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博物館(以下簡稱國博)藏有一道明代萬歷皇帝賜給河南布政使司右參政郭四維夫婦的誥命,系萬歷十七年(1589)三月十五日皇帝頒賜郭四維,升授他為“中大夫”,并誥封其妻許氏為淑人的儀制性文書。這道誥命是對文獻記載的明代誥敕封贈制度的有力見證,更是研究明代“覃恩封贈”制度的重要實證,同時,國博所藏郭四維誥命可補地方志檔案之缺,彌足珍貴,是研究地方志人物和譜牒方面的重要文獻檔案實物,具有較高的歷史文獻價值。
誥命,與敕命一起,統(tǒng)稱誥敕,均為古代皇帝對臣下賜爵、授官或表彰功德之詔令,也即民間俗稱的圣旨。國博館藏明代《萬歷十七年三月十五日賜河南布政使司右參政郭四維夫婦誥命》,絹質(zhì),縱寬30厘米,橫長246厘米,通體繪有祥云圖案,藍色、橙黃、明黃、淡黃和灰白五色,有殘,缺軸柄。篆體“奉天誥命”彰顯皇家風(fēng)范,尾段鈐蓋篆書“制誥之寶”朱文方璽,璽長13厘米,寬12.8厘米,印璽下落款“萬歷十七年三月十五日”字樣,距今已有四百余年的悠久歷史。
誥命全文共分三節(jié),由墨筆方寸工楷書寫而成,字體端正大方、遒勁雋秀,從右至左豎排,計378字,茲標點、抄錄如下: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監(jiān)司,監(jiān)吏事也,而在邊地者得監(jiān)其軍,其秩視內(nèi)地重焉。爾河南布政使司右參政、整飭密云兵備郭四維,博大有謀,沉雄能斷,筮官劇邑,簡畀掖垣。自綰金章,蔽芾陰流于南國;一行玉塞,澄清風(fēng)肅于北門。惟三年既克有成,故再命不移其地。茲以考績,授爾階中大夫,錫之誥命。夫密云重鎮(zhèn),是京師項背而制屬夷要領(lǐng)處也;惟恩惟威,即折沖樽爼可矣。弘爾遠猷,且重畀汝。
初任直隸順德府內(nèi)丘縣知縣;二任陜西漢中府金州紫陽縣知縣;三任直隸保定府清苑縣知縣;四任刑科給事中;五任本科右給事中;六任兵科左給事中;七任直隸池州府知府;八任河南按察司副使整飭霸州兵備;九任整飭密云兵備;十任今職。
制曰:杖杜勞邊臣也,而及於室家之感。吾于后封疆之臣,得無亦有若是者乎!爾河南布政使司右參政整飭密云兵備郭四維妻,累封恭人許氏,毓自名宗,嬪於德士,式謹珩璜之節(jié),穆宣琴瑟之徽。惟哲配黽勉于有無,及良臣輯寧於中外,永念于襄之績,蓋由內(nèi)助之賢,是用封爾為淑人。服此鴻恩,光於燕譽。萬歷十七年三月十五日。
全文布局精當、結(jié)構(gòu)嚴謹,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萬歷皇帝褒獎時任河南布政使司右參政兼整飭密云兵備的郭四維,贊揚他“博大有謀,沉雄能斷”,故能“澄清風(fēng)肅于北門,惟三年既克有成”,有此政績,所以朝廷授其“中大夫”,“錫之誥命”,以示表彰。同時勉勵其“密云重鎮(zhèn),是京師項背”,“惟恩惟威”即可制敵取勝。第二部分為楷體小字,從“初任直隸順德府內(nèi)丘縣知縣”到“十任今職”,簡要羅列了郭四維的為官履歷,并鈐蓋篆書“制誥之寶”朱色印璽。第三部分是褒揚郭四維的妻子許氏的,稱贊其“珩璜之節(jié),內(nèi)助之賢”,特嘉封為淑人(原封號為四品恭人)。最后為誥命的頒發(fā)時間,萬歷十七年三月十五日,鈐蓋“制誥之寶”印。
關(guān)于明代誥命文書之體式,有著統(tǒng)一規(guī)定:“凡誥,……,其前用織文曰:奉天誥命……俱用升降龍文,左右盤繞。后俱織某年月日造。”[1]此郭四維誥命與文獻記載完全一致。該誥命采用祥云作底紋,按明制,二到五品的官員才有資格用祥云,部分圣旨中的祥云還有防偽的特殊功用,當用于防偽時,“奉天承運”的“奉”字必須寫在第一朵祥云的上面。[2]此郭四維誥命與這些規(guī)定相符。
明代誥敕文書一般由內(nèi)閣或翰林院撰寫初稿,呈皇帝閱定后,由飽讀詩書的庶吉士執(zhí)筆書寫。故而圣旨文字常引經(jīng)據(jù)典,文字洗練,幾乎達到增一字則余、刪一字則缺的程度,官楷平正中和。[3]明代圣旨對格式和文字均有上述要求,在郭四維誥命中也可見許多詞語出自《詩經(jīng)》《尚書》等經(jīng)典,文辭優(yōu)美、精煉文達,字體端正秀麗,誥命實物正是明制規(guī)定的見證與體現(xiàn)。
郭四維(1533—1602),字汝張,號北野,明代山東東昌府夏津縣人(今山東省夏津縣),隆慶二年(1568)進士。他先后擔(dān)任內(nèi)丘、紫陽、清苑三縣知縣,后補升刑科給事中。在池州知府任上,郭四維清理積案、勸課農(nóng)桑,深得民心,擢為河南按察使司副使,在任多有建樹,以“博大有謀,沉雄能斷”升為都察院副都御史。他曾出巡宣府(今河北宣化),并贊理軍務(wù),其治軍恩威并濟,將士無不感其德威而竭力用命。郭四維勤于職事,曾駐守邊塞、督理長城事務(wù)達十余年。[4]
《內(nèi)丘縣志》載:“郭四維,夏津,進士。天性慈祥,政尚平易,愛民禮士,曲盡其情。”[5]《清苑縣志》載:“郭四維,夏津人,進士,萬歷元年任擢給事中”[6],可知郭四維于萬歷元年(1573)由清苑縣令擢升為六科(刑科)給事中,與誥命封文“三任直隸保定府清苑縣知縣;四任刑科給事中”相符?!冻刂莞尽份d:“(郭四維)萬歷七年□□科出守。真率正大,僚屬畏服,境內(nèi)肅然”[7]。出守即京官出為太守,此記載即顯示,萬歷七年(1579)郭四維由京官外放,出任池州知府,與誥命封文“六任兵科左給事中;七任直隸池州府知府”相符。
查閱《夏津縣志》[8],我們發(fā)現(xiàn)書中記載了萬歷皇帝封贈郭四維家族的五道圣旨(兩道敕命、三道誥命),分別是:萬歷三年(1575)敕贈郭四維之父、嫡母、生母;萬歷六年(1578)敕贈郭四維之父、嫡母、生母;萬歷十一年(1583)誥贈郭四維之父、嫡母、生母;萬歷十七年(1589)誥贈郭四維之祖父母;萬歷十七年(1589)誥贈郭四維之父、嫡母、生母。其中,四道敕(誥)贈其父母,一道誥贈其祖父母。萬歷十七年(1589)誥命是郭四維官晉三品時所頒。
《夏津縣志》記載的這五道圣旨,最后兩道誥命均頒于萬歷十七年(1589)三月十五日,此與國博藏郭四維誥命頒降日期完全一致,說明文獻記載與文物實物可相互印證,記載非虛,而文物亦已證史。同時,封贈的具體對象和內(nèi)容均完全不同,說明萬歷十七年(1589)三月的這次封贈實有三道,封贈對象分別是郭四維夫婦、其祖父母、其父母,而對郭四維夫婦的封贈在《夏津縣志》里無記載,國博所藏這道誥命的出現(xiàn)是對地方志檔案資料的補遺,佐證了此次的誥授誥封誥贈行為,亦符合三品文官推恩二代封贈的明制。敕贈、誥贈、誥授、誥封在這幾道圣旨中均得到呈現(xiàn)與見證,對研究明代誥敕封贈制度具有積極意義。此外,文獻史料記載郭四維“博大有謀,沉雄能斷”,而國博藏郭四維誥命恰揭示了其出處和源流。
作為一名賢官、勤官和能官,郭四維留下的史料并不多。關(guān)于他,《明史》無傳,《明實錄》等史籍中關(guān)于他的記載甚少,清乾隆《夏津縣志》有載其生平(缺生卒年),但語焉不詳,亦缺乏部分任職履歷、封贈等信息,具體的任官年代等信息近乎空白。而國博藏郭四維誥命蘊含的信息恰可補這部分史料之缺,對于郭四維本人的研究、大事年表和人物傳記等方面極有助益,是研究夏津地方歷史重要人物生平的寶貴檔案,也是誠為難得一見的明代文獻檔案實物。
在明代,官員們通過考滿(考核)無過、旌忠、旌勞等方式可獲得誥敕封贈。受此封賞的官員,其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妻室均有可能獲得封贈,從而“上榮其考祖,下及其子孫”,此即“覃恩封贈”?!捌咂芬陨?,皆得推恩其先”[9],“生曰封,死曰贈。若先有罪譴則停給”[10]。同時,依據(jù)誥敕封賞對象品秩的不同,相應(yīng)的推恩代數(shù)、名稱和規(guī)制等皆各異,體現(xiàn)了嚴格的封建等級制度。
明代的官員等級制度沿用了自漢魏六朝以來的“九品十八級”基本制度,每一品都有正、從兩個級別,“五品(含)以上授誥命,六品以下授敕命”。以誥命為例,五品及以上官員本身受封稱“誥授”,五品四品官員往上推恩一代,三品二品官員推恩二代,一品官員可推恩三代,封其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及妻時,生者稱“誥封”,死者稱“誥贈”。相應(yīng)地,六品及以下,則有敕授、敕封和敕贈之分。
符合條件的官員的曾祖母、祖母、母親、妻室可經(jīng)朝廷批準獲得封贈,“婦人從夫品級”,因品官而得封號,有誥命夫人,也有敕命夫人,統(tǒng)稱為“品官命婦”,簡稱“命婦”,命婦封號隨品官而定,不分正、從。
在這道萬歷十七年的誥命中,郭四維妻子許氏被誥封為淑人,同時作為三品文官,郭四維應(yīng)被推恩二代,在前述的《夏津縣志》中記載了這一信息:萬歷十七年誥贈郭四維之祖父母;萬歷十七年誥贈郭四維之父、嫡母、生母。封贈情形均符合明代三品官員對應(yīng)的推恩代數(shù)、命婦封號及規(guī)制。
覃恩封贈是古代“孝”倫理、“報”觀念在維系封建統(tǒng)治中的體現(xiàn),封贈父母乃行“孝悌之義”,封贈妻子則為報“內(nèi)助之恩”。覃恩封贈對明代的文官群體乃至整個社會起著很大的激勵作用:朝廷用誥敕封賞、覃恩封贈的形式滿足文官“封妻蔭子、顯親揚名”的夙愿,激勵他們盡職盡責(zé),即因孝以致忠,同時,誥敕榮譽的傳播也促進了對社會其他民眾的激勵和教化作用,[11]這些都有效維系了皇權(quán)統(tǒng)治。
國博所藏這道萬歷十七年郭四維誥命,歷經(jīng)四百多年被基本完好地保存下來,篇章完整,實為不易。這道絲絹圣旨工藝精湛,字形優(yōu)美,具有較高的文物價值與藝術(shù)價值。這道誥命承載著豐富的歷史與人文信息,是對文獻記載的明代誥敕封贈制度的有力見證,起到了“以物證史”的作用。同時,它可補史志之缺,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是研究地方重要歷史人物生平的寶貴檔案。
注釋及參考文獻:
[1]秦國經(jīng).明代文書檔案制度研究[M].北京:故宮出版社,2019:87.
[2][3]蘇義惠,彭海萍.平陽縣博物館館藏“明崇禎二年周應(yīng)期誥命”[J].溫州文物,2015(1): 58,59.
[4]傅潔琳,李天程,周明昆.中國進士全傳·山東卷[M].濟南:泰山出版社,2007:207.
[5]汪匡鼎,等.內(nèi)丘縣志:卷2,道光十二年抄本.
[6]金良驥,劉云亭,姚壽昌.清苑縣志:第29冊,民國二十三年鉛印本.
[7]丁紹軾.池州府志:卷4,明萬歷四十年刻本.
[8]孟昭貴.夏津縣志(古本集注)[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1:1088.
[9] [10]張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1736.
[11]陳曉婷.明代文官誥敕制度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xué),2016.
作者單位:中國國家博物館