事一直到后來我才知道,我的手是被走在母親后面的父親救下來的。事后,我原以為父親會對冤枉我的三奶奶有所懲戒,誰知,他根本就沒有替我出氣的想法,而是說:“你說該打,誰讓你去做不應該做的事?!?/p>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其實,父親和母親也不想這樣,是殘酷的現(xiàn)實逼迫著他們不得不如此,低三下四,處處忍讓。若不是這樣,我們恐怕難以生存下去。既然父親對那些欺軟怕硬的人都能夠容忍,為何就不能對彼此之間還有手足之情的堂弟寬容一些呢?我被這個問題折磨得寢不安席、坐立不安。
三
一家人若久未走動,相互之間的牽掛自然而然就會淡去許多。五叔的兒子和我一樣,把三叔壓縮成了記憶中的一個符號,只曉得三叔家的地址,卻沒有電話。好在如今通信頗為發(fā)達,我給電信和移動做了些貢獻后,便查到了三叔家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三叔的大兒子春剛,也就是我從未謀面,但按排行應當稱呼為二哥的堂兄。我原本以為他接到我的電話后,會和我一樣激動不已、滿心期盼,然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接了電話,言語之中絲毫聽不出激動和欣喜,反倒顯得有些冷漠無情。他說:“好吧,有空過來?!蹦堑恼Z氣,讓我感覺自己成了剃頭挑子——一頭熱。
我一直以為下三府是一個具體的地名,后來才知曉,下三府是我們這兒對杭嘉湖一帶的統(tǒng)稱,三叔家在德清下面的一個鎮(zhèn)。德清,于我而言是從未涉足的陌生之地。但自從得知三叔在德清,此地不僅有一種親切感和吸引力,更像是一個姿態(tài)婀娜的美女,讓我心生親近的遐想與渴望。
我本以為母親對我找三叔探尋真相的反對只是一時之言,當我堅持時,她定會支持。豈料,她不僅一如既往地堅決反對,還搬出父親的話來約束我。這讓我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不去,心中難以安寧;去了,又違背母親的意愿。
于是,我開始在母親面前耍起小心思、小計謀。好在我單位出差的機會繁多,想要瞞天過海還算較為方便。坐車到達德清武康車站,下車后,我才發(fā)覺自己想得太過理想化了。對于一個從未到過的地方,每一處都既新鮮又陌生,新鮮感一過,便頓時兩眼一抹黑。
在車站門口站了許久,看了半天的公交車牌,卻不知該如何邁出腳步。打電話到三叔家,電話鈴聲響了許久,卻始終無人接聽。此時,我才懊悔沒有事先打電話。當然,沒打電話也是因為受不了春剛那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
出租車把我送到村口便離開了。站在村口,我茫然四顧,心空落落的,仿佛無處落腳。我似乎看到了當年受三叔邀請來到此地的父親,那時的他,是像我這般孤身一人站在這陌生的村口,還是與三叔一同走進這個村子的呢?我無從知曉。但我堅信,父親站在這個村口的時候,定然懷揣著憧憬和夢想。
對于一個長期生活在大山之中的年輕人來說,山外的世界始終充滿著無盡的誘惑。當然,他也未曾料到,從踏上這村口土地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發(fā)生了改變,從此只能卑微地度過一生。想著想著,我發(fā)覺自己走神了,思緒也扯得太遠了。
我那傻傻的模樣,引起了村口小店主人的好奇。這位六十多歲的大媽,從低矮的柜臺后面緩緩走出來,問道:“你去誰家?”我仿佛被人窺透了心思,心里一陣慌亂,過了好久才定下神來,說出了三叔的名字。
大媽熱情地給我指點了一番后,說道:“還是我給你領過去吧?!甭飞?,大媽說:“你從來沒來過?”我應道:“是的?!彼f:“這么多年了,很少見到他老家的人過來?!蔽覍擂蔚匦π?,不知該如何接話。大媽也不再言語。
大媽把我領到一個有兩間三層樓房的獨家小院門口,小院的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門,朝里面喊了一聲:“明全叔,你家來客人了?!崩锩?zhèn)鱽硪粋€蒼老的聲音:“哦,哦,進來吧?!彼龓臀彝崎_院門,說了句:“到了,他在家?!辈坏任业乐x,就沖我揮揮手,轉身走了。
三叔拄著拐杖從屋里慢慢走出來。雖說我只在大爺爺?shù)脑岫Y上見過他一次,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瘦削的臉龐,微微彎曲的脊背,與父親如出一轍,這便是血緣的神奇力量。
三叔看了好一會兒,我把父親的名字重復了好幾遍,他才終于相信我的到來。他流著淚,喊著我的名字,拍著我的肩膀,說道:“我終于見到大侄子了,大侄子終于來我家了?!笨粗菹鞯娜?,我忍不住緊緊抱住了他。
三叔的眼淚,也引得我淚水潸然而下。倘若說我出門時帶著一層看似堅不可摧的怨恨外殼,那么在親情面前,它便顯得脆弱不堪,瞬間被淚水浸泡得柔軟無比,很快化作片片渣汁,被淚水沖刷得無影無蹤。
在我懷里的三叔,像個小孩子似的,嗚嗚哭著,眼淚、鼻涕一股腦兒地傾倒在我的肩頭。過了好長時間,他才漸漸平靜下來。他給春剛打了個電話,春剛在鎮(zhèn)上開了家五金店。
三叔說:“趕緊回來,上八府大伯家的弟弟來了?!毕氯?、上八府,這是我們家鄉(xiāng)才有的稱呼,三叔始終未曾忘記。這簡單的話語,飽含著不變的鄉(xiāng)情。
既然鄉(xiāng)情難忘,那這么多年,為何不曾回家看看?這讓我既感到奇怪,又十分不解。倘若春剛和嫂子不在此時出現(xiàn),我定會先把這個問題拋出。
嫂子并沒有像電話中那般冷淡,他們的熱情足以將我心中那一絲絲不安和不快的堅冰融化。春剛回家時,從街上買了許多菜回來。春剛和嫂子下廚,三叔陪著我喝茶聊天。
嫂子給我泡了杯茶,三叔說:“不泡這個茶,泡豆茶。”我說:“不用了,隨意一點,多好?!比逭f:“我給你泡的茶和你嫂子給你泡的茶不一樣?!闭f著,從冰箱里拿出一個小茶葉罐,“這是豆茶,是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
我接過三叔遞來的茶杯,仔細瞧了瞧,茶杯里面泡著青豆、陳皮、茶葉,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喝上一口,咸咸的,味道并不好,可我還是說道:“太好喝了,謝謝三叔把我當貴客?!?/p>
三叔說:“你當然是貴客啊,從出來到現(xiàn)在,六十多年了,我一直在盼,一直在等,可是,從沒盼到,沒等到啊?!蔽艺f:“三叔,你在等什么?盼什么呢?”三叔說:“一言難盡啊。”說完,哆哆嗦嗦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我。
我擺擺手,說:“不抽。”三叔說:“不抽好啊,我是想戒,戒不了。”我說:“不用戒,這么大年紀了,還戒什么呢?!边呎f,邊從桌上拿過打火機,為他點上。
我本想讓三叔接著剛才等啊盼啊的話題繼續(xù)說下去,可三叔卻像健忘了似的,不再提及,只是說道:“你難得來一次,明天讓春剛陪你去好好玩玩,爬爬莫干山,走走下渚湖?!蔽艺f:“沒事,我就想和三叔您聊聊天。”
三叔看了我一眼,說:“你難得來一次,應該去玩玩的?!蔽艺f:“三叔,我主要是有件事想請您告訴我?!比宥⒅遥婀值貑柕溃骸笆裁词??”
我說:“前幾天拆房子的時候,我找到了一張我爹藏著的判決書,這事他從來沒和我們說過,我想知道,他怎么會被判成反革命的?”
我話音剛落,明顯看到三叔的身子顫抖了一下,接著他緩緩起身,走到旁邊的躺椅上,躺了下來。我搬了把椅子,跟過去,在他身旁坐下,靜靜地等待三叔開口。然而,等了許久,他都沒有出聲,只是又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
我從桌上拿來打火機,打著,想要幫他把煙點上,他擺擺手,從我手中拿過打火機,一下、兩下,一直打了四五下,才終于把打火機打著,然后把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個煙圈還未消散,另一個煙圈又冒了出來。
四
剛剛還是陽光燦爛的天空,突然之間就陰了下來。抬眼望去,剛剛還湛藍如寶石的天際,此刻已陰沉沉的,一層又一層的烏云如脫韁的野馬般迅速堆砌在對面的山崗上,越堆越厚,越堆越重,壓得那黛色的青山仿佛即將坍塌一般。
屋里愈發(fā)昏暗,我的心被這烏黑的烏云、暗沉的天空壓得沉悶至極,幾乎透不過氣來。天終于承受不住了,雨嘩啦啦地,如決堤的洪水般傾倒下來。
我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仍在抽煙的三叔,等待著他開口。然而,一根煙抽完,他未言一語;又一根煙抽完,依舊沉默。我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說道:“三叔,我沒有別的想法,就想知道我爹跟著您到了這里,到底做了什么,才被打成了反革命。”
三叔長長地嘆了口氣:“你不是看到了判決書?判決書上肯定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我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看到的判決書只是一堆碎紙,我只看到了后面的判決內容,前面的根本沒有?!?/p>
我的話音剛落,三叔的眼睛如閃電一般,在幽暗的屋子里瞬間亮了一下?!澳愕氖?,他從未說過?”我說:“他從來不說?!比逵謫枺骸半y道和你娘也沒提過?”我嘆了口氣:“是啊,要是說了,我也不會來問您?!?/p>
三叔長長地吐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啊。”聽了這話,我忍不住氣急敗壞起來,剛剛被親情擊潰的怨恨外殼竟再度堅固起來,說話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我爹和娘說過,他被打成反革命與您有關?!?/p>
三叔的身子猛地一震,剛剛還有些光亮的眼睛頓時黯淡下去,與外面的天色融為一體。他轉過頭,不再看我,哆哆嗦嗦地從桌子上摸過一根煙,點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緩緩地吐出。
那飽含著滿腹?jié)釟獾臏啙釤熿F,緩緩在他頭頂盤旋,而后慢慢擴散,很快鉆進了我的鼻子,進入我的身體。我忍不住屏住呼吸,用手扇了幾下。
三叔吐出滿腔的煙霧后,閉上眼睛,任憑夾在手指間的香煙頑強地燃燒著,直至燒到海綿煙蒂,燙到了手指,他也只是如受驚般,將手指微微松開,讓燃盡的煙蒂掉落在地上。
我坐在一旁,想說些什么,卻不知如何開口;想發(fā)火,也不知該如何發(fā)作。
一場陣雨很快過去,天空漸漸地放晴。剛剛還將天空壓得烏黑的烏云,猶如散市后的集市,緩緩地消散。黑壓壓的天空,開始慢慢變得明亮起來。
躺在躺椅上的三叔依然沒有開口,也沒有睜開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只有從眼角不斷溢出的淚水,可以看出他并未入眠,只是不愿開口,不愿睜眼。
三叔或許也和父親一樣,曾戴過“帽子”,卑微地生活過;也許,他根本未曾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在離家千里的下三府,快樂地生活著。不管怎樣,與父親相比,他是幸運的,至少,他活到了現(xiàn)在。
而父親,未等到平反昭雪的那一天,就去了另一個世界,他是戴著“反革命”的帽子離開的,不知在那個世界,是否也有這樣的帽子。
看著三叔蜷縮在躺椅上佝僂的身軀,再瞧瞧他眼角不停溢出、在那張滿是溝溝壑壑的臉上蜿蜒曲折、始終無法落下的淚水,我仿佛看到了父親,看到了他那謙恭卑微的笑臉。
閉著眼睛,不想說話,任淚水如小孩子涂鴉般布滿滿臉溝壑的三叔,在這背井離鄉(xiāng)之地,是否也和我父親一樣,如一朵飄蕩的浮萍,無處落腳,無處生根,苦苦地掙扎、生活著。
我原以為三叔靜下心來會對我言說,但等了許久,他都未啟齒,只有臉上的淚水不停地流淌著。
看著淚流滿面的三叔,我不禁有些懊悔,或許我過于直接、過于殘忍,將三叔已然結痂愈合的傷疤重新揭開,硬逼著他將那血淋淋的一面再度展露。
可是,他不了解我,不了解一個兒子內心的渴望,一個兒子對父親形象完美程度的渴望。我現(xiàn)在想要知道的,就是父親為何會成為反革命,為何這個反革命罪與三叔有關。
這個“為什么”,比三叔或許存在的傷疤下那血淋淋的傷口還要殘忍,但我依然迫切需要知曉答案,因為這關乎父親在我這個兒子心中的地位。
我在心里斟酌了許久,從桌上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煙,遞給三叔,為他點燃,說道:“三叔,時間已過去這么多年,我爹也已過世,許多話都可以說了。我只是想了解這段歷史,清楚我爹為何會與這樣的歷史產(chǎn)生糾葛。畢竟這個糾葛影響了我爹的一生,也影響了我們整個家庭。以前我不了解,以為生活本就如此。但自從看到這個判決書后,我才慢慢明白,以前我們所遭受的苦難,并非我們做得不好,而是父親有著特殊的身份。這個特殊的身份,讓我們失去了許多。我爹沒跟我娘說明緣由,我娘也不讓我來找您。我今天過來找您,是瞞著我娘的?!?/p>
我喋喋不休地說了許多,三叔只是靜靜地聽著,默不作聲。待我說完,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茶杯,遞給我:“你娘真的沒跟你說你爹為何會被判定為反革命?”
我說:“沒說,因為我爹沒跟我娘說。”三叔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那渾濁的眼珠里滿是懷疑:“大侄子,真的沒說?”我說:“真的啊。”
三叔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會下棋嗎?”我說:“不會。”三叔說:“我也不會,可我從別人下棋中領悟到一點,人生就是一場博弈,博弈的結果有三個,輸、贏、平。輸和贏是主要的,平局很少。但無論是哪種結局,都是一個艱難的過程。你不懂下棋,就無法知曉其中的奧秘,就如同你未曾經(jīng)歷過人生,就難以明白人生的奧秘一樣。我和你爹,就是兩顆被人博弈的棋子,有時我贏,有時你爹贏,但不論輸贏,主導的并非我們,受益的也不是我們。你爹的事,不是我不肯說,是真的無法言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別總記掛著。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好,糊涂比清醒好。你知道你爹是個好人,這就足夠了。因為做人最重要的,是自己在子女心中的位置。”
說完這番話,我忽然看到三叔渾濁的眼珠里又閃過一絲光亮,仿佛黑夜中的流星,雖一閃即逝,但依舊拖著長長的尾巴。不知為何,我從這光亮中竟看到了三叔的狡詐,剛剛還看著瘦削的面龐上流露出的慈祥笑容,也變成了奸笑、冷笑、皮笑肉不笑,看得我渾身發(fā)冷,忍不住抱緊了雙臂。
我說:“我就想知道我爹究竟是因何原因被判定為反革命的,也想知道他是否被冤枉。”三叔長長地嘆了口氣:“真的不必知道?!?/p>
我還欲再說些什么,嫂子從廚房走了出來,說道:“吃飯了?!比宄脵C站起身,蹣跚著往餐廳走去:“趕緊吃飯,大老遠過來,肚子早餓了吧?!?/p>
原本,我還想和三叔再談談,但在春剛的勸說下,一大杯白酒早早地將我送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吃過早飯,春剛說:“我今天帶你去莫干山玩吧?!蔽艺f:“不用,你告訴我怎么走,我自己去?!贝簞傉f:“哪有這樣的道理,你來我家,我不陪你,讓你自己去?!?/p>
上了莫干山,望著滿山的青青翠竹、蒼翠松柏,我的心情也隨之舒暢起來,開始反思與三叔的交談,換位思考一番,我變得有些理解他了。他不說,定然有不說的緣由,我又為何一定要苦苦糾纏不放?既然父親都將這個秘密深藏心底,那我這個做兒子的,為何一定要將其挖掘出來呢?
想通了這點,我也就放下了包袱。沒有了包袱,我輕松許多,三叔也顯得輕松自在。
第二天早上,他執(zhí)意要陪我去游下渚湖,我擔心他身體有恙,堅決不讓他陪。
等我游完下渚湖,三叔第一次給自己倒了半杯酒,然后端著酒杯說:“大侄兒,在這里,我就是一個游子,我想回家,但已不太可能了。做三叔的也不知能否等到你下次來看我?!?/p>
我也端起酒杯說:“三叔,我會常來的?!比暹煅手f:“謝謝,謝謝?!?/p>
五
從下三府空手而歸,這讓我滿心的失落如潮水般洶涌。原本以為這會是件簡單明了的事,怎會變得如此錯綜復雜?三叔為何始終不肯言說?難道父親的反革命帽子真的是因他一手造就的?倘若真是他一手促成,他不愿提及,倒也合乎情理??梢桥c他毫無關聯(lián),是父親自身的緣故,那他又為何閉口不談?
原本以為去一趟德清,便能解開懸在我心頭已久的疑惑,誰料,不但未能如愿以償,反而讓我愈發(fā)深陷困惑的泥沼。我特意下了堅定的決心前往,卻未能尋得真相,或許父親對此很是不滿,也許他想把三叔未說的事一一告知于我,讓我明晰知曉。
所以,那幾日,我天天夢見父親,夢見他向我講述那段塵封的歷史。可惜,等我一睜眼,一個字都記不得了。正當我還在糾結于父親在夢里和我說的話時,春剛打來電話,說三叔住院了,這幾日身體稍有好轉,想見我。
我一聽,來不及與母親詳盡說明,便心急火燎地趕赴德清。等我趕到時,三叔已經(jīng)進了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
春剛說:“你第一次打電話說要來的時候,我爸剛從醫(yī)院回家,所以我也不想讓你過來,主要是怕他激動。年紀大了,他一直想著落葉歸根,可我們都在德清,他怎么回得去呢?這次你走后沒幾天,他又病倒了,原本不想通知你,但我爸堅持要我打電話叫你過來?!?/p>
我點點頭,心里像壓著一塊沉重無比的大石頭,沉重得讓我說不出話來。
三叔的兩個女兒和小兒子也趕了回來,這三位堂兄堂姐,我從未見過。待春剛一一為我介紹完畢,重癥監(jiān)護室的探視時間到了。
三叔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春剛俯下身,在三叔耳邊叫了幾聲“爸”,三叔的眼睛微微睜開一下,又閉上了。
我走上前,喊了聲:“三叔,我來看您了。”三叔閉著的眼睛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一看到我,他似乎有些激動,嘴巴一張一合。我一時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便俯下身問道:“三叔,您有什么話要和我說?”
三叔如耳語般說道:“你……爹的……事……我……想了……很久,應該……告訴你,因為……我……我……對不起他……”我還想繼續(xù)傾聽時,他不再說話了。
站在我身旁的春剛突然尖叫起來:“醫(yī)生,醫(yī)生……”
三叔在醫(yī)院監(jiān)護室又待了四五天,等我再次趕到德清時,他已經(jīng)靜靜地躺在堂屋的門板上,與世長辭了。
三嬸家在當?shù)厥谴笮眨謇锎蠖鄶?shù)人家都是本家。所以,即便三嬸不在了,前來奔喪吊唁的人依然絡繹不絕,時常把院子塞得滿滿當當。
三叔被風風光光地送到了殯儀館,又風風光光地被送上了山。
春剛在我離開時,把我拉到了樓上,從一個柜子的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我。信封沉甸甸的,上面沒有寫字,但我能明顯感覺到,信封里面的東西,應該與我父親塞在墻洞里的判決書類似。
我沒有立刻打開,而是詢問春剛:“二哥,這是什么?”
春剛說:“我爸說了,你上次來的時候,本就應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你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他沒說,不是不想說,而是無法開口。等你走后,他非常后悔,覺得應該跟你講清楚。本來他下定決心要和你說明,可沒想到走得這么快。不過,走之前他交代過,見不到他,就把這個交給你。這信他保存了好多年,要是他不說,我們根本不知道?!?/p>
我拿著信封,走到樓下,將它放在三叔的遺像前面的桌上,對著三叔說道:“三叔,我也想通了,真如您和我說的那樣,忘記該忘記的,記住該記住的。這信封里面的東西,我收到了,也心領了,謝謝三叔?!?/p>
說完這話,我拿起信封,拆開,然后抽出里面的紙,慢慢攤開,那紙上竟然一個字都沒有。
我抬頭看向春剛,春剛也望著我,我們兩人的臉上滿是驚愕。我沒有言語,只是將這紙遞到燃著的蠟燭上面。
蠟燭的火焰,難道它能夠感知我內心深處的思緒嗎?它如何能夠如此靈動地跳躍,如同一位舞者在舞臺上自由擺動,從這端飄忽至那端?它又如何突然地,似乎帶著一種決絕,一下子捕捉住了那信封及其所包含的紙張?而那些紙張,它們是否曾經(jīng)承載著厚重的歷史,見證了過往歲月的變遷?當蠟燭的火焰輕輕觸碰到紙張,將紙張作為其舞動的平臺,我們不禁要問:這樣的轉換難道是偶然的嗎?火焰在紙張上輕捷地跳躍,最終將其化為一抹淡淡的青煙。這青煙,它輕輕地、慢慢地升騰,伴隨著那些關于父親的記憶,一同向著無邊的天空飄去。
作者簡介:
閆峰,甘肅秦安人,1985年生,2008年6月入伍,本科,中共黨員,西藏林芝市邊境管理支隊崗橋邊境檢查站教導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傳記文學學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全國公安文聯(lián)會員、西藏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